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全抚着胸口,瞧着李珏满面的倦容,念了声阿弥陀佛。
李珏背在身后紧握的手松开了些许,低下头,如释重负的扯了扯嘴角。
她说过,她的心丢在了他身上,她说她爱他,即便他是帝王。
既如此她当该理解一个帝王的无奈,他往后会对她好的,尽力去弥补,也便将这些过往慢慢揭过了。
李珏悬着的心放下一点,轻轻走至廊下,吩咐福全:“太医院的院使们都请来吧,给贤妃补补身子,参茸血燕可着用,但凡贤妃有一点不好,仔细你们的人头。”
第37章 裙下之臣
李珏放下了心中大石, 忙了一天的政务,晚间去景仁宫时,媚生正在用参粥。
见了来人也不行礼, 抬头一撇,又继续握着白瓷勺, 一下一下的搅碗里的粥。
李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将屋子里的宫人遣退了。
见座上的人还是毫无反应,又轻咳了一声, 开口道:“这粥可适口?”
媚生没作声,侧过脸,娇嗔的望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间, 十分媚人姿色,看的李珏愣了神,不自觉便上前接了她的碗,细细吹凉了,往她嘴里送。
媚生咬着唇犹豫了一瞬, 张开了嘴,默默吃完了一碗粥, 道:“我想吃酥糖。”
李珏便急急命人送了龙须酥来,用帕子托了,往她唇边送。
媚生瞧着那酥脆精巧的糖块,忽而轻笑, 抬头道:“陛下知道吗,我小时候挨了打,爹爹便要拿这东西来哄我。”
说着默了一瞬, 那笑凝在脸上,凄楚而仓皇,流下泪来,低低道了句:“我再没有爹爹了。”
李珏顿住,瞧着她无声落泪,怜惜与内疚并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伸臂将人抱至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
他以为她总归还是怨的,需得费些时日,只没料到怀中的人忽而直起身,有些发狠的望住他:“我以后没爹爹了,你要加倍对我好,连爹爹那份好一块还给我。”
她一双眼儿红红的,含着些不甘的妥协,忽明忽暗间又藏了舍不掉的恋慕。
李珏心里像被重重扯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郑重的道了声好。
小姑娘便缩在他怀中,定定看着外面泼墨般的夜,微微有些发抖,许久后才道:“明日陪我去趟寒山寺吧,我想给亡者点一盏长明灯,也算是全了一场fù_nǚ情谊。”
她说完见李珏不说话,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有些忐忑的看过来,杏眼里含了一包泪,凄楚而无助,仿佛他便是她唯一的仰仗。
李珏看的心下微动,鬼使神差便吻上了那娇嫩的唇,总觉得她的娇嗔都带了些不真切,要靠这身体上的亲近来填补那些隔阂。
他越吻越深,听见怀中女子叮咛一声,再忍不住,将人抱上了榻。
他索取,她应承,酣畅淋漓间仿佛从未有过龌龊。
天色微明时,内殿里的动静才止息,李珏将人抱在怀里,才觉出些甜蜜的心安。
他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轻声道:“今日下了朝便陪你去。”
出了殿门,他伸展了下手臂,身心都是舒畅的,对门边的宫人道:“勿要扰了贤妃休息。”
......
李珏下朝时,媚生已候在了景仁宫门前。
因着苏大人乃是畏罪而死,自然不能明着祭拜,两人着了便服,从后|庭出了宫。
入了寒山寺,早已有僧侣候了,今日寺内清空了香客,格外静寂。
媚生被方丈引着,点了长明灯,念了往生经,一程下来都是平静神色,看不出悲喜。
李珏忽而觉得瞧不清她,在那尚显稚嫩的背上轻抚了下,引着她往后山的观景亭走。
寒山寺后是陡峭的雁荡山,观景亭便建在雁荡山山巅,站在台上顿觉天高地阔,心胸舒展。
李珏背了手站在高台上,转头看身侧的媚生,道:“阿生,你看这天地广阔,总需得往前看。”
他说着顿了顿,忽而将身侧人的手包在掌心,细细摩挲,叹了句:“你我往后的日子还长。”
媚生看着脚下的云雾,眼里有些忽明忽暗的情绪,让李珏瞧不真切,手上不自觉又紧了几分,想要确认她在听。
小姑娘忽而转头,朝他扯了扯嘴角,低低嗯了一声,喃喃道:“是啊,往后的日子还长。”
这轻轻浅浅的笑,虽还是有些勉强,却让李珏大感欣慰。伸手想要将人拽入怀中,却听她又道:“陛下,你看那朵花,开的好不热烈。”
李珏见她手指了观景亭侧探出来的一朵鲜红芍药,露出点欢喜之意,便折返身子去采,一面道:“朕采来送你。”
他刚摘下那艳艳花朵,转过身来,忽听身后的姑娘道了句:“陛下,我怀了你的孩子。”
李珏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她又补了句:“临行前陈院史试出来的,被我压了口风,想要亲口告诉你。”
李珏手一松,花儿落了地,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那份喜悦一点点升腾,在心里来来回回激荡,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此刻的心境,忽见媚生往亭边走了几步,下意识出声:“快回来,小心摔下去。”
他说着要往前去拉她,却见小姑娘又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她今日着了素白衣衫,荏弱而单薄,面上五官逼人的明艳却不减,像是凄楚中开出的罂粟花,诱人而危险。
李珏心下一惊,手指轻颤,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诱哄:“过来,阿生过来。”
媚生没说话,忽而纵身一跃,从高台上跳了下去,最后留下的,是一个惯常娇媚的笑。
李珏飞身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他浑身颤抖着跪坐下来,一叠声的喊:“来人,来人!去寻!”
她昨夜卧在他胸前时清甜的体香还在,痴缠时那一声声的夫君还在,他以为她放下了怨怼,一切雨过天晴,要守望他们的来日方长,原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要带着他们的孩子,死在他面前,让他痛悔一生!
他升起滔天的怒意,告诉自己,她真是胆大,以为真能报复到他?可是为何,他竟忍不住颤栗,升起不可知的巨大恐惧。
他蜷缩起身子,哪儿哪儿都疼,为什么这么痛,他不晓得,只知道真疼啊,钝刀子割肉一般,一片片凌迟他的心房。那时候十五岁,母妃兄长一夜毙命,也没有这般深切的痛。
原来,她真的料准了,他早已是任她摆布的裙下之臣。
“陛下,陛下。”副全颤颤巍巍的跑过来,人未到声已至:“昨夜刚下了场雨,湿滑的很,这山路又陡峭,怕是一时半会下不了山崖。”
李珏从惊惧中回过神,转头一望,扯住采药人系在山崖上的绳索,纵身跃了下去。
副全上了亭内,只来得及看见圣上袍角一闪,没了人影。
他惊呼一声,跌坐在了冰凉的地上,声嘶力竭的喊:“快,快,救陛下。”
......
媚生意识回拢时,以为自己定是到了司命的浮生殿。
立时便想揪住司命那厮痛打一顿,只身子一动,便觉出钻心的痛,也分不清哪里痛,浑身都是散架般的难受。
睁开眼,映进眼睑的竟是李珏轮廓鲜明的脸,他如玉的面上染了星星点点的血,眼尾通红,紧紧咬住后槽牙,抱着她的手都是抖的,见她睁了眼,第一句话便是:“苏媚生,你哪儿都别想去!”
媚生心下一惊,抬头看见座上慈悲的佛像,才明白这是又回了寒山寺,对上李珏那张极力隐忍怒意的脸,吸了一口凉气,立马闭上眼装晕。
怎得这都死不了?跳崖啊,这可是真的跳崖啊!
她其实是对凡人生死看的开,死了这一回,还有下一世,她只是想尽快见见司命,要他给苏家人个圆满的来世。
“娘娘,娘娘,你醒醒。”是小橘带着哭腔的声音,她爬至近侧,哀求着来晃她的衣角:“娘娘您的命是苏大人拿全家人的命换来的,你怎得能不珍惜?便是苏大人在天有灵,看见你如此,又怎么能瞑目?你这次是走了大运,被山崖上的树枝挂住了,若再有下次,哪能.....”
小橘说不下去了,只一个劲的磕头,磕的咚咚直响。
媚生只好睁开眼,张了张口,咳出一点血腥子,细若游丝道:“小橘,不许磕了。”
一只带了薄茧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李珏衣袖上浸满了血迹,淋淋漓漓往下淌,声音有些发颤,狠厉道:“苏媚生,若再有下次,你这贴身侍女,朕有一万种法子让她生不如死,你好好掂量!”
媚生一阵厌恶,他要了她全家的性命,从未有一点负罪感,反而要她忘却嫌隙,待他如初,现如今连她的侍女也不放过,真是黑心肠!
她别过脸,不想看他,目光定在他还在滴血的袍袖上,轻笑道:“生死有命,这怕由不得陛下,你看我流了这样多的血,连陛下的衣裳都尽皆染透了,可见是救不活了。”
“那是朕的血!”李珏微勾了勾唇角,忽而身子一趔趄,咕咚倒在了媚生身侧。
一群宫人拥着几个懂医术的高僧急急围了上来,福全急的跺脚,对着门边的内侍道:“太医呢,太医怎得还未赶来,去去去,再去看看。”
他说完,忽而跪在媚生面前,一脸的后怕:“娘娘,苏家这事,本不是陛下本意啊,那场大火是苏大人亲手放的啊.....当初苏家出事,是陛下力排众议,保下了您,现如今这峭壁湿滑,也是陛下不顾安危,将您救上来的,带了一身的伤啊!我打小儿伺候,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慌乱,您便行行好,体谅体谅陛下吧,老奴求您了!”
媚生忽而觉得疲累至极,所有人都说李珏宠她护她,是她不知好歹,要作天作地,可是没有人记得,苏家那些鲜活的人命,在皇权碾压下,便如蝼蚁般不堪一提。
明明是他带来的这场灾难,现如今却而要她感激他护住了她,她真是不甘啊!
第38章 闭门羹
七月天已是闷热起来, 景仁宫里却还铺着厚厚的绒毯,便是红漆宫柱上都包了软缎,烛台之类的尖锐之物也都收了去, 为的是防止宫里那位再寻短剑。
小橘被李珏扣在了御书房,放了话, 若是媚生敢伤自己一分,他便伤小橘三分。
媚生到底是忌惮,安安稳稳养了月余,才将身子骨将养的好了些。
她那日怀孕的谎言也被李珏揭开了, 当时无非是想让他再痛上几分,现在倒是觉出几分怕来,她不怕干脆的死, 就怕活着受罪。
只李珏那边也无甚动静, 微微让媚生放下心来。
这日拖着身子下床走了几步,忽觉这月余来不离她左右的几个嬷嬷竟不在,刚想开口喊人,忽见开着的支摘窗前树影婆娑,借着廊下昏黄的宫灯, 隐隐约约瞧出个模糊的人影。
她定定瞧了一眼,见李珏一身月白直身, 斜斜靠在粗大的香樟树上,手里拎了一坛酒,透着消沉的风流意。
他晃了晃酒坛,饮下一口, 忽而斥道:“苏媚生,你给朕出来!”
媚生迟疑了一瞬,裹了件薄锦披风, 推开了殿门。
李珏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目光轻飘飘的,并不往他面上落,心里又是止不住的收紧,伸手攥了她的腕子,带了些力道,沉沉道:“苏媚生,朕.....朕病危的消息福全给你下了几次?你竟,你竟一次都没来看过朕!”
他那日从寒山寺回了宫,因着失血过多几次昏厥,每次从沉沉暗影里挣扎出来,都未看到过她的身影。
因着帝王遇险的消息对外瞒的死死的,刚能下地,他便强撑着上了朝,每回回到养心殿,虚汗已湿透了背,也从未听过景仁宫有任何问候的消息。
他拧巴着一口气,也不来看她,可今日看来才知道,她根本未放在心上,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让他心口憋闷的紧,不自觉便加重了手上力道。
“痛!”媚生微皱了眉,眼里泛起了泪花。
李珏猛然惊醒,急急放了手。
对面的女子便收回手,屈膝福礼,极是恭敬道:“臣妾惶恐,这些时日一直昏睡,竟不曾听闻。”
李珏唇角勾了勾,笑的有些落寞,真是连敷衍都如此不走心。
他坐在碧玉阶上,抬头看天上的一轮圆月,静默了许久,幽幽开了口:“我的生母乃是已故孝义皇贵妃,极是娴静温雅的,我还有个同胞哥哥,乃是已故恒王,是个胸襟开阔,文治武功的好男儿,在朝中威望日重,大家都道此乃未来的太子。”
“我自小长于兄长的羽翼下、母妃的呵护中,是个只知打马遛狗的。”
他微微笑起来,惯常威含不露的帝王威仪隐了去,带出点罕见的少年意气,静了一瞬,忽而垂了眼。
“只年少时光总是短暂,我十四岁那年,父兄于秋猎中坠马而亡,母妃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了。当年的严皇后多年无所处,将我记在了名下,悉心教导,扶持我上了位。”
他顿了顿,转头对媚生问了句:“苏媚生,你是否又要骂朕忘恩负义了,连自己的养母都下得了手。”
媚生没说话,却在心里骂了一句狼心狗肺。
李珏瞧她神情,自嘲的笑笑,道:“大概世人都这样看朕。”
他抬手饮尽了坛中酒,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对着那一地狼藉的碎片,冷笑道:“可是无人晓得,我兄长马腹下的那枚钢钉是当今太后指使人做的手脚,那的卢马性子本就烈,狂奔之下将人甩出去,非死既残。而我母妃的汤药中,也是严太后下了西域剧毒,让人无声无息没了命。”
他这许多年背负着皇家密辛,还要装糊涂,在严太后手下讨生活,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以为自己不会觉得累。
可此刻吐出来才发现,竟觉出一些畅快与轻松。
媚生愣了一瞬,看了一眼他手上扎进去的碎瓷渣,没作声。
李珏手微动,伸掌便包住了那只小手,有些迟疑道:“阿生,严太后一党我是必要除去的,你.....你能否体谅一二?”
媚生恍然醒过来,抬起头愣愣看他俊朗眉眼,反问了一句:“陛下,你体谅过阿生吗?”
这话倒是让李珏愣住了,听她又道:“你失去过至亲之人,所以你痛,卧薪尝胆这许多年,也要血刃仇人。那阿生的至亲之人惨死火海,我便不能痛?不能恨?陛下,推己及人,你不该这样要求我。”
她一张小脸在宽大披风的映衬下益发显出苍白的荏弱,相比以前那个张扬明媚的苏媚生,眉眼间多了些冷漠的疏离。
看的李珏忽而心慌,握紧了她的手,急急道:“给苏家定罪是真,可我没想过要他们死,苏媚生,我答应过你的,朕向来不是食言的人.....”只是他没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可陛下,他们真死了!”媚生转过头来,带了点决绝。
真死了,连个尸首都没留下,那些温暖的日子如大梦一场,醒来还是孤身一人。
李珏避开那目光,张了张口竟有些说不出话。
媚生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灭了,转身跑进殿内,砰的一声关了殿门。
听外面男子气急败坏道:“苏媚生,你真是大胆,你敢将朕关在门外,你......”
媚生心绪烦乱,并不理会,靠在榻上看天上圆月,闭上眼,苏大人、二娘、三娘、小阿培含笑的脸又依次在她脑海里晃。
一夜不寐,看着天边晨曦的光一点点透出来,媚生招招手,喊宫人,寂静的殿内还是没人应。
她套上绣鞋,殿门一拉开,便见李珏阴沉着脸靠在门边,衣袍微皱,肩上还落了些许的露水。
他二话不说往殿内走,进了殿,便扯衣襟上的盘扣。
媚生愣了愣,不敢置信道:“你怎么还在?你......你待了一夜?你要做什么.....”
她你你你个没完,惹的李珏又皱了眉,不悦道:“给朕更衣!”
见她还是愣在那里不动,只好又自己扯了外袍,着了娟白中衣,往床上一坐,喊:“来人。”
宫门大开,宫人鱼贯而入,福全托着朝服进来,躬身行礼。
李珏伸了个懒腰,状似刚醒过来,自语道:“昨夜倒是睡了个好觉。”
他是打死也不能让这些奴才们晓得,他堂堂帝王,被妃嫔关在了门外。
福全有些没眼看,他早从门缝里瞧见,英明神武的成化帝,被贤妃娘娘关在殿外,站了一整夜。
内侍们一通忙乱,伺候主子更衣洗漱。
李珏穿戴整齐,抬脚要走,见媚生没有行礼恭送的意思,当着奴才们脸上有些挂不住,轻轻咳了声。
见殿内的女子坐的倒稳当,还是没有起身的打算,只好自己给自己寻了个台阶:“贤妃昨夜累着了,便无需恭送了。”
媚生瞧着他一脸正经的模样,忍不住露出点笑颜。
李珏瞧着这许久未见的笑意,愣在了当下,也随着勾了唇角,急忙唤福全:“福全,去,去,把前几日西域进贡的猫眼石,南疆的和田玉,都寻出来做几副头面,送来景仁宫。”
说完又觉着自己太上赶着了,便敛了笑意,给自己打圆场:“昨夜贤妃伺候的好,当得些赏赐。”
伺候的好?被关在殿外喝了一夜冷风叫伺候的好?福全心里忍不住的叹气,有些怀念那个赏罚分明的主子。
李珏半只脚迈出了殿门,忽而顿住,转头对媚生道:“准备一下,明日皇家宴饮,你随朕出席。”
皇家宴饮?不年不节的举行皇家宴倒是让人奇怪。
媚生反应了一瞬,恍然大悟。
前几日便听闻李珏为许家平反了,内务府也忙着做皇后冠冕朝服,这宫中都传许家姑娘好事将近,想来是要封后了。
这皇家宴遍请宫中朝臣家眷,想来是要当众下封后圣旨。
第二日午后,内务府便送了宝石头面来,媚生捡着那耀眼的戴了,千挑万选了套明艳而不失庄重的茜色宫装,去了养心殿。
李珏正捡了折子看,听见通禀,手中的折子一松,落在了案上。
迈开步子要往外迎,走了两步又觉出不妥,返回案后又拿起折子,冷声道了句:“进吧。”
他脸埋在折子后,一副专注神情,只不时拿眼打量门口,听见脚步声,不自觉挺直了背。
待人进来后,他本想冷她一冷,抬眼见着那彩绣辉煌的人儿,又有一瞬的愣神。
今日媚生一改前些日子的素淡,让李珏又恍惚间觉得那个明媚的娇人儿又回来了。
她上前扯了他的袖,垂下头,低低道了句:“阿生是罪臣之后,现身这样的场合竟有些紧张,想要跟陛下一同去。”
封后?便是封后,她也得让许悯月不舒心。
李珏微扬了眉,挪开目光,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唇角却不自觉的扬起。
今日宴席开在太和殿广场,一盏盏立式宫灯照的肃穆的宫廷恍如白日。
殿前已候了文武百官,见了来人,山呼万岁。抬起头来时,见了帝王身侧的女子都愣了一瞬。
历朝历代,还未见过哪个后宫妃嫔能与帝王同撵,甚至下轿时还被帝王小心搀扶了。
有几个恪守礼法的老臣子已是皱了眉,却碍于新帝近来的铁血手腕不敢言语。
许悯月隐在官眷中,目光闪了闪,垂头攥紧了手中帕子,她从未想过,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她的珏哥哥会如此下她的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先别气,我们下章见分晓
第39章 裴衍是谁?
李珏入了座, 赐下头道菜,这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座下的臣子们一派融融,暗中却都在掂量, 今晚这旨意一下,要关乎到多少朝堂之争。
女眷这边亦是察言观色, 将许悯月捧到了高处,赞赏恭维做足了功夫。
许悯月不冷不热应着,她早知道她会站在最高处,看这些曾经轻视许家的人向她低头。
御菜赐了六道, 李珏将手中杯盏一放,发了话:“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宫中亦有几件喜事, 要与诸位同享。”
他说着望了福全一眼, 笑吟吟收了声。
福全便捧了明黄圣旨,往玉阶上一站,高声道:“咨尔贤妃苏氏媚生,贤淑婉顺,温良谦恭让, 风昭令誉于宫庭,允协母仪于中外。故以册宝, 立其为皇后。钦此。”
这尖细而嘹亮的声音一字一句,让在场众人都愣在了当下,万没料到,最后登顶凤位的竟是这罪臣之女, 还是帝王亲下口谕定了谋逆的罪臣。
直到那声拖长了尾音的钦此,才让惊骇的官员们回过些味来。
媚生手中的瓷勺叮咚落了地,转头去看主位上帝王含笑的眉眼,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李珏如何会让他的悯月屈居人下?
正疑惑的皱眉,却见威含不露的帝王轻轻敲了下御案,低低道了句:“苏媚生,接旨!”
媚生被搀扶着恍恍惚惚谢恩时,旨意也传到了官眷席上,场面有一瞬的静默,外命妇们神情各异,纷纷看向了许悯月。
许悯月手指轻颤,她想不到那个小时便说过要护着她的人要娶旁人了,娶的还是那个向来她不放在眼里的替身。
她身子晃了晃,勉力拢回心神,看见那个传旨的内侍又去而复返,拿了明黄的诏书,宣道:“许家悯月接旨。”
许悯月跪伏下去,大概猜到李珏这是要册封她为妃,只是屈居人下终究不甘心。
“先承恩侯许梓奉公廉洁,教忠励资,曾扶持朕于微时,今有其女许家悯月幸存,少而婉顺,天性敏慧,册封为嘉慧公主,赐之金册,为朕义妹也。封号嘉宁,赐婚于国公府世子王凛。钦此。”
这旨意一下,又是一阵惊人的沉默。
许悯月跪着许久没动,透过香樟树下的花墙,遥遥看向那个风华无双的帝王。
年轻的帝王正微低了头,跟身侧的女子低语,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还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一场宫宴,让世家官员们消化不及,便匆匆结束了。
媚生走在深深宫巷里,还有些不敢置信,微偏了头,看李珏:“陛下竟舍得下你的悯月?”
顿了顿又笑道:“国公府的世子爷也是倒霉......”
可不是倒霉,时常在李珏身上闻到许悯月的香味,也不知这两人苟且了多少回,这下好了,竟一下便赐给了王凛。
她话没说下去,语气里的揶揄却被李珏察觉了去。
他微蹙了眉,伸手抓住了她的腕,惩罚性的用了点力。自打苏家没了人,这小东西竟全然没了顾忌了,真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他呵斥的话还未出口,看见小姑娘仰起脸,吃痛的“嘶”了一声,立时松了手,没头没脑扔下一句:“朕.....朕没碰过悯月!”
媚生抚着腕上发红的肌肤,并不抬头,在心中嗤道:倒是会哄人。
却听他又道:“我试过.....”
李珏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我试过与悯月亲近,可惜.....”
“可惜不行,一靠近便想起你。”他清越声音在这暗巷里带出点自嘲,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时在揽月阁,清风朗月气氛刚好,许悯月含着羞涩,慢慢靠了过来,只甫一近前,他便觉出那清甜之气有些不同,没有了媚生身上掺杂着青草气息的清新,只剩下熏香的浓烈。他眼前便浮现出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处处都是与许悯月不同的风姿。
他心中烦乱,总觉得想着旁人与许悯月亲近,不论对谁,都是一种亵渎。
媚生微微勾了勾唇,自嘲的笑了笑,径自朝深宫走去,忽觉手上温热,已被一双大手包进了掌中。
李珏摩挲着她的指,缓缓开了口:“许家乃是我的舅家,我母妃与许舅舅的感情极好,对悯月也是看的跟眼珠子一般。她那时常对我说,珏儿,悯月便如同我亲生,日后我是要许给你的,你定要护好了她。”
他顿住,转头看住媚生,一贯强硬的人罕见的带了丝祈求:“阿生,那是我母妃生前唯一的嘱托,我不能,我也没法......况许家是因着我与母妃才落得个满门抄斩,我对许家有愧......”
“怕是要下雨了。”媚生不耐,转开视线,望了眼暗沉的天,打断了他的话。
李珏便沉默下去,牵着他的手往景仁宫走。
到了殿门前,媚生忽而挣脱了那双大手,勾起嘴角道了句:“今日殿内未熏香,想来气味不太好,陛下不用往里送了,这便回吧。”
她说着,快步迈进殿,砰的一声关了殿门。
李珏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愣了半响,浮起一点愠色,指了那殿门,对身后的福全道:“放肆!真是放肆!”
福全慌忙跪了,附和道:“是,是,贤妃娘娘实在没礼度了些!”
李珏站在门边,胸口起伏了一瞬,已是压下了那怒火。
忽而想起福全刚才的那句话,又微不悦道:“贤妃娘娘没礼度?我的阿生是个没礼度的?福全,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今日宫宴上有谁比她更端庄?”
福全额上吓出了冷汗,跪俯着不敢抬头。待到那双龙纹皂角靴走远了,抬手便扇子自己个大嘴巴。
他算是看出来了,贤妃娘娘的不是只能陛下说,旁人是万万说不得的。他往后要是再附和,他就是乌龟王八蛋!
......
八月初一,立后大典。
媚生戴着沉重冠冕,走了一天的仪程。待回景仁宫时,已是疲惫不堪。
她扶着小橘的手进了殿,刚进门便愣了一瞬。
殿内燃了龙凤喜烛,触目都是喜庆的红,竟有些像是寻常人家娶新妇。
她在这一片刺目的红里,忽而想起上辈子裴衍给她的那个婚礼,不觉微微笑起来。
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忽见李珏一身团龙喜服,背着手踱了进来。
他身后跟了几个尚仪局女官,端了珐琅酒壶,斟满了玉盏端了上来,恭敬道:“请帝后共饮交杯酒。”
媚生愣了一瞬,没伸手。她早已纳进皇家,今日只是册立皇后,无需大婚礼节,一时有些看不透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李珏微有些不悦的瞧了她一眼,将玉盏往她手中一塞,声音有些冷:“不愿同朕喝这交杯酒?”
媚生瞧着他的脸色,有些无奈的端过杯盏,一饮而尽。
酒杯刚放下,忽觉天地旋转,人已被李珏抱了起来。
他脸上还是莫测神情,只耳根一点点透出绯红,将人放在床上,低低道了句:“今日是朕的洞房花烛夜。”
说着来解媚生龙凤礼服上的盘扣,那只带了薄茧的手在光洁圆润的肩上抚过,呼吸灼热了几分。
媚生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一点点靠近,无端便想起许悯月那句话:“晚了,贤妃娘娘,你爹爹姨娘还有家弟,怕是早已烧成灰了.....”
她身子微微发抖,不受控制的想要躲开这人,却被钳住了腰身,抬头便撞进了那双幽深漆黑的眼。
李珏手顿住,默了好一会,暗哑着嗓音问了句:“苏媚生,你不愿?今日这样的日子,你竟不愿?”
说完瞧见身下的姑娘微侧了头,一个眼神都懒怠给予,胸中的暴戾便再忍不住,抬手想将她拽起来,誓要讨个说法。
可触到那单薄的肩,又猛的住了手,那里苍白而荏弱,经不起他拖拽。
他眼尾染了赤红,瞧了她好一会,忽而将人拥进了怀中。
那怀抱太紧,勒的媚生有些喘不过气,听他闷闷道了句:“苏媚生,朕给你时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好?”
李珏少年老成,隐忍而不发,一步步走到今天。朝廷党争,战场杀伐,什么样的局面没见过,哪一次不都是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