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嗤——”骚乱的人群中,人头滚落,鲜血淋漓,顿时惊恐的人群安静下来,紧接着“嗡——”的一阵沉闷的声音。——宫门落钥。还不待宁纾和史官反应过来,马车四周拱卫的宗正府侍从已经上车将他们“请“了下来,从人群中穿过,到达一处回廊。好在她此刻扮作史官的从人,并没有被领着去见宁稗。刚松一口气,就见从内宫出来两列铠甲鲜明的禁军,银色的铁甲,在月光下水色如练,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冷,铁剑与鲜血的味道充斥鼻尖时,一人身着广袖银袍,从台阶缓步走近,高大俊秀的身形与雪肤花貌在灯火下恍若天神降临,神色莫测。人群中倒气声此起彼伏。“他没穿喜服!”“难道真是葬礼?!”“他想做什么?!”梁樾此刻的样子非常骇人,宁纾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她此刻站出来刺破宁稗他们的谎言,继续婚礼,可以吧?她刚迈步,突然“唰——”的一声,更多的灯火被点燃,宫城内仿若白昼,突如其来的光令宁纾眼睛都睁不开。“今日请诸位来,”梁樾开口,“是为了一桩喜事。”说罢,几名禁军押着新任的大王走了过来。人群中抽冷气的声音更加频繁。宁纾也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甚至此刻她该不该站出来都拿不准了。小宁王颤抖着,将手中的诏书递给寺人典,交出的那一刻,仿佛全身力气耗尽,要哭不哭地浑身战栗。寺人典刷地打开诏书,开始念:“寡人自即位以来,国内荡覆,幸赖相国辅佐,危而复存。然寡人德行不休,行悖逆之举,拐公主于晋国,致使两国开战,德不配位。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当此社稷危难之际,寡人追踵尧典,禅位于相国。”宁纾耳朵嗡嗡作响,繁杂声音充斥天地之间——梁樾篡位了!这一遭变故,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人声鼎沸、群情激昂。“千年社稷,竟一朝颠覆!”“梁氏代宁,竟然梁氏代宁了!”“周王室也覆灭了!宁室也灭了!”“呜呜呜……先王,你看看啊!”“先王……”……宁纾盯着台阶上的梁樾,心里空荡荡的,脑子也空荡荡的,原本为婚礼设的祭祀天地,如今竟然成了禅让之礼……她亡国了。他是新王。“拐公主于晋国,致使两国开战,德不配位”?!!!这样的借口,将她置于何地?!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篡位,梁氏代宁,待清算的那一天,把梁氏、把梁地旧人置于何地?!又将自己置于何地?剖棺戮尸亦不可得!“大王万岁!““大王万岁!万岁!”……山呼万岁的声音从小变大,直到像潮水淹没一切。宁纾愣愣地盯着他,直到对方似乎眼神扫到了她这里,才低头敛目。“乱臣贼子!”一声暴喝,一名老臣从人群中,跨上了台阶。“梁樾!你究竟有何高山仰止之功,得以对宁室取而代之?!又有何经天纬地之能,得以令陛下禅让王位?!”老臣鼓着丹田中气,气喘吁吁:“窃国不怕遭天谴吗?!”梁樾乖戾一笑,火光下的面孔微微有了狰狞的味道:“是宁室不得人心,引得天下大乱,是宁王室几代经营,才将宗室削弱至此!自周天子式微以来,列国更迭、攻伐不休,寡人并非尝天下鲜第一人。倒是你,眼盲心瞎,一介酸儒,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发出如此腐臭之问!?”“传寡人令:此后,凡儒生不可录用为官!”“你!”老臣捂着胸口吐了几口血后,被拖了下去,生死不知。“梁樾!我同为亡国在宁之人,但是我不屑与你为伍,既然你当了大王,我等只能求去!”“放肆!”寺人典呵斥。“宁国灭了你国,你的母亲妻子饱受侮辱,今我替你报仇,你却不屑与我为伍?”梁樾轻笑,浓浓的嘲讽:“失心疯了。”第89章 那个女人梁樾话音刚落, 便有迎合的人小声嘲笑那人起来。那人本就当众难堪, 此刻被人嘲笑,更加恼羞成怒, 愤愤嘀咕:“我失心疯?失心疯的是……哼!”“失心疯的是谁?”那人身后的人群中, 站出一个人来,一把按在那人的肩上:“大夫有话大可直说!”正是宁宗正宁稗。此刻他胖身材穿着端肃朝服, 圆脸上不复往日的慈眉善目,而是与生俱来的王室傲气, 如那些被梁樾屠杀的宗室一模一样。梁樾轻笑, 似乎在看什么笑话。宁稗捏着那人的肩膀,微微用力,那人声如蚊蝇:“外头传说、说相国的母亲还有梁太后都是疯的……”“相国,听到没有?传言说你的母亲姐姐疯了。”宁稗大声重复。梁樾没说话, 只是拿眼看宁稗, 那眼神冰冷、阴沉,令宁稗不由有了一丝寒意, 不过他暗自唾弃了自己, 应该是这些年被梁樾倒行逆施、威压太过, 才产生这样的下意识感受。他大声咆哮:“宁氏享国八百载, 上尊周天子, 下抚黔首黎民,自百年前起是为列国盟主之国,今日相国篡位、梁氏代宁,是否是病入膏肓, 心智失常的昏聩之举?!”此言一出宫内本就因为禅让而产生的惊恐喧闹,更似鼎沸泼油!市井流言本就人人好奇,说的什么都有,越离奇传播范围越广,此刻被人当着梁樾的面戳出来了,四面八方几乎是一瞬间,都在交流荒诞怪异的流言。“这流言是不是真的?”“这么多人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对,自古乱……咳咳,强人是数不胜数,但是编排疯病的,就只有……”“谁知道是不是他胡乱杀人、排除异己的借口!现在被反噬了吧?狗咬狗。”“先看看再说。成王败寇,今日梁樾要是输了,不是疯病也是疯病!”“那要是赢了呢?”“自然是宁稗这群人丧心病狂,异想天开,脑子坏了。”“那宁纾公主呢?今日本该是大婚的,现在公主没了,都说是……死了。”“梁樾赢了,公主就是宁稗杀的。宁稗赢了,公主自然是梁樾求而不得杀了的。”“晋国发的檄文上可是说了,公主是为保清白自杀的,晋太子要报杀妻之仇。”"史官一族几代为了不让大王修改事实,都丧了命,怎会随便乱写?"…………宁纾缩在人群里,听着这些人说她的死因,有些魔幻,看来母后已经接受她的不告而别,自己离开了,现在人找不到,自然生死随便他们说,给梁樾泼脏水。梁樾那么聪明,估计不会认为她死了……“公主。”史官回了来,轻声道:“马上宗正就要传我作证,现在相国篡位了,我还要按照原本的说辞吗?”篡位的事情太突然了,突然到宁纾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疯狂的“闹剧”,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史官却一脸庆幸:“臣认为公主说的很对,臣作假证的事,只要在史书中写明,就不算违背祖训、历史。”宁纾猛地抬头,目光凝结在他的脸上,五味杂陈:“为什么?”梁樾都篡位了,还要帮做假证?史官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任谁学史,都会想成就一番功业,扭转一次历史,而不仅仅是个记录人。”宁纾有些莫名想笑:这大争之世,人人都想成为历史,人人都是疯子!一个疯的比一个厉害!“嚯!那个女人——” 一声惊叫,打断了他们的轻声交谈。礼台中央,宁稗身边的侍从带了个女人上来,形状邋遢犹如乞丐,蓬头垢面,身上被捆着绳子,被侍从牵着,仿若街头像人的猴子,她又唱又跳,旁若无人,很是癫狂。是梁樾的娘?宁纾看向梁樾,虽然隔的远,神色也看不清,可是男人笔直的背脊一动不动,一副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控的姿态倾泄而出。纵然这疯疯癫癫的脏女人,在这禅让礼的场景内出现,既荒唐又可笑,但只要目光里有他,场面依然肃穆庄严,倒似这个女人的存在诡异了全部的气氛。梁樾凉凉看了眼那个疯妇,对上宁稗的双目,嗓音低沉威严:“宁稗,今日寡人受禅的典礼,你如此不识好歹,恶意污蔑,是真当寡人没脾气了。”他眼中死气沉沉,喝道:“来人!将此老贼并疯妇拖下去!”“梁樾!”宁稗咆哮:“此疯妇是你的母亲!你竟然不认亲娘!人伦不顾!禽兽不如!你有和面目担当一国国君?你是人吗?!”话音刚落,宫内的铁甲护卫已经冲了下来,把宁稗团团围住,他干脆双臂高举,向周围四顾呼吁:“旧梁国人,都曾见过梁樾生母,都出来说话啊!梁樾狡辩不得!否认不得!”然而众人虽然议论纷纷,声音如同城内铁匠铺里,打铁时浇的水,沸腾炽热,但是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有旧梁宗室嗤鼻:“新王之母,早在梁国亡国城破之际旧殉国了,怎么可能来这!”“mǔ_zǐ关系岂能不认?”宁稗恨声吩咐手下:“把那疯妇的脸露出来!让大家看看她,长得是何等模样?!”手下自然照做,可喜那疯妇疯得厉害,挣扎得厉害,一时与那手下你追我逃,在宁稗身边乱成一锅粥。宁稗忍住忍住,才没下场一起抓。“够了!“梁樾身边的禁军统领爆喝:”你们还不把宗正拖下去?!任此人胡言乱语?!?”铁甲卫不动。依旧松松地围着宁稗。“你们耳朵聋了吗?!”禁军统领冷汗不由得冒出来了:“快把宁稗拖下去!”铁甲卫依旧不动。现场原本小声议论的众人,至此再不敢出声,呼吸在夜风中传递着恐惧!这……这……不是见证篡位。是身处宫变现场!!!要说梁樾篡位,大家虽然震惊害怕,但是是对未来的恐惧担忧,其实对梁樾执政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可是宁稗掌握了禁宫兵权,来宫变与梁樾争斗,当年先王去世的那个屠杀之夜,顿时浮上所有人的心头。宁纾甚至都闻到附近的尿骚味了。蒙氏与宁稗联手了!“拖我下去?哈哈哈哈!”宁稗笑得好不得意。侍卫匆匆来报:“蒙田把禁宫内各处要隘,全部换成了蒙氏的人。分宫护卫的梁人已经被调离!”寺人典脸色惨白,他看向梁樾,正巧碰上禁军统领的目光,此人眼中的惊恐比他好不了多少!不待梁樾反应,宁稗得意洋洋地补充:“梁樾你倒行逆施,屠灭忠良,虏劫周天子,强取公主,篡位谋反,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废止殉葬!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梁樾,人之将死,我让你死得明白些。”又一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撕去面上的伪装,露出一张与梁樾很是相似的脸。“是梁棠!”“旧梁废太子!”人群中有人点出他的身份。宁稗也眼前一亮,大喜过望:“你来得正好,快做证梁樾杀了废王后和宁纾公主!”“那不过是小事,有更要紧的。”梁棠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走近梁樾,他的身后是几个小女孩,各个粉琢玉砌,非常好看,怯生生地随他走进众人视线的焦点。宁纾看清那几个小女孩的样貌,不由瞳孔一缩。身边的倒气声此起彼伏——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几个小孩好像梁姬,也好像梁樾,应该是像他们的母亲,那位梁王的宠姬:这是她的亲族么?梁樾的声音波澜不惊,冷静异常:“梁棠?你一个敌国走狗也敢出现在这里,宁稗果然勾结晋国,做了引狼入室的奸贼。”梁棠心底暗讽,这人还跟少年时一样,是条冰冷的毒蛇,只管咬人,自己不知道疼的。折辱他娘有什么用?他娘早就不要他了。只有事实能捶实一切真相!“梁樾你有所不知,若说引狼入室,非你与你娘亲莫属。你可知,你娘是如何来的梁国?”他阴恻恻地笑了:“是宁国的大王,宁纾公主的父王,亲自赐给了父亲。她不是孤女,是宁王专门豢养出来的疯女,断人后嗣、毁人后代用的。”他说出来了!竟然是梁棠说出来了!宁纾盯着梁棠,看他撸起女孩们的胳膊,露出里面的烫印,都是一模一样的。宁纾以为此事事关父王隐秘,母后只告诉同为宗室的宁稗夫妇,这样即便找史官作证,也不过是证明那个疯妇是梁樾的娘,不会把秘辛抖落。而此刻周围人的反应令事态奔流向无知的失控状态,甚至梁樾的反应都顾不及看了。“宁王赐的女子全是疯女?!”“不会的!我娘亲就好好的!”“你娘亲生你时难产死了,要是没死,此刻说不定跟这疯妇一样!”“你胡说!”“我想起来了,真有疯的!陈国的末代国君,亡国后来了宁都,痴傻了一阵子,很快就死了,我还当他是被亡国刺激了,才痴痴傻傻的,现在看来……”“陈国君的母亲就是宁王赐的美人!”“不止陈国,亡国后疯魔的美人、公主、王子不是孤例,这些……难道都是……宁王好生阴毒!”“谥号竟然是烈!他何德何能配此谥号?!”“……”“……”群情激奋,人声鼎沸,那些亡国之人本就悲愤,此刻简直是国仇家恨,眼珠子都红了,周围那些宁国权贵也是震惊不敢相信,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丧心病狂!剩余不多的宁宗室简直快被这些眼光给吃了。宁稗暗叫不好,宁室统治法理被颠覆,他就击退梁樾,也拿不到王位,反而要被黄雀在后了!“胡说什么?!我竟不知有此等事!?”宁稗的色厉内荏取悦了梁棠,他整了整袖子,认真答:“是不是真的,宗正不妨去查探梁樾他娘的胳膊。”说罢挑衅地冲梁樾笑了笑。梁樾此刻白的透明的脸色令他更加愉悦。宁稗自然不会去撸疯妇的袖子,去证实梁棠的话。而此刻,梁樾却动了,他缓缓走到那疯妇的面前,对上那妇人的眼,认真地找寻里头熟悉的光,可是一丝也没有,里头只有浑浊、空洞、冷漠……他早已被寒风肆虐的心口,彻底沉寂、荒漠。哀凉的苦意犹如黑潮,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铺天盖地,压得他呼吸不得、思考不得,全世界空空如也,偏生耳边的嘲笑声如山呼回响——“我讨厌你!恶心你!”是母亲的声音。“讨厌你!恶心你!”是父王未尽的神色。“恶心!”是姐姐。幼年时代至今的无数人脸在眼前晃动,不同的口音用相同的口型说出此起彼伏的话语。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血色的傍晚,她说“你这样,让我讨厌!你让我感到恶心!”梁樾闭了闭眼睛,耳边的声音依旧,再睁开时,他眉宇冷凝,僵硬的手指扣着疯妇的胳膊,捋开她破烂的衣袖,与女童别无二致的陈旧印记,赫然在目!她知道!她知道他会是什么样!梁樾看着眼前不人不鬼的女子,脏污、恶心、可怕……却与他血脉相连。第90章 疼高台之上, 众目睽睽的聚焦之处, 梁樾的异常引发无数揣测,议论之声已经直冲云霄, 身处人群中的宁纾心中涨涨酸酸, 这个样子的梁樾,她从未见过。明明他是屠夫, 是魔鬼,是篡位的奸贼, 可是她为什么, 看他这个样子,竟然难过得难以言表。明明他总有一天会疯,会让今日的禅让大礼变成一场闹剧,会让他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可是此时此刻, 宁纾只觉得身处一场虚幻的狂欢,耳边吵吵嚷嚷的声响像是跟自己隔着遥远的山海, 而梁樾身上透露出来的哀凉却近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印象中的梁樾即便是处于最愁云惨淡的时刻, 成为裙带弄臣, 被人不齿, 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悲哀,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失去,没有了支撑一般。宁纾闭上眼睛,想把心底的难过缓一缓,可是眼睛看不见, 记忆中他孤身去宁国引兵救国前的一颦一笑却浮现再眼前——“王子不必难过,自古就是如此,战事纷纷,各自人等自由命数。”“怎么会是自古呢?自古是堂堂只是对堂堂之阵,对付远人四夷用礼乐教化。而如今,大国武将以奇兵诡计为荣,以王道的仁义之师为迂腐。小国更是朝秦暮楚,惶惶不可终日,每逢战阵,必有饥荒。我去宁国,是自以为质,求其牵制晋国,弥消兵祸。”“不能迟两天走吗?”“我这就告辞了。”“晋国也好,宁国也罢,都是讲究礼仪风骨的中原大国,王子去了之后,万不可将这里的陋俗带过去。”“陋俗?”“我的意思是,譬如仲春之会这种……王子容貌俊美,想来此事不在少数。在梁国这没什么,但是去了异国,王子最好检点一点,以免梁国跟着蒙羞。”“我没有。”……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怎么最后会变成这样的?梁樾连出生都是父王的阴谋,他一生处于挣扎的痛苦中,甚至连陷入今天的危机,□□就是为了和她成亲。不该是这样的。“殿下。”季武走到梁樾身边,久经沙场的体魄力气轻松拉开梁樾,“事已至此,与其受辱,不如……玉碎。”梁樾似是从肺腑“哈”了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季武,通红的眼睛里冷淬淬的。季武心头一凛,再次恳切道:“殿下,真相大白,宁王室不得人心,列国必将再起。你大可放心。”“若我不肯呢。”梁樾的声音古井无波,幽深危险。季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脸色因为激荡的心境发红,神情与口气带着不自觉的诱惑和渴求:“这里是当年孟季喝的毒酒,殿下与其受辱,不若与孟季一起离开吧。”季武浑身毛孔都在颤抖癫狂:“宁纾公主说,孟季日日在思念殿下,哭得非常伤心。臣求殿下饮下此酒,放过这个世间,也放过你自己。”“日日思念我……哭的伤心?”梁樾木然的脸,此刻染上悲凉、讽刺、追悔莫及……他接过瓷瓶,打开瓶塞,见到里头荡漾着琥珀色的液体,原本冷淬淬的眼睛,此刻隐隐漫上一层雾气。孟季在他怀中死去,她疼得冷汗、七窍里流的血、声声凄凄地抓着他的衣襟:“梁樾,礼物,礼物,你快说!我好想快死了!你说啊,你说好不好……”“好。”梁樾轻轻地应,这一声答应,心中的褶皱仿佛被抚平。“我身为史官,历经三朝,为何从不知有豢养疯女的事?”一声厉喝后,最没存在感的史官登上高台,不理会宁稗的眼色,直冲梁棠:“你究竟是何人,有什么证据!”“梁太子棠。”梁棠志得意满回答:“证据么,这些女孩子就是证据。你看梁樾不是承认了么。”史官胡搅蛮缠:“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晋国自己豢养出来的,见先王驾崩,什么都往他头上栽!”“梁樾的母亲就是宁王所赐!”“此疯女是相国之母么?”“当然!”“证据!”“晋国大长公主,宁废后作证。”“她在何处?”“已被梁樾所杀。”“那就是没证据了?”…………高台上成了一处口水仗,宁纾盯着梁樾,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整个人似是被冰包裹了一般,她越看越心惊,按说他的身体一受刺激就会病发,可是眼前出了这么大事,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太诡异、太反常了。宁纾推开身前的人群,往高台走,她没有死,母后也没有死,他们说谎,那么什么疯不疯的,也可以是假的!梁樾,这一次,她会救他,会救他离开这场闹剧!人群为什么拨不动?她急得满头汗。“小纾。”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宁纾抬头,与母后别无二致的容长脸型,淡淡眉目撞入眼帘,认出人,登时她心脏漏跳一刻。“放开!”她咬牙威胁:“不然我喊了。”晋成没有松手,眼睛里满是失而复得:“跟我走,这里太危险了。”宁纾自然是不肯:“我说过与你再无牵扯,我要去救梁樾,你放开!”晋成怔住,松了手。宁纾撒腿就往梁樾的方向跑。晋成抿了唇,起身便要追,身旁的随从却拦住他:“殿下,来不及了,快些离开这里,梁樾真的疯了!”晋成甩开随从,大步流星追上宁纾:“你必须跟我走,梁樾已经疯了!你闻闻……”“我要救梁樾!”宁纾冷冷地对晋成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已经令她非常反感。他们这些人撒谎、虚伪、漠视人命、残忍摧毁利益集团外的所有,与父王有什么两样?父王利用她的婚姻,晋成也利用她的婚姻,有什么两样?!“殿下,我们的人已经证实了,蒙氏两头下注,”随从焦急地说:“蒙田的人虽然投靠了宁稗,但是他自己没出现,可是你仔细听,有甲械声!是蒙居!殿下,快走吧!”晋成目光远眺了下宫门,焦急又恳切:“梁樾只是在骗你,小纾别在执迷不悟了!婚礼不过是利用你布下陷阱,诓骗了天下豪族观礼,再用禅让礼甄别敌我,好让他一网打尽!”“是呀公主,”随从也焦急:“你闻这空气中燃烧的香料,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宁纾使劲嗅了嗅,一进宫门时,就闻到的奇特香味,此刻闻来竟是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头疼欲裂。她本来以为是自己情绪起伏太过,导致的头疼,现在才发现是香的不对劲。梁樾想做什么?她看向高台上,仿若观戏的梁樾,整个人的凡尘气息都快没了,唯有死气越来越重。她心头狂跳,一个荒唐的念头蹦了出来——不会吧?“呜呜……”腿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她低头一瞧,是条又老又丑的狗。“表哥,对不起。”宁纾眼睛涩涩的:“你快走吧。”她甩开晋成,再次奔向高台之上,死气弥漫的梁樾,狗“呜呜”叫着,跟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冲上高台。表哥,对不起,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喜欢了梁樾,只是她不懂。他对也好,错也好,杀人也好,疯也好,他只有两个月了,她能够和他在一起只有两个月了。她奔向他,这么短的一段距离,却好比通往世界的尽头一样远,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有空气中越来越沉重的味道,死亡的气息,让她浑身冰冷,比她之前突然死亡的时候还要令她害怕……不可以……不可以……梁樾不是位面之子么?怎么可能死呢?终于在寺人典的大呼小叫中,跑到他的面前,宁纾强露出笑容,捉住他的衣袖:“梁樾,我回来了,我们成亲吧。”梁樾毫不意外,温温笑了,眼睛也温柔至极:“我弄丢了你给的平安符。”宁纾:符?“弄丢了之后,每逢战阵,都会在战俘的身上刺上你给的符文,真的很有用。我一天比一天想你。”梁樾越说越让宁纾难过:当初为了完成系统任务,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招都使上,连侍女曲的招桃花符也用上了。“梁樾我们不说这个,你怎么手这么凉?”“很疼。原来你当初这么疼。”“什么?”“孟季,没能给你过生辰,没能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早就爱你,一直爱你,无时不刻爱你。”梁樾越说越让她心头狂跳,“你不要说了!你怎么了?”梁樾的唇本来就红,此刻隐隐有血迹溢出。宁纾像是出了湖面的鱼,喘不过气来,浑身冰冷,她嗖地盯住一旁的季武:“是季氏的毒酒!?”季武没有说话,脸色铁青。“今日、让公主笑话了。”梁樾拉开她的手,气息不稳地说话,额上渐渐疼出冷汗:“你母后的尸体、所在,我已经通知了宁酉。既然是孝期,公主就不要说、说什么、成亲的话了,自始至终,我爱的、只是、孟季,不是公主。你走吧。”梁樾的手离开她的,凉意却直接侵入四肢百骸,宁纾两耳嗡嗡地,仿佛置身于虚幻的空间,什么都听得懂,又似什么都听不懂,大脑空白,失魂落魄:“梁樾、梁樾……他们说你在骗我,你现在就是在骗我对不对。母后没有死,你上当了,我告诉你她没有死,她要带我去赵国,可是我跑回来了,我想和你成亲,和你永远在一起。你答应过带我去行猎的……”“季武,你一定有解药!你快救他!快救他啊!”“还有国巫乩,典,快去叫他来!”没有回应。“公主,大王已经下令命你离开。”寺人典满脸悲切。x三年后。回忆起那场改变历史的宫变,所有人都认为是炽热的。血液的温热、火光的鼎盛、香料的醇厚、宾客的热情、设计者的异想天开和远大抱负。宁酉下朝后,又是满腹怒火回到后宫,冲着妃嫔发了一通火气,仍然愤愤。“这些低贱之人,毫无礼义廉耻!”他说:“当年梁樾那个疯子,灭了举国的旧贵族,连归属国的都没有放过。留下的全是那些庶人出身的新贵,日日迫我解放奴婢,好去填他们的庄园!尤其是那个蒙居老匹夫!”“陛下不同意不就是了。”妃子讨好道:“您是大王,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宁酉的胸口起伏了几下,平息了气息,终是拜拜手:“宗室俱灭,新贵盘根错节,全念着梁樾提拔的香火之情,我孤家寡人,又承着梁樾还位的人情,自然不好直接对付他们,只能徐徐图之。”说到这里,他又问:“公主呢?”妃子笑道:“应当是去遣云宫,缠着长公主姑姑了。”宁酉皱眉:“晋成仍未娶妻,我有意让他们再续婚约,只是朝臣还想着与晋国争夺天下,根本不同意,着实可恨!”说话间,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正是宁纾送小公主回来。听到宁酉的话,宁纾拉着他,走到一旁:“我和表哥已经都说明了。不可能的。”“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梁樾?”宁酉皱眉:“就算母后死因与他无关,就算他没死,现在也一定是个疯子,你就算不成亲,面首也可养的。”“这世上这么多男子,长得比梁樾好看的,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但是心思比梁樾阴毒的,却是一个没有。”宁酉越说越离谱,宁纾从前一直没发现哥哥是这样的,浮躁,大概与前朝百般不如意有关。听了一会,宁纾就告退了。回了遣云宫,卷媪呈上一封函,是隐居季氏的季武送来的,自呈女儿成亲,嫁的是地方新贵,求宁纾公主担任主婚人。梁氏与众多旧贵族一同覆灭,季氏也和新贵联姻了。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快完结了第91章 不如去瞧瞧主婚?按习俗来说, 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才够资格去做主婚人吧。季武请求她一个未嫁的闺女做主婚人, 非常的奇怪。再说了,她跟他很熟吗?非亲非故的去什么季氏?不去。过了几个月, 宁纾都快忘了这件事的时候, 朝堂上传来消息,梁地发生了地震, 梁王陵遭到很严重的破坏,为此朝堂上经过几天的争吵, 终于定了方案:就地掩埋, 防禁百姓打劫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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