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的阴谋算计,到底没能折断一个少年的脊骨。
“你只要,陪着我就足够了。”少年曾那样认真地捧着她的脸颊,说。
逐星自始至终,什么也没能为他付出过。
捂住嘴唇,逐星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缩在墙角里,看着那个穿着白色长褂的医生把针管里的液体推进他的身体里。
片刻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像是彻底陷入了睡梦之中。
阳光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灼热,灼烧着外头院子里的石板间细碎的青苔颜色渐渐变深了许多,树梢压低,只影阑珊。
这一朝的阳光散漫慢慢地淹没在了黄昏时,屋檐后的流霞里,光影转啊转,从天亮到夜幕。
从阳光到灯盏。
屋子里始终有人进进出出,逐星也一直蹲在墙角里,看着他们来的来,去的去。
直到他,终于醒来。
时值深夜,守在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云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慕羡礼问他。
慕云殊起初睁眼一见眼前的他,像是有些恍惚,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师父……可,或许是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的光芒有点刺眼,令他回神时,便怔怔然地唤了一声,“父亲……”
即便是这么多年早已见惯慕云殊病发时的样子,慕羡礼每每见了,还是会觉得难受至极。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在遇见他之前,到底经受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染上这样罕见的寒症……
慕羡礼没有孩子,他也始终没有办法忘记亡妻,所以这十年来,慕云殊早已是他心里,如亲生儿子一般的存在。
他想要替慕云殊治好寒症,可十年来,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云殊深受这病症的折磨,却始终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他看着慕云殊那张苍白的脸,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见到慕云殊醒过来,慕羡礼也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因为此刻已经是深夜,他也没多打扰他,让贺姨去端厨房炉子上煨好的粥,自己就跟郑医生他们离开了。
贺姨端了一碗香菇鸡肉粥过来,想去把慕云殊扶起来,却被他拒绝。
“放那儿吧贺姨。”他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哑,也没有什么力气,他的目光落在那边窗棂下,缩在书案后的角落里,身影看得有些不分明的女孩儿身上,他再开口,对贺姨说,“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贺姨清楚他的脾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少爷可千万记得喝粥。”
慕云殊沉默应下,看着贺姨踏出房门,关上了门。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连檐外铜铃被风吹响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也是此刻,他微哑的嗓音忽然响起:
“过来。”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书案后,那一抹蜷缩的身影,神情始终专注深沉。
逐星的腿弯早已酸麻,听见他的声音,她乖乖地抓着窗框站起来,在这样明亮的光线里,她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他的脸庞。
或许是因为没有戴眼镜,他只能半眯着眼睛看她,却始终看不真切。
直到逐星忍着腿部的酸麻,走到他的面前来,他方才将她看得清晰了一些。
于是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轻声问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饿吗?”
逐星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她又摇头。
“把粥喝了。”慕云殊微扬下巴,示意道。
逐星摇头,“你喝。”
她有的时候很倔强,慕云殊很清楚她的性子,于是他垂着眼帘片刻,半晌又抬眼看她,“扶我起来。”
逐星连忙去扶他坐起来,又把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在床头。
慕云殊端着碗,在逐星的目光注视下,舀了一勺粥,凑近她的唇畔,“喝。”
这粥熬得很浓稠,鸡汤的味道也很香浓,里头的香菇被切得很碎,几乎毫不费力就可以吞咽下去。
逐星一开始还不愿意张嘴,直到慕云殊把勺子贴近她的嘴唇,稍烫的温度令她“嘶”了一声。
她还没说什么,慕云殊便皱了眉,当即收回了手,“很烫?”
“一点点……”逐星的声音闷闷的。
贺姨是直接从炉子上端下来的,用来盛粥的碗隔热性太好,令他指腹间没有感受到什么太烫的温度,却没想到,这粥倒是烫得很。
逐星只是这么答了一句,未料她再抬眼的时候,就见他正低眉,仍有些泛白的嘴唇微张,正在细细地吹着那一勺的粥。
他唇畔吹来的风,好像若有似无,轻轻拂过了她的脸颊。
逐星眨了眨眼睛,胸腔里的那颗心犹如被拍在了鼓面上,不断地上扬下坠。
她的呼吸已经凝滞。
“张嘴。”慕云殊再一次将勺子凑近她的嘴唇。
逐星望着他,嘴唇微动,最终还是乖乖地张嘴。
他见她吃了,就弯了弯唇角,一张苍白的面容因为此刻的笑容而终于又变得生动了几分,那仍是一张漂亮得令人心惊的容颜。
在他那双明净的眼瞳里,逐星看见自己化作了渺小模糊的影,却仍不妨他从来都是那样认真且专注地望着她。
那本该是一双天生冷淡的眼。
可每当他望向她时,却又好像也曾显露几分温情。
“好吃吗?”他忽然问她。
逐星脑海里恍惚闪过许多的事情,他的声音在她耳畔显得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就又被他喂了一口粥。
眼泪一颗颗砸下来,逐星伸手捂着眼睛,吸了吸鼻子,躲开他凑近的勺子。
“逐星?”
慕云殊唇畔的笑意消失,他将手里的那碗粥放在床头柜上,想伸手去拉下她挡住眼睛的手腕,却被她再一次躲开。
慕云殊抿着嘴唇,他伸手攥着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的手拉下来。
逐星的眼皮已经被她自己揉红了,眼泪在眼眶里停留了片刻,还是掉了下来。
她的鼻尖也有点发红。
她好像变得越来越爱哭了,这或许就是她已经开始拥有一个凡人的情感的证明。
学会了凡人的情感,却仍没学会该如何将这些情绪很好地控制隐忍。
他最见不得她哭。
慕云殊沉默地审伸出手指,指腹一点点地抹掉她脸颊上的眼泪,然后他捧住她的脸颊,稍哑的嗓音里还带着刻意的温柔,“怎么了?”
逐星呜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说,“他,他把你给锁在地底下冻坏了……”
说完她又控制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慕云殊初听她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我要杀了他……”
逐星抹了一把眼泪,“死老太监不要脸呜呜呜呜……我要把他弄死然后把他冻在冰窖里……”
“……”
她一开口就很有画面感,慕云殊都不由得联想到了那样的一幕。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逐星想打他一下,可举着拳头,她在泪眼朦胧间望见他那张苍白的脸,她瘪着嘴巴,到底是没舍得,最终只能收回手,哽咽地说,“你还笑……”
她挣脱开他的手,站起来就要往另一边走。
“去哪儿?”慕云殊问她。
逐星的声音仍然带着几分哭腔,还有些闷闷的,“我收拾东西。”
慕云殊一听,他骤然拧起眉,当即掀开被子,“收拾东西做什么?”
她,这是要离开?
慕云殊的指节收紧。
“我要去把那个老太监找出来,我要杀了他,我现在就去!”逐星已经蹲在打开的柜子旁,往自己的虚空袋里装小零食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慕云殊脑海里紧绷着的弦骤然松懈,他的神情也终于柔和了许多。
“你知道他在哪儿?”他问她。
逐星装零食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答,“不知道……”
“但是我能感知到他,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她又连忙说。
“那你走了,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慕云殊盯着她,语气稍淡。
逐星愣了。
现在的应琥,比之当初,虽然灵力微弱到只能依靠杀人而获得短暂的强大力量,但他修习的术法却日益精进,他甚至不用亲自前来,就能借由一缕红绳络子来伤他。
何况,如今跟在应琥身边的,怕是还有旁的妖邪。
逐星把自己的虚空袋一下扔进了柜子里,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我不走了,我守着你,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他要是敢来,我就打死他!”
她说着,还咬了咬牙。
慕云殊的唇畔终于又有了微弯的弧度,他拉住她的手腕,在他的床上坐下来,然后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但半刻,他却是忽然不笑了。
他收敛了笑容的样子,一张面庞瞬间清冷了几分,他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逐星。”
是那样严肃认真的语气。
然后,在逐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肩头。
逐星隔着半开的窗,看见了此夜浓深的天幕里,缀满在檐后的漫天星子。
夏夜鸣蝉,声声入耳。
撩人的夜风拂来,更有他清泠的嗓音就在她的耳畔,柔和又清晰,“你在这里,就很好了。”
生或死,都没有什么重要。
活得再辛苦,只要他一想到,这冗长的岁月里,还有她在,好像也就没有多难以忍受了。
人啊,不都是这样吗?
之所以眷恋生命的长度,之所以留恋这人世间,不就是因为,这红尘里有岁月磋磨不去的山水依旧,有一直等在记忆里的故乡倒影,或是有那样一个人,总能令你重新燃烧起对这个世界的热切期盼,会让你在某一瞬间觉得,活着真好。
这夜浓深,星子疏漏。
逐星和慕云殊一起吃光了那碗粥,然后他捏了捏她的小腿肚,“还麻吗?”
逐星摇头,“不麻了。”
慕云殊摸了摸她的脸蛋,抿着唇笑。
她忽然变得好乖。
要睡觉的时候,逐星跑到柜子那边去拿被子。
“逐星。”
慕云殊望着她的背影,不自禁开了口。
逐星扯了一半的被子出来,回头去望他。
“你……”
像是有点害羞,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不用抱被子。”
逐星歪着头,正想问为什么,见他捏紧了自己膝上的被子,睫毛又一直颤啊颤的,像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无措。
她忽然瞪圆了一双眼睛,“是我想的那样吗云殊?!”
“……”慕云殊的脸颊更热了一点。
他终究没有反驳。
逐星直接把拽出来的那一半被子给重新塞回了柜子里,然后就扑到了慕云殊的床上,迫不及待地蹬掉了拖鞋,然后就掀开被子,往他的怀里钻。
她把他缠得紧紧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
慕云殊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没有去看她的脸,手却始终放得很规矩,没有要去抱她的意思,他甚至还说,“逐星……松开。”
逐星闭上眼睛,“我睡着了。”
慕云殊不禁弯了眉眼。
或许是因为一整天都紧绷着神经,还哭了好多次,逐星说睡,就真的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于是,
这一夜,她并不知道,因为觉得热而无意识松开了他,翻了个身的自己,最终又被不满的他,在睁眼的瞬间,皱着眉又把她重新抱回了自己怀里。
或许是这样的夜色令所有掩藏的情思浮动,又或是她清浅的呼吸声令他终归多了那么几分意动。
于是他注视着怀里的女孩儿良久,在朦胧昏暗的夜里,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
最终,他轻轻地亲吻她的额头。
如同夏夜穿透窗棂的风拂过,如羽毛轻轻擦过,温软的触感过后,就只留轻微的痒意。
后来,
他索性衔住她的唇,温柔辗转着,始终闭着眼睛,睫毛都在颤抖。
直到……
他忽然被睡梦中的她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慕云殊骤然瞪大一双眼睛,几分错愕,几分狼狈。
第31章 蓝色流火
逐星一觉醒来, 先是在被窝里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裹着被子在里头滚来滚去。
慕云殊早就已经起来了, 这会儿刚从自己存放各种矿物宝石的房间里走出来, 抬眼看见逐星在被子里拱来拱去, 他走过去, 掀了她的被子, 扣着她的肩膀, 让她坐起来。
逐星被抓着坐起身来, 抬头就望见了慕云殊颜色稍淡的下唇上有了伤口, 只极小的一点, 已经结了血痂。
“咦?”逐星捧起他的脸。
“云殊你的嘴巴怎么了?”
她问。
“……”慕云殊握住她的手腕, 挣脱开她的束缚, 嘴唇抿了抿, 半晌才说,“不小心磕到了。”
“是吗?”逐星皱起眉。
慕云殊索性不理她了, 只催促她去洗漱, 然后就匆匆走出了屋子。
原本今天慕云殊跟逐星要去看房子的, 但因为昨天他寒症发作的事情, 这件事也就只能暂时搁置了下来。
吃完早餐,逐星陪他在院子里面的石桌前坐着, 看着他握着笔,在宣纸上细细地描摹着一个人的轮廓。
逐星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要画她, 所以她特地坐得端端正正, 可看了一会儿, 她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我的脸才没有这么方……”她忍不住说。
慕云殊闻言,笔尖一顿,抬眼时,双眼之中略有迷茫。
“你在画谁?”逐星气鼓鼓。
“老师。”慕云殊轻声回答。
逐星一愣,原来是陛下呀。
他说完,又开始专注地一笔一画地描摹起纸上那人的轮廓样貌。
区别于如今的慕羡礼,纸上那人金冠束发,眉目凛,美髯须。
逐星眼看着他只三两笔,那画上之人眼中的神光便已是千年前那个帝王的神情姿态。
逐星见他收了最后一笔时,便握着笔,站在那儿,怔怔地望着画上之人发呆,或是想起了那许多的往事。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淡金色的流光坠入画纸里,如水波一般铺展开来,不过刹那,那画上之人就忽然倒映成了慕云殊眼前,那一抹半透明的影。
就好像千年前的那位帝王,真的立在了他的眼前。
慕云殊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好半晌都不曾移开眼。
或许是他从未认真地体验过这一千年的岁月流逝,好像只是一觉醒来的瞬间,当年的北魏早已消亡在了冗长的历史洪流里,可于他而言,那些过去都好像仍如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样,而他的老师,好像也永远停留在了昨天的记忆里。
直到慕云殊伸手,挥开那一抹虚幻的影,他闭了闭眼睛,再偏头看向逐星时,他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却是不觉手指间不知何时沾染的朱砂已印在了她的脸颊。
如同红花楹的一瓣,在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
慕云殊怔了一下,忽然弯起眼睛,那双眸子里终于多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你笑什么?”逐星有点疑惑。
她原本还见他神情凝重,正想着怎么安慰他呢,谁知道他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然后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她。
她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就看见了自己手指上一点浅淡的绯色。
逐星不由瞪他。
“不是故意的。”
慕云殊说着这样无辜的话,却又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腹漫不经心地在石桌上放着的瓷碟里碾碎其中的朱砂,然后他强硬地捏着她的下巴,见她瞪圆眼睛,想要往后躲,他索性直接松开她的下巴,然后迅速地扣住她的后脖颈,然后又将另一只手凑近她的脸颊,指腹间颜色更深的朱砂被他稍稍用力地抹在了她的脸上。
他的眼睛弧度更弯,双眼皮的褶皱间,浅露出一点轻微的红。
逐星被他气到了,索性抓着他的手,就咬在他的手腕上。
但她还是没舍得用力。
她的齿尖就那么轻轻地贴着他的手腕,眼睛却是望着他那张无暇的面庞。
他是笑着的。
眼睛微弯,嘴唇稍稍抿着,望着她笑时,令她一瞬间透过他,仿佛又望见了千年前卞州的某个院落里,那个还曾天真纯粹的少年慕攸。
忽然之间,她一点儿也不气了。
她任由他的指腹在她的脸颊上来回游移,朱砂的味道就在鼻间,混合着他衣袖间浅淡的药香。
此刻时光忽然静谧,院子里有蜻蜓扇动着透明的翅膀,压低身体去探闻池塘里的花苞。
柔绿的枝条微摆,浓荫散开来些许缝隙,任由阳光穿透其中,抖落一地光影。
“攸攸……”她忽然喃喃了一句。
在她开口时,他的手指还戳着她的脸颊,他也毫无防备的,听到了她的那一声“攸攸”。
他像是愣了一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瞬间相贴,揉捏着他指腹间残留的红色,半晌,他忽然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捏住了她的脸蛋。
稍稍用了点力。
逐星眨了眨眼睛,连忙改口,“云殊云殊云殊……”
只要认错快,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逐星一直这样赖皮。
把逐星弄了个小花脸,最后还是慕云殊牵着她去洗手间里洗的。
他用毛巾沾了水,细致地给她擦着脸,就像他今晨给她涂护肤品一样温柔小心。
“都怪你,你给我涂的东西都白涂了吧?”逐星哼了一声,抱怨他。
“对不起。”慕云殊认真地道歉。
他忽然凑近,像是在打量她脸上还有没有什么痕迹残留,呼吸都喷洒在她的脸颊,如微热的风拂来。
逐星眨了眨眼睛,被这张忽然凑近的面容给晃了晃神。
后来,她忽然微红了脸,咬着唇瓣,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小声说,“原,原谅你了……”
她就是没有办法生他的气。
但见他唇上结了痂的伤口,她还是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
她不知道,她这一动作令慕云殊回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他连忙退开了一些,一张面容上也染上了几分薄红。
他忽然又咳嗽了几声,牵动着喉间的刺痛一直蔓延到了耳后,他皱了皱眉。
逐星连忙跑出去,倒了一杯水给他。
“谢谢。”慕云殊走出来,接过她递过来的那杯水,喝了两口,然后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中午午饭过后,逐星原本是坐在沙发上跟慕云殊一起拿着平板玩游戏的,但没过一会儿,她就感知到了门外有人正匆匆走来。
于是逐星连忙隐去身形,还没来得及告诉慕云殊,就见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
“云殊!”
来人正是慕羡礼。
慕云殊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女孩儿,然后才站起来,“父亲,怎么了?”
慕羡礼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焦急。
“云琅出了车祸,现在已经在医院里了。”他说。
慕云殊闻言,眼眉间流露出一丝惊诧。
慕云琅出了车祸?
“快,我们赶紧去医院!”慕羡礼朝他招手。
慕云殊回神,应了一声。
在慕羡礼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慕云殊伸手抓住了逐星的手腕,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逐星却知道,他是要带着自己一起去。
于是她连忙站起来,在门边的鞋柜旁踢掉了拖鞋,换上了一双帆布鞋,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出去。
当逐星跟着慕云殊和慕羡礼坐在一辆车里的时候,她没敢弄出一点儿声音来。
主要是怕吓着慕羡礼。
而在慕羡礼的眼里,后座的慕云殊一直坐得端端正正,只是他放在膝上的右手像是一直虚虚地握着什么。
他哪知道,那是逐星的手腕。
等他们去到医院里的时候,慕羡荣已经站在了抢救室外面,他稍稍佝偻着身体,始终保持着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
“大哥,云琅怎么样了?”慕羡礼走过去,连忙问。
慕羡荣抬眼看了一眼慕羡礼,他只摇了摇头,“还没出来。”
向来沉稳的慕羡荣在此刻看起来好像也仍然没有半分失态,但他那双眼睛里却已经有了些红血丝。
他的手也一直握得紧紧的。
这时,里面忽然有医生推门出来,“谁是病人家属?”
慕羡荣当即走过去,焦急地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病人送来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低着眉,轻声说道。
慕羡荣在听见他口中的这样一句话时,瞳孔一缩,身形一晃,踉跄着往后倒退了两步。
如果不是慕羡礼扶住了他,可能他就已经摔倒。
也正是这个时候,抢救室里,原本已经延展为一条直线的心率仪忽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尖锐声音。
所有人都看不到,一团淡蓝色的流火无声蔓延开来。
唯有逐星站在抢救室外,望见了那团流火闪动着的光芒。
抢救室里的心率仪忽然爆炸,在病床的另一边的护士尖叫了一声,几个人跑出来的时候,抢救室的门半开的瞬间,逐星亲眼看见,那团淡蓝色的流火凝聚成了一缕光芒,瞬间浸入了躺在病床上,那个已经被盖上了白布的人的身体里。
“怎么回事?!”医生也被这爆炸的声音下了一跳,他回身想要去查看抢救室里的情况,却见那病床上原本早已无力垂下的一只手,忽然动了动。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样一幕,他们瞪大双眼,几乎忘了反应。
还是医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去叫了身旁的护士,匆匆进了抢救室里,再一次挂上了大门。
慕云殊站在那儿,看着那个原本被宣告死亡的人忽然又恢复生机,那样一双向来冷静的眸子里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惊愕。
“他……”
逐星忍不住抓紧了慕云殊的衣袖。
慕云殊眼睫微动,看向身旁的女孩儿时,他不由地低了低身子,凑到她面前。
“他好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他听见逐星小声说。
第32章 仙君灵川
原本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慕云琅, 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这对于医院来说,也算是偶有发生的, 属于少数人的奇迹。
慕羡荣当时激动地抓着慕羡礼的手,眼眶里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虽然他这个儿子平日里就是个混账玩意, 一件称心的事情都没做成过, 但那好歹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骨血, 是他的亲生儿子。
纵然平日里总是臭骂慕云琅, 但慕羡荣也是打心底里盼着自己的儿子好的。
唯有逐星和慕云殊知道,如今的慕云琅,早已换了芯子,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慕云琅了。
但他到底是谁,逐星也始终无法确定。
“不像是妖魔的气息, 就跟烟火的颜色似的, 还挺好看的……”逐星对慕云殊说。
逐星能够分辨出妖魔的气息,但是那道淡蓝色的流火却很显然是不一样的, 她甚至从未见过那样纯粹的力量。
明明状如流火,气息却又冷似冰霜。
慕云殊垂着眼帘思索了片刻,最后只说,“先等他醒来再说。
对方来历不明, 还偏偏占了慕云琅的躯壳, 这实在是一件蹊跷事。
只不过两天的时间, 医院里就有了消息, 说慕云琅已经醒过来了。
慕羡荣一直守在医院里, 慕羡礼接了他的电话后,就叫上了慕云殊,一起去了医院里。
这一次,逐星也同样跟着过来了。
墙壁雪白的病房里,头上缠了一圈纱布的慕云琅就坐在病床上,在慕云殊和慕羡礼走进来的时候,用一种最陌生的眼光看着他,甚至还皱了一下眉。
他眼底似有几分惊异,甚至还有一瞬往他身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正是逐星的方向。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他又露出那副懵懂迷茫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受过重创,丢失了过往所有记忆的脆弱病人。
逐星拧起眉,盯着坐在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那个男人。
她明显感觉到,他好像可以看见她。
慕云殊也察觉到了。
他稍稍眯了一下眼睛,看着床上那个人时,他的目光仿佛一瞬冷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为什么,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嗽了两声。
“羡礼,云琅他失忆了……”
慕羡荣一见慕羡礼,就连忙对他说道。
刚刚医生已经来过了,对于慕云琅出现的这种情况,医生也并不意外,毕竟头部在受到重创后引起短暂失忆的情况也是有的。
他们说话时,慕云琅坐在病床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姿势,也再不去看慕云殊,或是他身旁的逐星。
却是逐星将他前前后后打量了许多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男人明显因为她的目光注视,脊背变得越来越僵。
这天过后,慕云琅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就出院了。
慕云琅出院的那天,慕羡礼已经去了京都工作,所以只有慕羡荣去把他接回了慕家。
逐星听到慕云琅回来的消息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啃苹果。
“云殊,我去看看!”
逐星把啃了两口的苹果塞进了慕云殊的手里,然后就想往外面跑。
慕云殊伸手抓住了她背带裤的肩带,把她拽了回来。
“看他做什么?”他垂眼看她,隔着透明的镜片,他的神情疏淡,透露出几分不甚高兴的神色。
“我要去看看他那壳子里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魂灵!”逐星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想走却被慕云殊抓着带子,她有点急了,回头望他,“云殊,你快放开我呀。”
慕云殊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什么话也没说,最终还是松开了她的带子。
“不要莽撞,若遇上什么事,先回来找我。”
他认真地叮嘱。
逐星猛点头,“我知道的!我就是去探探他的底,如果跟他打起来,我打得过就使劲揍他,打不过我就跑!”
逐星笑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云殊,我逃跑可快了!”
慕云殊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过片刻,逐星就已经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消失在了慕云殊的眼前。
他盯着门外瞧了许久,神情冷静平淡,最终他索性拿了一本书,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来。
可翻了几页,他却始终看不进去。
眉眼间不由浮现一抹烦躁之色,他索性将书仍在桌上,自己喝了两口水,却又咳嗽了好一阵。
逐星并不知道慕云琅的院子是在哪边,她还想着自己该怎么去找,却不防在路过花园的时候,被一抹幽蓝的光芒击中,瞬间将她的衣襟处灼烧出了一个小小的洞。
逐星瞪大双眼。
“小画灵,是想找我吗?”
稍显低沉的嗓音从临着湖水的回廊里传来,在抽条的树树绿意间,逐星一偏头,就看见了那边正坐在廊椅上,下巴枕着手臂,正对着她笑的年轻男人。
是慕云琅。
他跟慕云殊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相貌。
慕云殊的面庞生得隽秀漂亮一些,五官有几分柔和,轮廓分明,是那种无论令人看了多少回,都仍旧会觉得惊艳的脸。
但慕云琅却不一样,他的五官生得更深邃一些,轮廓线条则更加硬朗,皮肤也并没有那么白皙,反而像是比小麦色要稍浅一个度的肤色。
他的唇形稍薄,这会儿唇角正弯,脸颊处陷下去两个梨涡,倒也是十分俊朗出挑的容貌。
逐星盯着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手指,指尖淡金色的流光飞出去,化作如簇的火焰,直直地要落去他的头发,像是誓要将他烧成个秃头的样子。
幸好慕云琅躲得快,否则就真的要被那忽然窜来的火焰烧成秃头了。
“诶诶没必要这样吧?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他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虚汗,莫名多了点劫后余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