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直接一跃而起,足尖轻点绿树枝条,刹那间便已落在了湖水对面的回廊里,站在了慕云琅的面前。
她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样一张白皙微丰的秀美面庞,这会儿却是故意严肃,她微扬着下巴,问他,“你是谁?”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慕云琅仍是笑着的。
逐星眯了一下眼睛,威胁似的伸出手指,一簇小火苗瞬间燃烧在她的指尖。
这一次靠得近些,她也终于感知到,这个人身上充斥着的神秘力量像是被封存了大半,这会儿显得有些微弱,基本对她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毕竟她再次重聚灵体时,已是汇集了山川灵气,拥有了来自山河湖海的力量。
果然,慕云琅在瞧见她手指间亮起来的那一簇火焰时,就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
如今的慕云琅,的确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慕云琅了。
真正的慕云琅,已经死在了医院里的病床上,魂灵已经坠入黄泉了。
而逐星眼前的这个住在慕云琅的躯壳里的魂灵,姓晏,叫做晏灵川。
慕云琅死时,正逢他以自己的躯体为祭,冲破九天之境的结界而来,被慕云琅捏在手里的一缕红丝吸引,魂灵涌入慕云琅的躯壳里。
莫名其妙得了一副躯壳,晏灵川也是很迷茫。
他甚至对这副躯体还有点不甚满意。
“我原本长得很白的,你看看这张脸……”晏灵川说着,竟然还随手幻化出来了一把菱花镜,照了照镜子里的那张脸。
他的神情变得有点怪异。
显然还是没能习惯自己这张脸。
“……”逐星看他手里拿着一把菱花镜,眼皮不由地跳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商场的洗手间里,见到的那个穿着裙子的……男孩子?
晏灵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连忙把镜子收好,然后说,“你可别误会,这是我夫人的物件,所以我一直带在身上……”
夫人,他都有夫人啦?
逐星眨了眨眼睛。
“你说,你是神仙?”逐星好奇似的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根据他所说,他原本修炼数千载,早已在千年前得道升仙,是九天之境的灵川仙君。
随着这山河更迭,岁月流转,当年的满天仙神,早已陨灭得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那么一些了。
世界永远是凡人的世界,红尘永远是凡人的红尘。
神明退居神秘的九天之境,那是一个隔绝了所有烟火气息的缥缈之地,同浩瀚宇宙一般,万古无垠,永生存在。
可那里与凡世之间的壁垒,却是越发难以逾越。
因为凡人不再需要神明,也因为妖也不再与神敌对,甚至这人世间里所有因贪嗔痴而幻化成魔的凡人,最终都要依靠隐匿存活在人世里的妖族来解决。
这是当初,神明与妖族之间的约定。
万物制衡,自有它的道理,而神明,早已不是能够干涉其中的存在了。
晏灵川点了点头,“不错。”
“你应该也能察觉得到,我的气息不同于妖魔。”他弯着唇,慨叹似的说,“就我们这样的仙男之气,那可真是清新好闻啊。”
“……”逐星觉得他真的好奇怪。
见逐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晏灵川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开个玩笑。”
“你既然是九天之境里的神仙,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逐星问他。
晏灵川在听见逐星的这句话时,唇畔的笑意终于收敛了几分,他沉默片刻,垂着眼帘,声音都变得有些轻,“来找人。”
“找谁?”逐星好奇地问。
晏灵川笑,“我夫人啊。”
或是不想在提及这件事情,他撑着下巴,倚在栏杆上,望着逐星,眼里的兴致颇浓,“说我做什么,还是说说你吧……”
“小画灵,你可当真是我这活了几千年来,唯一见过的画灵啊……”他或是想起了那天在病房里瞧见的那个容颜昳丽的年轻男人,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语气似有几分感叹,“世间少有如此天资卓绝的画才,他的笔,竟真有赋予画中万物无限生机的能力。”
这是多少年来,都未曾出过一个的奇迹。
“得亏是那颗灵药,被他吃了下去,如若不然,这样的天才死了,该有多可惜……”晏灵川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逐星愣了。
晏灵川唇畔笑意更浓,一双棕色的眼瞳里晕染着星星点点的光影,“因为千年前,本仙君曾丢了一颗灵药。”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或许是当初的那一颗灵药,便注定了今日,他们会由有此一遇。
“那药……是你的?”
逐星大睁着一双眼睛,站在那儿。
“小画灵,本仙君的灵药虽能保他长生不死,但他那寒症如今却已经深入骨髓,到了无可挽回之境,或许活着对于他来说,只会是一件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逐星立在那儿,一时忘了反应。
她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晏灵川的那一句话,收紧了手指。
晏灵川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逐星现在一时已经无法分辨,她没有办法相信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但她也无法否认的是,晏灵川身上的神秘气息,不同于妖魔,区别于很多种浑浊的灵气,那股力量甚至比她的灵气还要纯净。
那应该就是传闻中,只有拥有仙骨的神明,才会有的仙灵之气。
那是一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甚至令百草摧折,或令万物复苏的,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强大力量。
只不过此刻,他一时被禁锢在了这平凡的躯壳里。
元神受损,他暂时还没有办法冲破那一缕红丝所携带的封印。
逐星正想开口问他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一抹清泠的嗓音传来,正唤她的名字:
“逐星。”
盛夏午后的微风带不来一丝凉沁的温度,只能引得廊下的树枝微微摇晃着,片片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芒。
湖面的水纹层层铺开,水波微澜。
而站在对岸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深色的长裤更衬得他闪退笔直修长,阳光下,他肩头好似留有耀目的光,晃了她的眼睛。
他站在那儿,那样一张苍白无暇的面庞上似有几分不悦,与这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的,是他鼻梁上的眼镜镜片闪烁的微冷的光。
眼眉都似画,好看得令人心惊。
这满园的光景,好似都比不过他那一双望向她的眼睛。
那时,
他轻启淡色的唇,再一次唤她:
“逐星,过来。”
第33章 温柔辗转
在逐星隔着一汪湖水,望向立在对岸的慕云殊时, 晏灵川也顺着那一抹冷淡的嗓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即便只是这么隔水一望, 晏灵川也还是察觉到,那个站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 似乎隐含敌意。
逐星原本是还想问晏灵川一些事情的,但听见慕云殊的声音,她偏头看了一眼此刻仍然坐在廊椅上, 靠在栏杆上的晏灵川,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迅速闪身, 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 刹那间便已立在对岸的慕云殊的眼前。
“云殊……”逐星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抿着唇,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牵着她的手,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等等。”
彼时,他们身后有一抹稍显低沉的嗓音传来。
原是晏灵川。
他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静等着他们两个人回过头来。
慕云殊回身时, 正对上身后那人的一双笑眼。
他皱了一下眉。
这张脸到底还是慕云琅的, 但此刻这人的情态却半分不像从前的那个慕云琅。
“慕云殊,我们现在,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
晏灵川说着, 他伸出手, 一缕红丝从他的指尖漏出来, 在此刻忽来的微风指尖,来回摇晃着。
那红丝上,似乎还隐约有黑红的气流时隐时现。
慕云殊在看见他手里的那一缕红丝线时,瞳孔微缩,似乎是有些惊诧,片刻后,他的神情又很快地晦暗下来。
“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吧?”晏灵川说这话时,似乎很是笃定。
这红丝上负有不少人命孽债,其中隐藏的魂针更是用魂灵炼化而成。
这应该是始于一种古旧隐秘的邪恶阵法。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红丝背后的那人,原本应该是打算用这红丝,彻底穿透他这副躯体原来的主人的每一寸关节。
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封存其意识,如傀儡一般,供他驱策。
但平日里,他则不会记得任何自己在意识被封存时所作的一切事情,就好像精神分裂患者一般,永远不知道自己另一个人格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但好巧不巧,
适逢这人遭遇车祸,而晏灵川正好在他一命呜呼的瞬间,以自己的躯壳作为代价,突破了九天之境的结界,坠入凡世。
红丝里隐藏的阵法能够吸引魂灵,晏灵川元神受损,一朝不妨便被牵引过来。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白捡了一副新的躯壳。
这本来该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可这红丝里隐藏的阵法,将他彻底禁锢在了这副躯壳里,连带着大半的修为也被封印。
对于神明而言,换了一副躯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仙骨迟早是会再长出来的,到那时,他的仙灵之气恢复,元神得以复原,他便可以挣脱这封印。
但这仙骨要生长,总也有个时间啊。
这可是急不来的事情。
但这红丝背后的那人,如果发现了他想要掌控的这个慕云琅,此刻已经被换了芯子,怕是晏灵川还没来得及长出仙骨,就会被他夺走禁锢在这具身体里的所有修为。
晏灵川现在,同他眼前的这个脸色苍白,一身病骨的年轻男人一样,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自保之力。
那个人是冲着慕云殊来的,但晏灵川很清楚,如果那人真的对慕云殊下手,那么他也是同样的在劫难逃。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就好比是那些妖魔眼中最好进补的良药。
而令慕云殊没有想到的是,在慕云琅遭遇车祸的意外之下,竟然还藏有应琥的险恶用心。
应琥想利用慕云琅来做些什么,这并不难猜。
他之所以这般畏畏缩缩,屡次试探,怕也是因为知晓逐星的存在。
应琥应该也已经感知到,如今的逐星,已非当日可比。
故而他才会想要借由慕云琅来试探虚实。
心中思绪千转,慕云殊面上也越发沉冷,半晌,他忽而松开了逐星的手,一步步地走到晏灵川的面前来,伸手时,他从晏灵川的手指间抽出了那一缕红丝。
红丝短暂地灼烧了他的指腹,他却好似感知不到灼痛似的,垂着眼帘睨着那一缕红丝良久,他指腹一松,任由那红丝在即将飘落的瞬间,又被时隐时现的红黑色气流牵引着,回到了晏灵川的手里。
这,便是应琥的封印。
“你想说些什么?”慕云殊定定地看着他。
晏灵川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他笑着说,“现下我解不开这封印,修为无法施展,我总要寻求一下庇护,以求自保。”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逐星。
慕云殊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逐星,扯了一下唇角,笑意很淡,微不可见。
像是觉得好笑。
他轻嗤一声。
重新牵起逐星的手,转身想走。
“真的不考虑一下?”晏灵川在他身后故作叹息,“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彻底根除你体内的寒症呢?”
乍听他此言,慕云殊还未有反应,却是逐星先睁大了眼睛。
她停下来,抓着慕云殊的手,转头去看晏灵川,“你说的是真的吗?”
晏灵川摸着自己的下巴,冲她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逐星皱起眉。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嘴欠的神仙。
逐星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慕云殊攥着手腕,被动地跟着他往前走。
而晏灵川始终站在那湖水岸边,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荫深处的鹅卵石小径尽头,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
微风拂岸,值此盛夏。
这位被禁锢于九天之境快千年之久的神仙,终于在此刻的寂静中,再一次嗅到了红尘的味道。
他的脑海里有一抹身姿影绰。
那便是他贪恋此间的唯一理由。
彼逐星跟着慕云殊回到他的院子里,在临着池塘的回廊里坐下来,她抓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云殊你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吗?他说他有办法治好你的寒症!”
慕云殊伸手去捏她的脸蛋。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的语气很淡。
逐星挣脱开他的手,“可是他是神仙!”
说到这里,逐星就把自己那会儿听晏灵川说的话,全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慕云殊也是没有料到,这个占据了慕云琅身体的陌生魂灵,竟然会是神仙。
他更觉惊讶的是,当年他的老师强迫他吃下的那颗灵药,竟原本是晏灵川的东西。
“你确定吗?”他问她。
逐星连忙点头,“是真的,云殊,他的气息真的和妖魔不一样,也没有任何血腥气。”
晏灵川身上没有背负任何人命业债,而这世上比自然之灵还要纯净的灵气,或许就只有属于神明的仙灵之气了。
慕云殊听了逐星的话,他沉默良久,又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儿。
彼时,院子里显得尤其安静。
阳光热烈的温度仿佛将空气里飘忽的风声全都压得很低,将一切声息淹没殆尽。
镜片不知道何时有了浅淡的雾色,令他有些看不真切眼前的她。
他索性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旁边。
后来低头时,他的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轻轻蹭过她的鼻尖。
逐星忘了呼吸。
“逐星。”
然后,她听见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我不会死,即便是寒症不除,我也不会死……”
他说,“所以,你不必为我考虑什么,也不要担心。”
此时此刻,他的嗓音变得很轻很轻。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拂过她的脸颊耳畔。
“可是,”
逐星退开些许,他们之间也不再有那样近的距离。
“可是云殊,你会活得很辛苦。”
正如晏灵川所说,因为寒症,慕云殊的长生,反而成了他的枷锁。
对于他来说,活着只会是一件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因为他的寒症如今已经药石无医,如今还能依靠着一些药物短暂地压制下来,可一种药用得多了,是会产生抗药性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陶老先生一直在为慕云殊更换药方子的原因。
因为一副药喝得多了,便不会再对他起任何作用。
他的生命越长久,消耗的药物就越多,直到未来的某一天,所有的药物再也没有办法对他起半点作用,那么他就只能依靠自己生生地去捱过寒症病发的每一刻。
逐星没有办法去体会他的痛苦。
但她只要是这么一想,就会觉得很难受。
那么苦的药,那样折磨人的病症,将伴随他此生,生命不尽,折磨不止。
“我不想这样……”
逐星的眼眶有些热,但是她揉了揉眼睛,生生地忍了下来,“云殊,我想让你好起来。”
她就蹲在他的面前,望着坐在廊椅上的他时,她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就算是长命千千万万岁,那也要一直健健康康的呀。”
她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每天喝那么苦的药,还要忍受那么疼的折磨,你现在说得很轻松,说不定哪天你就会觉得还是死了的好……”
她撇着嘴巴,开始碎碎念。
慕云殊似乎是有些发怔。
他好似是在看着她的,可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时,却又好像有些恍惚,神情思绪也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她的目光像是一簇细微的火苗,令他在这短暂的一刻里,心口滚烫。
或许是这样炎热的天气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燥热,
心头忽然的意动,令他忽然垂首凑近她。
这是比方才额头相抵时,还要近的距离。
逐星原本嘴里还在念着些什么,见他忽然凑近,她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了,她眨了眨眼睛,连呼吸也不敢了。
他们贴得很近。
他的唇离她已不到一指的距离。
“死了有什么好的?”他像是在笑。
那么近的距离,逐星慌乱间,只瞥见他眼睛微弯的弧度。
他的语气总是那样认真又专注,像是在真的在等她回答这个问题似的。
“逐星,”
他唤着她的名字,莫名带了几分显露分明的亲昵。
“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他说。
因为那颗药丸,他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在沉睡了一千年的岁月后,再一次找回了他的逐星,甚至是再一次见到了他的老师……
虽然老师已经历经转世轮回,早已忘却前尘一切。
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记着就好。
当初的师恩似海,如今的父恩如山。
因为活着,他才能够等来这样的一天,才能够重新找回他的逐星。
“云……”
逐星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忽然吻住了嘴唇。
她瞪大双眼,睫毛不停地抖啊抖。
他早就想亲她,却又迟迟未动,而此刻心头脑海无数情绪涌上来,他的那份隐忍克制终究还是土崩瓦解。
他抵着她的唇瓣,温柔辗转,小心翼翼。
逐星也仅仅只是愣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她的眼睛里就多了几分光彩。
在慕云殊想要退开的时候,她一急,竟然咬住了他的唇瓣。
“……?”
慕云殊只觉得唇上一痛。
他薄薄的眼皮细微地跳动了一下,眼尾有浅薄的红晕染开来。
这样一张如画的颜容,到底因为此刻浮现的微红而多了几分致命风情,令人只一眼,便不由心神晃荡。
逐星晃了晃脑袋。
然后他就被她捧住脸,又被她亲了好几下唇角。
慕云殊被亲懵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好像事情不该是这么一个走向才是……
“云殊,我想去问问晏灵川,他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好不好?”她开始在他怀里耍赖。
慕云殊木着一张脸,“不好。”
“云殊……”逐星摇晃着他的手臂,声音拖得很长很长。
慕云殊给她梳好的发辫,此刻也因为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耍无赖的种种举动而变得凌乱了许多,甚至有一缕乌发散了出来。
头发看着毛刺刺的,跟个小刺猬似的。
她又想去捧他的脸。
慕云殊察觉到了她的企图,直接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然后松手之际,他又用手指戳着她的脑门儿,把她凑过来的脑袋推远了那么一点点。
“……好。”
他还是妥协了。
第34章 星芒阵法
慕云殊的寒症已非普通药石可解。
但若是他能够找到吸收灵气的方法,修炼自身, 或可借由灵气将自己身体里的寒症彻底根除。
这便是晏灵川所说的办法。
“这个我也知道啊!”逐星瞪他, “你是不是在耍着我玩儿?”
她还记着他把自己的衣服烧出一个小洞的仇, 这会儿她伸出两根手指,手指头有一簇火焰凭空乍现。
“我给他输送灵气的时候, 他的识海就像是一个无底洞……”
逐星闷闷地说。
就好像她将一颗石子扔进一汪死水里,激不起半点水花。
“意料之中。”
晏灵川点了点头,又吸了一口气, 吹熄了她手指间的火苗, 然后对她笑了笑, 说,“灵气须得是他自己的灵气, 才会对他起作用, 你便是将你这一身的修为都给他,也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可是云殊他就是没有办法吸收灵气啊。”
逐星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耷拉下脑袋,“他是个凡人,原本就没有修炼过, 又怎么能引得来灵气……”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可以借助阵法?”晏灵川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一手撑着下巴,正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逐星。
阵法?
逐星听他提起阵法, 脑海里顷刻间就浮现出了老太监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她把嘴巴里的那颗糖咬碎, 愤愤地说, “想过啊,可是阵法邪得很,一着不慎就很有可能会忘掉本心,陷入魔障。”
学习阵法是比修仙练道要容易得多,即便生来只是□□凡胎,也同样可以借助阵法去获得跟术法相似的力量。
但那终归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它同样也能帮慕云殊彻底摆脱寒症的痛苦,甚至是帮他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晏灵川往嘴里扔了一瓣橘子。
“阵法其实是个好东西,不过就是用它的人大多数都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念,入魔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你口中的那个应琥……”
晏灵川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当年得了我的灵药,我原以为这样的人修习了阵法,应该会被阵法吞噬地连渣都不剩,原地入魔才是,可这红丝上的气息,却又并非是妖魔的气息……”
千年之前,九重天仍屹立在凡尘的穹顶之上,与这尘世里的千万繁华相隔着整整七十二重的结界。
他在天河边喝醉了酒,那颗药丸从他指间掉落下去,直直地穿过了重重结界,落入了人间的某一处。
到底落在了哪儿,落在了谁的手上,晏灵川也不清楚。
凡世红尘千万丈,浩大无垠。
他也懒得再找。
那天在医院里见到慕云殊的刹那,晏灵川就感知到,当年他丢失的那颗灵药,原是被他吃了下去。
他以为那灵药原是被慕云殊得了去。
直到他听到逐星提起一个叫做应琥的人。
就是这个人,费尽心力得到了他当年丢失的那颗药丸,后来却又因为千年前那位帝王的算计,最终导致慕云殊阴差阳错的,吃下了那颗灵药。
应琥将慕云殊锁在地宫的冰棺内千年之久,依靠他作为媒介,获得足够的灵气,使得自己的阵法变得越来越强大。
直到他束缚慕云殊的阵法损毁。
晏灵川只是掐指一算,就知道这个叫做应琥的人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血债,那可真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
他原以为这样的人应该会有诸多贪念,并因此而坠入魔道才是。
可此刻他手腕上的那一缕红丝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
应琥分明还是一个人,一个依靠阵法和鲜血而延长了千年生命的凡人。
“本仙君活了数千年,还从未见过有此等心志的凡人……”晏灵川不由地感叹了一句。
“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晏灵川说,“你不妨让慕云殊考虑一下,修习阵法。”
“应琥修的阵法鲜血与灵气并用,这样的阵法会使他在短时间内就能够获得更多的力量,但他这个太血腥了,不太适合你那病秧子。”
说着,晏灵川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扔到逐星的面前,“这个,是本仙君多年的珍藏,你拿回去让他学。”
逐星拿起来一看,竟是一本阵法典籍。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逐星捧着那本书,好奇地问。
神仙拥有仙骨,仙灵之气从仙骨生长出来之时就自然而然源源不断,那是超越所有自然的无上力量。
神仙哪用得着修习阵法。
“我虽然用不到,那也可以收藏着玩儿吧?这书还挺有意思的,你拿回去让他瞅瞅。”晏灵川说着就又剥了一个橘子。
他说这话时,语气故作轻松,看似随意,可他垂着眼帘时,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却有些灰暗。
谁也不知道,
如今摆在逐星眼前的这本书,亦或是当年被慕云殊吞下去的那颗灵药,都是他千辛万苦,甚至是折损了几百年修为,才换来的。
当年他是那么努力的,想要留住一个人。
可这数千年如一日的心愿,到底还是落了空。
而他当年拼了命得来的这两样东西,竟一前一后的,都归了眼前这个小画灵最在意的,那个病秧子。
“真是便宜他了……”晏灵川啧了一声。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道,“你放心,我这阵法同应琥的不一样,对于慕云殊来说,这是再适合不过他的东西。”
这世间的灵气有千万种。
而世人总是会忽略一种东西。
那便是烟火气。
烟火气是这尘世里最为普遍的一种飘忽如云的东西,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火气。
不同于夺去逐星一半灵力的应琥,慕云殊是一个纯粹的凡人。
所以修习这样的阵法,将烟火气淬炼转化成自己的灵力,这应当是最适合他的法门。
更何况,
慕云殊虽只是一个凡人,却又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画才。
旁人修习阵法,或许要遍寻山川才能获取灵气,而他不一样,他笔下的每一幅画都仿佛能够自蕴灵气一般,意韵高绝而灵气馥郁。
烟火气能令他找到修习阵法的法门,而一旦找到这个法门,他将不受任何灵力的限制,甚至成为晏灵川都无法想象的存在。
因为是他赋予了他笔下山川万物鲜活生机,万种灵气,所以他的识海才会深如长渊,不可窥探。
或许他的识海最深处,本就封存着隐秘而强大的力量。
如果说,当晏灵川将那本阵法典籍交给逐星的时候,还仅仅只怀揣着这样的猜测,那么在慕云殊真正开始修习阵法的时候,晏灵川便更加确信了他之前的这个猜测。
院里清幽,老槐树的枝叶遮掩了大片的阳光,浓荫如碧。
晏灵川眼见着那个戴着金丝眼镜,面色苍白,却姿容隽秀的年轻男人的手中有耀眼的银色星盘正徐徐转动。
淡色的气流涌动着,吹开他额前的碎发,吹得他睫羽微颤,在最炽烈的阳光与星盘散出来的光芒交织的那一刻,
他的轮廓都好似被笼上了一层浅淡的薄纱。
却仍旧,好看得令人心悸。
逐星趴在廊里的栏杆上,定定地望着这一幕,望着站在池塘边的他,忍不住晃了晃神。
她忍不住笑了两声。
旁边的晏灵川听见她的傻笑声,偏头又瞧见她双手捧着脸,正望着那边的慕云殊,他扯了一下嘴角,干脆拿了面前桌上的苹果,也没什么顾忌的,拿过来就啃了一口。
慕云殊手上的星盘,里面是银色的光芒勾勒出的,是九芒星的形状。
六芒星在其中顺势转动着,而星盘外部由神秘符纹组成的星盘则反势转动。
短短五日,他就已经能够操控阵法的星盘。
纵然晏灵川心里很清楚他的天资,但此刻亲眼所见,他还是难免惊叹出声。
“依照你这速度,怕是要不了多久,你的寒症就可以彻底根除了。”晏灵川啃了一口苹果,说道。
最多一年,他或许就可以免受寒症的折磨。
慕云殊闻言,偏头瞥了他一眼。
见他坐在逐星身旁,和她几乎是同样一种姿态,趴在栏杆上望他,慕云殊收回视线,再懒得看他一眼。
手指微动的瞬间,
他手上的星盘转动着,银色的流光飞出去,牵引起凝碧般的莲叶上那一滴露水在落入他指尖的刹那,幻化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