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焕低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亲,说:等太阳升起来,我们就离开。哦林稚拉长了尾音,斜了他一眼,那你就没别的话要跟我说了吗?沈焕眼含歉意地看着他:抱歉,让你受惊了。然后呢?沈焕:我有分寸,不会林稚冷漠打断:你有个屁的分寸。林稚威胁他:你给我好好想想,别想着蒙混过关,我只听实话。沈焕踟蹰了一下。林稚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快说。沈焕别开眼,轻声说:我是到了山巅的时候,才发觉的。他不相信天道的保证,拾阶而上的时候,始终在想,要怎么破局。因为心里一直牵挂着山下的林稚,到了半途,他才察觉到了心里隐隐的熟悉感。他停了停脚步,往上看了一眼。这一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他恍惚间觉得,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他也曾在这漫长的阶梯上孤独地跋涉过。这一感觉在他到达山巅的瞬间到了顶峰。山巅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窄小的,仅可容一人通过的门。天道催促着他。语气里的急切前所未有的强烈,强烈得让人以为,它在遮掩什么。沈焕沉默了一下,忽然问:我的记忆在哪?它答:你进去后就知道了。这一回沈焕听得分明,它话语里的急切下掩盖的是什么。是恐慌。它在怕什么?他前世的记忆大概是一个会让它忌惮的东西,可是,就算他此刻想起,也断然做不了什么,不至于让它忌惮到恐慌的地步。它它是天道,它灵智已开,它正在走向衰亡。能让这个时候的它怕的,只有死。可是,沈焕四顾,周围空空如也,有什么能让它死?这寒冷的雪山之巅,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他眼波微动,又说:你这般逼我,不怕我将来报复你么?它说:待神君醒后,自会明白,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这话乍一听十分诚恳,实则暗含催促。它甚至连敬称都不再使用。它根本不怕他的报复。更重要的是,沈焕发现,它和自己的联系,似乎更深了一些。他忽而笑了起来,道:不必等以后了。就现在吧。他说着,利落地拔剑出鞘。于是他又得以领略了一次天道那攻击性极强的尖叫。住手!你要做什么!沈焕的笑意更深,不疾不徐地说:只是试一试你。而现在他试出了结果,便不再犹豫。沈焕说完,略带忐忑地道:我不会死的。我把神力留给了你,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林稚凝眸审视着他。沈焕敛声屏息,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审判。良久,林稚终于移开了目光,臭着脸道:下不为例。沈焕不说话,握紧了他的手。他没有告诉他的是,如果当时林稚没跟着他跳下来,他便会真正地死去,带着天道一起。封神山的背面,一眼看不见光的万丈深渊,真名叫做神殒之地。天道已经彻底走入了邪道。如今天道已死,这暗无天日的神殒之地也会迎来千百年来的第一缕阳光。两个时辰后,他们在明亮的天光中爬出了深渊,却见蓬莱岛被无数神情激愤的妖族围了起来,明胭被围在中间,各家境界远在她之上的大能阴沉地盯着她,要她给个交代。林稚迟疑着问:他们这是?沈焕温和一笑:他们的机遇来自于天道和我,如今天道已死,我自然要把这机遇收回来。于是,在先前的数个战场上,前一刻还英勇无敌的妖族下一瞬便陡然软了气势。混乱之下,妖族自然惶恐不已,仙修们则大为振奋,合力把妖族撵了出来。人妖位置颠倒,这一过程中死了无数妖族,是必然的。各族损失惨重,自然要讨一个交代。林稚问:那明胭沈焕轻描淡写道:不管她。还是回留仙宗吧。林稚一笑:也行。于是两人大摇大摆地从妖族的重重包围中穿了过去,一路往留仙宗而去。在那里,有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被摧残的灵药也重新焕发了生机。就像这天,也在孕育着新的,懵懂的天道。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天道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人家两个郎才郎貌,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啊我终于完结了!!!手指在抽筋!!!第九十八章 沈焕番外哎, 你听说没有, 玄魂龙那一族的少族长,要飞升成仙了!他们那一支不是一直只有圣女圣子么,哪来的少族长?就是那个什么圣女的儿子,听说啊, 是跟一个人族修士生的。哼,流淌着咱们人的血, 却要和妖族厮混在一起,简直就是玷污了人的血。话可不能这么说, 当初这位可是拜在留仙宗门下的,可谁叫他们没留住人?嚯, 原来是他啊,我听说啊,他对师尊不孝不敬,怪不得被赶出来了。我听说, 是那清寂真人为老不尊,做出了丢人的事情。那也毕竟是师尊,就这么叛出师门, 还跳魔渊呢, 嘁。唉, 好不容易出了个飞升的,怎么就是个妖呢?类似这样的讨论在修真界的各个地方发生。而此时,万里之外的蓬莱岛,他们的讨论对象正独自立在高山上, 纵目远眺。山上遍布强劲的阵纹,上面仍时不时有电光闪过。头顶天空堆叠了厚厚一层的乌云则已开始散去,阳光从空隙照下来,给灰蒙蒙的云镶了一圈儿金边。他跟前三寸外,往下便是垂直而下的断崖,翻涌不息的海浪哗啦啦地拍打在崖壁上,拍出了一朵朵的浪花。更远处,无垠海域与碧蓝天空交织成一线,微咸的海风涌上来,吹得他的袖袍猎猎作响。有小妖在后边弓着腰对他道:恭喜少族长渡过天劫。圣女请您过去一趟。沈焕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我为何要去?那小妖一愣,迟了一下才干巴巴道:圣女是您的母亲沈焕微笑着看他。他本身的威压已被他一丝不漏地收敛了起来,冠发端正,衣裳整洁,便是看这么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妖,眼神也是诚恳的,乍一看像个毫无攻击力的,温良恭俭让的读书人。那小妖却不知为何,说不下去了。沈焕见他说不出话了,才不紧不慢地道: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妖低头应是,不敢多劝,退下了。沈焕的目光在他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了别处。他可以猜到后续,无非是明胭为他这不听话的行为大怒一场,再收拾好情绪,亲自过来请他。明胭。清寂真人。沈家。这些都是曾经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痕迹的人,而今回想,心里却已再起不了波澜。他这一路走来,早已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永远都有人在前方等着对他释放恶意,而他唯一要做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人狠狠地踩回去。他越来越会掩饰自己,天塌下来也能把所有情绪都不动声色地藏起来,也学会了在这样的磨砺中,从那些人难看的脸色中获取某种快乐。终于到了今天,他走到了修真界最高点。他知道明胭做过什么。龙族是个自视甚高的种族,玄魂族也不例外。全族上下以血统纯正为高贵,又因为繁衍艰难,十分重视血脉。像他这样血脉混杂,尤其还是混的人族血脉的孩子,生来不得龙族喜欢。可若他和人和睦相处,却更会让他所谓的族人们有种被深深冒犯的愤怒,认为这是对他们高贵血脉的玷污。他们无意把这个血脉未觉醒,资质待定的孩子接回族里教养,也不愿让他彻底归心于人族,便在一开始的时候在他体内下了特殊的毒,叫他不得沈家重视,又在撷英城这个连元婴期修士都没有的偏僻小城里设下阵法,潜移默化地影响这些人对他的看法。务求让他的少年时期得不到来自人类的一点关怀,以免他对人族产生依赖。后来他误打误撞拜入清寂真人门下,明胭便又指使清寂真人为他解毒,解到只剩一丝,余毒爆发,结合清寂真人给他吃的另一种药物,他成功地在群仙会上彻底觉醒了血脉,也彻底地断绝了在仙道的后路。那日他清醒过来,满耳皆是仙门名宿的谴责之声,而明胭则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对他道,她来接他回家。他看得见她眼底的漠然,她甚至都不屑遮掩,显然认为,他必定会如她所愿,乖乖回家。他却忽而笑了一下。她不晓得,这么多年以来或是天意或是人为的磨难,已经让他的心变得足够冷硬,而在这一刻,连最后一点柔软也被剔除了。他感觉得到身体里新生的,蓬勃的妖血,是炽热的,沸腾的。心口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冰冷的恨意。没有人可以操控他的一生。他绝不如她所愿。他跳下了魔渊。怀着深刻到莫名的,要让整个玄魂族后悔的决心,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走到了比所有人都高的地方。若是往常,他至少应该去见明胭一面,不为别的,就为了看她乍青乍白变换不停的脸色,就像以前对待沈家那样。这没什么奇怪,他没别的感情,唯一的乐趣,也就是这样了。可是此刻,他漠然望了身后一眼,只觉得意兴阑珊。没劲儿透了。在修真界这么多年,从来无人在他的生命里留下过什么深刻的痕迹。修为低微的蝼蚁尚且有共度一生之人,有亲朋知己,而他没有。他是所有人生命里的过客,所有人于他而言,同样如此。他不觉得羡慕,只觉得厌烦。飞升之日很快来临。那一日,天边霞光大放,仙乐隐隐。沈焕闭眼沐浴在磅礴的天地之力中,感到身体里的灵力被仙气代替,仿佛是在擦去他和修真界这么多年的联系,由衷地松了口气。有牵引之力当空落下。他顺着这牵引之力迅速向云层中那扇仙气缭绕的门靠近。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仙气对他的洗礼早已结束,那扇通往仙界的门也已敞开,此刻却又有无数道莹白的气体从四面八方赶来。迅速地隐没进了他体内。沈焕立刻感到,方才平静下来的神魂又掀起了另一场惊涛骇浪,体内的仙气竟好似畏惧一般,飞快地被驱逐出了他的血肉。而与此同时,那扇才打开的门,缓缓关上了。他怔了一下。他分明从未接触过这莹白的气,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它们的名字。信仰之力。神明为凡人的信仰而生,若是仙人想要成神,则会想方设法地完成下界之人的愿望,或者庇佑一域凡人,从他们的供奉中获取信仰之力。可他在修真界为人妖排斥,声名在外,却是恶名,从前比他厉害的修士也不是没有,他也从来没经营过这些在这以前,他连信仰之力都没听过。谁会供奉他?何况是,这样丰沛的信仰之力,得是多少人虔诚信仰的积累?不管他如何疑窦丛生,这从四面八方遥遥赶来的信仰之力还是托着他越过了仙界,停留在了神界之前。他成了从古至今,第一个越过仙界,直接飞升的神。然而神界并未向他敞开大门。只有天帝传了一句话出来,称其神格有缺,与神界规则不符,神界拒绝接纳他。仙界?仙界承受不了他的力量,仙帝请他为各位下仙着想,去他该去的地方。他是亿万年来第一个破格飞升的神明。也是亿万年来,最孤独的神。他在寂静空茫的虚空游荡了许久,最终来到了修真界之外,开辟了一个稳定的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树荫遮蔽了半边天的巨树。他闲来无事点化了修真界天道的灵智,后来他站在树下出神时,天道便会化作孩童模样,过来蹭蹭他的手,仰头问他:神君为何不直接打上神界呢?沈焕笑了笑,不说话。天道又说:都怪那个人,若不是他,神君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神,哪会像现在一样。沈焕知道它在说谁。他被神界拒之门外后,追寻那些信仰之力的来历,循着因果,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青年。那人体内一点灵力也无,穿着怪异的衣服,头发短得不像话,正在一块满是格子的东西上敲着什么。沈焕很快知道了他这是在键盘上打字。他的五官底子不错,奈何脸色不大好,在见惯俊男美女的修真界,只算寻常。只有在他面前的屏幕上显现出沈焕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才会微微一软,嘴角也会不自觉地弯一下。他不知道时光的另一头,有个人在看着他。沈焕长久地注视着他,确认自己和他素昧平生。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和这样一个人有了如此深刻的因果。他应该把这份因果斩断,他想。一抬眼,却见那人又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是愉悦的,桃花眼微弯,含着莫名的兴味,又有点懒,说不出的勾人。沈焕瞬间有种奇异的错觉:他在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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