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大早, 吃过张兰英从食堂带回来的咸菜馒头?后,李春花便背着一?个打着多个补丁的大挎包从家里?出发了。
挎包是?家里?大人?的旧衣改的,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布料被赵秀红缝制成了一?个尺寸颇大的布包, 里?面放着姐弟三人?的课本和作业。 当下学子?们背的多是?这种补丁布包, 也算是?他们学堂的一?大特色了。
卯时三刻, 天气凉爽,干燥的泥巴路上走着不?少和他们一?样?的学子?。
前方弟弟李铁柱连同村里?几个同龄的男孩走在一?起, 七八岁的年?纪, 正是?调皮的时候, 只见这几个小男孩蹦蹦跳跳走着的同时, 还时不?时踢踢路上的石头?块或是?揪一?揪路边的野花野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闲不?下来。
李春花牵着堂妹李春苗沉默地?走在后面。
这条路不?宽,李春花余光瞥见有一?个男生正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啃着手上的馒头?。
因?为吃得急, 馒头?塞得满嘴都是?, 把一?个本就白胖的脸蛋变得更加圆滚滚了。
李春花扯了扯李春苗的衣袖,示意她?往那边看,正好对上石头?不?明所以看过来的视线,两姐妹捂着嘴小声地?笑, 把石头?看得一?头?雾水。
经过“砍花法”的实践课后,他们一?班男女学子?之间的氛围好了不?少, 总算不?是?以前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了。
石头?看向自己的邻居兼同班学子?,扬了扬手上的馒头?:“怎么,没?吃饱啊?要不?要分你们一?个。”
两姐妹相似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李春花抿了抿唇,朝石头?摇了摇头?, 拉着妹妹加快了脚步,走了。
石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想到他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石头?深以为然。
到了学堂,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石头?把手上还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下,也赶紧涨红着一?张脸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后桌是?他的好兄弟王延明,喝下一?口水,勉强把卡在喉咙的馒头?咽下后,石头?转过头?狐疑地?看向他:“奇了怪了,今日你居然来得比我还早。”
换来兄弟的白眼一?枚:“今日去后山‘开衣’,你以为其?他人?为何早早便来了?也就你慢吞吞不?当回事儿。”
石头?这才一?脸恍然:“嚯——放了两天假,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延明不?理?他了。
班上的学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一?会儿的“开衣”事项。
——算起来,这应该是?砍花法的第六道程序了。
“砍花”过后,将砍好花的树木用枝叶覆盖,到了秋冬时节,树木因?保持了水分而制发菌,这便是?“倡花”。
见到倡花的菇木后,即需开衣。将遮盖在菇木上的枝叶揭去,以便菇木多接触阳光、空气,以促进菌丝进一?步生长,长出更多的子?实体。
这一?步听起来不?难,众学子?如此期待的原因?还是?在于?这将是?他们“遮衣”以后第一?次察看到菇木的情况。
——能不?能成功“倡花”,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学子?们交头?接耳用并不?丰富的菌菇知识论述“倡花”的要素时,带班先生孙秀才于?卯时五刻准时踏入教室。
孙秀才方才已经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了,学子?之间和谐的氛围不?由让这位老?先生热泪盈眶。
他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谁能想到自学堂建立之初起便存在的男女学子?对立的矛盾竟会在短短时间内由一?堂“砍花法”实践课就解决了呢——少夫人?果然料事如神!
“咳咳——”
轻声咳嗽让这群陷入激烈讨论的学子?注意到自己,孙秀才继续道,“都到齐了?行,那咱们便一?同上后山看看去吧!”
一?行人?立刻起身,在孙秀才的带领下朝后山走去。
还没?到地?方,已然能听到阵阵喧哗声传来——
“哇,长了长了!” “虽然稀稀拉拉的,但好歹是?长出来了!”
“哎别这么说,小小一?朵也很可爱嘛。”
……
一?班学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到了后山放置菇木的地?点,便看到一?群半高的小子?半蹲着围成了一?个圈,正对着中间被他们包围住的东西指指点点:
“怎么感觉咱们组的菇木不?太?争气,隔壁那组的菌菇长得好像比较多啊。”
“怎么会?砍花的时候我还让大牛给我们组的菇木多来了几刀呢,怎么可能比不?上隔壁的!”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菌菇的出花率和菇木上砍了多少刀并没?有多大联系?”
“……”
一?群学子?有男有女,围成了两个圈,再加上这熙熙攘攘的叫声,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曾宇飞瞬间感到一?阵火冒了出来,他径直走向那群学子?中为首的那一?个:“陈山,说好上课时来看,你们二班的怎么提前就来了!”
陈山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先向孙秀才问?了声好,这才回了曾宇飞的话:“只是?说今日来查看菇木情况,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关系?”一?班的薛晓晓上前一?步,“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本来还对菇木的情况抱有未知的期待的,你们几嗓子?就把期待给打碎了。”
身后其?他一?班的学子?也附和道:“就是?,这下好了,还看啥,都知道情况是?啥样?了。”
陈山没?想到薛晓晓居然会帮曾宇飞说话,他饶有兴趣地?看向同仇敌忾的一?班学子?,识时务地?认了错:“好好好,是?我们的错,这不?是?太?激动了,嘴上一?下就没?把门了嘛。”
他抬起双手告饶:“不?过我发誓我们只看了我们班的菇木情况,你们一?班的枯叶可还好好地?在菇木上遮着。”
薛晓晓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这时又听陈山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不?过——你们确定没?期待、不?看了?我不?介意替你们开衣……”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班学子?抢了白:“我们介意!”
开玩笑,即使知道菇木上成功长出了菌菇,他们也还是?很期待亲眼看到这个场景的好吗!
这可是?他们亲手将一?个啥都没?有的木墩子?一?步步养成可以培育菌菇的菇木的啊。
况且,长出的菌菇怎么样?,是?大是?小,是?多是?少……都可让他们太?期待了!
方才的话只不?过是?怼一?班的人?不?守信用,提前跑来了后山而已。
陈山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便见一?班的学子?瞬间分成了男女两组,齐齐朝着自己组的菇木掩藏地?点跑了过去。
很快,后山的喧嚷声便多了一?班的一?份——
“哇,长了长了,真的长出来了!”
“真的好小一?朵啊,数量也不?多,不?过到了后两年?的‘当旺期’一?定会繁盛起来的对吧?”
“小菌菇,小菌菇……”
“呜呜呜我的小菌菇,你让阿爹好等啊。”嗯?混进了什么变态的东西。
“嘿嘿嘿我的小菌菇。”
……
为了让菇木避免被烈日暴晒,做樯处周围的遮荫树必不?可少。
如今到了秋季,枯叶落了满地?,为菇木保持水分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
“开衣”便是?要将这些遮盖在菇木上的叶子?揭去。
随着学子?们的动作,掩盖在落叶下的菇木慢慢露出了全貌,圆圆矮矮的树桩上,一?朵朵菌菇从刀缝处冒出了头?,一?个刀缝一?朵,分布得十分稀疏又均匀。菌盖小小一?个,菌柄还不?算长,白生生的颜色,在布满了绿苔的树桩表面尤为明显。
小小一?朵的菌盖,看起来十分脆弱,众学子?看着,却只敢轻轻拿去盖在上面的枯叶,稍微靠近了,都要胆战心惊地?屏住气。
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培育出来的菌菇啊,怎能教他们不?小心翼翼。
况且菇木出菇了,就意味着他们这堂实践课的“砍花法”成功了,照《手册》上所说,到了第二年?、第三年?,菇木上长出来的菌菇会越来越多,他们获取菌菇再也不?需要只依靠山林天时的垂怜,而是?实现了人?为培育!这件事只要想想就让人?激动!
秋风习习,凉爽舒适的天气,学子?们愣是?兴奋得一?个个脸色涨红。
不?仅是?他们,就连一?旁不?知何时来了围观的先生们也同样?很是?高兴,就连向来最为不?苟言笑的算术课先生李治的脸上都挂上了浅浅淡淡的笑意。
学子?们围在菇木前七嘴八舌地?交流着经验,孙秀才瞥了一?眼李治,示意他走到一?旁。
“先生……”
李治连忙拱手:“唤我名字便可。”
孙秀才叹了口气:“李治先生,听说算术课的教学效果不?太?理?想?”
想到两个班级学子?们那如出一?辙的糟糕的算术课成绩,孙秀才这话还是?委婉的说法了,李治不?说话了。
孙秀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可想到什么好法子?没?有?可要询问?一?下少夫人?……”
李治沉默了片刻,出声道:“少夫人?曾给我出过一?道题,我想,或许学子?们能从这道题里?发现算术的有趣之处。只是?……”
李治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这道题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难度有些高了,我担心在体味到算术的趣味之前,他们先被难度劝退了,哎!”
一?声重重的叹息,足以体现出李治的纠结。
听见李治这么说,孙秀才却一?改方才的担忧,而是?捋着胡须,试探地?说道:“先生既然有了法子?,又何妨试上一?试呢?我倒觉得这些学子?或许不?似我们想象中的脆弱。”
有如此一?言,孙秀才也是?从这次的男女学子?对立中得到的启发。
李治低着头?,没?说话,似乎是?在思索孙秀才的话。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还沉浸在菇木出菇的喜悦中的学子?们:“先生说得对,作为他们的先生,我不?该对学子?们如此没?信心。况且,就算是?他们因?这道题的难度而退却,难道还能就此不?学了吗?”
不?知为何,孙秀才竟从李治的最后一?句话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阵凉风吹过,孙秀才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收回看向学子?们的视线,他转过头?侧向李治微微点了点头?:“如此,那便劳先生多费心了。”
做好决定的李治如释重负,他摆了摆手:“此乃治的分内之事,孙先生不?必多言。”
此时一?班、二班的学子?们还围绕在菇木前津津有味地?观察着菌菇的形态。
曾宇飞莫名感觉背后一?凉,他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陈山:“你有没?有感觉方才凉飕飕的。”
陈山莫名看他一?眼:“金乌上升,白日西斜,到今日午时之前,气温只会越来越高。”
曾宇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话口。
很难形容方才的感受,就像是?被人?盯上了,背后发凉。
他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特殊情况也没?有,斜后方只有孙秀才和李治先生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曾宇飞挠了挠头?:难道是?我感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