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微笑道:“不敢,本该晚辈主动去请安的”
宋氏淡道:“无需多礼”
孟续成站在刘黎初身后,侧过脸沉静的看着一个人,正是被丹凤拉进来的一脸不情愿的孟柿!
宋氏清了清喉咙看着他说:“这么说,成哥儿这两日都在陪客,书也不曾读了?”
孟续成把目光收回来,“孙儿并没有整日相陪,每日读书也不少于两个时辰”
宋氏笑道:“那就好”
话锋一转,“特地这时候过来,是有个事儿要说,之前你也自己来要过的,当时我牙疼犯了没精神,又忙着接待来客顾不上!今儿空下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行的”
孟续成表情慢慢凝固,说:“祖母既找孙儿,又跑到母亲院里做什么?若祖母知道孙儿在这,自然也知道有客人在,孙儿的事情明日说也不迟”
他看见面色苍白用眼神给他警告的孟柿,便已猜到宋氏把她带过来的用意了。
宋氏咳了一声道:“就是想着你要过来请安的,正巧啊”
郗氏忙说,“母亲,成哥儿的事还是到隔壁去说吧”
然后吩咐孟续成,“你自己领祖母过去”
刘夫人也觉出不善,“说家务事我们不便在场,孩子也该去洗漱了……”说着招手叫刘兵律过来。
宋氏坐着没动,半阴不阳说:“同知夫人不用急,说来也是小辈的喜事,你作为长辈听听也无妨,一起高兴高兴”
刘黎初拉过弟弟的小手,“律哥儿,你去把弹珠在盒子里放好,你不是刚说饿了吗,姊姊带你去吃冰糖凉粉好不好?”又对宋氏和郗氏笑笑,“那黎初就先走了”
宋氏看了满穗一眼,满穗立刻举了右手唤道:“刘小姐且慢,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叫你认一认”
说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打开,捻起一个豆子大小亮晶晶的东西,高高举起,灯火照得那东西清楚又璀璨,正是她丢了的那个海蓝宝石耳坠!
第23章 成全
满穗笑得深,“这耳坠子是你的吧!你来的第一日刚下马车,就有人说了,刘小姐那对海蓝宝的耳坠子漂亮罕有,我们家里还没有这样成色的东西呢 ”
刘黎初和琳吉对视一眼,没有时间让她犹豫,刘夫人也在不可能否认,只好点了点头,“是,我是有这样一副”
满穗笑道:“那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竟然掉了一只!”
刘黎初道:“确实”
宋氏慢慢晃着扇子插了一句,“你可还记得东西掉在哪里了?”
刘黎初抿唇站得笔直,一双明眸看着耳坠,心里似鼓乱敲,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满穗将耳坠子托在手心,递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道:“居然是在我们二爷的园子里,兰花草底下!”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刘夫人和郗氏都睁大了眼相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孟柿完全猜到了事情的原本,她迅速转动脑筋,一眼瞥见抱着满满一盒弹子的刘兵律傻傻站着,便有了计谋,此刻所有人都在看那坠子,没人注意她,她伸手抽了盒子一下,盒子倾倒,弹子像雨珠争先恐后落到地砖上,立刻稀里哗啦滚了一地,这声音甚至没引得人多看一眼,但是刘兵律可急了,立刻蹲下去捡,孟柿假意去帮忙,看准机会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快救你姐姐!说坠子是你拿的!”
说完若无其事走向别处继续捡。
刘兵律听了后张着嘴看她一眼,然后将盒子往乳娘手里一塞,突然对着刘夫人大哭起来……
众人见他哭了都去看他,刘夫人诧异问:“律哥儿怎么了?”
刘兵律朝母亲走去,抱住她的腰说:“母亲不怪我,我才敢说!”
刘夫人温和的摸摸他的头,擦他的眼泪,“说吧,我不怪你!”
“是我!我偷偷拿了姐姐的坠子玩,然后不小心弄丢了!我怕她骂我,不敢告诉她!”
宋氏听了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胡说!怎么是你?怎么可能?你知道成哥儿的院子在哪?你什么时候去过的?啊?”
刘兵律自然回答不了,把头埋在刘夫人怀里,“反正,就是我拿的!”
满穗笑着走向刘兵律,“小少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得二爷的院子的?谁带你去的?是不是你姐姐?”
“是我带他去的!”
撂下积木的孟续永突然说。
宋氏怒道:“永哥儿不要乱讲话!你给我回去!”
孟续永坚持站到刘兵律身边,“是我带律弟弟去找二哥哥玩的”
满穗扭过头看他,“那五爷什么时候去的?”
她不等孟续永说,突然问了孟续永的奶娘, “阿芬你来说,什么时候?”
阿芬是个老实人,突然被诘问,顿时吓得结结巴巴,汗都出来了。
冬娘一把拉开阿芬说:“阿芬没去,是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的,太太不放心,怕阿芬管不了!”
她对满穗说:“昨天晚饭后,天还亮着,永哥儿说要去找二爷,律哥儿自然就跟着去了”
孟续成马上接口道:“是,那时候我正要去练剑,既然来了,就陪着他们在院子里玩陀螺,想是陀螺滚到兰草丛里去,律哥儿跑过去捡的时候掉了吧”
“嗯,玩陀螺!”
“是的!”
两个孩子和冬娘一起点头。
宋氏在几人脸上看来看去,从腹中笑出短促的一声,“好!不错!都接得上……我可开眼了,严丝合缝跟做榫头似的”又看向刘黎初,“看来愿意护着刘小姐的人还不少,让自己的弟弟帮着说谎话,难道是刘家的家风不成?”
“我没说谎”
刘兵律嘟哝,耳廓有点红,也不敢抬脸看她,他当然被教导过不能说谎,但是保护姐姐更重要!宋氏摆明了一副上门寻麻烦的架势,纵然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孩子的他也感到了危险,他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姐姐绝不会做错事的!
满穗换了和气的笑脸,把坠子还给刘黎初,“好生收着,可别再掉了”
琳吉替主子接过屈膝道谢。
刘夫人面色有些僵硬道:“想必你们还有事要谈,我们先走了”
宋氏笑道:“刘夫人请留步,正好我还有事想要问你”,她转头对阿芬说:“你们把小爷先带出去,这里娘们几个要说说话!”
她喝了口茶又说:“成哥儿的事说与你们听料也不妨的,听说刘夫人的长子已经成婚,你们青州的风俗不知怎样,爷们房里一般放几个人?”
刘夫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但她性格柔和,在府里又被夫君保护得好,没有同刁妇拌嘴斗心眼的经验,闭着双唇不说话。
刘黎初为母亲解围,“家里的事都是我在管着,老太太就不用问家母了”
宋氏看着她笑:“你们青州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管家么?这倒是稀罕。”
刘黎初扶着母亲的胳膊让她坐下,“青州民风自然,一家里主母可管家,媳妇可管家,长女也可管家,总之能者多劳,只要家里人都认可就没什么不可以”
“既这样,那你兄长婚前有几名侍妾?”
孟续成忍无可忍站起来,“祖母,这种话即便是母亲也不方便问的,刘小姐也只是帮着刘姨母管管日常事务,她兄长院里的事自有专人打理,她作为妹妹如何知道?莫要再问了”
宋氏被堵了一句,自知过份,便又说:“也是也是,我不问”
然后看向孟柿,招手,“你好几天没见着二爷了,不是惦记的很?站过来些!” 孟柿绷着嘴站在原地不动,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今天不管下场会有多惨,都不能坏了孟续成的事。
“就这么个水灵灵的人,谁看了不喜欢,你是我孙子,不给你给谁?今天我把人带过来就是答应了!”
原以为孟续成会尴尬害臊甚至恼怒,谁知他突然青着脸说:“好,一言为定!谢祖母成全”
郗氏急了,立刻叫起来:“混账胡闹!绝对不行!”
想想气的不行,冲到宋氏面前,“有道是一家子互相给脸,哪怕水底下大鱼吃小鱼,至少有客人在时面上还是和乐的,老太太是长辈,一屋子儿孙都看着你,你怎么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难道你给儿媳没脸,你自己就耀光了不成,人家笑话的是一家子!谁撇得了?”
宋氏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她就是气孟续成气走了徐二太太,却又对刘家这么上心,她的人回来说,二爷似乎颇得意刘小姐,两人一见钟情,眼看就要定了!
这才把她激怒了,气的晚饭也没吃几口,为了搅黄和刘家的联姻,她便连桂小伴都带上了,不惜当着刘家人的面将她转赠孙子,她这人要赢永远是第一的!一辈子最怕输给其他人,尤其不能输给儿媳妇。
现在目的基本达成,她觉得是可以撤了,至于桂小伴的归属,想必正对刘小姐满意着的孟续成不会在这时候盯着她拍板,等刘家人走了,她再找个借口反悔就是,不然,儿子那里还是不好交差。
谁知孟续成早就洞悉她的心思,既得了这场从天而降的羞辱,那宋氏也须得付出代价!他大步走到孟柿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到宋氏面前,和自己并排而立,他脸色冰冷话语却字字清楚道:“既然祖母来不及的要把人给我,孙儿岂能辜负你一片慈心?多谢!”
又看向郗氏,“人我是一定要的,也请母亲成全。”
郗氏一甩袖子坐下,拍着桌子道,“反正我是不同意的,你若一定要添人,也得我挑给你合适的,这个不行!”
孟续成又冷笑,“如何不行?我的人当然是自己挑”
说完又向刘夫人深鞠躬:“姨母第一次来家里就让你看见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叫你看笑话了,我在这里赔罪!”
刘夫人已经不想说什么,到底又不是她的女婿,便摇头,“不曾,成哥儿不必如此”
再看刘黎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孟柿,就算以女人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个非常俏丽的脸孔,从孟柿打翻弹珠叫刘兵律说假话开始她就在关注她了,实在是想不通这个被当作礼物的小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孟续成执意要纳她时她面上并无喜色,反而有点焦虑,而孟续成护着她的姿态也有点怪,像……从别的鸡窝里抢回自己鸡崽的母鸡,并没有半点旖旎或是暧昧,两人并排站着也是一种不属于那种关系的和谐。
孟柿发现她在看自己,忙投以一个歉意的目光,尽管这样,她还是不卑不亢的。
孟续成扭过头对孟柿说:“你回去收拾收拾,今天就往我那里去了!”
孟柿惊道,“我,我不去呀!……怎么能”
孟续成皱眉,沉沉看她一眼低喝道:“叫你去你就去!我的话你也不听?还嫌不够乱?”那口吻完全同孟柿耍脾气他耐着性子教训的样子一模一样。
“去啊!”
说完又满屋子找香草,“你这就陪着她去!今天要用的东西带上,其余的明天慢慢拿……”
香草快步过来,看了孟柿一眼,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第24章 就计
宋氏彻底哑了,她发现自己来这一趟实在是不智!她得了什么了?怎么还赔出去一个人?这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孙子到底是读书的,确实是脑子好啊!反将自己一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不能反悔!
满穗一看事情急转直下,上前拦着二人,“急些什么?哪能这么草草了事?哥儿纳人可是大事呀!”
孟续成嘲讽道:“凡我们家的事都急,等不得!不然祖母也不会这时候还赶过来,莫说到了明日,就是当晚上有变数也是难说的”
“那……总得同老爷说一下吧”
孟续成冰凉的目光也射来,警告之意明显,她顿了一下闭嘴了。
“后院的事,怕还轮不到你当家吧,我收房同老爷有什么关系?”
宋氏咳了一声,这事已经够丢人的了,若还把桂小伴进孟家的来龙去脉抖出来,岂不摆明了是她自己居心不纯颠三倒四,把给了儿子的人又送给孙子?
尽管原来根本没打算真送。
“也,总得选个吉日”
“今日就是个好日子,刘姨母出门前都看过黄历的,会客收房都可的大吉大利日子!”
刘黎初听了他这句吊儿郎当的话忍不住笑了,孟续成越是坚持,她越觉得有隐情,这种大家族利益错综人情复杂,怎么可能没点看不懂的事。
郗氏还要开口,孟续成挪到她面前诚恳道:“母亲还记得儿子说过的那个理由?你相信儿子一回可好?从小到大,儿子可曾口是心非遮遮掩掩过?”
他那双眸子清亮无私,站在这屋里也是最顶天立地的一个,怼起宋氏也不含糊,坚持而有担当,不因为事情面上难看就缩手缩脚,这是自己儿子啊,不能半点面子不给他!
便将反对的话咽了下去,眼前不打算再啰嗦了。
夜灯点上,洗漱完毕的刘黎初来到刘夫人卧室,在她床边坐下。
“娘,您叫我?”
刘夫人拉她一起上床,自己拿过一把扇子给她扇着风。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坠子不是弟弟弄丢的吧……”
事到如今自然不能再瞒着她,刘黎初便简要说了一下经过,刘夫人听了,手停在空中,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不太好看,“我没听错?你郗姨母怎么能叫人这么做?”
刘黎初摇头,“我看她多半不知情,那坠子刚拿出来时,她比我还吃惊,但面上并无愧色,她性子直装不来的,就想到八成是冬娘自作主张了”
刘夫人猛扇了几下风,恨道:“她身边的人也太没规矩!……多亏了律哥儿机警,不然可不白白背了这锅也坏了清誉。”
刘黎初又说:“弟弟他,是有人教的”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二爷收房的那个那女子,是她让律哥儿说的”
“?”
刘夫人发现自己是彻底糊涂了。
“那永哥儿呢?也是她指使的?”
刘黎初后来去问了刘兵律,他说,孟续永说的,“你是我好朋友,你要帮你姊姊,我就要帮你,你是在我家做客,不能让人欺负你!就算我祖母也不行。”
刘兵律抓抓耳朵说:“可万一我说谎了呢?”
孟续永想了想,挺为难的说,“说谎确实不对,但你有错,我陪你一起,以后我犯错,你也会陪我的吧!”
刘兵律顿时眼睛一亮,“当然!两人一起改得也快些!”
“是啊,我们还是小孩子,改了以后还是可以做男子汉的!再说我祖母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她先不爱护我们的,我们只能互相帮助了”
……
“最后成哥儿最后也帮着圆谎,对了,冬娘也是,我当时就觉得看着好像都对,又哪儿说不出的怪”
两人坐着淡淡的笑,刘夫人将女儿揽进怀里抚着,“你对弟弟好,他才这么小也肯护着你了,这点,我比什么都高兴”
“若你郗姨母还叫人来提亲,你愿意吗?”
刘黎初有点茫然,脸贴着母亲胸口柔软的衣料。
“当着我们的面,他还执意要下那个小妾,恐怕也是个轻薄好色的!”刘夫人不悦道。
刘黎初脱口而出:“他不是”
“真正轻薄好色的,这时候反而不会坚持”
“你又怎么知道?”
刘黎初想了想说:“他看那小妾的眼光不像”
眼光?刘夫人想起年少时夫君看她的眼光,似六月盛夏的太阳,照得她两腮火烫,那确实是不一样的。在此之前,她还真是喜欢孟续成,符合她心里对女婿的所有要求。
今日的事确实令她失望!
“这事我一想起便觉得恶心!谁家把这种内围事放到台面上来说,也不怕人笑话,别人不提,他家老太太我就看不惯,同那市井街巷里的长舌妇也没差别,孟氏长房的老太太我见过,那是多好的气度修养,待人接物得体周到,谁知二房里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难怪郗君兰同她多年不合,换谁也合不了啊”
刘黎初说,“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要多说也不多问,反正再住一日就走了”刘夫人偷眼看女儿脸色,倒似真没介意的样子。
但是郗氏身边那个冬娘,还是该提醒她一下,胆子可有点太大了……
……
孟柿赶鸭子上架般被香草和芦花婆几个连夜送到了孟续成院里,临时安置在西厢房,她的心一路上都在砰砰乱跳,像鼓捶一般!直到进了屋坐下来人还是晕乎乎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孟续成做事就是这样不肯循序渐进,不肯苟且,还认死理。这性格以后怎么做文官呢?文官不都是拿个笔前思后想谋而后动?我看他还是去打仗算了。
孟柿真是愁死了。
香草固然听主子的话,但对孟柿有怨也是真的,抱了一卷薄被进来往床上一丢,面无表情道:“这可好了,就为了救你,他自己的婚事怕是要泡汤了!”
“你也该想想,老太太带着你到太太院里能有什么好事?来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爷和刘小姐在一起!刘夫人也在”
芦花婆整理床席插嘴:“姑娘也是的,姨娘哪里会知道刘小姐正好在?她不来老太太岂能放过她,姑娘怪她怪的没道理”
“不怪她怪谁?二爷的麻烦都是她找的”
“我看刘小姐肯定是生气的,哪有第一次上门就眼睁睁看着给未来夫君纳妾的?欺负她不好意思反对,真够过份的!”
孟柿心里也难过,她岂会不知孟续成和刘黎初正是互生好感的微妙时候,经不得外力摧残,刚进屋第一刻,她从孟续成的眼神和姿势里,能看出他对刘黎初是欣赏的,可她却带来那么大一个巴掌,直剌剌的就扇了上去……就算刘黎初能接受,刘夫人怎么可能忍?
看她是真的低落,香草叹口气说,“罢了,二爷自己的事我一个奴婢也操不来心,他自己总有法子吧,你既然来了,也是二爷执意要的,以后安顿点也就算了”
芦花婆又说:“怎么是姨娘不肯安顿,明明是老太太喜欢找事”
孟续成在外面听见几个女人说话,想了想还是不进去的好,就走到窗外说:“你无需多想,这家里还没有真能难倒我的事,你也害不了我,香草你别吓唬她!”
听到这话,香草转过身去收拾熏蚊草的灰,看看屋里收拾得还算清爽,出门前看见小姨娘两手撑着下巴坐着,那神态同孟柿一个样,心里不知怎么就软了一些。
……
这晚孟柿睡得不好,西厢房里通风不畅,后窗出去是堵墙,有点闷热,东厢房目前还是孟续成的起居间,说是起居间却堆了不少杂物,都是他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书籍,玩具,收藏等等,那屋里有高大的花窗,采光好,地方也大些。
他说等入秋了便收拾起来,叫她搬进去。
既然睡不好,索性早些起来到院子里晾井水,她的宝贝金鱼都端过来了,闷热的天气要勤换水,由于时候还早,她没有施妆,随便穿了件芽黄色绣燕子的圆领裙衫,长发扎了一下垂在脑后,一副甜美又纯真的样子。
邓括大门一开就进来了,昂头往里走,眼角却拐到个云朵一般的侧影,惊讶之下便停了脚步,那小姨娘弯着腰拿着个筛子在过水,一绺头发弯在耳前,粉唇微张,说不出哪里不同,觉得心头一震,他四望而去,这时天刚亮,听到各屋里都有人起来的声音,怎么院里就她一个?
还有,这是孟续成的院子没走错吧?
孟续成这里他想来就来,守大门的早就习以为常,邓七爷找二爷,那是一刻也不能等的,看见放行就是,问也不必问。
孟柿感到不远处有人影了,抬起脸看是他,呀了一声,丝网筛子落在木桶里,打得水花溅起湿了裙角。
“你”
“我”
两人对视,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孟柿只得屈膝一礼转开,邓括的手抬了一下又放下,先是慢走两步,随后加快,到了正房门口,正遇着孟续成的丫头开门出来,看见他立马请安。
“你们二爷可起了?”
丫头道:“刚起,七爷来的好早”
邓括往西次间里走,“告诉他我来了”。
第25章 见水
邓括进了门,长案上堆了些东西,显然是新有的,方桌上放着几块汉瓦,还带着土尚未仔细清理过,他把自己带来的简书轻轻搁下,拿起一块瓦来嗅着,浓烈的土腥气使得他不得不拿远些,又用手指弹了一下倾听,传出并沉肃却不沉闷的声音……
倒是真东西,孟续成跟着他成天把玩这些玩意儿,如今也很有准头了。
忽听得院子里婆子在问:“姨娘你裙子都湿了还不去换?”
那个听了容易让人感到愉悦的声音满不在乎的说:“不用,天热一会儿便干了”
他不知不觉走到窗前,隔着纱窗向外看,那小姨娘又踮起脚在摘木槿了,怎的这么活泼?
孟续成从正房出来,看见这一幕便站了一会儿,那一恍惚间仿佛是四儿在摘花,语气很和气的说:“那棵树长得不好,你可以去后院摘”
小姨娘听了转过身来笑着行礼,唤二爷早,又说,“可这个是短苞的呢”
“有所不同?”
嗯,孟柿点点头,不一样的。
“那,反正这院里的树你可以随便摘”
孟续成推了门进来,问:“这么早,七爷找我什么事?”
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
“您怎么了?”
邓括从窗前慢慢转过头来,说不出哪里不太自在。
他伸手指了指外面,“你……那外头”
孟续成恍然道:“哦是了,你也见过她,是我从祖母那儿把人要过来了,坐,一会儿茶就来”
“要过来是什么意思?”
邓括印象中的孟续成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男人好色的是多,却也不是全部,有人寄情于山水,有人钟情于权利,有人醉心于□□,至少孟续成不是沉湎于男女之情的人。
“他不是你爹爹的人吗?”
孟续成不知为何向来潇洒不问俗事的邓括会问这种问题,在世人眼里,难道一个男人主动收了一个女子是还需问原因?
虽然他确实不是那种常见的原因,却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便道:“看她年纪同四妹妹差不多,爹爹已经三十四了”
他的意思是配孟燕集太嫩,所以自己就要了?
到底不好再纠缠了,邓括肃了肃神色岔开话题,“我来是想问你,你同城中顾伯府的小公子可有牵连?”
孟续成想了一会儿说:“永安候家的敬小公子?”
“是!”
“怎么了?”
“我昨儿得的消息,他前几日同几个纨绔在醉月楼喝酒,其中有几个攻击新政的官宦子弟,酒后大放厥词,谁知隔墙有耳,被人告发了,昨儿晚上人被带走了,我听说你和他有些来往,特来问你当日可曾与他在一起?”
孟续成摇头,“我同大公子倒有些话可聊,敬小公子只是见面点头而已,那日吃酒原本也有人叫我去的,我就想着其余几个人都不熟,况且如今备考才是最要紧的,便推了没去……”
想了想问:“顾家可会因此被牵连?”
邓括凝重,“如今两派势同水火相斗正酣,就看顾候背后的势力有没有人肯相助了,平日里他是闲散之人也从不站队,大约要好一些”
孟续成道:“他家大公子此刻定然焦虑,七爷,你若方便,可否打听一下事态发展?”
邓括摇头:“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谁动谁便会被拖进去,新政党上次刚折了一员干将,正想着出手报复!……你放心,顾家除了小公子说了几句醉话,之前并无前科,至多他本人受点皮肉罪,等你秋闱过了再看看情势,若顾家果真有难,我当助则助之!”
“那多谢!”
孟续成听了略微安心,邓括一诺千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的,这才低头看见桌上的简书,拿起一看:“这是送我的?”
邓括否认:“给你看看而已,这是我见过写得最飘逸的简书,你看完还我。”
孟续成贪婪的看着墨迹极淡但风骨翩然的字,邓括却一语不发坐在窗下,半垂目光静静的,丫头送茶进来,他拿起喝了一口,问:“你爹爹今日回来,你可有准备?”
“嗯?准备什么?”孟续成捧着竹简,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笑声,芦花婆说:“今儿这小狮王可是疯了?连着跳了几个跟头,水都扑腾出半盆了!”
一个甜润的声音说:“它嫌光线太亮了发脾气呢,水草少了,一会儿咱们去双环池捞些回来”
芦花婆压低声音说:“去前可得问问二爷,他若不叫姑娘出门就别去,如今咱们还是藏着些好”
小姨娘仿佛也才明白,“嗯,要不就你去吧”
邓括觉得再听下去不像话,站起来要走,“反正你心里要有数,你爹爹颇在意她,不见得肯让给你。”
那日桂小伴拒绝了孟燕集,他怒气冲冲找了邓括去喝酒,多年未见他气到失态,邓括忍不住问了一句,原以为他不好意思说,谁知几杯酒下肚后扶额感慨道,“或许真是老了,从未感到在年轻女人面前如此束手无策”
邓括惊问,难道是郗氏?
孟燕集摇头,“她不年轻了吧!我对她可是惹不起躲得起,是那个新得的可人儿,看着挺乖像只猫儿一般,谁知……竟主意大的很”
邓括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燕集又絮絮叨叨吐了许多不快,他又不傻,回过头去想想,竟觉得人家从一开始就在躲他,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况且本就合他的胃口。
“干脆我送她些首饰衣裳,好叫她知道我对她好”
然后就拉着邓括去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选的都是镶宝石的金首饰,邓括全程不发一言,但孟燕集若指着左边的问,他必定说右边的好看。
东西送过去后也不知效果如何,隔了几天孟燕集说,她什么也不戴,好料子也不穿,整天素的很,像个剥了壳子的红菱角,听到这话的邓括发现自己竟然是欣慰的!
这也太奇怪了吧
……还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晚,栽进自己怀中的那张脸。
孟燕集又问:“要不我带她出去玩玩?”很快答案又来了,说她眼泪汪汪拼命摇头,就是不肯出门!
邓括心烦意乱道:“你觉得对待女人的事我很拿手么?怎么回回来问我”
“没准你是旁观者清”
邓括粗声道:“那你放她出去!我看她确实不中意你”
孟燕集仰头躺在摇椅里,忽儿没了耐心,“那干脆我强了她,绝了她犹疑变幻的念头!”
邓括立刻反对,“那她定然恨你一辈子,你再做什么都难以挽回!”
孟燕集突然看他,“你不是说你不拿手吗?”
邓括无语了,“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只猫也不能强抱……我看你不如去积香阁坐坐,璃璃姑娘既懂男人心更懂女人心,叫她给你开导开导!”
于是两人又去了积香阁,璃璃看见他们自然高兴,忙张罗了酒菜相陪,听了孟燕集的亘古难题后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都不明白了?又说了些不痛不痒宽慰的话,然后弹琵琶唱弹词直到夜深人静酒酣人散。
孟燕集醉过去睡了,璃璃却搭着邓括的肩凑近说:这世上有的人任你拼尽所有,也得不到他的心,那小娘子便是!
红红的蔻染划过他的下巴幽怨道:“在我心里,你也是”。
邓括来过无数次,饮酒看歌舞听弹词,从不留宿,她钦慕他却不得亲近。
后来听孟燕集说在重修院子,说要让桂小伴搬进去,似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之意,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孟燕集绝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