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揽胜在各怀心思中越开越远,在晚上八点左右,终于抵达了云峰庄。
才刚在各自房间放下东西,两人就被告知,两位老先生已经用餐完毕,且饭后散步大半小时后依然不见两位孙辈到,就一起泡澡下棋去了。
笠舟忍不住觉得,这一定是陈老爷子的主意。
她的爷爷才不会这么没谱,好歹也会等她一起吃饭的!但想想也确实是自己在路上耽搁了,这会正饿得紧,干脆也不管两个老头子,跟陈铮岩下到第一层餐厅吃饭。
这里是一个综合休闲型的庄园,以高端消费为主,自然客流量是不会多。来这里的大多是钱多了闲的,一般以家庭休闲和小众聚会为主。笠舟很早之前就听韩亦轩向韩照坤提过,要到这云峰庄来玩,但一直因为韩照坤工作繁忙以及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而没有成行。
她听服务生大致介绍了下,这里的高尔夫休闲球场,网球场,羽毛球场,保龄球场等一应俱全,还有不少k歌房,花房,温泉房,咖啡馆……听到后面,笠舟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有。”
服务生始终微笑着,看到陈铮岩自然地走在笠舟身后,好心建议道:“如果二位贵客想要不同寻常的体验,还可以试试这里的水床房。”
“水床房?有什么特殊么?”
那服务生微微一愣,看了眼陈铮岩笑容深深的脸,“水床房采用的是特制的水床垫,具有多重功效,有极好的养生效果,还可以热疗冰敷,冬暖夏凉……”
“这么好?”笠舟笑了笑,“那……”
“好了,你先去准备菜单吧。先上两份柠檬水。”陈铮岩及时打断她,把服务生打发了。两人在一个靠窗位置坐下来,他看着笠舟如常的神色,忍不住兀自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望进他黝黑的眸色里,脑子转得飞快,狐疑地皱起眉:“难道水床房有什么……猫腻?”
他坦然承认道:“嗯,最适用蜜月造人。”
“……”她冷不丁红了脸,别扭地不去看他笑容,“那干嘛取什么水床房的名字,直接说蜜月房不就好了。”
他笑而不语,拿着菜单看起来,“这次要几份蔬果沙拉?”
“两份吧。”
“别的呢?”
“你看着点,能填肚子……”她突然不说话了,怔怔看着窗外,脸色有些发白。
陈铮岩抬头顺着她目光看去,窗外的草坪上有三个人正其乐融融地边玩边散步。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一男一女正是不久前在超市遇到的那对人。这次,多了一个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跟在女人的身后,一会跑来跑去,一会又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很是可爱。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幸福和美的一家三口。
而对面女人眼里的落寞神色,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苦涩的失恋。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个软趴趴的柿子,所以她喜欢这种类型的?陈铮岩不禁对她的审美生出一丝不屑。可看她这样落寞,他倒好心:“我可以借给你。”
“什么?”
“我可以借你用。”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的那一家三口。
笠舟嗤他:“无聊。”
“别不识好人心。”
“我就认得驴肝肺。”她瞪了他一眼,拿起叉子就开始对蔬果沙拉大快朵颐,“我爷爷他们什么时候会泡澡结束?”
“结束也没我们什么事,今晚就吃好喝好随便逛逛吧,看他们明天有什么安排。”他相当绅士地切好了几块鱼排,把盘子推到她面前,“尝尝。这附近有座云峰山,海拔不高,风景很好。山底下有个泛舟湖,处于环山的凹地里,很凉爽。”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他耸耸肩,“这里是我进入陈氏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聊,不知觉,笠舟就吃多了。她最后满足地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还蛮好吃。”
“吃完走一走?”
“嗯,顺便消食。”
陈铮岩眼看她起身后还把座椅给推进了桌子里,不禁有些侧目。她虽然吃得不少,但是在吃完后餐具都尽量摆放好了,以给人造成最小麻烦的姿态呈现着。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他犹记得那天厨房里她往他身上砸的那片菜叶。
他跟到她身后的时候,笠舟已经与那一家三口狭路相逢了。
没想到他们玩累了会来餐厅。
她像个小媳妇似的站着,右手松垮垮地垂落身侧,左手攥拳,看起来有些局促。陈铮岩忍不住叹息她的“没出息”,走过去二话不说单手揽住了她肩膀,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攥紧的左手。
却不期然,因为他这一动作,空气仿佛突然僵硬了。
出乎他意料,失控的竟然是那个女人……
“你们……你和他在一起了?”这女人使用了质问的语气,而且全然不顾那位软柿子先生的表情。
“是。”她干脆的承认让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我和他在一起。”
“你……那远涯呢?他,你,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笠舟苦笑,难掩语气里的悲戚感,“午秋姐,换做是你,你会爱上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吗?你会爱上一个陪你从小长大的哥哥,即使没有血缘关系?”
陈铮岩边听边点头,大概捋清了这人物关系。眼看这“午秋姐”的脸色越来越白,唇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无,都有点同情起她来。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我哥对你……你真的感受不到么?”
“不要说了!”她突地大叫,两行泪溢出眼眶,惊得身侧的小男孩瑟缩在了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抱起男孩,轻轻拍了拍姜午秋的肩膀,“午秋,要去咖啡馆坐下来说说么?”
“张远涯在哪里?他在哪里?”
笠舟退了一步,紧靠在陈铮岩怀里,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颤抖,但说话声却还是无波无澜的,“他去法国了。”说完又怕她不信似的,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他现在挺好的。”
跟陈铮岩离开之前,笠舟回过头,语气不知算是惋惜还是遗憾,对着那个肩膀抖动的女人微笑着说道:“他说,如果我在国内遇到你,让我替他说一句,祝你幸福。”说完,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般,以接近小跑的速度快步走开了。
初夏夜里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到身上是觉着有些舒畅的,但笠舟却只觉得那丝丝缕缕清凉像毒蛇芯子一样,从脚底慢慢绕着她,不紧不慢地一寸寸吞噬她。
她在一条小道边的座椅上坐下来,雕塑一样静静地盯着远处的天空幕布。
这个选择,这个决定是对的。她哥一定希望午秋姐可以幸福,即使那份幸福不是他给的,他一直都是那样温柔的人,所以不会错。可是,成为一个植物人,枯朽地躺在隔离病床上,等待生命最后的消逝,是他希望的吗?
他是那么优秀耀眼的人,如果没有当初那场事故,他现在应该是站在演奏厅舞台最中心的人。他能容忍自己变成那样,在病床上一切不能自理,只是徒劳地呼吸着么?
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就要永远离开她,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始终都是那个宠爱她的哥哥,他不会舍得的吧,他不会忍心的。
笠舟自己都开始变得不确定,她甚至不敢往下想。如果这一切并不是她哥所希望的,那么这六年来,她就是那个不择手段地以自私的目的把他硬留在身边的“刽子手”,甚或可以说是造成他连续痛苦的罪魁祸首。
陈铮岩眼看她脸色越来越不正常,她莫名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死死地睁大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神色一会悲伤一会又露出极难看的笑容。他下意识地蹲下身抓住她肩膀,不能再放任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看着我,笠舟,你看着我。”
“不,不是,我不是……”
“笠舟,停下来,看着我。”
她的眼神迷茫而混浊,带着无边的漠然,仿佛从来不认识他。双手抗拒地想打落他的手,巨大而强烈的逃离欲望在心头滋滋滋地烧着。
“张笠舟!”他磁性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镇定,隐隐还透出怒气。
涣散的瞳孔慢慢找回了焦距,“我累了。”
“好,我送你回去。”
陈铮岩在客房部经理探究的目光中把笠舟横抱着回房间的时候,正面遭遇了两位泡澡结束的老爷子。
“这……”
“小丫头怎么了?”
他低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笠舟,云淡风轻地回答:“可能吹着凉风了,有点发烧,现在睡着了。”
“发烧?”张老爷子一听就紧张地走上前,心疼地摸了摸笠舟的额头,他刚从温泉出来不久,浑身都发热,摸在笠舟额头,只觉得凉意很盛,“这里有医生么?”
“张爷爷,你别着急。这里一切都有,放心。”
陈老爷子还是拄着他那根万年不离身的拐杖,紧抿着唇把自己的孙子从头到尾看了遍,突然露出个微笑,对那客房部经理吩咐:“先把门开了,再去找个医生来看看。”
没一会,医生到了,简单把笠舟检查了一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就是睡着了么?可是刚刚陈总斩钉截铁说了她是发烧了,而且此刻还用一种好像是威胁的目光看着他。
这……
医生天人交战了一会,从医药箱拿出一盒维生素片,以极快的手速在每个药格里倒了两片,煞有其事地交给了陈铮岩:“这是消炎片和退烧药,一天吃一次,吃三天。这几天稍微注意下休息和饮食,问题不大。”
陈铮岩看了眼他手里的瓶子,点点头。
两人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一双睿智的老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了几句张老爷子,又让陈铮岩留下照看,“行了,老哥,我们俩糟老头子就走吧。年轻人气盛,小病小灾的,还能锻炼锻炼抵抗力。”
“哎,我这丫头从小就没好好生过病,身体棒着呢。这怎么就突然发烧了?”
“嗨,年轻人贪凉,发个烧有个感冒的,正常。”
想想也是,张老爷子又心疼地看了会笠舟,坐了没多久也就跟着陈老爷子出去了。出门后走了几步,他洞悉地开口:“老陈,你家那小子……?”
陈石贤笑了笑,“看出来了?那小子早把这丫头带来给我看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你孙女。”
“还有这事?你给我好好说说,我就这一个孙女,可不能让你家小子给欺负了。”
“你担心个啥,有我老头在……”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