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脱衣服。一阵不安如阴影滋生,侵入四肢引发一片麻木,宁酉下意识往外走,却不想脚下被什么绊了继而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慌张恶心一起袭上心头。果然,门“咚”地被撞开了,他转头对上的是父王铁青的脸!“陛下!救臣妾!太子殿下想污辱臣妾!”梁姬哭哭啼啼。宁酉他看了眼父王身后一脸平静的梁樾,看着父王,突然笑了下:“梁姬与我确有奸情。”宁王盯了盯他,面无表情,既无愤怒也无震惊,铁青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太子酉行为悖逆,乖张跋扈,着,关押沥山,非诏不得出。”“你瞎说什么?!”母后失色,急急要为他喊冤求情:“陛下!阿酉是吓懵了,他与梁姬从未单独见过!”可是宁酉却是心死如灰,盯着同样面如土色的梁姬,恶意地笑了。此事既了,梁姬也被打入冷宫。宁王当夜又从几个亡国公主中挑了个温顺的,继续宠幸,似乎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更加花样百出地折腾这个鲜嫩的生命。梁樾把梁姬和梁王子二人的哭泣声抛诸脑后,专心听蒙居对晋的作战策略。季武子几次忍不住开口,终于当蒙居说完,冲口而出:“梁侯,此次狙击晋王后未成,反倒被太子酉咬了夫人。大王身体越发虚弱,已经动摇立幼子、诛杀太子的主意。那么一旦对晋迟迟不能主动,那么有晋王后在,太子继位是迟早的事。”蒙居为宁王做刀这么多年,得罪的宗室和晋国不在话下,此刻也扼腕叹息:“为何计划出了岔子?太子酉怎会破局?他为何会知道夫人会孤身一人在房内?”季武子也后怕:“幸好当初计划定了两个,夫人随机应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宁酉真是阴毒,居然在我们这里安插了眼线。”说到这里,季武子吞吞吐吐起来:“我听闻阉人庆如今是侯府的家宰,不知君侯有否提到过……”“没有。”梁樾直接回答:“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巧合罢了。梁樾乘上车舆,拧了拧眉心,只是巧合。他已经打听过宫中的侍从,当初他把她丢给宁纠,是太子的人救了她。他企图用巫蛊案,拉宁酉下水,而她正好遇见了宁酉。而此刻宁酉破局,的确与她无关。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季武子太过多疑。这一切是巧合。宁酉或许有人在他们身边,但绝对不会是她。梁樾确定自己不会看走眼,她并不是个做奸细的材料,她不过是个幼稚、喜好美色的小孩子罢了。“君侯!”侍从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家宰庆。”梁樾掀起车帘,入眼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个小孩子,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小童,站在那里被一群人围观,有些不知所措。沉压一整天的紧张感被轻松代替,心中温如泉水,梁樾微微一笑,敲了车壁,车舆停下。他下了车走了过去。“殿……我在这里!”被一堆人当猴看了半天的宁纾一见梁樾,赶紧叫了一声。围观众人纷纷让了一条路给他。“哪来的孩子?”梁樾问。“我回去给你说吧。”宁纾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小童另说吧,她迫切地想知道母后如何了。“哪来的孩子?这么漂亮的妻子,给你生了孩子,你居然不知道?”一个妇人义愤填膺。“年轻人不小心有了。看这孩子跟他不大像,你回去好生跟他认错。”另一个好事的闲汉起哄,劝宁纾。“是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啧。不过再生就是了,多子多福。”宁纾石化,她抱着小童的手臂都僵了,目光瞥向梁樾,被当街扣绿帽,他的脸都快绿了。“那个……”宁纾想跟这群人解释,她不是女的。可是小童哇的一声哭了,烦得梁樾抬脚就走。宁纾值得抱着小童,跟在后面追。“唉,这么好看的小郎,居然还在外面偷人,妇人心海底针啊。”“莫不是银样镴枪头?”“冲这脸,还要枪头做什么?”“……”梁樾越走越快,只觉得他方才看宁纾在那里,她的一点小慌张,就令他想要护她在怀中。一时冲动过去了,却是把自己陷在一群愚夫蠢妇中间,着实恼火。宁纾看他面色不好看,只当他是被人扣绿帽、质疑男人力给气到了,上了车舆就开始哄他:“市坊里的人嘴便宜,别往心里去。”梁樾却是心底一动,问:“你是怎么想我的?”宁纾:?第50章 可爱的梁樾轻咳了一声, 脸颊微烫, 他没解释反而问:“这小儿是何人?”“曲的孩子。”宁纾揉了揉小孩细软的额发,见小孩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她, 就冲他一笑。再一回头, 便看见梁樾盯着她瞧,神色有些古怪。“怎么了?”“曲送你孩子做什么?”说到这个, 宁纾搓了搓脸,皱眉:“曲被她兄嫂改嫁了, 我本想去给她添个妆, 结果看到这孩子追在送嫁队伍后面没人问,就把他带回来了。回头还要送回去。”添妆是真,但是是巧合,事实上是信差术失踪了, 她出来找他。把给太子哥哥的信送出去后, 她便坐立难安,百爪挠心一般。梁樾点了点头, 就见她逗着小孩, 嘴里却跟他闲聊:“殿下今日入宫是去看梁夫人了么?”“唔。”梁樾点点头, 语气平常:“她被大王打入冷宫。”???宁纾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忐忑:“怎么会?殿下没能救她吗?”感受到梁樾清清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宁纾保持面色不变, 眼睛里都是他,只有奇怪、担心。“夫人与太子酉有私,证据确凿。”梁樾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宁纾瞪大了眼睛,呆呆张开嘴, 倒吸了一口凉气:“和太子……”“嗯。”梁樾似是无意:“他们这番作为,着实是令大王难以接受,所以二人受到了很大的惩罚。”说到这里,梁樾忽又换了语气:“贪慕年轻美色,是人之常情,你觉得呢?”太子哥哥居然和梁姬有首尾,这是怎么个天雷地火?!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纾被这消息塞得思维有些模糊,她抚住胸口,听梁樾问话,下意识点头。点了头才察觉梁樾问的是什么,太子哥哥怎么可能和梁姬?!不可能,简直匪夷所思,天方夜谭!荒唐置顶!一定是被陷害了!可是梁姬自己也陷进去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梁樾却似证实了疑惑一般,冲她笑了笑——年轻貌美,勾魂摄魄。宁纾无心欣赏,她好不容易救了太子哥哥,他还是出了事,难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徒劳吗?难道历史不可改变吗?那么母后呢?回到侯府,梁樾自去忙。宁纾待天快黑了,曲家里应该不那么忙,就让人把小孩送回去。小孩子可爱是可爱,但是非常闹腾,尤其是与母亲分开的孩子,非常令人手忙脚乱。第二天大清早,宁纾揉着腰,筋疲力尽地爬起来,便听说曲带着她的儿子,上门求见。一见面,就吃了一惊,曲昨日新婚,这满脸的青紫怎么回事?“小人拜见家宰。求家宰收留。”曲抱着孩子,低声啜泣。“你这是?”“小人前日求去,今日求回,着实不像话,但是小人真的不能在季氏留下了。”曲边哭边说自己的境遇。她自守寡后日子一直不好过,夫家不管,娘家一直想她改嫁,可是新的夫家原本答应接纳她的孩子,却在成婚后反悔了。因为新夫家也是季氏门人,所以她求上梁侯的门。“求小郎收留,求小郎可怜我们mǔ_zǐ。”她作为阉人庆也呆不了多久,一旦等太子哥哥和母后度过难关,她就得趁早离开,离开梁樾。昨晚的小狗她都不想留,更何况是曲……这样下去羁绊越来越多,就越来越难办了。可是曲确实很是可怜啊……若是帮她们从季氏出来,孤儿寡母又如何存活?留在梁樾这,她离开了,他们又怎么办?宁纾头疼起来,她还记得,曲当初对她的维护和忠心,甚至她还动过心思想成全曲的少女心,要把她送给梁樾,此刻看她饱受辛苦,着实心里难受。“你先留下吧。我这里也需要婢女。”宁纾想了想,虽然她现在是阉人的身体,但是侍从的伺候,着实有些不方便。至于未来她离开后,他们怎么办,她想了想,只能设法把他们拜托给梁樾了。*沥山。宁酉枯坐在空荡荡的四面围墙中间,双目深沉,他这几日反反复复地回忆,那日被父王“捉奸”,越回忆越是想笑,似乎笑声能将胸腔的紧绷沉重全部带出去一般,可是几次张口都笑不出来。山顶的风很强,呼呼刮在人脸上,仿佛刀子在割,由于干旱,满口满鼻全然是尘土的粉燥气息,热辣辣的,却丝毫不能温暖他冰冷的身体。这时候,围墙出口处,传来一声:“拜见梁侯。”宁酉闻声冷笑,转过头,看着那个梁国子一步一步走近。与他想象中一样,这个样貌堪比好女的青年面无表情,好似胸有成竹。“宁酉。”梁樾也笑,眼睛略过宁酉,打量这四面墙围起的囚牢:“真是没想到,你待在这种地方还能笑得出来,看来天生是贱骨头。”“是你!梁国子!”宁酉蹭地站起,就要冲过来,却碍于左右看守的控制,不能前进一步,他毛发直竖,鼻孔长大,厉声喝道:“你跟梁姬两个贱人最好祈祷父王长命百岁,不然等我出去,第一件事就将你们剁成肉酱喂狗!”梁樾嗤之以鼻:“好啊,不过太子殿下要抓紧时间了。”他皮笑肉不笑:“大王不会给你太多的时间。”“何意?”宁酉脸上血色一褪,肺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父王他……”要杀我吗?梁樾不答反而聊起天:“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知道。我即将出征晋国为主帅,待回归则迎娶宁纾公主。”宁酉心脏骤停,四直发抖,他喝道:“混账!你竟然肖想纾公主!”“怎么能叫肖想?是大王赐予。”梁樾安抚道:“殿下当初将梁国的公主、宗女当货物分赠诸将时,可曾想到有一天,殿下的同胞亲妹会在我的后宅,看我脸色度日?”“你!”脸涨得通红,宁酉握紧拳头,全身张力起来,要挣脱左右的控制,“贱人!你和梁姬只配在阴沟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何资格迎娶纾公主?!”宁酉心肺之间血气翻腾,似要从喉咙喷薄而出,他双目赤红,只想掐死梁樾。“资格么,没有便没有吧。”梁樾狞笑起来:“晋成有资格吧。听说殿下前阵子抓了不少外国的奸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晋成呢。”宁酉面色铁青,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一般:“你瞎说什么?晋成怎么可能来宁都?”“也没什么不可能,”梁樾收了笑,面无表情:“就像我竟然时刻被殿下的眼线监视而不自知。若是殿下能够告诉我那个眼线是何人,或许我会考虑将来待宁纾公主不那么糟糕。”“混账!我杀了你!”宁酉再也忍不住,挥舞着拳头要冲过来,碍于左右控制不得而出,目眦欲裂:“你这奸佞,人人得而诛之!我等着看你身败名裂!”人人得而诛之?看来那个眼线“一身正气”,是主动搭上宁酉的线了。梁樾再不和他啰嗦,转身提步离开。今日出了曲带了孩子投奔的事以外,还有件事令宁纾意外,就是那群封地送来的爬床少年,全部被阉了送进宫。不管梁樾为什么突发心血要送礼给父王,她都没心思管,因为信差术失踪三天了。任她百般使人去找,都找不到。凭空没了。太子哥哥出了事,术也出了事,会不会是她暴露了?不会,看梁樾态度没什么变化。那么术究竟跑哪里去了?她连女闾都找过了。她浑身风尘仆仆,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侍从礼眼神闪烁:“家宰从哪里回来的?身上的香粉味道好生浓郁啊。”阉人逛女闾,着实怪异。她没功夫搭理他,但是见了梁樾,他抱了只小狗过来也问:“你今日去哪里了,我一直等你。”“没去哪里,就是随便逛逛。”她肚子里有些狐疑,瞅了瞅梁樾:“这几天兰花有些蔫了,也真不知道是不是种法不对,想找花匠来瞧瞧,可是他却失踪了。”果然问了。梁樾抿了抿唇:“他活计做得好,我举荐他入宫修剪花木。”真是梁樾做的!为什么?难道他发现了!?宁纾如同站在朔风中,差点被吹个透心凉。见宁纾这幅样子,梁樾胸口涌起一股灼热感,肌肉微微有些僵硬,喜欢兰花?呵。口是心非,有了他还不够吗?年轻美貌?这么馋!“喜欢吗?”梁樾尽量按捺心中被勒紧的感觉,将怀里的小狗举起来给她看。“呜呜……”小奶狗应该两三个月大,软乎乎的,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她。养狗?宁纾戳了戳小狗奶呼呼胖乎乎的肚子,好可爱,不过她也没几个月的命,还是不养了吧。可是看梁樾抱着小狗,修长的手指捏着它的小胖脸,向她展示小狗的可爱,嘴角微弯,笑得明亮舒展。……宁纾突然想起那个阉人庆崇拜者送鸡的事,这是现学现卖?最近梁樾有点温柔的过分了,她心情复杂起来。“我政务很忙,不能日夜陪伴你。”梁樾笑似春风,眼睛像是溪水倒映出星空:“我不在的时候,让它随你左右,等再过几个月,它大一点,可以伴你去行猎。”“是猎犬啊。”宁纾也感兴趣了,口气却遗憾:“我没养过怕养不好,要是养死了就更不好了。”“那就好好养,用心一点。”梁樾镇重地把狗塞给了她。宁纾僵硬地抱着小狗,小狗的湿漉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跟此刻梁樾的还挺像。“好吧,我先养两天。要是不行,还是送回去,好歹一条命。”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瑟-希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1章 我是孟季自送了狗以后, 梁樾真的开始越来越忙。而信差术彻底人间蒸发, 宁纾确认自己和太子哥哥那边全断了。计无可施之下,宁纾找了个收账的借口, 去了梁樾在京城附近的封地, 原因是这些封地是从宁纠那里得来的,与太子哥哥的相连。如今太子哥哥失势, 嫂嫂必然会回封地,尽量设计相见。既然和太子酉封地挨得近, 宁纾正大光明问太子妇的事, 然后一肚子全在设计如何与她联系上,继而通过她打听母后与太子哥哥的事。因为是战备时期,一路上碰上好几拨戎装队伍,仗着梁侯府的来历, 宁纾打听之下得知是季武子在追查了一个晋国的奸细。晋国的奸细?会是谁?稀稀疏疏的树荫投影在道路上, 混着尘土飞扬,非常令人烦躁。曲建议就地歇息一会, 等天阴一点再走。宁纾就着现取的河水, 吃了点肉干冰, 看着来来往往几乎不断的搜查晋国奸细的队伍, 她着实心焦, 见日头没那么毒,立马上车催众人赶路。一进车厢,便感觉有些不对劲,脖子上有冰凉一线, 整个人被箍进一个人的怀里,嘴巴被捂紧。“呜呜……”宁纾大骇!刺客!“别出声,否则……”身后那人没说完,宁纾就感到脖子上细细的疼,是刀刃在滑动。她不敢动了,刺客松开了捂她嘴巴的手。“小郎。小人进来了。”曲收拾好要上车的声音传来。宁纾不待刺客吩咐,十分上道:“你别进来!”“小郎?”车外传来曲疑惑不解的声音。“我想自己呆一会。你去别的车架。”宁纾压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曲的声音走远,车队上路的辚辚声传来,宁纾这才感到箍着她的人松开手臂,但是脖子上的刀刃仍在。她听着胸膛里砰砰跳动的心跳,感受四肢百骸涌动的血液,屏住呼吸,转过头看向刺客——墨眉入鬓,眸如点漆,容长脸,丰神俊朗,虽是一身落拓却不染丝毫颓然。晋成表哥。“原来是你。”晋成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身上还有刀剑的伤痕,衣服里一直往外渗血。宁纾按下内心的各种纠结,试探问:“你认识我?”晋成笑了笑:“之前在坊市得女君相让玉镯,这次又得女君相救,实在感激。”原来是这样……见晋成表哥虽是神色放松,但浑身肌肉仍旧紧绷,身上的伤不断滴下血珠,宁纾指了指车厢内怵放东西的位置:“那里有伤药。”晋成意识有些昏沉,是失血的缘故,他举着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目色迷惑,但是还是从她脖子上移开了一些。宁纾找出伤药,递给他。晋成接过看了看,收回剑,毫不矫情犹豫地拉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的刀剑伤口狰狞。宁纾转过头。过了一会,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晋成在绑扎伤口,宁纾迟疑着没有去帮忙。她救了他,可以解释为被迫,她给他伤药,可以解释为讨好他求生,再去给他包扎,实在毫无理由。宁纾的脚仿佛被钉在地上,有点疼,恍然间想起在梁国做孟季的时候,梁樾为了救她被伯宗的手下所伤,也是这么一副浑身血的样子……“我呆一会就走,不会连累女君。“晋成似是包扎好,承诺道。宁纾心里乱乱的,她点点头,问:“季武子追杀的晋国奸细就是你么?”“不错。”晋成也是疑惑:“观女君所乘车马是梁侯府所出,女君是梁侯的什么人?是……姬妾么?”胸口像是被勒住,呼吸很是困难,已经和梁樾有了夫妻之实,突然面对晋成表哥问她是不是姬妾,羞耻的感觉令她面部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手心隐隐出汗。晋成了然:“多谢你。待我度过此关,必会报答与你。”“不、不必了。”宁纾声音艰涩,出言拒绝。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见车轮声粼粼作响,风刮过车厢“呼呼——”途经的每一株树影,每一座丘陵,似是时光匆匆而过。宁纾从来没想过和晋成表哥的见面、独处会令她这么难受,呼吸紊乱,仿佛是被什么勒住了胸口,又好像是伤风一般的出汗、胸闷。她知道这是愧疚和羞耻,她喜欢梁樾这件事,压在心口,不能发声。正在这时,随着一声马嘶,车架猛地急刹,晋成一个没稳住差点撞到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身躯,令她想拔腿就跑。“小郎。”曲的声音传来:“武子要检查车架,请你出来相见。”宁纾看了看晋成,见他脸色煞白,手再次抚上长剑。外面季武子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我奉梁侯命搜检晋国奸细,还请家宰配合。”“家宰?”晋成愣了一下:“你是那个梁樾的……蔡侯美人?”宁纾见他目光中的诧异和异色,简直觉得无地自容,“我不是,我是……”还不等她解释,季武子的脚步声已经踏上了车舆,“庆,你为何不出来?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晋成面色一变,再次长剑夹在了宁纾的脖子上,紧张盯着车舆外季武子的身影。宁纾感到脖子上滴滴热血,心脏的砰砰跳动,是晋成表哥的,也是她的。车帘一掀,季武子的面容呈现在了眼前,他露出笑容,温厚的人也能笑得这样讽刺,着实少见。他“啧啧”两声,“晋成王子,用这个阉人来护身,恐怕失策了。”“这奸佞迷惑梁侯久矣,我等皆劝不得,如今你杀了他,可谓是大功一件。”他作势要退出车舆,外面的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宁纾浑身颤抖,腰上晋成的胳膊也绷得紧,他失笑了一下:“看来今日要与大夫一同赴死。”季武子冷笑转身。“大哥!”宁纾手心出汗,她张了张口,终于喊了出来:“大哥,是我,我是孟季。”季武子僵住,脚步停下,继而勃然大怒,面孔涨红,胸口起伏不定,转过身叱骂:“我当为何梁侯与你日夜缠绵!原来你这阉人不仅男人不做,还学女人逢迎!贱人!贱人!孟季也是你能自称的!”晋成的呼吸浅浅喷在脖颈,宁纾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我真的是孟季。”她仔细回想系统灌入的孟季与季武子为数不多的相处。“我六岁那年,大哥第一次出征得胜而归,我那时非常艳羡,想要和你一同去见识战场杀敌,你给我种了一株枇杷树,说等我比小树长得高,就会带我去。树越长越高,我见大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哥后来又说枇杷树亭亭如盖时会亲自送我出嫁,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季武子呆愣在地,无尽的冰冷愧疚袭来,窜入四肢百骸,心跳猛烈,喘不上气……这些,是他和孟季二人私下说的,连曲都不知道,这么久远、细碎,若不是此刻听见,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他盯着阉人庆艳丽的脸,脸上的神色与记忆中那个未成年的夭折少女渐渐重合,他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不辨方向,不能思考……“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少女眼眶通红,满脸的委屈不解和控诉。季武子的身体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地退后了一步,喉咙、胸骨处传来的疼痛干涩令他再次张口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作者有话要说:正式开虐梁樾!第52章 相认晋成挟持着那个人, 下了马车, 越走越远。跟着季武子搜捕晋国奸细的众人,看着那受伤的奸细, 拎着人质, 在季将军的眼皮下就这么轻松离开了。有侍卫忿忿不平,不过是梁侯的娈宠, 将军不是一直憎恶他吗?可是季武子不发生,他们也只能扼腕, 眼睁睁看着奸细带着阉人庆走得人影都看不见。稀疏树影下的季武子始终身处阴暗滋生的修罗地狱, 尘埃滚滚,在明暗里浮动,仿若三千世界的交叠,混在一处, 层层密密,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看他时的每一点眸光, 都仿佛是从无尽幽暗中深处伸出来的手, 拷问他的灵魂, 揪攥他的心房, 漫漫时光里, 被遗忘的一点一滴渐渐清晰,清晰到他根本无法面对,无法去承认。“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小小的女孩子从枇杷树上蹿下来, 欢喜地跑过来,继而又是愁眉苦脸:“小树长得太快,我始终不比它高,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哥一起出门呢?这么久大哥会不会不记得我长的什么样了?”“不会!你就算长得比枇杷树还高,我都认得你。”不是的……我不是忘了,我只是……怎么会?怎么会?孟季怎么会变成阉人庆?实在太荒唐了!季武子站在梁侯府的车架前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有传令兵来唤,梁侯召见,他才回过神,按捺下乱成一片的心腹,翻身上马,行了一段,半路遇上梁樾的车马。一见面梁樾开门见山,一向不显情绪的脸,此刻隐隐有焦灼的痕迹:“武子,家宰庆在何处?晋成在何处?”季武子盯着梁樾,心下微冷,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想问殿下,阉人庆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想问殿下,知不知道阉人庆是孟季?他双手握成拳,低头沉声:“往西面密林去了。我已派人去追,不久便会有消息。”梁樾点了头,神色依旧紧绷,带着人继续往西面而去,而季武子没有跟上,他看着梁樾远去的背影,心越发冰冷,呼吸渐缓——他想问殿下,如果阉人庆是孟季,为何不让他们兄妹相认?他想问殿下,如果阉人庆是孟季,殿下究竟想如何对她?季武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家,他的思绪一会是在阳光明媚的季氏封地,与父亲、妹妹一同的休战片刻静翳,一会是妹妹死后的国破家亡。直到看到灯火一片的季氏府邸,声季关切的脸在他眼前出现。“父亲,你怎么了?”季武子摇摇头,看着女儿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和孟季死的时候一般大,可以嫁人的年纪。“没什么。蒙氏既然向我家提亲,你安心备嫁,什么都不用担心。”季武子温声道,心底的沉重和烦躁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看着声季安顺离开的背影,季武子扯了扯衣领,可是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依旧,所有人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孟季,只是突发恶疾,孟季只是未能成年的那么多少女中的一个,季氏每年都会有少女夭折……孟季也不会怀疑他……没有人会知道。不是,阉人庆怎么会是孟季?阉人庆……孟季何时成了阉人庆?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罪,有没有遭到欺负?为什么她不来找他呢?季武子看着自己满是薄茧的手,上面是战场上的无数亡魂,还有……他闭上眼睛,喉咙哽咽……这一晚,季氏的从人几乎一夜不停地往梁侯府、往京郊奔走,打探梁侯家宰的消息,直到后半夜报告他平安回来的消息,季武子才熄了灯。第二天,见完巫,季武子便去找梁樾。梁侯府的样貌没有变,但是他每迈出一步,都仿若走在尖刀上。大清早就听到狗叫,宁纾撑起身体,走到窗边,便看见曲的儿子把那只小猎犬带了过来,梁樾正在喂它肉干。昨天晋成表哥到了密林便放了她,只是神色复杂,似是有什么要问出口,但是最后只道了谢离开。回程路上碰上梁樾,他只高兴她平安无事,什么都没问,回来后也一如平常,就是床榻之上更为凶猛持久,频繁地问她欢不欢喜,倒是把她白日里因为晋成表哥出现的羞耻不安给扯的没影没边。她是孟季,是阉人庆,没人知道她还是……没关系的。孟季和阉人庆喜欢梁樾,她做回宁纾就不会再这样了,一定不会。小猎犬看着不大,却牙口锋利,吃肉很是卖力,偏生眼睛水润无辜,有种怪异的萌,就像……梁樾一样。曲的儿子叫谷,他也很小,看着小狗吃肉干,不禁嘴馋,一个劲砸吧嘴。宁纾有些可怜他,批了外衣走了出来:“君侯,这小狗毕竟还小,吃太多干肉不好消化,让谷带它去玩吧。”梁樾却继续喂:“生它的母狗因为它牙齿长得早,未满月就不肯给它喂奶。它一直吃干肉,没事的。”话虽这么说,当宁纾叫谷拿了牛乳给小狗喝,梁樾也没拒绝。小狗倒是欢喜,丢下梁樾手里的干肉,跑来找宁纾喝奶。梁樾拿着干肉,被小狗抛弃,倒也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轻松轻盈的感觉从胸口升起。她蹲在地上看着小狗舔舐盘子里的牛乳,同样也是小小的一只蜷着,乌黑如瀑的发丝散落在肩背,眉眼温柔,神情明亮。清晨的阳光洒下来,仿佛给她浑身镶了一层荧光的边。梁樾突然觉得其实,昨天的事情,以及最近这段时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她在他的身边爱他,渴慕他,哪里都去不了,光光这一点就令他心满意足。他没有抑制唇边的笑意,也凑过来摸了摸小狗的头,然后摸了摸她的。宁纾:???季武子是梁侯心腹亲信,又是世代姻亲,命人通传之后,便径直走到梁侯寝居附近等候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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