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往常那种虽然猛烈却不致命的狂风,这风里夹杂着混乱的灵气和戾气,仿佛要吞噬一切。天道说:神君还有一刻钟。林稚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再看看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围起来的屏障,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张口无声地问:是天道么?沈焕像个木头人,不点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林稚于是就明白了。罡风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沈焕的目光片刻不离地凝在他身上,方才恢复了血色的脸色随着林稚生机的流逝一点点地苍白了下去。林稚垂下眼帘,试图把血肉经脉里的神力搜刮起来,勉强抽出了一丝,凝在指尖上。那无坚不摧的神力却在触碰到那透明的屏障的瞬间消融。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啊。沈焕走过来,站在他跟前,探出手来,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去吧。林稚说。沈焕怔怔地看着他:那你呢?我?林稚挑眉一笑,我当然是回我的世界去。沈焕一时失语。过了半晌,林稚才听见他轻声说:也好。该走啦宝贝儿。嗯,我这就走。他这么说着,眼睛却还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稚,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迟迟迈不开脚步。那眼神是黯淡的,却没多少疲惫之意,只是柔软,像是要把所有的柔情,都在这一眼里尽数说与林稚听。林稚咬咬牙,狠心地转过身。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到,那双眼里最后的光也一下子熄灭了。他终于不再看他。也终于转过了身。林稚看不见他此刻的样子,眼前却恍然浮现出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的模样。是在留仙宗,他在登仙梯上,不疾不徐地把所有人甩在身后,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容。而他坐在明心殿,漫不经心地看他。那时什么都还没开始。不,不对。林稚悄无声息地转身,望着他滞缓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勾了勾嘴角,是早就开始了。是在秋意初起的时候,他走进人声鼎沸的校园,一眼看见前边的银杏树下,有个清瘦的少年拖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从树下走了过去。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炽白的阳光没遮没掩地照下来,形成了斑驳的光影,在他的身上缓慢流淌。那时他在想什么来着?他的第一个念头好像是,这人看起来和他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林稚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原来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想。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怕,是he!下一章大结局,大概六点钟的样子。笔芯。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萨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九十七章 结局他们曾经经历过无数次别离, 而每一次都会有重逢之日, 但今天这次大概是不成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旦沈焕从这里走上去,成了神,便会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沈焕大概会忘了他, 从此在九重天之上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再也想不起他林稚。沈焕。话一出口, 他就后悔了,却在看见那人立刻停住的身影时改了主意, 笑着说,再聊会天呗。沈焕说:好。其实已没什么好说的了。林稚无言地看着他, 随着身体无法控制地虚弱,视野逐渐模糊了起来。他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对视了。常听人说天公不作美。天公不作美到了这份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此一来, 他对这个人的感情会停留在最浓烈的那一刻,而不必像他的父母那般,面对感情变质的难堪。可是。可是, 他还是听见另一个声音说, 可是, 也许我还会更爱他呢?他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说,还有很多疑惑没得到解答,一个时辰前还在担忧以后,没成想, 这就没以后了。太突然了。这他妈的谁接受得了。他不知道天道先前对沈焕做了什么,只能凭着已知的线索去猜。但方才他忽然瞬移到了封神山,万里之遥,片刻便至,不消说也明白,是天道的手笔。而他此刻又被这样困着,生机还在一点点地流失。他猜自己应该是被天道当作了一柱计时的香,沈焕要做的,是在他的生机燃尽之前登上山巅,飞升成神。这样反抗不能地任人摆布,实在是一桩屈辱的事情。但对于沈焕来讲,看着他死,大概是比突如其来的分离更不能接受的事情。那就这样吧。他渐渐地感受不到罡风抽在身上的痛楚,也渐渐地看不清不远处的沈焕的脸,五感依次湮灭,只有意识如一盏在狂风中挣扎求生的灯,只余一点幽光,迟迟不肯熄灭。不知过了多久,他心里突兀地起了一个念头:沈焕走了。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等世界之力把自己从这个死地里传出去。没等到。他好像是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咔嚓声 ,极轻微,轻飘飘地掠过他耳际,他昏昏沉沉的,眼睛半睁着,目光却是涣散的。懒得去看。直到,他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线幽微的雪光。狂暴的灵气疯狂涌入,滋润了他干涸的经脉,安抚了他崩裂的元神,他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抬眼望去。望见了星星点点的红。是燃烧了的雪山。不知哪里来的火从山脚烧了起来,起初只有零星的几蓬火苗,黄豆大小,仿佛随时会夭折在风刀霜剑里。但是没有。那火苗逮着什么烧什么,从雪山的底部开始,眨眼间便发展成了燎原之势,不过片刻就将山基吞噬一空,雪山立时矮了一大截,巨石在剧烈的震颤之下,簌簌而落,却都尽数被冲天而起的大火焚烧殆尽。那光太灼眼,林稚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耀眼的雪光和灼灼的火光中,他还看见那人手持寸阴,面朝北方立于雪山之巅,无论脚下的土地如何晃荡,他始终未曾动一下。像是也化成了一把人形的利剑。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他回过头来,交织的光模糊了他的面容,林稚只能凭直觉依稀辨出,那仿佛是一个微笑。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尤其是,用你。而后那人向着雪山的另一侧倒了下去。林稚的心骤然一空,错以为自己看见了雪山的第二次崩塌。他疑心自己的耳朵被震天响的坍塌声震聋了,不然怎么会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周遭禁锢已去,他脑子一片空白,全凭本能掠至雪山顶,纵身一跃,竭力伸手拽住那人的衣角,咬牙把人抱进了怀里。而后便彻底脱力。巨石滚落,震耳欲聋,宛如末日来临。上次来这里时,他曾经想,雪山被幻境遮掩的背后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雪山的背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连着遥远的天际,像是撕裂的一道巨口。林稚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漫长的,不能自主的下坠感了。恍惚间觉得,他是要和怀里没了声息的人共赴深渊。不知怎么,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浪漫来。他几乎想要就这么闭上眼睛,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渊,只是心里却不知何故,总有一根弦绷着,叫他迟迟不敢放任自己沉沦。他还是强提着一口气,把脸色苍白的青年护在了怀里,竭力睁开眼睛,试图在令人惊惧的黑暗里寻找到哪怕一丝光。为了防止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昏过去,他开始逼着自己把所有和沈焕有关的过去都回想了一遍。想起记忆中那个对谁都温和疏离的少年。也想起沈家狭窄阴暗的房间里,那张满是戾气的脸。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在他混沌的脑子里渐渐重合在一起。他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点明悟,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在怀里人的腰上划了一下。这才是完整的你,对吗?这样的下坠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他觉得自己要被狂猛的风活活抽得闭过气的时候,背上忽然传来了一股大力。林稚眼前一黑,尝到了满口的腥甜,耳边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要喘气,遂跟破风箱似的喘了喘,模模糊糊地想,这回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太不划算了,本来是为了活下来才接的任务,结果最后还是要死。太好了,可以在你的世界认识真正的你。殷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脊背渗了出来,林稚渐渐地觉得身体发冷,想伸手摸摸沈焕的脸,又怕把血渍蹭到他脸上,最终也只能无力地在衣摆胡乱地揩了揩,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彻底沉入了深渊。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鸟窝,看着完整,实则哪哪都是空隙,血液淌出来,却没渗进地下,反而受到了什么吸引似的,分成了一粒粒的血珠,缓慢腾空,在夜色里放出了淡淡的光辉,又依次隐没进了沈焕的身体里。年轻的男人蓦地皱起眉,闷哼一声,很快又没了动静。只有额间,隐隐显出了一个神秘的图纹。转瞬即逝。不知过了许久,林稚终于醒了过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却隐隐能感受到撕心的痛楚。过了好一会,他才苦笑着捏了捏眉心,心想,可真是命大,这样也没死成。可是,到哪再去找一个有沈焕的世界呢?他在漫天如绮的霞光里躺了一会,心存侥幸地往旁边碰了碰,只碰到一片寒凉,霎时间如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冰水。他觉得心口又疼了起来,惊惶地收回手,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扭头往旁边看一眼。他脑子空白地发了一会呆,才勉力撑着坐了起来。一只冰凉的手却突兀地捉住了他的手。林稚的呼吸猛地一滞,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转过头去。但他什么都没看清。他被一双手狠狠地搂进了怀里。林稚懵了,好半天才道:沈焕?青年不答,只是紧紧地搂着他,勒得他发疼,过了一会,才勉强控制着自己松开了他,仔细打量了他半晌,眼睛一弯,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光,又像是被水洗净了般的明亮。他低声道:林稚。林稚不作声,他也不在意,复又紧紧地揽住他,把脸埋进他颈窝,像是突然失了言语的能力,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一遍遍地道:林稚。林稚。林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仿佛是在后怕,要借此来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只是这样叫着他的名字,就可以获得某种力量。到后来,竟有泪水夺眶而出,划过脸颊,一路淌到林稚的颈窝里。那泪是温凉的,林稚却不知怎么,有种被烫到了的错觉。他蓦地回神,一把推开了沈焕。那力气很重,一点余力也不留,沈焕没提防,被推得踉跄一下,退来了几步。他脸上的喜悦顷刻为惊愕取代,又是茫然又是无措地看着他:林稚?林稚痛恨自己的视力太好,这种时候竟然能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看得见他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看得见他眼瞳微闪的泪光,更看得见他微抿的嘴唇,和这些代表的全部情感。害怕,无措,小心翼翼,还有对拥抱的迫切渴望。林稚凶狠地瞪着他。似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青年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地垂下了眼帘。他的眼睛十分好看,这般垂眸时,眼型被根根分明的眼睫勾勒得清清楚楚,尤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涩感。在暗淡的天光中则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林稚可耻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心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装嫩!他愤愤地想,最后却还是没忍住,开腔凶巴巴地说:哎!连名字都不愿意叫。沈焕迅速抬眼看他。林稚觉得头有些晕,再开口时说话便有点拖,气势严重不足: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沈焕怔了怔。林稚一下子又怒了,指着他说:爱亲不亲。说完就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激动就要站起来。没成功。屁股刚离开地面,他那脆弱的脊椎就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一声招呼不打,就让他整个人又跌了下去。沈焕忙眼疾手快地赶到他跟前,赶在他四脚朝天地摔下去之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腰,慢慢把他放平了。林稚一瞬间错觉他是个脊椎断裂的高危病人好吧本来就是。温和的,说不清是神力还是灵力的真气从他按着的地方源源不断地送了进去,几乎是立刻就缓解了林稚的不适。林稚浑身像是泡在温暖的泉水里。沈焕半蹲着,他枕着沈焕的一条腿,看着沈焕紧张的表情,觉得差不多了,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开。沈焕不赞同地看着他。林稚仍旧板着脸:那你低头。沈焕不明所以,却还是配合地微微垂首。林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借力抬起上半身,仰头吻住了他。林稚枕着沈焕的腿,闭着眼,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试图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捕捉到一些声音。片刻后他睁开眼,道:我怎么觉得这里越来越亮了。他记得最初坠落下来时,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浓稠的黑,可到现在,他已经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周遭的事物了。虽然周围什么都没有。比天光墟还要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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