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客气一下,皇帝怎么还认真了呢。朝廷在江湖中的人手,几乎都交给了他。这件事没有告诉太子和皇后。皇帝并不傻,他看出太子有了别的心思。但是江山还是得交给太子。公主毕竟是女儿身,如今又已假死离宫,争不了兄长的地位。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不可能什么都不给。——说实在的,皇帝不过是想把甄未凉的价值开发到最大。尽管甄未凉并不想要这点权力,或者说,他不想要这个职务。原本一个人开客栈,当老板当得好好的,现在非得替人干活你说多憋屈。甄未凉很无奈地换上夜行服,关上了房门,去签墨水。回来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甄未凉与墨水都染了一身血,好在夜深了看不出来。甄未凉把自己泛着血腥味儿的衣服丢进盆里泡着,便拉了墨水去河边清洗。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马下紧紧地绑着一个小男孩。看绑的方式,显然是他趁甄未凉潜入府中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绑上来的。甄未凉试着解开他绑的结,试了半天也没解开,索性拔了匕首一一划开。男孩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甄未凉皱了皱眉,用手沾水替他擦干净灰扑扑的脸。意外的,虽然年幼,五官却很不错。今晚去暗杀的那一户官员私下养了不少暗卫,这个孩子恐怕是其中之一。甄未凉没心思带孩子,打算等洗完马就把他送去附近的人家。墨水乖顺地接受着他的抚摸,身边的河水晕开大片的血色。甄未凉边洗边思考调几个人来帮他经营客栈的可行性。他实在忙不过来了。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男孩已经醒了。醒了就醒了呗。他回身继续洗马。“谢、谢谢你救了我。”“别,”甄未凉随口应道,“是你自己扒上来的,我要是早看见了,你已经被墨水踩死了。”比起这个男孩如何,他果然还是更心疼墨水一路多带了几十斤重量,实在累得慌。果然应该让墨水踩他几脚出出气!墨水是好马,性烈如火,也就面对甄未凉时温和似水——被甄未凉恩柔并济地揍出来的。可以想象,被一个人抵在肚子上跑了一路,要不是背上是甄未凉,它早就暴怒着往树上墙边摩擦摩擦了。算他好命。甄未凉懒得搭理他,随意指了个方向:“那边有村,你去那边求求人说不定有肯给你一口饭的。”男孩不说话。甄未凉用鬓毛刷细细刷好墨水的鬓毛,唯一招手,它便乖乖跟上了岸。一人一马压根没有多看男孩一眼。男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甄未凉身后。甄未凉把墨水送回马厩,他跟;甄未凉蹲在院子里洗衣服,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地倒,他跟;甄未凉晾衣服,他跟;甄未凉去河边挑水,他跟;甄未凉进屋睡觉,他……“够了,”半关的门中伸出一只纤长的手,“你可以走了,我这里不留人。”男孩不说话。第二天凌晨,甄未凉出门,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倚在门边睡觉的男孩。甄未凉没有看他,去给马厩开了门放墨水满山跑,自己去竹林练武。回到家中给自己下了碗面,迅速吃完去了地里。果然不剩什么了,为免菜老掉浪费,他走前和村民说过,如果菜快老了就赶紧摘掉带回去吃。相应的,他也可以去村里的菜地摘一点菜。刚到村里,就有出门的庄稼人和他打招呼,叫他去自家地里拿点。他笑着应下,结果一个大婶直接给了他一大篮菜。甄未凉也不客气,接过去,顺便打招呼说自己去年酿的酒差不多可以了,有需要随时去打,就带着一篮菜打算回去。大婶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男孩,纳闷道:“小甄啊,这是你弟弟?”甄未凉看了他一眼:“一个甩不掉的小鬼,不认识。”“我看这孩子手脚也利落长相也周正,要不你留在店里当个小伙计呗,”大婶道,“反正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甄未凉只当没看见男孩骤然一亮的双眼:“婶儿,这男孩来历不明的,我哪敢随便留人啊。万一是个麻烦,我不是因祸上身嘛。”大婶摇头:“哎,也是,这年头不太平。那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有手有脚的,肯干活就饿不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甄未凉笑着和大婶道了别,转身就走。男孩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急忙追了上去。☆、他是小掌柜(五)“没听明白吗?”甄未凉面无表情地抵住门,“我这里不欢迎来历不明的小崽子。”男孩摇头,面色倔强:“我叫阿维,我是刘家收走培养的暗卫,不是来历不明的!”甄未凉耸耸肩:“所以呢?”阿维道:“求求掌柜的收留我,大恩大德,阿维没齿难忘!”甄未凉笑了一声。挺聪明的崽子。如果他没有溜出来,估计会和剩下的那些还没被培养出来的暗卫一样,被皇帝尽数屠没。于是他问:“你姓什么?”阿维愣住。“你是哪里人?”阿维不说话。“你爹娘去哪了?”阿维低头。“这还不叫来历不明?”阿维抿唇不语。甄未凉笑了一声,正要关门,阿维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甄未凉陡然生出兴趣,避也不避,坦然接受了,施施然地:“嗯?”阿维道:“阿维记不清了,但阿维一定竭尽全力报答掌柜,绝无二心。”甄未凉眯眼,总算正眼看了阿维几眼。这孩子身负武功,水平在这个年纪应该算得上相当不错了。问题是他心思太深,留下来,搞不好咬了自己。阿维身体绷直,怯怯低头,任甄未凉打量。忽然,他听到一声轻笑。抬头一看,甄未凉已经向屋中走了好几步,纤细优美的身形美妙至极:“别叫掌柜了,叫阿凉哥吧。”公主闺名岂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知道他真名“甄未凉”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因此,他并没有隐名埋姓。阿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讷讷应了句是。接下来的日子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多了张吃饭的嘴。甄未凉的练武时间倒是不会再被打断了,店中有个年幼的小二勤勤恳恳张罗。田地也有了个小家伙认认真真学着打理,他只管在一旁指点几句。饭还是他做。第一次尝到甄未凉的手艺,阿维双眼顿时就亮了。之后他虽然努力学做,却还是比不上甄未凉的手艺。甄未凉嘴挑得很,尝了一点他做的菜,就重新夺回了厨房的掌勺大权。他知道阿维私下还是会练习,但反正也被他自己吃完了没浪费,甄未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孩子很听话,似乎只知道闷声干活,很是乖巧。本想从手下抽几个人帮忙的甄未凉也就息了这心思。他还是经常离开客栈。皇帝把这份权力给了他,他不想握紧也得握紧。客栈就成了皇室暗卫的集聚地,甄未凉隔段时间就得关紧房门和手下几个头目开会。需要亲自出马时就换上夜行衣、骑上墨水离开客栈。等他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在门内往外看的阿维就闷声不吭地打开门,帮甄未凉打好烧过无数遍的热洗澡水,再带着衣服和墨水去河边清洗。甄未凉慢慢习惯了阿维的存在。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小伙计确实不错。他知道小伙计一直在偷偷跟着他练武,索性就给他默写了一本武功秘籍,问他:“识字不?”阿维在一旁看他写了半天,并未看纸上写了什么,只点了点头:“认识。”甄未凉把装订好的书册扔给了他:“照着练吧,和你的内力应当是同源。我的内力与你迥然,你练我的招式是练不出来的。”阿维捧着秘籍,又惊又喜,连忙下跪:“谢阿凉哥哥授书!”甄未凉微微颔首。忽然想起什么,他对阿维招了招手:“过来。”阿维依言靠近,甄未凉站起身让开椅子,道:“写两个字我看看。”阿维低头坐下,紧张得手都在发抖:“阿凉哥哥,写什么?”甄未凉看了眼书架,随口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阿维尽量工整地写下这九个字。甄未凉立在他身后,微微颔首:“字还算过得去。平日有空多练。”阿维应道:“是。”就要起身,却被甄未凉按住了。他看过那九个字,左手撑住桌子,右手握住阿维的右手,几乎是将阿维半拥进了怀中,低声道:“笔锋不可如此。”阿维身体一僵。甄未凉握住他的手,将九个字一一书写。字迹潇然洒脱,阿维细细地看着,再看看一旁自己的字,几乎自惭形秽。甄未凉放开他的手,退开几步,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阿维猛地起身,转身跪下:“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求先生收阿维为徒,阿维愿一生一世奉养先生!”甄未凉微微皱眉,呢喃道:“收徒啊……”好麻烦的。不过,阿维这孩子和他的徒弟也差不了太多了。怎么都是养娃,甄未凉便无所谓地道:“拜师……那就拜呗。”阿维喜不自胜,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徒儿谢过师父。”甄未凉点点头:“起来吧。”他也不懂阿维为什么要自降辈分从弟弟变成徒弟,他也懒得问。……总不至于是嫌自己老吧?看了眼十岁的阿维,再看看十九岁的自己……好吧,三年一个代沟已经三个代沟了,随便他吧。阿维低下头,悄悄抽了抽鼻子。鼻尖似乎还残留了些许虚无缥缈的香气。不是任何花香,但很好闻。甄未凉对他招招手:“起来吧,去我柜子里拿套笔墨纸砚回去。自己先练,有问题找我。”说着便坐了下来,翻看书案上的书。阿维毕恭毕敬地应道:“是,师父。”取出那套笔墨纸砚,阿维低声道:“师父,这套文房四宝看上去不便宜,我可以用吗?”甄未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东西不就拿来用的吗,你只管拿去便是。”阿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门关上了。甄未凉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既然都收下这个麻烦了,就暂时收着吧。反正也查过了,确实是从小和父母失散的,身份没有疑点。真有问题,再解决不迟。甄未凉叹了口气,忽然听到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便下了楼。果然是有客人。他直接进了厨房,正要干活,阿维却跑了进来,道:“师父歇着,还是让徒儿来吧。”甄未凉看了他一眼,转身边解头发边往外走。那之后,自家吃的饭甄未凉做,客人吃的饭阿维来。行脚客本就不指望吃到多好的菜,阿维的水平已经是水准之上了。不知不觉,阿维已经把甄未凉几乎所有的活计都接手了过去。甄未凉每日只管悠闲地做自己的事,客栈一应事务自有阿维代为管理。懒散如甄未凉乐得清闲。……原州城来了一对年轻的师徒。确实是年轻。那师父看上去不过及冠之年,生得明眸皓齿、貌比潘安。徒弟不过十岁出头,已然有了日后俊秀的影子。青年慢悠悠摇着扇子左右四顾,偶尔和街边小贩笑着聊上几句。小徒弟只抱着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把剑,闷声跟在师父身后不言不语。若是剑客,必定能看出,小徒弟篮中的剑绝非凡品。甄未凉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忽然回身,用扇子一敲徒弟的头:“怎么,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阿维低声道:“是徒儿的错。”甄未凉收扇转身,慢悠悠道:“有什么错不错的,你若不想出门,直说便是。”阿维连忙摇头。反正只是进城来买点年货,他来不来无所谓。有墨水在城外候着,他只要把东西挑出城就行——虽然似乎和他如此潇洒的形象不太符合。嗨那都不重要,形象什么的身外之物。于是,甄未凉很快扫遍了一整条街的货。他直接把东西往阿维的篮子里丢,不过片刻便堆成了小山。他接过点心铺的纸包,尝了一块花生酥,而后笑着掰了一块喂给阿维:“尝尝。”阿维低头将花生酥衔了过去,慢慢咀嚼。甄未凉含笑问:“好吃吗?”男孩点头。甄未凉转身,一身粗布麻衣却依然气度不凡。行至人际稀少的某处,他忽然停了脚步。阿维慢半拍地停下来:“怎么了,师父?”甄未凉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微微皱眉:“有不知死活的家伙跟上来了。”他转身看向阿维,目光扫过他怀中沉重的巨大竹篮,道:“送他出城。”阿维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相貌平平的粗衣男子已经走了过来,接过阿维怀中的竹篮,微微俯身应是。“师父?”“听他安排。”甄未凉背过身去,摆了摆手。阿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弯腰行了一礼:“是……师父。”顿了顿,他道:“徒儿在城外等您。”甄未凉右手举着扇子往后一敲,精准地敲中了他的头:“去吧。”言毕,他足尖点地,跃上房檐,转瞬就不见了踪迹。阿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暗卫已然握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向城外走去。……甄未凉不用剑。阿维怀中的剑是甄未凉赠予他的礼物,至于甄未凉自己,一人一扇足以。扇是特制的。并非纸扇,用的是特制的布。扇骨锐利无比。至于为什么用它,则是因为当初皇帝送来的顶尖武器每样只有一个。剑给了小徒弟,其余的武器不太趁手,甄未凉便随手拿起了折扇。随手一开扇,那范儿,装13意味十足。甄未凉再落地,身边已经站了数个普通到丢进人群认不出的人。他站定,气定神闲道:“何人尾随?”“果然不愧是甄大侠,”那人轻笑了一声,从阴影中跃出,“只是阁下伤我圣教如此之重,总不至于还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吧?”甄未凉轻描淡写道:“不全身而退,难道还全身而进?”——“像这样?”那人滑倒在地,甄未凉在他身后收扇,甩了甩扇子上的血珠——扇子太短了,一不留神就容易溅一身血,不过现在他有了经验,杀完人基本不需要洗衣服了。他施施然回头,对上他难以置信的双眼:“我的名声,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现在江湖中怎么叫我来着?”他转头问暗卫。暗卫低头道:“回主人,‘飘摇逸士’甄未凉。”甄未凉默默在心中吐槽了一句这个名字,伸手开扇,含笑道:“阁下还有何事?”那人一咬牙,把怀中什么东西猛地往地上一砸。一声巨响后,数个魔教人士从天而降,将甄未凉及其周边的暗卫完全包围。甄未凉叹气。江湖之所以给他取这个绰号,自然是有原因的。“飘摇”指他轻功绝佳、踪迹难寻,“逸士”指他来去不明,势力不明,出现的时机也随意。由于见过他的人大半都是任务对象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江湖对他的认知依然相当有限。对他而言,这是好事。比如现在。折扇翻转了一圈重新回到甄未凉手中,甄未凉打开细看了一眼。光洁如新。围上来的魔教人士已然被点中了穴道,甄未凉看了看四周,思片刻,道:“如此武功,在魔教地位怕是不低,带回去审问罢。”话音方落,其中一人忽然嘴角流出黑血。甄未凉心头一紧,手下立刻上前卸掉最近几人的下巴,将他们藏在口中的毒取出来。甄未凉深吸了一口气,持扇敲了敲左手:“你们怎么回事,魔教之人开始自我了断了,你们竟毫无准备?”暗卫之一下跪抱拳道:“属下领罚。”“回去自己领鞭子。”甄未凉疾步走到其中一具尸体面前,沾了他唇边的黑血,闻了闻,微微皱眉。受皇帝之命和魔教周旋了这么久,他们还是第一次玩这么一出。第一次主动来找他的麻烦,第一次这么……壮烈自戕。何况这毒……甄未凉吩咐一个暗卫:“把那孩子送回去,客栈暂时不必开门。我审过他们再来。”冬季的原州城冻得人脸发红。甄未凉带人绕了一条几无人迹的小路,进了他们在这原州城中的秘密基地。刚刚坐下,暗卫为他沏了茶,甄未凉端起茶杯,便见那个去送阿维的暗卫冲了回来,跪在他面前。“报告首领,小公子根本未曾走到墨水所在处,属下在出城途中发现了他所提的竹篮!”暗卫说着,呈上了手中的竹篮。里面的东西显然是被他匆忙从地上拢进去的,带了沙土。甄未凉平静地低头,在其中翻了翻。没有剑。“跟着的四个呢?看到留下的暗号了吗?”他在阿维身边放了三个暗卫,加上明面上送他的,总共四个。四个暗卫的实力,不容小觑。“……属下在不远处找到了打斗的痕迹。”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在乡下过完年就回家码字,我努力在回学校前多写一点!今晚评论的小可爱可以得到一个小小的红包~☆、他是小掌柜(六)疾步走进刑讯室,甄未凉立在魔教头子面前,冷声道:“你们把阿维带去了哪里?”已经被逼问过了一轮,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喘了几口气,笑道:“谁知道,可能是地狱吧。”甄未凉双眸一暗,勒令手下加大审问力度,转身走出了房门。宴行绝是被他逼问后再杀死的。他死后,甄未凉专程去清洗了其他被宴行绝告知了自己居处的所有魔教人士。但现在很显然,他们又找了过来。暗卫已经分头去打听阿维及四个暗卫的下落,甄未凉没再回客栈,而是暂时在原州城内住了下来——他要第一时间收到各处情报。魔教的几个囚犯嘴实在太严,用尽了手段也没能撬开他们的嘴。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甄未凉也一天比一天焦虑。堂堂一个魔教,要他四个暗卫的命还有理,要自己这么一个小徒弟做什么?——三天后,甄未凉终于得了消息。当他骑着墨水赶到时,阿维依然昏迷不醒。四具暗卫的尸体与七具魔教中人的尸体七零八落。但阿维并未受什么伤。甄未凉沉默着上前,只看了阿维一眼,便径直走过去,合上了四名暗卫的双眼,细细为他们整理遗容。他的面色慢慢冷峻起来。“无能蠢徒,习武多年竟无自保之力,倒叫他人为你丧命!”他拂袖而起,看也不看阿维,吩咐暗卫道:“将兄弟们的尸体好好装殓,我亲自去备棺材纸钱。一生艰难,死后总该享些福气。”暗卫低头,轻声应是。甄未凉又在原地立了片刻,缓缓跪下,对着暗卫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头也不回地牵着墨水向城内疾驰而去。暗卫目送他离开,转头去看阿维,却见他不知何时醒来了,怔怔地看着甄未凉离开的方向,有些委屈地喃喃:“师父……”暗卫之一摸了摸鼻子,上前几步:“小公子,这边请,属下送您回去。”……阿维的“笔录”,是这个暗卫完成的,甄未凉全程没有露面。按照他的说法,魔教掳走他们折磨了几天以后抛尸在这里,不杀他则是因为暗卫拼命保他,魔教终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四名暗卫的葬礼办得有些简陋。他们没有闲暇为死去的兄弟办一场盛大的葬礼。但甄未凉已经耗巨资为他们置办了城里最好的棺材,又请了城外的高僧为他们诵了一天经。除了在葬礼当天命令阿维去给四名暗卫磕头、求他们恕罪,甄未凉再未和阿维说一句话。事实上,连着一个月,阿维没见到甄未凉的影子。命人把阿维送回客栈,甄未凉一个人去了魔教。一人、一扇,如此而已。然而那一日,魔教山路、大门被染成了红色。“伤我手下一人,我杀你十人;杀我手下一人,我杀你百人。”甄未凉立在门外,并未走入。身边躺着数十具尸体,身后蜿蜒着一条血路,数不清他到底收割了多少条人命。“我记得,我早就敬告过贵教?”不知是谁瑟缩在山门内,却还是气愤道:“只准你的人杀我们圣教教众,不准我们伤你?哪有这样的道理!”甄未凉笑了,手中粘连着碎肉和血块的折扇微微抬起:“当然有。”“谁让我比你们都强。”……嚣张言语传开的同时,甄未凉回到了客栈。魔教失去了四百教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且最次也是个小头目,中级甚至高级头目也不少见——很明显,江湖迎来了一拨大换血。客栈中不知不觉又多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伙子,甄未凉分别叫他们十七和十九。如此,甄未凉没了和阿维说话的必要,连日常饮食也不再亲自动手。很快就过年了。两个伙计把阿维带进城做了身新衣服,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朵了。甄未凉只是和伙计开了几句玩笑,全然无视了阿维。偶有一次,阿维撞见师父低声嘱咐伙计,不要向阿维透露任何机密。他忍耐了一个星期,终于带着几张写满的宣纸,敲响了甄未凉的房门。“进来。”阿维咽了咽口水,推开门。只见师父头也不抬,声音毫无起伏:“有事?”阿维低头道:“徒儿当初练字,师父说徒儿有问题可以来找。”甄未凉总算抬起了头,对他微一颔首,阿维急忙跑了上来,将宣纸小心翼翼地呈了上去。死寂。阿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甄未凉的评价。许久,他终于听到了甄未凉的声音:“结构尚可。”他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你何来如此之多的戾气?”阿维呼吸一滞。甄未凉淡淡地看着他,随手把宣纸向旁边一扔:“戾气磨没了,再来找我。”阿维:“……是,师父。”甄未凉重新拿起刚从江湖里抢的医书,不再开口。阿维低头,退了出去。第二日,他再次叩响了甄未凉的房门。这一次,甄未凉只看了一眼便将宣纸扔了出去。阿维低下头,一张张捡起宣纸,退出房门。第三日,甄未凉连接都不接,随意瞥了一眼,逐客道:“再拿这样的东西过来,你也不必来了。”阿维涨红了脸,低下头。两个充作伙计的暗卫看不下去,趁大清早甄未凉出门练武时跟出来,劝甄未凉不要再和小徒弟赌气:“毕竟,那几个兄弟的死,也不能完全怪他嘛。”甄未凉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不明白。”伙计摸不着头脑,眼看甄未凉展开了折扇,才往店里走去。以往,阿维练武的时间是缝隙里挤出来的,毕竟他要顾着店里,十分忙碌。最近有十七和十九帮忙,他有了不少空闲,练武时间也就固定在了早上。暗卫眼看他抱着剑进了竹林,小心翼翼地选在了一个离师父不远、但彼此看不见的地方,不由叹了口气。阿维的武功,在同龄人里真的算最优等的那一波了。他又如此勤奋,日后的成就定然惊人。但甄未凉似乎还是不满意。“他心不稳。”面对伙计的询问,他淡淡道。“再这样下去,你还是把剑还给我,另谋生路去吧。”除夕前一夜,吃完阿维做的晚餐,甄未凉用手帕擦了擦嘴,如此道。阿维的眼圈顿时红了。他当即跪地,带着哭腔道:“师父……”甄未凉却看也不看他,转身上楼了。等阿维拿着宣纸敲门时,他却没有得到甄未凉的回应。他微微皱眉,告罪一声推开门进去,只见窗户洞开,甄未凉不见踪影。没有打斗痕迹。阿维只一皱眉便猜到了甄未凉的去处。他去取了一件甄未凉的大氅,仔细收好,抱在怀里。大氅极其温暖,可以看出价值不菲。但一个客栈掌柜是穿不起这么好的衣服的,因此甄未凉并不常穿。怀中衣物属于甄未凉的香味传入鼻中。阿维不敢低头,只是跃下窗户,运起轻功,向竹林跑去。甄未凉果然在那里。他坐在山间,背倚修竹,周身环绕着杯盏。他随手抄起手旁的酒壶,仰头,澄清的酒液灌入喉咙。他闭了闭眼,歪头去看月亮。阿维低头上前,忐忑不安地轻声唤道:“师父。”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衣物,香味愈发明显,连烈酒的味道都无法穿透。甄未凉微微侧头,酒后的嗓音比起平日的温润,多了些许磁性:“阿维?”阿维应了声是,走上前给甄未凉裹上大氅。双臂环绕之下,他第一次发现师父如此瘦削。馨香与酒味混合萦绕在鼻尖。阿维低头,退开了两步。甄未凉往后靠了靠,眯眼看月亮,也不说话。阿维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只低声道:“师父不要喝了……要不,徒儿去给您备几个下酒菜吧?”甄未凉懒洋洋地摇了摇头:“不必。”放在膝盖上的左手被他收了回来。他将其放到头上,发出轻叹。很久很久以前的这个时候,他要是敢喝酒,他妈妈就敢把他头拧下来。再后来,在最开始几个世界,他虽过得狼狈,但还算安定。继续往后,他孤身一人度过了漫长的年月,习惯了孤独,也习惯了漂泊。成为法学家的那一辈子,他也是孤独了一辈子,但每天都很充实。被卷入那个莫名其妙的游戏,责任在肩,又有魏兄陪伴,倒算是段不错的岁月。只是,每到除夕,甄未凉都会有点想家。那个家有着水泥铺就的小院,鸡鸭在其上随意排泄再被冲刷干净。到季节便铺上大片的稻谷,黄澄澄的很是喜人。厕所在猪舍隔壁,至今没有装上抽水马桶,夏季蚊虫横飞。家旁垦了片田,专种自家吃的蔬菜,其他的田地则要走上几分钟。家里人勤快,种满了东西,但常年卖不出好价。和现在的家有点像。或者说,甄未凉就是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尽力还原的。阿维静静地看着甄未凉的侧脸,不说话。许久,甄未凉才开口询问:“你来做什么?”语气不复刚才的平和,多了些许难以察觉的不悦。阿维当即跪在甄未凉身侧,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徒儿求师父赐教,徒儿究竟做错了什么。”甄未凉目光清明,毫无醉意:“你当真不知?”阿维暗暗咬牙:“徒儿愚钝。”“那便愚钝着罢。”甄未凉将最后一口酒液倒进口中,随意擦拭了嘴边,站起了身。阿维依然跪在原地。甄未凉慢悠悠地向山下走去,看也没看这个徒儿。阿维头死死抵着地面,许久才站起身,表情恍惚。回去后,甄未凉随意洗漱完毕就上床休息,一夜无梦。凌晨醒来,刚换好衣服出屋,便见两个伙计在那里窃窃私语。“怎么了?”他微微挑眉。二人又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斗胆道:“掌柜,阿维在门外跪了一夜了。”甄未凉闻言微微皱眉,大步向外走去。但他并未在阿维身边停留,而是直接走了过去,径直上山练武。十七和十九看着呆呆立在门外、表情带了委屈的阿维,躲在角落悄悄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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