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秒,苏榕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那他为什么还不醒?不会脑子被撞坏了吧?”
“这……”游邈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手在王帆头顶和前额按了一遍,没有按到别的伤口或肿块,他思索片刻说,“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我们只能再观察一下。”
王帆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呼唤,在游邈说完后没多久他的眼珠子就在眼皮下抽动起来,苏榕一看,当即更加卖力地喊起了他的名字,硬生生把他叫醒了。
“哥、哥……”王帆半睁开眼。他第一眼只看见了游邈,一把紧紧抓住了游邈的手,就像抓着失散多年的亲人。
“在在在。你个傻缺现在知道叫我了,我追了你半路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游邈见他没事,那股一路都压着的火又涌上了心头,忍不住要骂他几句泄愤,“还不是你非要往这里面冲,我们刚才差点全死在楼下了,到时候你来给我们收尸吗!”
“哥,对不起。”王帆眼里都蓄起了一层雾气,低下头说,“是我太冲动了,以后不会了……”
这时苏榕想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才把头撞成这样,但游邈抬手示意他先别问,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王帆,你回答我,你是几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的?”游邈握着王帆的手问道。
找到了王帆,他激动归激动,但该谨慎的还是要谨慎,问一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问题能够准确核实面前这人的身份。
“你说什么呢,谁把脑子摔坏了!”王帆本来头痛欲裂,一听这个瞬间来了精神,用熟悉的语调抗议道,“不就是八岁的时候我爬树掏鸟那事吗,我都说过了我脑子笨不是那次摔笨的,是天生的!”
苏榕拼命憋着笑。能够如此坦荡地说自己天生就笨,除了王帆应该也没别人了。
游邈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他摸了摸王帆额头的伤口,眉头轻蹙,“这是怎么搞的?本来就笨又撞一下不更笨了吗。”
“对,我正要跟你们讲呢。”王帆坐直了身体,脸上是少有的正经之色,“我进来以后直接就跑上了三楼……”
游邈生气地打断了他:“你为什么要往三楼跑?”
王帆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说:“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一层一层找我,我不想被你找到,就先跑到了三楼……”
游邈嘴唇紧抿,手掌抬起来又放下去。苏榕感觉要不是因为王帆负伤他这一巴掌肯定早甩上去了,便马上出来充当和事佬,按住游邈躁动的手对着王帆说:“没事没事啊,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们就不追究了,你继续讲吧。”
王帆把屁股往苏榕那边挪了挪,吞了吞口水继续往下说:“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我看到了一间厕所,我想着进去洗把脸冷静冷静就直接走进去了。”
听到这儿,苏榕猛然想起他们刚才在一二楼打转时并没有看见过卫生间,这在教学楼里其实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我拧开水龙头,手还没挨着水呢,面前那镜子突然一晃,我就被吸到镜子里面去了!”王帆说着说着有些后怕。
这和凌思瀚消失时的情况很像!苏榕马上问道:“是不是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和你一样的人?”
王帆却愣了愣,摇头说:“这个我没注意,那厕所的光线不太好……”
“你不打手电筒?”游邈呛道。
王帆立刻回击:“我拿着手电筒还怎么洗脸!”
眼看他们俩又要吵起来,苏榕无力地拽了拽游邈的衣袖,让他先别说了。
“你被吸进去以后呢?”苏榕关心地问。如果王帆都能出来,那是不是说明凌思瀚也还有救。
“没错,重点来了!”王帆忽然莫名地激动,一边说一边还比划了起来,“里面特别黑,我啥也看不见。本来我有点害怕,但转念一想,我进附中不就是为了揍鬼的吗,所以我就对着空气一顿挥拳,感觉打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可能看我太厉害了打不过,就把我吐了出来……”
游邈太阳穴直跳,感觉自己之前的种种担心十分可笑,“所以你额头上的伤,是你被吐出来以后撞到墙造成的?”
王帆不敢看他,只能对着其他人说:“是、是啊,这一下劲特别大,我整个人瞬间就晕了。”
所有人:“……”
不愧是你。苏榕很想给他竖一个大拇指。
游邈蹭地起身,拿脚踹了踹他的小腿,没好气地说:“能起来吗?起来给我们带路,让我们去见识一下那厕所里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我马上带你们去!”王帆说起就起,但他毕竟脑袋受了点伤,撑着地板站起来时没站稳,下意识就要往离的最近的苏榕身上倒。
苏榕还浑然不觉地蹲在地上,王帆这要是砸下来得把他砸趴下。
千钧一发之际,虞秋北长臂一伸,勾住了王帆后领,稳稳地把他提了起来。
王帆以为他是怕自己摔着,马上站稳道谢:“会长谢了啊。”
虞秋北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说:“小事。”
王帆在前面带路,他们跟在后面。路上秦念小声嘀咕道:“明知道有危险,我们为什么还上赶着往里送?”
宣蔚然回头盯了她一眼,她立马噤声。宣蔚然转过头去,意有所指地说:“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要有团队精神。”
苏榕和虞秋北则并排走在前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虞秋北习惯了这样并肩而行。可能是虞秋北一个人在前面的背影显得很孤单,苏榕总是忍不住要跑到他旁边陪着。
他们的手电筒都整齐地照着前方的路。走着走着,身后游邈的那一束手电抖了抖,光束忽然稍微往上面移了一点。
正好照到最前面王帆的上半身,光圈停留了一瞬,像是怕引起察觉,又飞快地移开了。
苏榕纳闷游邈是不是换了只手拿手电筒,他正这么想着,身后脚步频率隐隐在加快,不出几秒游邈就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他和虞秋北中间。
苏榕正要开口询问,游邈却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警惕地看着王帆的背影,嘴巴动了动,口型是两个字:假的。
苏榕手臂上刷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震惊地瞪着游邈,悄声问道:“为什么?”
游邈指了指王帆的后脑勺,压低了声音:“他摔下树时右边头顶留下了一小块疤,但这个人的疤在左边。”
苏榕尽力控制着自己,不露痕迹地慢慢把手电筒往上移了移,果然发现前面这个王帆后脑勺左边有一小块地方没有长头发。
是镜子里的人跑出来了。
他不光有着和王帆一样的外表,还拥有相同的记忆,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常用的小动作都能模仿地惟妙惟肖。难以想象刚才恰到好处的斗嘴与争执是出自这样一个冒牌货。
苏榕手心又渗出了汗。真正的王帆究竟还活着吗?
此时一直在前面专心带路的“王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苏榕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王帆”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当他们知道真相后,这张脸看上去总透露着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他看着他们,忽地露出了一个略显遗憾的笑容:“看来是被发现了啊。”
笑容里带着真正的王帆绝对做不出来的狡黠意味。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王帆”往旁边让了一步,现出前方被他身影遮住的一扇门,“没关系,反正我们也到了。”
苏榕直觉这个假王帆带他们来的一定是非常危险的地方,马上对后面还不明真相的其他人喊道:“你们别过来,先走开!”
宣蔚然没有听到他们几人的对话,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我们不是到卫生间了吗?”
“这个人不是王帆,你们快跑……”苏榕一边喊,“王帆”一边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的对面赫然是一面锃亮的镜子。
苏榕一个不慎,视线和镜子里的自己直直地对上了。
那一刻,他只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的身体突然无比轻盈,轻飘飘地向着镜子飞了过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脚上一重,好像有人拉住了他的脚踝,却没能把他拽回去,反而跟着他一起被吸进了镜子里。
第41章
苏榕再次睁开眼,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水雾。
这让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到了什么地方?
他只记得他看了镜子一眼,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不对,好像有个人拉着他的脚踝一起进来了。
他马上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这片水雾太浓重,他走了几步,感觉自己轻得宛若踩在云朵上,每一步都踩出圈圈涟漪。
只有一个方向的水雾比较稀疏,一看便知在诱惑着他往那个方向走。
他没有别的选择,明知可能有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离奇的是,他顺着这个方向走了几步路,虞秋北忽然出现在了前方的水雾尽头。
准确的说,是两个虞秋北,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苏榕心想这道题我会,看痣就知道哪个是真的了。他脚步轻快地跑上前,先看了看这个站着的,痣在右眼眼角。
他松了口气,问:“会长,你怎么跟着我进来了?”
但虞秋北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死死盯着面朝他们蹲在地上的那个虞秋北,脸上是苏榕看不懂的神色。
疯狂、躁动、压抑、忍耐等种种不常出现的情绪在他冷峻的脸上如走马灯般闪过,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别的动静。
苏榕只能迟疑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蹲着的虞秋北脸上那颗痣竟然也在右眼眼角!
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虞秋北!
苏榕瞬间慌乱,往旁边闪了好几步。在没搞清楚情况以前,他决定和两个虞秋北都保持安全距离。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蹲在地上的虞秋北轮廓有些飘忽,他蹲着的那块地也不是白茫茫的水雾,而是模糊的青草地。
在草地不远处,缓缓出现了一只黑白花纹的野猫。小野猫十分警觉,明显不认识虞秋北,但又对虞秋北手里的妙鲜包很感兴趣,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很轻地向他靠近。
这应该是回忆场景吧。苏榕想起超市里的女鬼真真说,她就是看到虞秋北喂养自己生前喂过的流浪猫所以才对虞秋北心生好感。
但为什么这一幕会出现在这里?
小野猫此时已经走近,放下戒心大口大口吃起了虞秋北挤在地上的妙鲜包。
虞秋北就这样低头看着这只小猫,他额前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神,但苏榕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苏榕眨了眨眼,下一秒,青翠草地被鲜血染红,野猫仰面躺倒,幼小的身躯被开膛破肚,内脏和鲜血一齐涌出,身上再也看不见一根白毛。
虞秋北还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这血腥的画面,仿佛在欣赏一副旷世巨作。
苏榕脑子一片混乱,他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到底代表着什么。但突然,草地上的虞秋北抬起了头,定定地望向站着的虞秋北,眼里是苏榕从没见过的狠戾与疯狂。
“想来试试吗?”他邪笑着问。
站着的虞秋北终于出声道:“这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像是在回应这个问题,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这确实不是真的。”蹲着的虞秋北倏地消失了,遥远的雾中传来一个嬉笑着的女声,“但这是你内心真正想做的,不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虞秋北内心真的想做的?
苏榕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崩塌了。
*
虞秋北坠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他是抓着苏榕的脚踝进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他就是这么做了。
但这里没有苏榕,这里只有另一个他,一个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他。
“这不是真的。”他对自己说。
他没有杀那只小猫。
那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室友切水果把手划伤了,血点子滴了一地,让他一整天都莫名焦躁。傍晚他去超市买水,路过卖妙鲜包的货架,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包。
他一直知道学校里的流浪猫聚集地在哪儿。他揣着这袋妙鲜包,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
他只要轻轻一伸手,这只猫就会死在他手里,可能是被当场掐断脖子,可能是被他捉起来慢慢折磨。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小猫吃完了这袋妙鲜包,然后喵喵叫了两声,甩甩尾巴跑开了。
“为什么你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呢?”一个陌生的女声问,“为什么要苦苦压抑自己,做一个虚假的人呢?”
你懂什么。虞秋北心想。
他比谁都清楚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伪装成一个完美的人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会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出生就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他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不哭也不笑,对什么都无所谓,小学时后座的小胖子总是在把鼻涕擦在他背后,他也无所谓,挂着一后背的鼻涕被高年级的学生嘲笑推搡,他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欺负别人很好玩吗,那我也试试好了。
初中他混成了学校一霸。有一次别人被他揍出了鼻血,他停下动作,愣愣地盯着手上暗红的血迹,突然兴奋到颤抖,无法控制地把那个人打进了医院。
挥拳的时候他大脑被亢奋的情绪填满,好像有一股尘封了十多年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原来红色的血和狰狞的伤口会让他产生无法克制的冲动。
那天他妈妈专程从开了一半的会议上赶来,用从没有过的失望表情看着他说:“虞秋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他的内心还是很平静,只是这句话他永远也忘不了。就像悬在他头顶的幽魂,时不时要出来在他面前晃一下。
我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是什么样的人?
高中他被送去了另一个城市读书。他已经学会了这个愚蠢世界的生存法则,那就是假装完美。他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轻松博得别人的好感。他难以和他人共情,但他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忠实执行大脑里规划出的最优反应。
大学时他继续践行着这套完美的生存法则。每当他发挥所谓的绅士风度,彬彬有礼地帮女生们的忙,她们总会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每当他主动多做一些工作、多承担一些他职责以外的部分,其他人就会对他万分感激。
所以他是一群笨蛋眼里的天才,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绅士。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做了学生会主席,只是成为一群傻瓜的头领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他不费吹灰之力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这么多年里他以此为乐,扮演着他人生活中的完美角色。
没有人在意他的笑容有多虚伪,没有人发现他完美外壳下的伤痕累累,没有人听见他用不屑隐藏的孤独。
融入人群的那几年,他没有学会爱,却先学会了孤独。
感觉不到爱的人却能感觉到孤独,这是多么滑稽又讽刺的一件事。
他没有同类,没有朋友,其他人拥护的喜欢的都只是那个完美而虚无的符号,真实的他没有人发现,发现了也不会有人喜欢。
那个浑身充斥着暴力因子、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自己被他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道德什么是不道德,但他总是有一种想要破坏、想要颠覆一切的本能,他无时无刻不在和这种本能抗争。
所以当他躲不开小婉那致命一击时,他脑子里想的是终于可以解脱了,终于可以和这个无聊又虚伪的世界说再见了。
但苏榕救下了他。
苏榕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他从没见过的真正善良的人。
他会用自己干净的袖子给小婉擦眼泪,还许诺要替她讨回公道。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苏榕知道,所以苏榕会不顾他的意见,执意对小泥人说妈妈不爱你,但这不是你的错。
他还会温柔而坚定地对高欣蕊说,废墟之中也能开出很美的花。
那时他想的是:真的吗?那他心里这片比废墟还荒芜的土地也能开出花来吗?
他不会对和自己相像的人多看一眼,却会被和他完全不同的人吸引。和血和伤口产生的一瞬间的吸引力不一样,这种吸引是淡淡的、慢慢的、越来越汹涌的、难以彻底割舍的、仿佛疾病一般的、心上的瘾。
“虞、虞秋北……”
苏榕的声音突然在这片黑暗中响了起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苏榕带着惊恐的神色,缓缓从黑暗里浮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蒙在他眼前的黑色褪去了,这片空间现出了它本来的样子,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茫茫。
而刚刚那些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从他小时候怎么被人欺负又怎么欺负别人,到他如何一步步伪装成了现在这样完美的人,甚至是他回想起苏榕的那些时刻,全都如电影般呈现在了这个世界中,呈现在了苏榕眼前。
虞秋北想起来了。他们在镜子里,这面镜子能照出伪装下的真实。
他只能对着苏榕笑了一下。仿佛恶魔走出躲藏已久的阴影,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他说:“看来我的秘密,被你发现了啊。”
原来不加掩饰地做自己是这样一种痛快的感觉。
第42章
苏榕的大脑空白了很久。他被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震惊到停止思考,但虞秋北这一句话又逼得他大脑不得不重新飞速运转。
原因无他,因为他迫切地感觉到自己正处于被灭口的边缘!
他知道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真正的虞秋北是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危险分子!
至于刚刚闪现过的那几幅有关他自己的画面,他的理解是,虞秋北觉得他这样单纯善良又极富同情心的人是在和他作对,碍到了他的眼,所以暗中计划杀他泄愤。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虞秋北,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眼里的戾色有如离弦的利箭,轻松击穿了他脆弱的防线。
苏榕吞了吞口水,紧张到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你先冷静一下。虽然我不小心发现了你的秘密,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这样我们不就打平了吗?”
不管怎么样,保住小命要紧!
“你的秘密?”虞秋北眉心一挑,轻飘飘一语道破了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捂住的马甲,“你是想说你其实不是苏榕吧。”
苏榕顿时语塞,下意识地否认道:“你、你别胡说,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凭什么说我不是苏榕?”
“嗯……”虞秋北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半分钟,才又轻松地笑道,“理由实在太多了,从哪儿讲起呢?”
苏榕不太相信,他感觉虞秋北很有可能是在诈他,“有证据你就讲,不要卖关子。”
“行。”虞秋北神情淡定,仿佛真的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你还记得我们出发去三号宿舍楼的那天早晨,我拉你去看了超市后面的家属楼区吗?”
这件事他还有印象。好像当时虞秋北问了他一个问题,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问你,这里和原来相比有什么不一样。”虞秋北接着说道。
苏榕点了点头,他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他记不清了。
不对。苏榕突然呼吸一滞。难道说虞秋北这么早就在给他下套了?
虞秋北见他表情,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这才从容地掀开了自己的底牌,“你知道吗,我们到这里的第一天,家属楼区的迷雾是由你发现的,迷雾消失了你怎么会注意不到?”
这是苏榕穿进来以前发生的事,他当然不知道。他只能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不是撞到头了吗,你没头没尾地问那么一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虞秋北可能打定主意要打乱他的阵脚,一边轻笑着点头一边又抛出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问题,“你父母今年贵庚?”
苏榕仿佛被雷劈中,支支吾吾地定在了原地。
一方面,他不知道书里这个苏榕父母究竟多大了。
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虞秋北到底知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他倾向于虞秋北不知道,因为苏榕是大三学生,和虞秋北这群人本来不认识,那虞秋北怎么会知道一个陌生人的父母今年多大年纪了呢。
所以虞秋北是在诈他!他正要用坚定的口吻随口胡诌两个年龄出来,忽又转念一想,虞秋北是学生会会长,难道他是在整理什么资料的时候扫到过他的档案?
那他的档案一定很有特点,才会让虞秋北一眼就记住。
因此正确答案就是——
“不好意思,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意外去世了。”
苏榕信心满满,毫不露怯,甚至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鼓起了掌。虞秋北敢问这个问题肯定是有某种把握,这么一个刁钻的答案都被他推理出来了,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然而苏榕还没高兴两秒钟,虞秋北的下一句话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沾沾自喜。
“第一天我们聚在一起以后,你说明天就是你妈妈四十八岁生日,你礼物都买好了。怎么,伯母的生日到底还过不过了?”
苏榕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急中生智道:“……是后、后妈。”
虞秋北嗤笑一声:“父母双亡,哪里来的后妈?”
“……那就是养母。”苏榕已经快要自暴自弃。
虞秋北往前走了两步,强大的压迫感再次逼近,“到底是养母还是后妈?”
苏榕一口咬定:“养母!”
“哦。我骗你的。”虞秋北双手抱臂,瞧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瞧一只翻不出他手心的狡猾小老鼠,“你根本就没说你妈妈要过生日的事,是我瞎编的,你为什么不反驳我?”
苏榕垂死挣扎道:“……我说过了,我脑子撞坏了。”
“你不是苏榕,不要再装了。”虞秋北眉宇间挂着淡淡的嘲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吗?”
“为、为什么?”
“因为你和被小婉抓走前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苏榕又是一抖。他不应该小看虞秋北的洞察力。他自以为他和其他人都不认识所以放松了警惕,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虞秋北看在眼里。
“你之所以会被小婉抓走,是因为当黑影袭来时,你想躲到旁边女生身后,却误打误撞撞到了黑影的行进轨迹上。”想到当时的画面,虞秋北不禁有些想笑。紧接着他笃定地问,“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吧?”
让其他女生替他挡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
这一刻,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苏榕终于卸下满身防御,敞开心扉地承认道:“是,我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苏榕。”
虞秋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苏榕是在被小婉抓走的那段时间被别的什么鬼附身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
原来说出来的感觉这么爽!苏榕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想看到虞秋北怔愣的表情,“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很难接受,我建议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虞秋北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世上还有我接受不了的事?
“其实我来自另一个次元,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不过是一本小说。我是因为一句危险发言触怒了神明,神明就把我扔进了这本书里作为惩罚。这本书叫《校园异闻录》,你是书的男主角,你和宣蔚然是官配,最后肯定能破解这里的谜团回到你们原来的世界。”
苏榕一口气把话说完,不过隐瞒了一些无足轻重的部分,比如杰克苏之神让他掰弯虞秋北这个任务他就有点说不出口。说完这一大段话,他开心地等待着欣赏虞秋北脸上的错愕。这种精彩他一秒也不想错过。
但他再一次失算了。虞秋北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张了张口,可能有太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我不觉得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
这句话一出,虞秋北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流畅了许多:“照你的话说,你是人,我是书里的角色,但你看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苏榕心想好像是没有任何不同。
虞秋北面不改色,甚至提到“神”时眼底还有一丝讥讽,“所以神一样统治万物的作者并不存在,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神,我也不信神。”
苏榕差点就被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唬住了。他结结巴巴地争辩道:“但、但你不是还怀疑过我是内鬼吗?我跟你说,很多事情我真的没有做过,但看起来就像是我做的一样,这不就说明了有作者有故事情节这种东西存在吗……”
“嗯,我一开始是怀疑过你。”虞秋北点点头,又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以为你自己这个‘角色’在书里是反派?”
“不、不是吗?”苏榕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他本来十分怀疑自己的身份,但虞秋北用这种口气问他,他就莫名觉得这个想法很愚蠢。
虞秋北忍不住看着他吐出两个字:“傻瓜。”
怎么回事,这两个字听着怎么有一种宠溺的感觉……
虞秋北又走近了一点,现在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轻声说:“不要去担心你没有做过的事。”
“你为什么觉得不是我?”这太奇怪了,苏榕还是想问个清楚。
“因为你很……”虞秋北停顿了一下,仿佛光是说出那两个字就要花费很大力气,“你很善良。真善和伪善我看的出来。”
毕竟他自己就做了这么多年伪善的人。他太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善意。
苏榕觉得现在这个形势十分诡异。他又想起刚刚看到的虞秋北脑中有关他自己的那几幅画面,虞秋北不是想杀了他吗,为什么反而好言安慰起了他,莫非这些话都是在让他放下戒备……
他再一看,不知不觉中虞秋北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一伸手就可以控制住他让他无法动弹。他逃也没处逃,只能被迫抬起头,装作很有气势地先声夺人:“那你刚刚为什么会想到我,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想对你做什么?”虞秋北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勾起唇角反问道。
下一秒,虞秋北果然朝他伸出手,瞬间扣住了他的后颈。
苏榕完全无法动弹。虞秋北是要掐死他吗,他害怕地闭上双眼……
后颈那只冰冷的手用力收紧,随后独属于虞秋北的凛冽气息扑鼻而来,带着淡淡的汗味像腥咸的海浪将他层层淹没。
他的嘴唇忽地传来一阵温热。
他蹭地睁开眼,面前是虞秋北骤然放大的俊脸,微凉的鼻尖轻轻抵着他的鼻尖,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浅浅的阴影,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弥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虞秋北见他眼睛睁开,便冲他戏谑地眨了下眼,紧接着他唇上一痛……
虞秋北把他嘴唇咬破了!
虞秋北满意地抽身离去。苏榕有些发愣,顾不上嘴上的伤口,呆呆地问:“……你是爱上我了吗?”
杰克苏之神的任务完成了吗?他可以回家了?为什么系统没有出声?
谁料虞秋北亲完不认人,再一次露出了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爱上你。”
“那那那那你为什么要亲我?”苏榕更加迷惑了!
“我只是想看你流血而已。”虞秋北舔了舔嘴唇,舔掉了嘴上沾的苏榕的血。在他的视线里,面前的苏榕红唇带血,清澈的眼眸里闪着不解,像一头孱弱无助的小绵羊,只能对他摇尾乞怜。
他的目光沉了沉。他想做的不过是用他的气息把苏榕弄脏,想把这样一个和丑陋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拆吃入腹。光是看着他嘴唇流血的画面,他都兴奋到血脉偾张,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