岑渠的身体越来越弱,醉夫子难得严肃了起来,在那大发脾气道。
孟成挥退了下人道,“殿下早上出门,正巧碰见上官玥的灵柩,表面着看着还好,回来便吐血了,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门内,待我觉察到不对,推门进门时,殿下已经晕倒在了房间内,恐是大悲后触动了心火,火毒发作。”
“就因为一个上官玥!”眼看着自己二十几年的心血一朝散,醉夫子咬牙切齿道,“红颜多祸水,她就不能活着,她活着便会成为殿下的牵绊。”
孟成默了片刻道,“眼下殿下能不能熬过这关还是未知数,近几日天寒,看殿下的模样更像是生无可恋,这种状况唯有殿下母妃去世时才出现过,夫子,您可一定要救殿下啊!”
“明妃临死向我托孤,我绝不容许殿下有事”提及明妃此人,醉夫子显得别样激动,他一下闯进了岑渠的内院,孟成也紧跟着而进。
掰开岑渠的嘴,醉夫子不断往岑渠嘴里灌药,奈何小灌一口,岑渠下意识便吐一口,那样丰神俊朗的一个人,面色惨白如一张白纸,口中不断呢喃喊出,“母妃。”
“若你心中还有你母妃,就给我全喝下去,你茗孟族所有的仇你都可以忘记吗?那夜的宫灯长明,蜿蜒了千里的鲜血,你都能忘吗?岑渠,你给我喝下去!”
醉夫子招呼孟成来帮忙,孟成靠近了昏迷的岑渠,岑渠神识依旧是昏迷的,唤完了母妃后,嘴里又呢喃唤道,“玥,玥……”
睡梦中人的意思是最薄弱的,岑渠唤母妃倒是不惊奇,但他竟然唤起了上官玥,孟成和醉夫子皆是惊讶的互望了对方一眼,都在心中惊讶,原来上官玥已经在岑渠心中,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不管了!
醉夫子又暴怒道,“岑渠!你要活下去!你要记得你不是为你一个人活,你是为整个茗孟族而活,为那枉死的千千万亡魂而活!你若是死,你又该如何面对你屈辱而死的母妃,如何面对如我一般暗自支持你所有的大臣!”
岑渠的身子震了一下,他的手中在孟成手中轻轻抖了一下,醉夫子见状,趁岑渠精神松懈之际,忽的便一孤脑将药汁全部灌入了岑渠口中。
蜿蜒昏黄的灯光中,岑渠的身子抖了又抖,在一片火烧的炙热间,在梦里,他仿佛看见了上官玥站在茫茫的大雪间,将那烟火塞进了自己的手里道,“殿下,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选择的路,你我,都抵抗不了这天意。”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年他摔倒在花枝从中,母妃笑着对他说。
母妃,你到底是欺骗了渠儿。
您竟从未讲过,后面还有一句……只因未到伤心处。
想死而不得死,这一夜的岑渠,仿佛于睡梦中,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痛,最后痛到了麻木,眼畔,竟有微微的湿润。
“禀帝君,国士大人斩杀诸暨城旧城守陈天霸,在回去路途上,竟被陈天霸算计,在马车上做了手脚,随马车一起坠入悬崖,尸骨无存。”第二日朝堂之上,陈邵和司马淳跪地,上报。
闻言庆帝默了两默,表现的极为伤感,手指抚上陈邵和司马淳上缴上官玥的遗物,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庆帝这一举动即代表他的某种态度,岑渠称病不在朝,如今在朝的年纪最大的皇子便是四殿下岑寂,岑寂掩去了自己眉心的欣喜,忽的跪下。
紧接着岑寂,百官立即又如浪潮一般,全部看着庆帝的神色,一股脑全跪在了这浩大的朝堂之上。
“陛下节哀——”
如浪潮一般的呼喊声,席卷了整个朝堂。
是日,封上官玥为忠义侯的消息便传到了整个庆京,古往今来,女子是无法封侯拜将的,上官玥生前已经位极人臣,一品再无可升,庆帝给足了上官玥面子,直接给了上官玥一个“侯”的称号。
一时之间,民间流传出了这样一句儿诗,“欧阳为女相,上官封侯爷,女儿当自强,不比须眉差。”上官玥的风头几无人可抗衡。
三殿下府,岑渠的身子稍微好了些,便召了陈邵和司马淳来了自己的府邸,陈邵和司马淳因诸暨城一事,二位又升官了两阶,俨然成了朝中的文武新贵。
只是这二人升了官,心中的苦涩却只有自己知道,如今一见了岑渠,更是牵起上官玥死去的哀思,在三殿下府吃喝也并不开心,只是厌厌的等着岑渠发问。
“她的尸首呢?”
“据陈锡岳所说,坠入了悬崖。”
“就没丝毫的东西留下吗?”
“据陈锡岳所说,的确没有。”
“当日有谁看到她坠崖?”
“陈锡岳。”
岑渠每问一句,这陈邵和司马淳的回答都逃不开陈锡岳,岑渠忽的转移了话题道,“诸暨城最终下达的圣旨下来了吗?”
二百三十、罪魁祸首
“禀殿下,朝中前两日议事,庆京派官员诸暨城一事暂被搁浅,诸暨城如今暂由陈锡岳掌管。”
“为何?”
“是四殿下进言的。
岑渠两道剑眉猝不及防的跳了一下,这一跳让站在一侧的孟成一惊,孟成侍候岑渠许久,岑渠这个动作代表什么,他很是清楚。
“两位大人,殿下身子有点不适,还请两位大人见谅。”扶起岑渠的身子,孟成面色沉重道。
陈邵和司马淳惊讶的对视一眼,心想岑渠什么时候已经病成这模样了,二人见此状况,也不便再叨扰下去,立即便起身,结伴出了这三殿下府。
“殿下——”
一进了寝卧,岑渠艰难的坐到了床榻上,孟成嘭一声,重重跪在地面。
“你一早便知道,对不对?”岑渠的语气那般静,却也冒出了凌冽的杀意,他面色苍白的望着跪地的孟成,逼问道,“是秦柯的授意,或者还有更多其他人的参与”
秦柯是醉夫子的全名,孟成吓得身体抖了两抖,这么些年来,岑渠一直敬重醉夫子,从未全名喊过他,此次显然是动了真怒。
然则预料之中的暴怒并未袭来,孟成惊讶抬头,岑渠却并未兴师问罪,他猛咳了几声,以手握拳,似是累极道,“原来如此,到底……她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
孟成焦急的想去辩解,但他做杀手做护卫太久了,嘴笨的可怜,还未等他辩解出口,岑渠一口血,猛的咳了出来,喷涌而出,浸染了面前的一方薄被。
山下有许多好处,但最好的莫过于那秀丽的风光,还有怡然自得的气息,一声农衣的少女在门口怡然自得的剥着玉米,三两孩子围着这神仙一般的姐姐唱着歌谣。
“阿玥,来,这是云英鸡蛋,最适合你疗伤了。。”
仔细一看,少女的脚上是缠了一层厚厚的绷带的,少女瘸着一只腿,蹦跳着去接老人家手中的鸡蛋,笑的心满意足道,“多谢大爷大娘。”
山外多喧嚣,但山内则一直都是慢悠悠的状态,一个月以前,这个姑娘忽的坠落在村外的小溪流边,两位老人家便将这姑娘带了回来。
“姑娘从何而来?”
彼时上官玥在跳崖时算准了下面有棵松树,以腰间的皮鞭为力,捆住了松树,自己掉在了松树之下,而后又算准了空间、距离、力度,直接跳入了江山中,江水顺流而下,便将上官玥冲到了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从庆京而来,途中遇劫匪而至。”
上官玥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这对老夫妇对上官玥很好,一进门便对上官玥絮絮叨叨道,“云英鸡蛋对你腿伤最是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家,腿上留疤嫁人可就难嫁了,今晚你一定得吃两个,三个,好好补补。”
上官玥抚了抚自己的腿,思绪又一下子回到当日的场景,悬崖上那一战,与其说是她真有那么伟大舍己救人,不如说她压根就无路可选。
她不是神,更不是什么救世主,当她滚进第二辆马车时,她的右脚便已经被压伤,裙褥之下右腿白骨已经露出一角,压根无法动弹,即便她骗过了陈锡岳,但若真要打起来,十五个姑娘跑不了,她自己的命,也得赔进去。
两相权衡之下取其轻,掉下悬崖是她最好的选择,她有特工先天性的本能,能精密的测量出角度、距离,终于求了个千分之一活下来的机会。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小娃娃朝她挥了挥手。
“姐姐,讲讲庆京的故事吧,人家都说,庆京很繁华很美的,我长大的梦想,便是去庆京看看,去庆京定居呢。”第二个小孩子抬起稚嫩的脸。
这些日子来,这些山下的居民一知道上官玥是从庆京来了的后,经常问上官玥的一个问题,那便是庆京到底是怎么样的?
上官玥深吸一口气,像是对这些孩子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浩大而繁华,有无数的世人梦寐以求的美好,却也有无数的阴谋与权斗。”
“我们要去!我们要去!”
孩童们一听到繁荣这个词什么便都忘了,只是开开心心的拉起彼此的手,在上官玥身畔围起了圈,一下一下转着,无比开心。
可实际上又到底有什么好呢?如若可以,她倒自私的希望,希望这群人永远不要离开这与世无争的山下。
终有一日,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一同结伴进了那庆京城,最后却被那广大的世界所迷,不得已背叛了彼此,不得已……成为仇人,那又是怎样一副悲伤的光景。上官玥蠕了蠕嘴,却到底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一个人是不该以自己的世界观去强硬要求另一个人的,就好比岑渠与她。
他放不下他的天下。
她割舍不掉她的情义。
终究,斗不过天意。
诸暨城,修长的黑色人影站在月色的阴影中,陈锡岳恭敬对着黑色人影道,“主子,上官玥的尸首一直都还未找到。”
“这老三和上官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太子、七弟,一个一个被他们以硬以柔折断爪牙,再无缘染指东宫之位,如今这上官玥一死,坊间传闻,老三病体越发缠绵塌上,吐血不止,怕是命不久矣。”
“良禽择木而栖,如今的三殿下因为一个女人,再难成气候,陈锡岳要跟的是天下之主,那么必定便是四殿下,不日以后,殿下必能开创那一方霸业,成为盛世之皇。”
岑寂修长的身影忽的转身,他脱下了自己头上的黑色大帽,很是赞赏的看了看陈锡岳,道,“可所有的前提是上官玥死。”
“即便她如你所言这般,掉下悬崖不可能生还,但本王,也决计要见她的尸首,哪怕是她身上的一片残骸,本王也可以大发善心的送到老三面前,让老三,气绝吐血。”
暗夜中,岑寂如一只恶狼一般,居高临下看着陈锡岳道,“本王等你的好消息,你的忠心,将在这件事上得到印证。”
二百三十一、他乡遇故交
恍惚中不知渡过了多少岁月,山下的日子中,上官玥的脚伤已渐渐恢复,上官玥时常望着这小山村外的辽阔天地发呆,一坐便是一日。
而在等待的日子里,上官玥也有些很实际的问题,那便是女儿家总是要洗澡的,以往在国士府,上官玥矜贵惯了,日常出入、衣食住行都是有一大帮下人跟随的,现在就要面临去山间溪水边洗澡的……尴尬。
深夜,熠熠的星光于暗夜中闪耀,脚好了的上官玥徐徐走到了溪水旁,蹙眉望了望这一条溪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下定决心的开始脱衣服。
“不管了,哪个姑娘家可以一个月不洗澡?”
往石板上放上干净的衣服,上官玥开始一件一件脱身上的衣服,月色下,上官玥裸露后背,美丽的蝴蝶肩骨宛若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月色的照耀下,雪白的后背宛若一块璞玉一般,闪出温润的光泽。
“哗哗——”
水流流过肌肤的声音。
“舒服——”
上官玥爽的喊了一声。
“该死的,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溪水边,某个人从悬崖边落了下来,狠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尘灰,一身红衣身上染满了蜘蛛丝,灰头土脸的在那里叫嚣。
“上官玥!”
“海棠!”
这二人见到彼此第一眼,眼中都有股他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觉,上官玥半个身子还浸泡在溪水内,一把扯过石板上的衣,遮住自己的身子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转过头去!”
溪面上蔓蔓的青草漂浮着,海棠这才注意到上官玥是光着身子的,他一抹脸上身上的灰,默默遁到了一边,拔着小溪旁的河草玩。
“好了没好了没好了没?”揪完了一边的河草,又去揪另外一边的河草,海棠百无聊赖。
“哗哗——”
依旧是慢悠悠在洗澡的声音,海棠立马愣了,一个猛转头要去质问,而后硬生生压下自己脾气,问道,“你怎么还在洗?!”
这个时候劫后逢生,上官玥不是应该哭应该狂喜应该感激涕零的吗?怎么反倒是平静的在喝酒,一点也没有大难不死的仪式感,海棠闷闷的望了天边的那轮月亮,又对着河草使劲拔拔拔拔拔。
“反正你该看的也都看到了,我都已经被你看亏了,倒不如好好把这澡洗完。”耳畔是上官玥慢悠悠的声音。
“那我能转头吗?”
“不能。”
“和岑渠的美貌一比,你的容颜只能说是九牛一毛,我跟了岑渠那么久,会对你这干板一样的身材,产生什么……反应?”海棠话糙理不糙。
上官玥别了海棠一样,和海棠呆的久了,对海棠如孩子一般的心性已经有了几分了解了,她也不计较,反正就是慢悠悠的洗,一直洗到了自己满意为止,才慢悠悠的穿起了干净的衣服,拍了拍海棠的肩膀。
月光下,一男一女郁闷的坐在了溪水旁,男子一身红衣,上面沾满了蜘蛛网、灰尘,女子倒是干净,但不合身的衣服总显得有些古怪,二人默然的看向一汪溪水……发呆。
三个月前,他们一个是大庆的一品国士,一个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威风八面,如今经历一场浩劫,二人都沦落到如今的…局面,可见世事还是很玄妙的。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来寻我?”
“临行前岑渠千叮咛万叮嘱,让我一定要护全你,我海棠好歹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护不了你,我以后在江湖上可怎么混?”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去过你坠崖的那个崖顶,练家子可以看出,下面是有根歪脖子树的,我又跳下了那歪脖子树,看到上面皮鞭在树上的划痕,便猜想到你应该是没死,我来不及回庆京告知岑渠你没死的消息,便一直在水的下游找你。”
不到万不得已人是不能跳入河流的,若按陆地上分布的村庄一个人一个人来寻的话,寻到这个村庄的确是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
那个素来眼高于顶,身有洁癖的海棠,因为自己,骤然转变成了这副灰不溜秋落魄的模样,在这一刻,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庄内,上官玥抛弃了和海棠敌对的身份,真心一句道,“多谢。”
“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岑渠。”海棠被上官玥这温情调调一弄,一下子有点不适应,甩手起身道。
“不不不,也不是为了岑渠,”海棠觉得自己的说法,总显得他和岑渠特别好似的,争辩道,“我是为了让岑渠不快活,有你在,我就能见到岑渠的另外一面。”
提及岑渠,上官玥的眉心跳了两跳,暗夜那般深,她的指尖带上了微微的冷意,凝滞片刻,静静问,“岑渠他……还好吗?”
“不好,自你死后,从庆京来传来的消息便是,他旧疾发作了,从你走的那一天起,他便缠绵了病榻多少日,连朝堂都只是每月偶尔去一次,其他的日子,都闲禀在家。”
月光洒在河面上,水面起了一层波光粼粼的光泽度,上官玥盯着那溪面发呆。
岑渠他,是有多重的病呢?否则他那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可能会不去上朝。
“不过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你回去了,岑渠总会恢复正常,”海棠一把拉住了上官玥道,“我立即便快马加鞭,带你回庆京。”
上官玥没有动,她纹丝不动的坐在溪石畔,低声对着上官玥道,“若我不回去呢?”
“什么?!”
海棠好像不认识上官玥一般,回头猛望了上官玥一眼。
上官玥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脚尖道,“在这个小村庄里。我渡过了无忧无虑的三个月,没有庆京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暗潮涌动,如若回到了庆京,我还有的选吗?我必须为了保护自己和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一步一步踏入这诡谲的朝堂。”
“所以你上官玥就甘心穿着这不合身的衣服,甘心在这座籍籍无名的小村庄里做一个……平凡人,上官玥,你会不会太天真了?”
二百三十二、再度归来
海棠此话一落,上官玥也是一静,在凉凉的深夜,上官玥挽起了自己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抱起了自己放在石板上的衣服,低头小村庄方向走去。
“一入朝堂,你以为谁有回头的机会?”
岑渠的话言犹在耳。
“怎么?想通了?”
海棠武功极高,耳力自然也是极好的,他站在一块溪石上,耳畔忽然响起了上官玥脚步顿住的声音,他以为上官玥改变了注意,忽的起身飞起,纵身一跃,跃到了上官玥身侧。
凉凉深夜,上官玥的身子顿在原地,她的背影如被寒冰凝滞一般,手中抱起的衣物“哗”一声全部落地,在暗暗深夜,响的突兀而……寂寥。
海棠顺着上官玥目光望去,很快的,他瞳孔也渐渐在暗夜中收紧,身子呈现出和上官玥一般的……僵硬。
熊熊的火焰在前,上官玥一头漆黑的长发被夜风吹起,她漆黑色的瞳孔染上了一层火红的妖冶,妖冶的尽头……是烧杀劫虐后,小村庄尽数屠为灰烬。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一入朝堂,位极人臣,你以为是谁可以想回头便回头的吗?”
岑渠的话犹如魔咒,在上官玥耳畔不断回响,如魔音入耳一般,直钻入脑,上官玥一时之间脑袋嗡嗡作响,竟全身动弹不得分毫。
“我找的到你,那陈锡岳自然也便找的到,陈锡岳带队而来,比我晚了几步,但他还是问到了你的行踪,屠村了!”
上官玥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她猛的起身,身上湿漉漉的水气,在夜风中荡漾出一股女子独有的清甜味,只是这味道里泛着苦,她猛的往前跑去,手臂却被海棠一把沉沉拉住。
“放手!”
“我的使命是保护你,你现在去,不是去自投罗网!”
掰、扯、拉、咬,短短一秒内,上官玥使出了十八招花样,拼命去挣脱手上的钳制,海棠惊讶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脚步却还是不松懈,硬是往村庄相反方向走去。
“你若是不放,我现在当场咬舌自尽!”
黑暗之中,少女执拗的眼,映出熊熊的怒意,身后是蔓延至天尽头的火焰,海棠忽的记起临走前,岑渠对他说的话。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上官玥,她内藏的锋利和尖锐,是你远远想不到的,所以,永远,不要和她硬碰。”
想着想着,黑暗之中,海棠手心便如被针戳一下,猛的放开上官玥的手,他有理由相信,若他执意要带上官玥走,上官玥真的便如她所说的那般,当场咬舌自尽。
上官玥跌跌撞撞奔向小村庄的方向,她这一生占劲风头,唯有此一刻惊慌失措到极点,如果有机会,如果能……再来一次,她宁愿从未被这善良淳朴的村民所救起。
从天而落的灾祸,那些可怜的村民如果知道,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善举会招来如此大的灾祸,是不是又会依然如故,坚持自己的选择。
“不——”
上官玥被一方残草所绊倒,倒在地面,无力望着村庄内的火光,眸内盈满了愤怒而无望的泪水,暮冬的寒夜中,流过脸颊,冰冷无望。
“你怎么不走了?”
黑暗之中,海棠惊讶的发现,上官玥自顾自爬起,站在了那一片荒草间,再无未一意孤行的往村庄跑去。
上官玥咬紧了唇,唇皮都被自己一点点咬出了坑印,血腥味一股涌进了唇间,她深吸一口气,回头道,“我们走。”
“走?现在?立刻?马上?!”
海棠已经做好了上官玥冲进去自己也得倒霉蛋跟着进去大不了一死的觉悟了,上官玥忽然改变的主意,他一时之间……如五雷轰顶般,怔在了原地。
“对,我们走!”
夜风吹干了上官玥脸上的泪痕,她最后回头,留恋的望了一眼那村庄,胸口一阵一阵抽痛传来,月光下,身子竟又有了那股子淡淡的透明。
海棠吃惊的往后退了一步,上官玥忽的一下捂住自己发疼的胸口,静静道,“纵使你我二人一起冲进去,满村的早已不能复活,逝者已逝,生者唯有好好的活下去。”
一股血意蔓上上官玥的喉头,海棠奋力甩掉脑海中方才上官玥身体变透明的奇异景象,三步做一步冲上前,一把扶住了上官玥的臂膀。
“你还好吗?”
“好,”上官玥生生咽下了那股血意,笑如修罗恶鬼道,“在那些魔鬼死前,我一定会活到长命百岁,终有一日,那些身负孽债冤魂的人,都会由我一一讨回。”
“即便,身如恶鬼!”
庆京,岑渠披了黑色的大裘,负手站在窗前,眼神漫漫向庆京依旧不变的繁华,面上表情,淡漠的可怕。
“主子,”孟成焦急的声音传来道,“诸暨城我们的人来报,说陈锡岳这几日不在诸暨城内,带了一队人马出城了。”
“咳咳,”岑渠扯了扯自己的大裘,问,“一直都未曾归来吗?”
“是的,主子。”
“海棠呢?他为何一直未归来?”
“海棠一贯都是独来独往的,属下这边,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
庆京的雪一贯是下的很长的,自上官玥死后,岑渠站在这窗外,常常望着这雪便是一天,孟成担忧的看了看岑渠的面色,却诡异的发现,岑渠竟然破天荒的笑了。
“下去吧。”
还没等孟成脑袋瓜子转过弯来,岑渠静道。
眼下殿下也不知过没过上官玥死去的这道坎,孟成也不敢多问,立即便领了令,悄悄掩门,屏息静气退出了殿下的寝房。
一直到合掩房门的声音咯吱一声遥遥响起,岑渠还是负手站在小窗牍前,目光漫漫向那缥缈的雪意,伸手便折断了屋外攀援至墙角的一支红梅。
“是你吗?上官玥?”
古有佛祖拈花一笑,今有岑渠折梅一问。
岑渠不断把玩着手中的红梅,一笑温柔道,“我早该料到的,依你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容易便去死,是本王错了,这庆京注定是你我搅动风云的地方,你怎么舍得去死,本王便在这等着你,等着你,再度归来。”
二百三十三、涅槃凤凰
灵堂之上,凄凄凉凉,王府之内,王芯苑、阿叶兹、岑绪、裘铭、丝萝、王寻、乾木坤、一同站在了灵堂之上,灵幔被夜风吹起,丝萝阿叶兹的哭声游荡于这灵堂,凄凄切切,闻者伤心。
“别哭了。”
王寻哄着丝萝,岑绪哄着阿叶兹,而王芯苑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她只是站在这灵堂前,秀眉紧蹙,将手搀在乾木坤手臂上道,“我总觉得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境,按我对上官玥的了解,她那样的人,怎么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怎么能呢?”
乾木坤心中也是震惊,但他毕竟是男人,不能做出多么痛苦的表情,一把揽过王芯苑的肩膀,道,“慧极必伤,她成就了一个女人最伟大的事业,官拜封侯,她这一生,也算是无憾了。”
裘铭自从裘家落败后,这是第一次出了裘府,因为一场巨大的事故,上裘铭瘦削的可怜,他目光倦倦的望了那灵堂上的碑,道,“也许,于她而言,这是算的上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夫子,你……什么意思?”
丝萝眼泪汪汪的问。
这世间男人为了堵住女人的眼泪会说出许多安慰人的话,但裘铭不需要,因为上官玥的死,裘铭对这世间又多了一丝的失望。
“于上官玥而言,为国捐躯,收复失地,总比死于朝堂不断的阴谋下好。”裘铭面色沉痛,眼神一扫而过灵堂上刻有上官玥三个字的墓碑。
“夫子——”
丝萝红着眼,唤了岑渠一声。
岑渠却恍如听不见那般,已翩然出了这王府,身姿如出世谪仙一般,再无人可以挽留。
“这一杯,敬往事东流,挚友离开——”
酒水斟满,暗夜深深,一行人站在那漆黑的深夜,举酒对明月,道。
“别拜了!”
暗夜中,一道悠悠的男声响起。
“来者何人,擅闯我王府?”王芯苑站了出来,站在明月照耀下那方屋檐一角下问。
“我——”
另一道女声响起。
交叠的男女两声在暗夜中响起,众人表情都如遭雷击般,看向了王府……被月光照耀下的那扇门。
门被一脚踢开,男声是一身红衣的海棠,抱着剑的模样冷峻拉风,凉凉的月光下,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王府,而后,更加拉风的,嗖一声,直飞到了屋顶。
屏息静气,周围陷入了一股极致的静默。
这一次众人都没有叫,只因……所有人都分明清楚的看到,站在海棠身后……一声白衣,笑意嫣嫣的上官玥。
月光下,少女一身朴素的白衣,笑的那样淡,薄雪与月光,共织成清凉的帘幕,她的眼中,有着劫后重生的光亮,她的嘴角,有着涅槃归来的笑意。
“玥——”
呆愣过后,是彻底的狂欢,众人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到了上官玥身侧,将上官玥左拥右抱的拆开了看。
“你竟然活着。”
“你怎么还活着。”
上官玥听这话觉得有点怪怪的,在月光下蹙眉问,“我听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还活着。”
失言的丝萝忙捂住了嘴,上官玥又逗她玩道,“其实我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尸首。”
“玥式冷笑话一如往常,”乾木坤笑的豪爽道,“即便是魂魄,难道我们这些人就害怕了不成吗?”
“话说那日国士葬于万丈窟,老天不忍天妒英才,竟发出一道强光,让国士从万丈窟中醒来,再次为国家效力。”
“话说那国士是欧阳晴转世,派来拯救这个国家的——”
第二日上官玥未死的信息便传到了庆京的大街小巷,传闻有很多,离奇的版本是传的越来越远,但作为故事中的主人公,上官玥却一直并未直接对此作出辟谣,而是采用了淡笑不语的对待方式。
“小姐——”
一人长的菱花镜前,上官玥站在菱花镜前,事隔数月,再次穿上了藏青黑色的朝服,两三个丫鬟俯身,为上官玥细心理好华贵的衣角。
“小姐,真美——”
小慧啧啧感叹。
朝服依旧描的是仙鹤与麒麟的图案,唯一不同的是,藏青黑色的朝服衣角,竟描上了细细密密的金线。
如今上官玥已正式封侯,日常所用的衣物都正式用上了金线,一旦用上了金线,所代表的地位与意义都截然不同。
上官玥静静抚上了金线,在菱花镜前甩袖,袖风凌冽道,“小慧,自我走后,朝中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并无什么大事,除了三殿下病重,朝中四殿下渐渐独大,其他的一切如常?”
“三殿下他,”上官玥心头一坠道,“病的很重吗?”
小慧认真点了点头道,“三殿下已有很长时间未上朝了,刚得知小姐逝世的消息后,一开始三殿下经常来国士府,大多数都是呆在小姐屋内练字,有时候也在院子里站站,看看庭院内的红梅,那模样看着肝肠寸断极了,可后来也就渐渐不来了,小慧也摸不准是什么原因?”
不来,即是懂了。
上官玥在小慧惊愕的眼神中笑了开来。
肝肠寸断后,按岑渠的聪慧,总会细细摸索出其间的问题,便也明白了她尚在人世的这个事实。
只是,他的病呢?一开始得知她逝去的那个瞬间,岑渠那一口鲜血,那彻夜无眠的高烧,可真的随着这绵绵的冬日,好些了吗?上官玥将目光忧愁的望向了屋外的雪意。
通往朝堂的路依旧是那样浩渺辽远,站在白玉石阶前,上官玥下轿、驻足、凝望那驻守在白玉石阶上威武的正庆殿,笑如……浴火重生的凤凰。
岑渠,你可知,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你所有的无奈,那一夜小村庄的野火烧毁的何止是那个村庄,更多的是……我心内所有的犹豫与踌蹴。
人唯有足够的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人唯有站在高高的权利顶峰,才能让那些该死的人,彻底死去。
正庆殿,就连风也是那般辽远广阔,上官玥负手站在宫门口,细细一嗅,便可嗅出其间的风起云涌,权利更迭。
拂袖、深呼吸,微笑浮现脸庞,上官玥微笑,再次走向皇宫最深最静处。
二百三十四、红梅与火
从朝堂下来时,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上官玥上朝时,帝君亲自弯腰扶了一下她的举动,看向上官玥的目光则更加畏惧。
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终是以一种凤凰涅槃的姿势再次归来,很快的站到了朝堂巅峰,成为今朝的朝堂第一人。
“国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接连送走了好几位大臣的寒暄,上官玥终于迎来了今日她最感兴趣的一人,四皇子岑寂。
时隔数月,一场生死,那一夜小村庄连绵而起冲天的烈火,所有人的哀哀啼哭,日日盘旋在上官玥脑海。
倘若若能与市井小民一般,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好的,偏偏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一步行错,带累的可能便是身后所有支持自己的人。
捏紧了那裙摆,那方精致的金线仿佛被自己捏出了褶皱,上官玥深呼吸,再睁眼时面上恢复成了平静,她笑着行礼道,“见过四殿下。”
岑寂笑着看了上官玥一眼,只恨未能将面前这人彻底置于死地,想了想,他也笑眯眯道,“国士真是好手段,好城府,那夜熊熊燃烧起的焰火中,您怎么就能忍住不出来呢?”
“啧啧啧,你不是自诩为国为民吗?怎么,不也为了保命,抛弃了自己的良心,本王对国士真是失望至极。”
高高的台阶上,这二人说话时脸上都带着笑意,可都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灼灼的杀意,岑寂步步相逼,只想逼出上官玥发火的模样。
太能控制情绪的人是很难找到弱点的,上官玥便是这样的人,而一旦逼出了她的怒意,岑寂相信,他也便能置上官玥于死地。
朝会渐散,天气又冷,大家伙都纷纷加快了脚步,往宫门口而去,只想尽快快乘上自己的轿撵归府。
宫门口,寂寥无人,高高台阶之上,少女眼中忽的便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意,步步逼近了岑寂。
“什么?上官玥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皇子!”这岑寂也是个怂货,一见上官玥发狠,忽的便忆起了这上官玥武功也是极好的,至少捏死他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殿下想想看,你要是从这台阶滚下去会有什么下场呢?让我想想,是不是摔成肉饼呢?”上官玥又逼近一步,伸手作势要揪岑寂领口衣襟。
“上官玥,你放肆!”
“殿下这是说哪里话呢?”上官玥做惊讶状,揪衣领忽的便变成了替岑寂衣领尘灰的姿势,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呢,殿下毕竟是皇子,上官玥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抵不上殿下的一条命呢。”
岑寂舒了一口气,上官玥却又如变魔术一般,眼神发狠道,“但是,前提是,下官没有被逼急,人要被逼急了,殿下应该不介意与下官一起……赴死吧?”
说罢,扬长而去。
徒留下一个心有余悸的岑寂站在高台之上。
一路走到宫门口,走至最后一阶台阶上,侍卫殷勤的为上官玥打开宫门,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重重拉开。
飞雪渐渐落下。
上官玥正在厌恶的擦方才自己触到岑寂的手心,抬头,不经意一撇,便看见那人站在宫门口,面白甚雪,唇红似血,围在一方大黑裘内,静静盯着自己,嘴角,笑意灼灼。
一别数月。
忽的,上官玥泪,便落了下来。
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的二人自然是不能在宫门口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的,宫门口,二人只是深望了彼此一眼,便擦肩而过。
时间过的缓慢,一直到了半夜,这二人才如心有默契的照常通过那道密道,聚到了三殿下府。
寒鸦在风中痴叫,似乎在诉说着相思,一出了暗道,上官玥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一下子拉入了那人的怀抱。
理智中上官玥是应该拒绝的,但情感上……上官玥依恋这个怀抱,那人怀中特有的曼陀罗花那样清凉华贵,似乎只要在这个怀抱中,她就可以不做那个万人之上的国士上官玥,只做一个……普通的姑娘。
一下一下抚着上官玥的背脊,不知过了许久,岑渠终于放开了上官玥,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三殿下府。
一步一行,上官玥注视着岑渠如雕塑一般完美的侧脸,第一次完全被别人完全牵引着,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到一个自己不可预知的地方。
“到了。”
岑渠轻笑。
铺成眼前的是近百盏烛火,近百朵红梅在火光中绽放的那般盎盛,火光映着红梅的灼灼艳色,氤氲成一片清雅的红。
上官玥下意识便遮住了眼睛,岑渠一把拉住了她遮眼的眼睛道,“玥,我所能够的,便是与你携手一起,克服你心中所有的魔障。”
经小村庄一事,上官玥开始对火光畏惧,看似毫发无损的回来,但和海棠共同奔波回庆京的途中,一看到火光,便无法睁开眼睛。
“海棠这人,真是藏不住半点话!”
上官玥第一反应便是往三殿下府某处高树上望去,看看海棠到底是躲在高枝上看好戏,嘴里嘟囔了一句。
暗夜中,某个红色的人影在树枝间窸窸窣窣抖了抖,半响,红色人影马上往天边飞去,只留下了一句道,“您二位慢慢聊,慢慢聊,我走先,走先。”
岑渠看了看那飞身出府的海棠,淡笑道,“你也不必怪他,他不过是按照我的要求,对你衣食住行,乃至所有的异常都告知于我。”
“那也不用什么都告诉吧,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就是个透明人。”上官玥不敢看那火红的光亮,俯首对着脚尖发呆。
“别找借口,玥,你我是同样的人,不会因为微末小事而动怒,你如今便和个孩子一般,无法面对这火光,因此找借口生气。”岑渠一语道出上官玥的小心思。
上官玥没有说话,她的肩膀带上了微微的颤抖,岑渠见状,哀哀叹了一气,从袖套间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对着上官玥道,“来,玥,随我来。”
二百三十五、离别之苦
“来,不要怕——”
岑渠那般清雅的声音响在自己耳畔。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这几个字盘旋在上官玥的脑内,那夜暗夜中,小村庄天边盘旋而起的黑火,仿佛在脑海不断回映。
“姐姐,庆京是怎么样的?”
“姐姐,我想去庆京看看。”
“来,姑娘,这是云英鸡蛋,对你的身体是极好的。”
眼角硬逼出一滴泪水,上官玥紧紧闭上了眼,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后跌跌撞撞退了一步。
“玥,你听我说,从你选择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你便不再是那个在村庄中普通的孤女了,你是上官玥,是大庆一品国士,你注定不能有弱点,你要克服自己的心魔!”
岑渠一把扳住了上官玥的肩膀,上官玥单薄的肩膀在岑渠手间微微颤抖,待上官玥平复完情绪,咬紧牙关,睁开眼睛。
一片火红的光亮中,岑渠依旧站在原地,伸手,手心对着上官玥张开。
“不要怕,玥,相信我——”
“来,随我来。”
耳畔岑渠的语气那般温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灼灼的火光下,岑渠一双眼眸,亮比烟火,灼灼的盯着上官玥,上官玥犹豫着,一点点伸手,舒展开紧捏的拳头,将手放在了岑渠的手心。
一把握住了上官玥的手,岑渠微笑,牢牢紧攥住上官玥的手,往火光最盛最艳的中心迈去。
你曾说过我们都是无心之人。
因为都太明白自己的路在哪,沿途的一切都只能是风景,而不能停留。
手心紧握之时,上官玥和岑渠深望了对方一眼,眼眸深处的火光都轻颤两下,而后在心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们就像是两只带刺的刺猬,因为有各自要坚定不移走的路,身上的刺长的比普通人都硬很多,利很多,会戳伤身边至亲至爱之人。
可面对彼此,他们又都不能放手,不舍放手,所以这能选在寒冷的冬天,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哪怕,会被彼此刺到遍体鳞伤。
“到了——”
并肩走到红梅与烛火中央,上官玥下意识又想遮住自己的眼睛,岑渠却牢牢按住上官玥的肩膀,道,“你自己选的路,要么走,要么被人知道弱点,死。”
他要为她断了后路,如若有一天他不在她身畔,他不能允许有人可以用她的弱点去伤害她,岑渠看着上官玥颤抖的模样,心下一软,而后更强硬的要求自己去做完这件事。
上官玥挣扎,一下子咬住了岑渠的手,殷红的血丝从岑渠手背渗出,岑渠却反复恍然未觉般,用另一只手圈住了上官玥,一下下拍打上官玥的背脊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我,一起面对。”
岑渠扶着上官玥坐在了红梅与烛火堆间,凉凉深夜,岑渠手拿玉笛,轻轻吹起了一首歌谣。
“这首歌叫什么名?”
上官玥面色惨白,将头放在岑渠肩畔,虚弱问。
“这是我家乡的歌谣,本王幼年,曾偶听母妃吹过一次。”
“你的母妃,一定很美吧?”
岑渠避讳这个话题,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低一声道,“答应本王,你要熬过今晚——”
岑渠侧看了依在自己肩畔的上官玥一眼,又拿笛轻吹,笛儿之音曼妙,游荡于这寂寂暗夜,荡开了红梅香气,氤氲了薄雪的夜。
“恩——”
岑渠的笛声便好比岑渠的人一样,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面前是火红的烛光,上官玥却仿佛没有那么害怕了。
低低嘤咛一声,上官玥平静闭上了眼道,“殿下,如若有一日玥真的离开,也请您不要为玥而伤悲。”
缓缓的,上官玥似是困极,又往岑渠肩头蹭了两蹭。
岑渠没有说话,他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一首曲子吹完,他缓缓放下手中玉笛,侧头,望了望如孩童一般,枕在自己肩头少女的睡颜。
夜风凉凉,他能那般清晰的听见身侧少女的呼吸声,能闻见身侧少女身上独有的芬芳。
许久,他绽放出此生一个难得心满意足的微笑,道,“那么,也请你答应本王,即便本王不在了,也请你……不要为本王而伤悲。”
醒来的时候上官玥睡在了自己的府邸内,小慧打来一盆清水,上官玥揉了一下惺忪的双眼,唤了一句,“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清晨这一会的功夫,小慧守在房门门口,看见三殿下亲自抱上官玥回府,三殿下还嘱咐了小慧,小姐以后晚上可以点起烛火了,因为小姐不会再害怕烛火了。”
小慧说完还点起了一盏烛火,特意拿到上官玥面前来回的晃,上官玥伸手,触了一下那烛火,小慧立即拍手大呼道,“小姐,太好了,自从你死而复生归来,怕火这事小慧一直担心着呢,您要是再怕下去,晚上可就成了废人了。”
“现在好了!”
小慧快活的拍了一下手掌。
手里拿着那烛火把玩了好一会,上官玥喃喃自语道,“是啊,真好。”
在庆京城中,有座大觉名寺,大觉名寺香火鼎盛,修在高山上,景色迤逦,位置更是奇特,在大觉名寺的山角下,便是唯一一条通往庆京城外的山路。
上官玥自来到这个陌生的王都后,自顾不暇,何曾有过欣赏山色的闲心,然则今日,她终于有了这个机会,登高望远,一览大觉名寺迤逦风光。
可惜打的名义却是,送别……裘铭。
命运,何其残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高山之上,气氛那样感伤,裘铭微微一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对吗?”
大觉名佛寺的钟声响的那么浩荡,沙弥们虔诚念佛经的声音响在身后,似乎每时每刻,都不忘警醒世人,离别的苦。
裘铭依旧是一身素雅灰的外衫,如上官玥初见时的那般儒雅俊朗。
“朋友,真正的朋友。”
初见时的那一日,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陌生的王都,裘铭给了她最不掺染杂质的关怀,教会她,在这漆黑的人世,依旧有人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试图来点亮这人世。
二百三十六、岑渠选妃
“裘大哥——”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上官玥竭力将目光投向大觉名寺的旖旎风光,遮掩自己已有些半红的眼眶。
裘铭望了望身侧眼睛已经红润的上官玥,心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约是从初见的时候呢,当少女身处危局,依旧冷静、缜密、坚韧活下去的时候,他便悄悄对这少女注意了起来。
即便身如草芥,也该勇敢的活下去啊。
上官玥不知道的是,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裘大哥,其实正是因为她的出现,也有了坚定不移走下去的勇气。
一直以来,祖父的叛国他都隐隐约约知道,孝义与从小所受忠君报国的正统思想反复在他心中天人交战,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庆第一少年郎,背后隐藏的是不可诉诸于人的……悲凉。
而后他终于踏出了他的第一步,一步将整个裘家都送进覆灭的道路,他的仕途也将再得不到重用。
可他……不后悔。
他竭力的告诉自己他绝不后悔。
裘铭深叹了一气,伸手,第一次这么大胆的去触碰她心爱姑娘的黑发,上官玥垂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素日的那般高傲。
裘铭揉了揉上官玥的碎发,心跳跳的那般快道,“不怨你,也不怨岑渠,更不怨任何人,我的路,是我自己选择的。”
“在我年少时,曾偶读一本我朝徐生的一本地理经,那时我便有个愿望,便是踏遍祖国的黑山白水,你看,庆京的雪色虽然美,但我也想去见见江南、漠北的风光。”
裘铭放下揉上官玥头的动作,道,“如今我无官一身起,再无朝堂负担,再无心中天人交战,终于可以做个自由的闲人,去看看这天地广阔。”
“你还会回来吗?”
“随缘,也许走累了,我便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做回我的老本行,做个教书先生。”
裘铭笑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上官玥掌心道,“这是我裘家的钥匙,裘家覆灭,于我而言,已是无用之物,如今,便尽数交到你手中了。”
上官玥细细摩挲自己手间那把钥匙,回家仿佛近在咫尺,可如今的她,真的还开心吗?
“珍重,万分。”
薄雪再落,大觉名寺山,彼此懂得,也便再无需那么多无谓的感伤,裘铭和上官玥再不多说什么,对视间,唯有对彼此人生路途的祝福。
高山之上,脚下蔓延至山底的阶梯那般长,裘铭一骑红尘绝尘去,上官玥手捏那一方钥匙,回想起方才裘铭抱她的那个温度。
“直到最后,我都无法勇敢的追求我的爱情,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裘铭俯拜在她耳畔,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袒露自己的情义。
“一定。”
那些欲语还休的情义,最好的态度便是点到为止,不强求,不追究,上官玥轻语道。
人生路途,便这样,就此别离。
今年的落雪别离总算到了一个头,庆京的冬日再长,总算也是要到头的,这日上官玥坐在屋子逗弄崇生,屋外的一抹阳关折射在崇生身上,崇生竟发出了一声,“好暖,好暖。”
当初给这孩子取名叫崇生,便是希望他忘却身上背负所有的东西,如今崇生这样活泼可爱,上官玥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快慰之意。
“来,到姑姑怀里来。”
上官玥伸出手,崇生立即便顺着上官玥的脚跟,慢悠悠爬上了上官玥的膝盖,环住了上官玥的肩,将头埋在上官玥怀里。
“小姐,不好了,”
小慧急匆匆冲进了屋内道。
上官玥拿了一块玉碟内的糕点,塞进崇生嘴里,头也不抬,只是笑眯眯看着崇生道,“出什么事了?”
“今早上,四殿下进言帝君,让帝君帮三殿下选妃,说是三殿下府中如今还没有个主事的,帝君已然应允这个要求,各大官宦府邸中已经开始着手为未婚女子画画像了。”
上官玥笑容滞在嘴角,崇生见上官玥不再喂他,自己爬上去,揪下了上官玥手中的糕点,往自己嘴里塞。
上官玥怕崇生噎着,擦了擦崇生的嘴巴,笑道,“恩,殿下的年纪也到了,选妃是迟早的事,你替我备份贺礼,届时送去便好。”
“小姐,你怎么这种反应?”小慧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道,“三殿下要成婚了,您难道就不去阻止吗?”
阻止?怎么阻止?
上官玥一边逗弄崇生,一边道,“小慧觉得我应该以什么身份去阻止?国士?忠义侯?还是上官玥?你觉得位极人臣的国士,是可以公开和某个皇子相恋的吗?”
国士从来便为国君所驱使,上官玥一旦和某个皇子结为连理,那代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依庆帝多疑的心思,上官玥和岑渠不都是死路一条。
小慧被上官玥问住了,她呆呆的看向上官玥,上官玥看起来依然那么镇静,便好像这世间任何事都无法拨动她的心弦。
“小姐,你就不难过吗?”
小慧问。
难过有用吗?
上官玥嘴角扯出一份苦笑。
蔼蔼的春光中,折射的春光,透窗牍而入,尽数撒在了上官玥身上,上官玥没有回答,她反复捏着手中的糕点,糕点被捏成了一点点粉末,撒落在地面。
“主子,这是各大府邸送上来未出阁的少女图。”孟陈将一大摞画像全堆积在了岑渠的面前。
岑渠手拿书卷,眼皮也未曾抬道,“放这吧。”
“殿下,您不看吗?”
“无非便是温柔贤淑,贤良淑德的某家女子,外加品貌优良,大家闺秀,年年说辞不都是这样吗?”
孟成想了想,发现这年年选妃的说辞的确是这样,但殿下要是什么都不看,又无法向几位老朽的选妃大臣交代。
“啪!”
孟成头顶挨了一个苹果的打。
孟成是个老实人,瞪眼望了树上红衣的某人一眼,海棠嘿嘿嘿的传来两声嗤笑道,“你看不出吗?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画像上,怕是早飞到了国士府那吧。”
二百三十七、崇生失踪
“用的着你来多话。”孟成抬头,对着树上怒吼。
他傻吗他傻吗他傻吗?他难道看不出自家主子的一颗心全放在上官玥身上吗?但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国士,注定是无法相守的,他不是故意抱来这一摞画像,让主子转移注意力吗?
“还有四殿下,摆明是了故意为难主子。”
孟成嘟囔了一句。
“何止是为难?”岑渠放下了手中书卷道,“老四这局棋下的好,若我此番立了正妃,那在老四眼里,求而不得的上官玥必定会心生怨意,与我决裂,他便可将我二人各各击破。”
早春已来,海棠在上面咬着果子道,“其实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去告知帝君,说你和上官玥有私情不就行了。”
岑渠挑了挑眉道,“问题是,他有实证了吗?他抓到了我和上官玥密会的场景了吗?仅凭风言风语吗?这是一个皇子构陷另外一个皇子的理由吗?”
海棠咬果子的声音滞了滞,孟成又好奇的问,“那如果此次婚事不成呢?”
岑渠将书卷合上道,“不成的话,那此番也算是彻底为我断了后路,皇子的婚姻会成为仕途上的助力,若我没有一个像样的后力,那在夺取东宫之位的路途上也算彻底败了。”
“好阴险的人!”树下的孟成和树上的海棠,这两兄弟难得同仇敌忾,异口同声的呸了一口。
岑渠无奈摇了摇头,而后将目光越过天边,朝向国士府道,“或许此刻,你也会因为我,有一刻的烦忧?”
此刻的国士府的确乱成了一团,但乱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岑渠,而是因为崇生……崇生早上随着买菜的吴娘一起出府,到了傍晚,吴娘归来了,崇生却丢了。
“禀告大人,吴娘只是在小菜摊上小呆了一会,一转眼的功夫,那崇生便不见了,小人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求大人饶命啊大人”
吴娘是知道上官玥疼爱崇生,她早上本是好意带崇生出去溜这一圈,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七魄吓掉了三魄,跪在地上,以头磕地,磕的砰砰响。
“小姐,怎么办?”
屋内静悄悄的,小慧带着哭腔道。
“小慧,前阵子我们整理出来府中别人安插进来的内应名单里有吴娘吗?”
“并无。”
上官玥微蹙了下眉道,“现在!立刻!马上!你给我去查查崇生最近和哪个丫鬟玩的好。”
崇生失踪了多少天,上官玥便不眠不休了几日,这日上完早朝后,上官玥顶着一个黑夜圈默默走出了朝堂。
“吱——”
上官玥前脚打开了门,后眼便看见了坐在自己屋内的岑渠。
“近几日没休息好?”上官玥方一坐下,岑渠便为她倒了一杯茶
“殿下怎么看出的?”
“你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眼窝下的两团黑乎乎的东西,你便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出你没睡好了?”
上官玥揉了揉眉心,似是累极道,“崇生失踪了。”
因为顾忌崇生的真实身份,上官玥不能大肆派自己手上的兵力去寻人,因此这几日上官玥都是亲力亲为去寻崇生,崇生失踪的消息,便也就被彻底封锁住了。
很显然的,岑渠也不知道,岑渠震惊道,“你的意思是?”
“不确定?保不齐是有心人看到崇生脖子上挂的那个玉环。”
“崇生这孩子身份特殊,一开始我便不同意你收养他,他若真被有些人抓去,拿去大做文章,保不齐就牵连到了你,你可要自己早些做好准备。”岑渠如是道。
上官玥默了两默,冷笑道,“在这个时刻,你不是更应该关心崇生吗?”
岑渠一看上官玥的表情,便知道上官玥心中在想什么,他也冷笑道,“你是觉得本王无情?那你告诉本王,本王应该安慰你吗?安慰你了难道崇生就会回来?比起毫无实际作用的安慰与关心,本王更关心的是你接下来的安危。”
理智上,上官玥知道岑渠说的是对的,岑渠注实际利益,若真要崇生和自己相比,上官玥毫不犹豫的相信,岑渠一定会弃崇生而保自己。
“殿下这几日选妃选的怎么样?”情感上,上官玥虽然觉得岑渠过于无情了,但她能理解岑渠,换了个问题问。
“想来的一个都没来,不来的来了一大堆。”
“我那庆京第一美人姐姐,上官芙蕖一定会来吧?”
“来了,第一张图像便是她,宫中的画师也不知收了她多少好处,把她画的只应天上有,地上全无的。”
摸着良心来说,上官芙蕖的确长的足够美,上官玥笑道,“殿下这话说的忒不实诚,我那姐姐不管怎样,长的的确是闭月羞花,男子不都爱这副面容吗?”
岑渠挑眉道,“那是普通男子,不是本王。”
上官玥托腮,对着岑渠忽起了心思,笑道,“那殿下是喜欢哪一挂呢?艳丽如花的?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岑渠忽的撑桌往前,挺拔的鼻尖对着上官玥小巧的鼻尖道,“国士说呢?”
昏昏黄黄的烛火下,上官玥后退了一步,岑渠便撑桌往前进了一步,直逼得上官玥往桌角缩去。
眼看那尖利的桌角要磕上上官玥的腹部,岑渠眼尖的伸手一把扶住桌角,上官玥顺着岑渠胳膊下绕了出来,岑渠无语的瞥了上官玥一眼。
“躲什么?往日见你在朝堂上不是很威风吗?怎么,如今便怕了。”岑渠手心被桌角磕破了一层皮,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
“朝堂上的事哪有您老可怕啊。”
上官玥嘟囔道。
“你说什么?”
岑渠没听清楚,反问。
上官玥摇了摇头道,“我是说殿下,您还是没说您到底喜欢哪种姑娘?”
岑渠坏笑道,“你真想听?”
“恩恩恩恩。”
为防岑渠追究方才自己说他的坏话是什么,上官玥小鸡啄米般拼命的点了点头。
“本王喜欢的姑娘嘛,”岑渠笑道,“她冷酷起来杀人如麻,奸诈起来狡黠如狐,行事作风霸道蛮横。”
二百三十八、岑墨的离心计
这这这……人听着怎么这么像自己呢?上官玥脸厚比城墙,耳根却是一红,目瞪口呆的看着岑渠醉翁之意不在酒,对着自己,大胆热烈的说着情话。
“即便如此,殿下也喜欢这样的人吗?”
上官玥竭力动作不那么明显的,揉了揉自己耳垂。
昏昏黄黄的烛火下,岑渠一贯邪魅的面庞,难得温柔了起来,他道,“也许她不走常人之道,她冷酷、她奸诈、她蛮横,但她做事自有其准则,有自己内心所坚持的道义与善良,为了心中所坚守的东西,她不惧外界世人的流言蜚语,活的那样骄傲。”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世人求名求利,但她只身一人来到这王都,求的不过是活着,好好的活着。
有那么一瞬间,上官玥直盯着岑渠的眼眸,仿佛看到了璀璨的星光,穿过浩瀚的宇宙,苍穹的夜空,岑渠的目光落下了星光,悄悄撒在了上官玥的心房。
岑渠追问道,“你说,这样的姑娘,本王该不该喜欢呢?”
六殿下府,上官玥撩袍坐下,岑墨亲自倒一杯酒,执酒到上官玥面前,笑道,“国士难不成还只看的上老三府的酒,看不上本王的酒?”
上官玥执酒,一笑婉约道,“殿下还真是好雅兴,专门派人来我国士府邀约,到最后却只是请我喝酒。”
“与美人共饮,是人生幸事,尤其是如国士一般大才的美人,更是我等凡夫俗子所求。”
上官玥素未与岑墨交好,岑墨派人来送信,却告知自己知道第五把失踪钥匙的下落。
“本王并不知道你要五把钥匙为何?但本王对你很感兴趣,你只要助本王登上王位,他日本王一定会把第五把钥匙交到你手上。”岑墨执酒一笑,无限风雅。
“那么这个是什么?”
上官玥皱眉望了望岑墨送她的……簪花。
这簪花上官玥见过,乾木坤老是送王芯苑,王寻老是送丝萝,七殿下老是送阿叶兹,大庆的风俗男子送女子簪花是表达相好之意。
岑墨看了看自己随信一起送去的簪花,如今被上官玥原封不动的搁置在桌面,他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道,“国士如此聪慧,不会不懂本王的意思吧?”
“上官玥实在是不知,殿下看上上官玥哪点了?”
上官玥莫名被人表了白,只觉好笑。
岑墨认真想了想道,“从小本王便被人说像三哥,自然品位也是一样的,老三看上你哪点,或许本王便是看上你哪点?”
说实话,是有点像的。
上官玥侧头,看了看岑墨的长相。
岑渠岑墨二人都属于长的妖孽形的,一样深邃的瞳孔,一样高挺的鼻尖,一样笑起来诡谲莫测的模样,一看便是十足危险。
“这便是殿下的理由?”
“不,或许是你从未注意过本王,学院、天子试,或是你每一次上朝,本王都和三哥一样,默默注视着你的身影,而你的眼里,只有三哥罢了。”
“所以呢?”上官玥摆手道,“这天下注视本国士的人多了去了,本国士需要一个一个注视回去吗?殿下既然用了默默两个字,便一直默默下去,把你的感情藏下去不就行了,如今说出来未免有些别的意思吧?”
“比如说?”
岑墨看了看面前这狡黠如狐的女子,明知故问。
上官玥抚了抚衣角道,“夺嫡之战日益加剧,谁能得到国士的战队,夺嫡的机会也就大上一半,殿下是想拉拢我到您六殿下的阵营里,为您夺天下吧。”
岑墨眯眼盯了一会上官玥,随机拍起掌道,“果然不愧是大庆一品国士,本王就喜欢你的直爽!”
“开门见山一点说,”岑墨笑的很是畅快道,“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无法将男女私情当做人生唯一的目标的,我们每行一步,便是要考虑实际的利益,本王对你是真有兴趣,你又能助本王,因此你我强强联手,这天下注定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上官玥平静点了点头,岑墨以为自己说动了上官玥,脸上大喜,谁知上官玥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后,又道,“可我为什么要选择殿下呢?”
“理由很简单,”岑墨自傲一笑道,“本王自认自己并不输老三,样貌、智谋、当然,最重要的是,本王的家室尊贵,这点老三无论如何努力都抵不上本王,本王觉得你没有理由舍近求远,扶持我比扶持老三容易的多。”
“殿下觉得玥要的是什么呢?”
“依本王对你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