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来什么,不远处马上响起了步调齐整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虞秋北他们回来了。
苏榕缩在墙角,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抓紧最后的时间做起了心理建设。一会儿叙述凌思瀚消失过程时他一定不能心虚,他本来就什么都没做,要相信自己,勇敢面对!
虞秋北打着手电筒,先是照了照他和凌思瀚之前并排坐着的那堵墙,发现竟然没有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苏榕自知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当即主动从墙角挪了出来,朝虞秋北尴尬地笑了笑,“……我在这儿。”
虞秋北眉心并未舒展,而是将手电筒往他身后扫去,同时问道:“就你一个?凌思瀚人呢?”
“你先听我说。”苏榕吞了吞口水,强压下心头的紧张之感,认真说道,“凌思瀚被镜子里的人影抓走了,当时我在楼梯那儿想看看上面几层楼有没有动静,结果他背着我站起来锤了两下窗户,然后就……”
虞秋北狐疑地看着他,还在等着他往下讲。
苏榕把凌思瀚消失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专门强调说他第一时间就冲了回来,但窗户里的影子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救下他,只看见了那个影子的模样就是凌思瀚自己。
他最后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些窗户有古怪,你们最好别靠近。”
虞秋北也不知到底信了几分,但其他人明显是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吓到了,全部胆战心惊地躲去了没有窗的地方站着,根本没空考虑他那点嫌疑。
只有虞秋北冷静地问:“凌思瀚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锤窗子?”
苏榕呆了一秒,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他迅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好像是他先说这里只是镜子奇怪了一点,然后凌思瀚就被激起了诡异的胜负欲,非要再去锤一锤窗子撒气。
这话当然不能告诉虞秋北,所以他梗着脖子,强装镇定,“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可能是还在生气之前没砸碎窗户的事,就又上去锤了两拳……”
虞秋北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苏榕后背一凉,瞬间感觉自己撒的小谎被发现了。
但虞秋北没有点破他肉眼可见的心虚状态,只是颔首道:“行。我们还是以找王帆为主,凌思瀚只能看情况,能救就救,救不到也没办法,全看他自己的命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榕有一种错觉,虞秋北好像很高兴凌思瀚没了。他不仅轻飘飘地把这一页揭了过去,眼角眉梢那一抹因熬夜而不爽的戾气竟也顷刻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掩饰不住的快意。
惹谁都不能惹虞秋北,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苏榕不敢再盯着虞秋北了,他见所有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赶紧关心地换了话题:“你们那边的实验结果怎么样,真的是鬼打墙吗?你们一直走的直线然后就走回了这里?”
郁锦摸了摸她刚才在墙上刻下的三条杠,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是啊,现在是真的确认了,教学楼入口消失,走廊头尾连到了一起,我们出不去了。”
“那……”苏榕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王帆会不会也是被窗里的东西拖进去了才一直不见人影的。他把这个猜测说出来以后,游邈瞬间脸色沉了沉,如果说之前他们觉得王帆遭遇不测可能性较小,那现在凌思瀚的消失无遗示范了一遍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在这栋楼里消失不见的。
游邈疲惫地揉了揉眼,要是王帆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能活着出去也没脸面对姑姑一家人。他强打精神,勉强把希望寄托在了上面几层楼,“我们还是先把上面找一遍再说吧。”
刚才那几个闹着要和凌思瀚一起出去的人现在乖乖地回归了大部队,虞秋北让干什么干什么。出口没了,凌思瀚也不知所踪,他们除了抱紧虞秋北大腿以外别无选择。
他们短暂地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儿,然后背起书包上了二楼。二楼的走廊里仍是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们走过带窗户的教室时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敢在窗前多停留一秒。
一连看过去好几间教室都没有发现王帆的身影,苏榕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重,这样找下去总感觉不是办法……
他们又路过了一间宽敞的大教室,教室里没有黑板也没有课桌椅,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木凳子,最前方讲台的位置则摆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这里是音乐教室。”郁锦见他多看了几眼,便主动开口介绍了一番,“我初中的时候就在这里上的音乐课。”
“这样啊。”苏榕正要收回目光,却突然看见那架钢琴背后好像坐着一个人。
他停住脚步,准备凑近仔细看一眼,耳边忽地响起了虞秋北低沉的提醒。
“小心,这间教室里有人。”
“也有可能是王帆……”苏榕抱着这样的想法又往前走了几步。
但很可惜,钢琴后的那人身材和王帆相去甚远,虽然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矮小瘦弱的身影显然不可能是王帆。
那人还留着一头披肩长发,这是一个女生。
苏榕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个女生隔着长长一段距离,抬起头朝他们一行人望了过来。
下一秒,音乐教室的门无风自开。
女生薄唇轻启,银铃般清脆的嗓音顺着无形的气流清晰地吹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来都来了,何不进来听我唱一首歌呢。”
第35章
苏榕瞬间警铃大作。
他马上礼貌地对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影说:“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就不打扰了吧?”
那个女生远远地看着他们笑了,“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这种激将法对苏榕来说当然是没有用的,他爽快地承认道:“是啊,我们很胆小的。”
女生并不恼,只低下头掀起了尘封的钢琴盖。
流畅的乐音如水般倾泻而出,苏榕感觉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一汪清澈的泉水里,这么多天的疲倦和劳累都一扫而空,他不由自主地就朝前多走了几步,想听得再清楚一点……
等他回过神,他们这几个人统统都被音乐声引诱,自愿走进了这间音乐教室。
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合上,不用去推也知道,这门肯定是推不开了。
之前他们遇见的鬼再厉害也只是物理攻击,这下遇到了一个会精神攻击的,感觉应付起来会很棘手。
教室里还是黑乎乎一片,钢琴后的女鬼容貌仍旧隐没在阴影里。苏榕想着反正他们现在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了,不如和这个女鬼打听一下这栋楼是什么情况,顺便给虞秋北争取一点想出对策的时间。
他的小算盘在心里打的噼啪响。他可以先吹捧一下这个女鬼,把她哄开心了等一会儿打起来说不定她会放过他跑去攻击别人。
他用轻松自然的语气对着那一团黑影说道:“妹妹,你这钢琴弹几年了啊,弹的还挺好听。”
可惜女鬼不吃他这一套,轻轻哼了一声说:“是吗,可我不会弹钢琴呀。”
苏榕头一次碰见比他还能睁眼说瞎话的人,顿时没辙了,赶紧换了个话题,“妹妹,那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长得很高很壮的哥哥路过你门口啊?”
他是想问问这个女鬼有没有见过王帆,谁知她竟点了点头说:“见过,就在你们来之前他才跑过去。”
苏榕不免激动,知道王帆还活着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但虞秋北冷不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她骗你的。”
苏榕还没高兴两秒,就反应过来这个女鬼的话不能信。
女鬼好像还很开心他被骗到了,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胡乱按了两下琴键,在叮叮咚咚杂乱无章的音符操纵下,他们的腿又开始变得不听使唤,慢悠悠地向教室中央那一排排座椅走去。
他们按顺序挨个入座,等他们全都坐好,教室天花板上的灯啪的亮了。
重新回到光亮的环境中,苏榕的眼睛还有几分不适应。
女鬼再次弹出几个音符,让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她身上,紧接着她提高音量,用兴奋的语气说道:“欢迎来到我的音乐会!”
这下苏榕能看清楚她的脸了。那是一张稚气未脱不谙世事的青少年的脸。她长得不漂亮,单眼皮让本来就不大的双眼更显局促,圆润的鼻头和厚厚的嘴唇让整张脸连秀气都称不上。
可能也是知道自己不漂亮,她留着几乎快盖住眼睛的厚刘海,脸颊两侧的头发也想方设法地朝脸部靠拢,能遮一点是一点。
坐下苏榕正后方的郁锦忽然惊呼了一声。
女鬼抬眼看着郁锦,有些嘲弄地说:“哎,这不是我的老同学吗?”
郁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女鬼没有急着和她叙旧,而是低下头专心抚摸着琴键,清了清嗓子酝酿起了自己的表演曲目。
苏榕现在身体能动了,他靠在椅背上往后倒了倒,小声询问郁锦:“怎么,这是你初中同学?”
郁锦半晌才回答:“是,她叫高欣蕊,初二那年在这间教室里割腕自杀了。当时我们下一节课是音乐课,课代表一打开门就看见墙上地上全是血……”
“自杀?”有梁婧一事在前,苏榕感觉单纯的自杀应该不太能撑起足够的怨恨。他继续悄声追问:“她为什么要自杀?”
“这……”郁锦声音里有些许犹豫,“她一直很喜欢唱歌,但我们这儿是重点中学,家长和老师觉得一切和艺术相关的事情都是不务正业,让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苏榕还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如果只是家长和老师的不理解,怎么就闹到要自杀的地步了。
他们的交头接耳引起了女鬼的注意。她像是不太满意有人竟敢在她的音乐会上不专心,生气地砸了两下琴键,苏榕的背脊瞬间从椅背上弹起,恢复成了正襟危坐的模样。
“下面是第一首歌。”她抬手整理了一下校服衣领,下一刻,她舒展歌喉,悠扬的琴音和悦耳的歌声同时响起。
不得不说,她的嗓音和她的相貌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外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但她的歌声却像有魔力一般,低吟浅唱时如同温柔的春风,轻轻吹拂过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渐入高潮后又好似灵动的春雨,追随着指尖的音符翩翩起舞。
她的歌声里没有歌词,她只是吟唱着一种情绪,一种充满了美好和希望的情绪。
苏榕很意外她会唱这样的曲调。本来他都做好准备要被迫欣赏几个小时的lost river1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小清新民谣。
高欣蕊宛如深深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中,唱着唱着还闭上了双眼,身体随着音乐在钢琴凳上起起伏伏。她仿佛忘记了这里是一间朴素的音乐教室,只要闭上眼她就可以置身于金碧辉煌的音乐厅,耀眼灯光都打在她一人身上,台下数以百计的观众为她远道而来。
苏榕的头和身体都没法动弹,趁着她闭眼的空当,他拼命转动眼珠紧紧盯着就坐在他旁边的虞秋北,投去了“你快想想办法”的求助的眼神。
虞秋北余光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但他也动弹不得,苏榕实在猜不出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
她这一曲时间很长,苏榕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五六百时差点把自己数睡着,停止数数后感觉又过了几分钟她这首歌才唱完。
她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望向她的观众席,很满意地看到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聆听着她的音乐。
她暂时合上钢琴盖,把手肘搭在光亮的琴盖上托腮看着他们,像是在思考要出道什么课后题。
“嗯……”她一手手指轻轻点着脸颊,另一只手则远远地在他们头顶点来点去,最后定在苏榕脸上不动了,“就你吧!”
苏榕一脸震惊加茫然:“我?找我干什么?”
高欣蕊笑了:“你不是挺会说的吗,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说说听完我这首歌的感想。”
苏榕只好拼命想象自己现在是一名专业乐评人,从脑海里那点可怜的音乐知识里搜刮出有用的词汇来。
“……我觉得,首先呢,你这首歌非常好听,把你先天的嗓音条件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怎么说,吹捧总是没错的!
接着他拿出了曾经做语文阅读理解题时的状态,绞尽脑汁说道:“其次是这首歌的意境十分温柔,十分美好,好像可以把人带回融融春日里,感受到万物复生的那种温暖与希望。”
刚才在听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确实浮现出了原来大学时候每天无所事事又非常快乐的时光,熬夜打游戏看到城市朦胧的日出、学校外小摊卖的清甜的柠檬汽水、还有那帮说着毕业也要常相聚的朋友。
苏榕脑子里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但嘴皮子还是没停下。
“最后,虽然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你唱的这首歌很容易就能引起广泛的共鸣。要不是现在手头没有录音设备,我肯定要把你的精彩表现录下来,出去之后传到网上你绝对能火……”
他越说越激动,高欣蕊最后终于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只是她笑归笑,笑完后马上恢复了原来淡淡的神情,略有遗憾地说:“火不火,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吧。”
说的也是,人都死了要名利有什么用。但苏榕这张嘴一向有一套,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他立刻补充道:“话虽如此,但这至少是一个证明,证明你的歌是好听的。”
高欣蕊有一瞬间的触动,但她马上低下了头,重新打开钢琴盖低声说:“下面是第二首歌。”
苏榕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只听轰的一声,激昂的音乐在他的耳朵里炸开。
第二首歌一开场就是天崩地裂移山倒海的气势,高欣蕊用几乎要按碎琴键的力气咚咚敲着键盘。苏榕的脑子被炸得嗡嗡直响,他想捂住耳朵,却又动弹不得。
如果说刚刚的第一首歌是春日融融池上暖,那这第二首歌就是地崩山摧壮士死了。他们这一众壮士被摁在椅子上被迫欣赏她这诡异至极的音乐,这还只是钢琴声,轰轰烈烈的前奏过去,她缓缓张开嘴,和刚才清脆歌声完全不同的尖利嗓音出现了。
再也没有春天和希望,一望无际的夜晚笼罩在每个人头顶,黑夜尽头里好像有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孩在哭嚎。一切美好的时光倒影都在她身边坍塌,只剩下她的歌声在哭泣。
不知是听的过程太过煎熬还是这首歌真的比较长,苏榕感觉这首比上一首长了一倍不止,他努力地想要转移注意力,但这歌声和琴声存在感实在太强,在他脑海里久久盘旋不去,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首歌的结尾是突然的戛然而止,高欣蕊弹完最后一个音后猛地甩上了琴盖,又花了几分钟去平复激烈的情绪,才施施然将头转向她的观众席。
她挑选猎物般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苏榕身后的郁锦身上。
她的声音回归了正常的样子,没有刚刚歌声里那么尖利。
“我的好同学,这次就让你来发表一下感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1lost river是一首著名的诡异神曲,不要因为好奇去听哦
第36章
苏榕看不见身后郁锦的表情,只能从她声音里的颤音来推断她整个人状态非常崩溃。
“我……”郁锦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下一句话。
“你倒是说呀。”高欣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眼神里似有一道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唱的很好听。”郁锦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听上去都要哭出来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
“撒谎!”高欣蕊突然锤了一下琴盖,激动地喊道,“你重新说!”
郁锦吓得一哆嗦,顿时抽抽噎噎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高欣蕊不依不饶:“你的感想呢?要诚心的,不要说假话来搪塞我。”
苏榕不由在心里为刚才自己的表现捏了把汗,没想到他那通闭眼吹竟然蒙混过关了。
郁锦没办法,只能边哭边说:“这、这首歌、听的我很难受、很痛苦,感觉很绝望……”
她脑子一团乱麻,连基本的语言逻辑都顾不上,想到什么词就说什么词,高欣蕊可能是被她这副滑稽的模样逗笑了,狭长的双眼弯成了一双月牙。
“原来你也知道什么叫痛苦。”她笑中带刺,眼中含怒,“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
“之前是我不懂事……”
郁锦一边打哭嗝一边说,说出来的话时断时续。现在没有了钢琴声,苏榕发现自己的身体又能动了,他很想扭头看看郁锦到底怎么了,但又怕坏了高欣蕊的“规矩”,只能不着痕迹地把屁股往后挪了挪,想听的更清楚一点。
“我确实说过你唱歌难听、说过你长得丑……”郁锦不禁痛哭流涕,“但这都是受她们指使的呀,我不知道这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如、如果我不跟着她们一起骂你,我怕她们也会欺负我……”
苏榕很意外。他认识的郁锦一直是行事积极乐于助人的一个人,完全想不到她会和这种恶劣的校园暴力事件联系在一起。
听完郁锦声泪俱下的忏悔,高欣蕊厌恶地问了她一个简单的问题:“我自杀以后,你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郁锦愣了一瞬,然后猛点头道:“有、当然有!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勇敢地站出来阻止她们,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进展到这一步了……”
高欣蕊却摇了摇头,她听的出来,郁锦这番话并不是真心话。
苏榕内心五味杂陈。这一路郁锦的神色无比自然,进入附中前只感慨地说她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回到母校,完全没流露出半点她曾有同学在这里自杀的痕迹。
可能高欣蕊的死在她绚烂多彩的青春里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小段插曲,早就被她埋进了记忆深处,所以她才能如此坦然地回访母校,因为她早就忘记了这一切。
可能也真的如她所说,她只是欺负高欣蕊的“她们”当中很普通的一员,只参与了语言暴力,但暴力就是暴力,没有大小之分。
无论郁锦怎么努力表达自己的歉疚,高欣蕊都无动于衷。
“欣蕊,我不是故意嘲笑你的……”郁锦已经哭得快要断气了,高欣蕊这样一言不发的态度比骂她打她还要可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高欣蕊偏过头不再看她,一边哼起轻快雀跃的小调一边打开钢琴盖,看样子在准备自己的第三首歌。
苏榕心里一紧,备受煎熬的十多分钟又要开始了!
这时他忽然感觉身旁的虞秋北有了动作。
琴声没响他们现在是可以动的。虞秋北的动作幅度非常小,手在裤兜里晃了晃,随后飞快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耳朵里。
苏榕能看见一点白色的东西,反应过来他是把纸巾揉成了小团,借此堵住耳朵,听不见就可以不受她的控制了。
苏榕顿时后悔自己怎么没有随身带纸这一个好习惯。
郁锦还在呜呜哭,高欣蕊不想看她,也就没去注意她的观众席。苏榕趁着这个机会,手肘轻轻捅了捅虞秋北,嘴里小声说:“给我也来点!”
虞秋北坐得很端正,端正得纹丝不动。
“不要这么小气嘛……”苏榕见他不肯帮忙,只能自己来了,边说边快狠准地伸手往他裤兜里一掏——
虞秋北浑身一僵,就像被点穴了一样。
苏榕腰背不动,只有手臂在动,他在虞秋北裤兜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摸到了纸巾一角。
总算有救了。他手指勾着纸巾,正要喜滋滋地抽回手,谁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浑厚的钢琴声突然响了起来!
苏榕在绝望之中慢慢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手指将那根救命稻草松开,他却无能为力。
在连绵不绝的音乐声中,他的手臂规规矩矩地回到了它应在的位置,乖巧地搭在了膝盖上。
虞秋北绝对偷偷笑了,他失去控制前看的一清二楚!
但是很快他就没空在心里控诉虞秋北了,因为高欣蕊唱的这第三首歌,实在太过可怕。
他头一次知道,人的嗓子竟然能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成了鬼,才能唱出这样的哀嚎。
第二首歌时他还能感受到长夜和废墟的画面,但现在他除了痛苦什么也感受不到,记忆中那些最痛苦的回忆像潮水般涌上来,顷刻间将他卷进了无边的海浪里。
他失去父母的那一个夏日,阳光是灿烂的,空气是黏腻的,无数欢声笑语里,全世界好像只剩他一个人在哭泣。
他被亲戚家的小孩欺负了也不敢吭声,高中三年假期他没有一天休息,拼命打工才攒出了大学的学费,毕业后为了梦想开始全职写小说,穷到一天只吃得起一顿饭,坚持到现在事业也没有起色……
好像一出生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痛苦了,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他的大腿忽然一疼。是虞秋北悄悄掐了他一下。
他及时醒悟过来,刚刚疯狂滋长的绝望情绪是受了音乐的影响。
第三首歌就是这样一首将绝望渗透进骨髓的歌,琴声哀怨,人声凄厉,仿佛有一把小刀在人心上一刀一刀地刮着,即使心脏已经七零八落碎成一片一片,这场酷刑也远远未到结束之时。
她唱到高潮处,忽得从胸腔爆发出一声刺耳的高音,高到几乎要震碎苏榕的耳膜。教室天花板长灯疯狂闪烁,灯泡最终还是承受不住这分贝,砰地在他们头顶炸开。
这还不算完。苏榕在这尖锐的乐声里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陈璐难以抑制的哭叫。
而陈璐就坐在郁锦旁边。
苏榕勉强竖起耳朵关注起了身后的动静,果然听见他后面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喝喝”声。
听上去像是喘不上气,又拼命想要呼吸,喉咙剧烈翕张才会发出的声音。
郁锦绝对出事了。
苏榕只能在座位上干着急。虞秋北虽然受音乐影响较小,但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在高音过后,歌声慢慢趋于平缓,最终回归到了一潭死水的状态。
这就是结束了。世界回到了它本来的样子,什么都不曾存在过。绝对寂静,绝对安宁。
灯泡碎了一个后教室光线比原来黯淡,随着歌声结束,教室的模样好像也有了些许改变。钢琴变得更加陈旧,老旧的地面和墙面上现出了一道道飞溅的血迹。
苏榕终于又能动了,他也顾不上守不守规矩,马上急急忙忙地转过身想看看郁锦到底怎么样了。
谁知这一眼差点吓得他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郁锦瞪着已经没了生气的双眼,不管是眼眶里还是鼻子下面全部汩汩冒着血水,在苏榕的注视下,这几股浑浊的血水慢慢交汇在一起,在她的脸颊上刻出了一片惊悚的图腾。
她像是内脏都被震破,不出一会儿,嘴角像是流口水般地淌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郁锦死了。那个总是主动站出来帮忙、从来没抱怨过什么的女生将生命留在了她的母校,为自己年轻时候的错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高欣蕊好像终于满意了一些。她没有合上钢琴盖,而是像抚摸着珍宝一样抚摸着黑白琴键,轻叹一句道:“我的音乐会结束了。”
苏榕感觉有哪里不太对。既然她说音乐会一句结束,那危险应该暂时过去了。他看着高欣蕊,小心翼翼地问:“你的音乐会没有名字吗?”
按理来说,她如此重视的音乐会,不应连名字都没有。
“有,当然有。”高欣蕊低下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的音乐会名字就叫……我从高空坠入深渊的一场美梦。”
这个名字仿佛有某种魔力,她话音刚落,这间音乐教室就又变了模样。门和窗都消失不见,墙和天花板开始在他们周围坍塌,不出几秒,他们就置身在了一处空旷的废墟中央。
苏榕猜测他们来到了高欣蕊的内心世界。
黑暗、空虚、难以名状的混乱、撕心裂肺的痛苦,好在还有钢琴和音乐陪着她。
高欣蕊在虚无中心开口:“正好我在这里缺少听众,你们就全部留下来陪我吧。”
索命琴声再度响起,总感觉这首歌过去还有人会死。
苏榕心脏咚咚直跳,但紧张也没有用,他根本无法动弹。
在如水般流淌的旋律里,所有人正襟危坐,只除了一个人。
“你表演完了吗?”
虞秋北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凌冽的琴音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打了个呵欠,看上去真的很困,一副想速战速决然后去睡觉的样子,“我也听够你的鬼哭狼嚎了,接下来该轮到我表演了吧。”
第37章
高欣蕊也很惊讶。可能这屋里除了苏榕没有人不惊讶。
高欣蕊连钢琴都忘记弹了,音乐声一停,苏榕赶紧甩了甩手臂,要去捞虞秋北裤兜里的纸巾。
高欣蕊见状立刻忙又叮叮咚咚敲起了键盘,苏榕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只能不情不愿地放回了膝盖上。
“你、你怎么会……”高欣蕊一边弹琴一边惶恐地盯着越来越逼近的虞秋北,但虞秋北仿佛不屑于和她说话一般,根本没有搭理她。
苏榕知道其实是因为他耳朵里塞着纸,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只是苏榕还发现,当虞秋北越靠近那架钢琴,他的脚步就越迟缓,看来纸巾的隔音功能终归有限,还是得想办法把钢琴砸了才行。
苏榕眼珠转了转,这一地废墟中,能用的上的东西也只有他们屁股下面坐着的这些椅子了。
虞秋北在快接近钢琴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怕再靠近会被琴声控制住,但高欣蕊可能有些过于惊慌,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她担心他就这样直接走上来,情急之下换了一种曲调。
这个调子很轻盈,没有压抑之感,苏榕尚在庆幸耳朵有救了,下一秒,他整个人嗖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我怎么了!苏榕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音乐声的操纵下不受控制地朝虞秋北走了过去。
他像个提线木偶,走得歪歪扭扭,只有嘴巴还勉强能说话,于是他连忙对虞秋北喊道:“不是我!我是被强迫的!”
知道虞秋北现在耳朵不好使,他专门把口型做的很夸张。
虞秋北往后退了退,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高欣蕊见虞秋北后退了,弹琴的双手再接再厉,把曲调弹的更快,苏榕的步伐也随之加快,没几秒就冲到了虞秋北面前。
虞秋北没有闪开,可能是很好奇这个女鬼到底要操纵苏榕干什么。
苏榕自己也很好奇。高欣蕊没有拖沓太久,等苏榕凑近以后,马上砰砰砰弹出几个重音,苏榕跟着抬起了右手……
然后一巴掌扇到了虞秋北脸上。
虞秋北:“?”
苏榕大惊失色。即使这一巴掌不是他的本意,但依照虞秋北记仇的性格,这笔账肯定会算到他头上!
他忙向虞秋北挤眉弄眼地说:“这可不关我的事!”
话还没说完,他的右手轻飘飘地放了下去,左手又跟着音乐声抬了起来……
他还有闲心苦中作乐地在心里想,这个妹妹武打片一定看的很少,才只能想出扇巴掌这种菜鸡互啄的招式。
只是这次虞秋北没有让他这一巴掌得逞。他就像抓鹌鹑一样,轻而易举地就逮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虞秋北力气很大,苏榕感觉自己手腕都快被捏碎了,他不得不拧起眉毛,向虞秋北求饶道:“疼疼疼,你轻点、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