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哎,我看你年纪轻轻的,莫不是被他骗了吧?拂流堂的那一场群仙会,无疑是所有修士心中过不去的坎。此言一出,那姑娘顿时睁大了眼睛,望着林稚道:前辈,他说的,是真的吗?林稚此时方才勉强睁开眼睛,视野一片模糊,耳边更是嗡嗡作响,他心里一片烦闷,分不出心神去安慰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热心肠的姑娘,冷着脸点了点头。那姑娘倏地噤声。原本不知情的人族修士均不可置信地变了脸色,义愤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犹豫,怀疑,和恨意。狼妖把所有人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人族修士,想起封神族那位圣女似乎说过,若是能叫这个什么清寂真人痛苦而死,可向她讨一个好处。他不关心圣女和这男人有什么龃龉,只是看着那些立场不坚定的人族修士对方才竭尽全力护着自己的高人露出恨色,不是很灵光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道:这样吧,他毕竟是我们主人的师尊,我也不好太怠慢他。只要你们有谁愿意来替他,我便放了那个人之外的所有人。包括我主人的这位师尊。但若是没有,我便把你们的救命恩人带回妖族去了。想好了,用你们这帮废物中的一个来换回一个绝世高手,我觉得还是很划算的。话音落下,便有人嚷道:他算什么绝世高手,不过是人族的耻辱,你要放就放,何必玩这种把戏。狼妖也不恼,笑眯眯道:其他人呢?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去,绝大多数人却都满脸仇恨,仿佛恨不得林稚当场暴毙,遑论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角落里,一对兄妹依偎在一起。若林稚看得见,大概会觉得他俩有点眼熟正是不久前被他随手救过一次的陈氏兄妹。也是方才说出放开前辈的人。陈珂低声问哥哥:前辈的徒弟,当真做了那种事吗?陈程握住她的手,也压低了嗓音:是。陈珂眼睛一黯,挣扎了许久,咬着唇道:可是他前不久才救了我们呢,要不我去替他吧?陈程声音一厉:他是所有仙修的罪人,你去替他,他现在护着我们,保不齐以后会杀更多的人。你想想,若他真一心想着人族,教出的徒弟又怎么会犯下那等罪行?陈珂怔怔地问:哥,你说真的吗?陈程其实自己也不确定,但为了保住妹妹的性命,还是把一分揣测扩成了十分,道:若他一心想着人类,你去替他也没用,妖族必定不会放过他。而若妖族放了他,他就不会是清白的。你又何必为了这种人送死?陈珂眼底的挣扎逐渐隐去,喃喃道:也是啊。陈程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很多人身上。狼妖露出满意的微笑。远在万里之外的蓬莱岛,封神山里。面容俊秀的年轻人席地而坐,腰背挺直,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在打坐修行,只有苍白得过分的脸色泄露了天机,表明他此刻过得不太好。而实际上,沈焕这些日子里,也的确过得不好。封神族愈发贪得无厌,也不知是放弃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成神,在他的肉身开始向某种未知的方向转换之际,便不再管他,反而不断地从他身上取血。他本有实力反抗,然而每到此时,脑海里必定会有一个声音响起,强行扰乱他的思绪,迫使他灵力失控,只能任人宰割。这个时候,那个声音也在他脑海里念叨:我就是你,你是我的一部分,成神不好吗?你可知你的重生本是一场意外,若不是天道插手,你现在本应该是一尊真正的神,林稚也不会被卷入这个世界,你就不想报仇么?沈焕睁开双眼,静静问:你是谁?这个问题他已问过无数次,那个声音也照样回答:我就是你呀。我是上一辈子的你的一部分,我们本来是一体的。以往的话题到此便该结束,可这一次,沈焕却没像从前那样,用沉默来对抗,而是笑了笑,语气笃定:不,你不是我。我若不是你,又怎么能在你的灵台里同你说话?那声音与他的一模一样,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沈焕无言了片刻,垂下眼帘,似是被问住了。那声音有些苦恼:要如何,你才会信我呢。沈焕又说了一遍:你不是我。他不等那声音说出那句那我是谁,自顾自地道:你是天道。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只有两章,但是加起来有九千字!四舍五入我日万了。不好意思太晚了_(:3」∠?)_明天再日万一次,昨天欠的就还清了。明天应该就大结局了。第九十六章 突变在沈焕说出你是天道后, 他第一次获得了长达一天的平静。一天后, 那声音才又再次响起, 不再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声音,那声音是冷硬而机械的:不愧是它话音里丰沛的感情和它生涩的声音格格不入, 于是这感叹便显得格外虚假。沈焕面上一点波澜也无, 只是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它也不再企图诓骗沈焕, 转而隐去了语气里隐隐的傲慢, 用一种堪称可怜的口吻,巴巴地说:神君, 我等了您许久。沈焕无动于衷地端坐着, 并不应答。它便又委屈地说了下去:我知晓神君气我先前的挑唆, 差点害死了那人。可神君您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忘了前世发生了什么。若不是他。您早就在神界好好地待着了, 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它越说越小声,低落的意味愈发浓厚:我没想让他死的, 就是, 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明明我才是神君最亲密的人,神君未飞升前, 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我把最雄厚的气运加诸您身上, 神君飞升后,亲手点化唤醒了我。我与神君辅车相依, 又怎么会想要害您呢?它絮絮地说了好长一段话,见沈焕依然置若罔闻地闭着眼, 忍不住哀哀地叫了一声:神君至此它说话已经像一个人了,声音稚嫩,最后一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点哭腔,倒真的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沈焕轻声说:你也能算人么?他说这话的语气没有多少嘲讽的意味,一贯的温和客气,乍一听并不刻薄,却让它的抽噎声一顿。神君一定要激怒我么?沈焕懒得与它多费口舌,冷淡地恢复缄默。他闭口不言,它却不放过他,又开始说:成神不好吗?然而纵使是变了个声音,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套说辞,换汤不换药,沈焕早已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又岂会动心。这般持续了一段时间,它终于破了功,道:神君,我因您前世对我有恩,才尊称您一声神君。这修真界所有生灵皆在我的规则之下,您不要觉得,我非您不可。沈焕眼皮微动。它在他脑海里说的每一句话对他的神魂而言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一种痛苦的折磨,前些日子又被明胭取了好些精血,身体的虚弱加上精神的疲惫,他纵然是铁打的人,也万万受不住这样的损耗。他有些撑不住地往墙上靠了靠,声音很低:难道不是么?您这是什么意思?沈焕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迟了片刻才开口,说话很慢,吐辞却一如既往的清晰,笃定: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话呢?他罔顾它的反应,自顾自慢慢地说了下去:这么多年来都不曾见到有人飞升,时空紊乱至此,你快支撑不下去了吧?生老病死,万物皆有。我是在你的规则下成的神,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辈子让你见到了逃脱衰亡的希望,你才会迫切地希望我成神。飞升成仙,于你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有成神,才能解决你的难题。他喘了一口气,面色愈发苍白得惊人,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死气,嘴角却带了点微讽的笑意:我可以选择成神,或者不成神,可你,只能选择我。谁告诉你的!它骤然拔高的声音在他的神魂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形容的剧痛让沈焕的眼前一黑,耳畔嗡嗡作响,一瞬间甚至失去了意识。但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轻笑着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它尖叫着说:你恢复记忆了?下一刻又自己否定掉:不,不可能,你的记忆根本不在这里。它像个即将失去最后的筹码的赌徒,看不见它的脸,言语里却是尽是慌乱和疯狂。沈焕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说:林稚上辈子无意中干扰了你的计划,你这辈子便把他拉了进来,可见我上一世点化你,叫你开了灵智,是个错误的行为。天道本该无情,如此才能公允。他不知道上辈子的自己是如何做出这样的事的,也不关心已经成了神的自己为何会选择重来,只是看着它方寸大乱,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多少有了几分把握。他方才说的话也不是全盘都是猜的。有一句是真的。他的确比天道多了个选择。它在他的脑海里发狂地吼叫了整整一个时辰,沈焕从一开始疼得冷汗涔涔而下,到后来不知是痛到麻木了还是怎么的,竟然错觉自己习惯了,只是神智进一步地昏沉了起来,被疲惫到了极致的身体拖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困境里。就在他以为天道要一直咆哮下去的时候,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却突兀地停了。骤然回归的寂静让沈焕好一阵不适应,眉头微皱,睁开眼睛。随着渐渐清晰的视野而来的,是不明来由的隐约不安。他听见它用那把生硬的,不大好听的声音说:不,你和我一样,也只有一个选择。它说:神君,你看好了。沈焕眼波一动,面前展开了一幅画面。黑压压的天空,被强劲法术洗礼过的丛林成了一片废物,空间尚有一道道被撕开的裂缝。而在无数古木七零八落的树杈树干上,跪了一片的修士,有人,有妖。人人都狼狈不堪,血污蒙面,叫人辨不清他们的本来面目。沈焕却一眼就看到了当中那个人。沉寂的人群里,他被一张金光闪烁的网绑住,低着头,散开的头发凌乱地垂下来,挡住了他的面颊,乍一看就像就像已经没了声息。天道等他看够了,适时开了口:我知晓神君把自己的最后一点神力都就给了他,有神力护着,他不会死。可他□□凡胎,根本动用不了你的力量。只要他在修真界活着一日,便一日苦痛缠身。神君,他对你,可是有大恩的,你忍心看着你的心上人这么活着受煎熬么?沈焕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说话。天道又说:你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非要扯在一起?成神于神君你,又不是什么坏事。他若真的有心,大可在日后上神界来寻你,而若是资质不足,也不过是难过一段时日罢了,总好过一辈子都在冷眼与孤立中度过,是不是?不过,我觉得,他有自己的心上人,神君你不过是和那个人长得像罢了。你成神后,他若是选择留下来,我便助他消了修真界的这场劫难,他若是想走,我便送他回他原来的世界,如何?他已为你落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神君当真要恩将仇报,一辈子困着他么?沈焕一动不动,脸上轻微的笑意却渐渐隐去,变成了一尊不太生动的雕像。只有指尖在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天道见好就收,补充道:神君答应了,我便立刻把他带到你的跟前,如何?随后就不再多嘴。良久,它才听到那人面无表情地说:好。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过了半个时辰,天道才笑着说:人已经带过来了,神君,请吧。它话音方落,沈焕便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捆缚在他身上的看不见的枷锁瞬间脱落,虚弱了许久的身体陡然恢复了蓬勃的生机,神魂随之一轻,仿若随时要乘风而去。他不需要天道指明,直接出了封神山。山外,有人站在那里,正皱着眉神情凝重地转过身来。他比上回见面时清减了许多,脸颊上多了好几道伤痕,头发被血水沾湿,结块,乱糟糟的,看起来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说实话,也好看不起来。有不知道从哪里映过来的柔和洁白的光,把他笼罩在里面,柔化了他过于分明的面部轮廓,也模糊了他的眼睛。沈焕只能根据他的话语来猜测他的眼神。沈焕。惊讶又藏着喜悦的一声,语气里还有几分后怕。沈焕看到他往前走了一步,也下意识地往那边迈出脚步。但林稚很快就停了下来。他这一步踏出了白光笼罩的范围,面容终于清晰地落在了沈焕的眼底。林稚凝视着他,问:你是要走了么?沈焕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飞快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长年覆雪的封神山已经变了样。仍然是毫无瑕疵的,晶莹的雪白色,却不再是瞧不出形状的不规则山体,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层一层的洁白的阶梯,平整光滑,一路向上,直通高不可攀的山巅。那柔和的,圣洁的白光就是它发出来的。这时,沈焕又听见天道说:开始了,神君若是不想见着你的心上人死在这里,就莫再拖延时间了。下一刻,才平静了没多久的周遭又起了风。
“某趣阁”最新网址:http://www.mouquge.com,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