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对着这样一个人,束手无策,只能任自己挣扎妥协。
这昏沉黑暗裹的他喘不过气,却偏偏这人的一点笑意,又能燃起他无尽的希望,他挣扎着一点点靠近,到了近前却又是镜花水月。如此反复,冰火煎熬。
“疼。”媚生闷哼一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只是觉得累,也不想多说,自顾躺下去睡。
这一日三更便起了,站的腿肚子发酸,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正做梦,忽觉头皮一紧,迷迷糊糊睁了眼。
外面已是泛起了鱼肚白,大概已卯时。
模模糊糊瞧见床头靠了个男子,正拿了剪刀剪她的发。那人剪下她的一缕发,又去剪自己的,笨手笨脚束在一起,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他神情专注,眉眼间带了化不开的柔情,看的媚生又是一阵恍惚。
是裴衍吗,她只在裴衍眼中看过那样浓烈的情愫。
她神识不清,忽而扑进男子怀中,抱紧了他的腰,低低道了句:“怎么办,我想你了!”
李珏手顿住,有一瞬的愣怔,而后止不住的欣喜,她还是爱着他的,一如往昔。
伸手在她背上轻抚了几下,刚要开口,听她又呢喃了一句,这轻飘飘一句话,落在他心里却起了惊雷,脸上涌起怒意,那是滔天的帝王之怒。
她说的是:“我真是想你啊,裴衍!”
第40章
“裴衍是谁?”
这声音阴恻恻, 带着凛冽的寒,让媚生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李珏居高临下的看她, 磨着后槽牙,又追问了一句:“说, 是谁?!”
媚生张了张嘴,竟一时有些语塞。
李珏瞧了她片刻,在她微微慌张的神色里更痛了几分,指尖轻颤, 道“苏媚生,你原先说你爱慕朕,说一颗心都丢在了朕身上, 都是假的吗?”
他一颗心悬着, 盼着她说一句不是,只要说一句,他便都当真。可小姑娘只微微抿了唇,转了视线。
原来苏家没了,她连演戏都懒怠应承了。
李珏身子微晃, 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冷风一过,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他匆忙起了身,一边披衣服,一边喊:“福全, 去,去寻个叫裴衍的人!”
说着出了殿,风一样消失在了长廊上。
媚生心里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不出几日,便被宣去了御书房。
殿内织金御毯上跪了个年轻男子,一身洗的发布的天青直缀,脊背挺直,并无惧意。
李珏见了来人,转着手上的扳指,似笑非笑道:“真是巧了,今年应试的举子中竟有位叫裴衍的,据说祖籍扬州。”
来自扬州,名叫裴衍!媚生心下一惊,急急去看那男子的脸,在对上那张清秀的脸后,微愣了一瞬。
“苏媚生,你说,朕该赐他什么样的死法?”李珏状似漫不经心,握在身后的手却爆出了青筋。
媚生不确定这人是不是裴衍,但既然他叫裴衍,又来自扬州,她便不能让他有事。
她定了定心神,这段时日以来头一次露了妥协,走上前搀了李珏的臂,嗔怪道:“一句梦话,你也当真。我自幼没去过扬州,这人又是在我入宫后来的京,缘何相识呢?”
李珏没作声,握在身后的手却松了些许。
媚生便又来扯她的袖子,低低道:“我熬了些饮子,待会让小橘给你送来,清热去暑气的。”
自打苏家出事,李珏再未见过她如此娇媚神色,心下一动,却又带来更多细细麻麻的痛,她肯如此,都是为着旁的男子。
可便是如此,他仍想尝一尝她亲手熬的饮子。
李珏闭了闭眼,把那些复杂的情绪悉数隐了去,微哑着音道了声:“好。”
媚生看着那青年退下了,才放心离开了御书房。
年轻的帝王神色沉沉,一直站在窗边,看着那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宫墙后,才转了头,对福全道:“悄悄的处理了吧。”
他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在世,再来牵挂她的心神,一分一毫都不行!
......
媚生的饮子磨磨蹭蹭熬了好几日,待送了过去,便赶上了许悯月回门的日子。
许悯月与国公府世子王凛奉了圣旨,于前几日办了婚礼。因着许家已无人,许悯月如今又是皇家名义上的公主,这依着规矩,回门之日是要来宫里走一趟的。
这回门宴设在了乾清宫,因着是家宴,也不甚规矩,皇子公主聚一聚,热闹一番。
许悯月着了命妇服,却全然没有新嫁娘的喜悦,身子益发消瘦,苍白着一张脸,落在李珏身上的目光,含了幽怨的愁绪。
李珏目光停滞了一瞬,微皱了眉头,对王凛道:“嘉宁公主可是有不适,刚入了王家的门,怎得便如此憔悴了去?”
王凛扶着许悯月的手臂,满脸疼惜,道:“新婚之夜病了一场,竟是不见好。现如今只能静养。”
媚生没说话,带了点看热闹的调笑。
她百无聊赖的应付着,吃了大半,看见李珏起了身,回头一扫,许悯月也没了踪影。
小橘神神秘秘凑过来,附在她耳边道:“娘娘,许家姑娘又来勾搭陛下,引着人去了太液池。”
媚生本懒怠理,忽而觉得没意思,扫见正要离席的王凛,打起了坏主意。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看热闹,这热闹嘛,人多才好。
她三两步离了席,在宫墙暗影里撞上了王凛,招手道:“王世子,随我来。”
王凛瞧清这明艳身影后,心里止不住的嫌恶,这苏家嫡女屡次陷害悯月,狐媚又狠心,很是让他不齿。
“娘娘千岁。”他往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恭敬又疏离道:“臣乃外男,恐是不便。”
媚生挑了挑眉,倒是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你是这样守礼的?还未及冠便流连青楼的人,什么时候变了路数?”
王凛心下一惊,往前迈了一步,急急道:“你......你如何晓得?”
他十七岁那年被同窗拐带,好奇去了一趟,不巧被国公爷撞见了,他父亲盛怒之下杀了所有招待他的奴仆,以保全世子清正的名声。
这世上知道他这段少年荒唐的,除了那位远在边疆的世交,便只有那人了!
媚生一惊,慌忙住了嘴,那些丑事哪能提,急急转了口风:“你......你不去寻一下许夫人?”
稍一靠近,那股沁甜的香气传来,让王凛有一瞬的心慌。
他心里有些东西,若隐若现,可是抓不住,只下意识“嗯”了一声。
媚生同王凛进了御花园,远远便见太液池边的杨柳下,站了一对璧人。
男子挺拔威仪,背着手,声音低沉:“悯月,还需照顾好自己,母妃与舅舅晓得你如此,定是不能安心的。”
女子便低低啜泣,消瘦的肩在夜晚的风里微微抖动,好不惹人怜惜,片刻后开了口:“悯月都晓得的,只是......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总是想起你我幼年时光......那时候珏哥哥说是要庇护我一生的......”
她说着声音低下去,问了句:“悯月只是不明白,珏哥哥你如何便舍的下?”
李珏身形不动,看着静谧的湖面,半晌道了句:“悯月你该明白,王凛寻了你许多年,心中只装的下你,是最好的归宿。”
许悯月有片刻的失声,忽而上去拽住他的袖子,哀哀道:“可悯月心里没有他啊,悯月心中只容的下珏哥哥。”
王凛身子一晃,踩在了松散落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悯月进国公府的第一面,她对他说:“阿凛,我寻了你许多年。”
后来新婚之夜,她说的是:“我竟有福气嫁给你,也算全了这几年的心愿。”
这声轻微的声响,让湖边的人转了身,看见来人后都是一愣。
许悯月脸上现出慌乱,急忙松了手,又来扯王凛的袖,有些欲盖弥彰:“夫君,方才在湖边碰上了陛下,兄妹俩说了几句话,风有点凉,我们回去吧。”
王凛瞧着她的眼,没说话,轻轻拽出衣袖,将身上一枚绿松石解了下来,拿在手中,沉沉问了句:“悯月,你当初送我绿松石,说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随口糊弄?”
许悯月仓皇回头,瞧了一眼李珏,急忙来抢那枚绿松石。
李珏看清那枚坠了个月字的绿松石后,微挑了下眉,不动声色的默了一瞬,发了话:“天晚风凉,两位回席吧。”
帝王发了话,自然无人敢忤逆,
王凛与许悯月收起面上的不快,躬身退了下去。
媚生也跟着转了身,不妨身后男声沉沉:“苏媚生,过来。”
媚生便慢慢蹭过去,与他并肩立在汉白玉的石阶上,听李珏又道:“你喊王凛过来的?”
他一双眼透彻的很,转头看她,带了点无奈的笑,还有些媚生看不懂的宠溺。
媚生攥着帕子不说话,许久,听身侧的人忽而笑了,声音爽朗:“我很高兴。”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让她没反应过来,微偏了头,迷蒙的看过去。
李珏伸手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道:“你吃醋了,我很高兴。”
吃醋?真是想多了,媚生懒得理他,淡淡道:“看热闹罢了。”
话音落了,听水面噗通一声,媚生抬眼去看,只来得及看见碧莹莹的光一闪,转瞬消失在水面上。
李珏拍拍手,看着水面上的波纹一圈圈荡开,叹了口气:“这是我母妃出事那年,悯月送的绿松石,曾在那些四处无人的夜给了我些许温暖。”
他说着自嘲笑笑,又道:“没想到,王凛手中也有一个,一模一样。”
媚生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道:“陛下无需伤心,指不定悯月心里够大,放的下你们俩。”
“竟是不伤心的。”李珏摇摇头,默了一瞬,才道:“大体是失望。”
他母妃打小便告诉他,悯月心性纯良又赤城,不懂弯弯绕绕,需得他好好照看。他便记在心里,对这小姑娘多照拂了几分。
却从未想过,她其实心思多的很,是个八面逢迎的,让人看不清真心。
便譬如那长辈,看见自小看到大的孩子,露出了不为人知的本性,剩下的只是一声叹息。
他忽而一惊,长辈?他对悯月的感情是这样的?因着母妃的遗嘱,多顾及了几分的兄长?
“陛下,宴席该散了,您可要去看看?”福全颤巍巍跑过来,垂首禀了句。
他跑的有些急,满面的潮红,背上的宫装湿透了一块。
“福总管,我今日熬了些饮子,最是清热去火,待会你用些吧,小心别中了暑气。”媚生看他一把年纪了,一晚上跑来跑去,有些不忍心。
李珏本已转了身,听见她这句话又顿住了,面色不善的回头道:“苏媚生,你上次说的是,这饮子专为朕熬的!”
第41章 第 41 章
媚生愣了愣, 小声嘟囔道:“小气,一杯饮子而已,许悯月连绿松石都可以送两份, 怎得我分杯饮子便要这样凶。”
“谁也不许喝,给朕送来!”李珏拧了眉, 对福全道。
转而又盯住媚生,凶巴巴道:“以后,给朕的东西,必须独一份, 听见没有?”
她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能给旁人!
媚生没说话,拧着帕子生闷气, 宴席一散, 便往景仁宫走。
远远便见宫门前竖起了围栏,几个贴身宫人挎了个小包袱,急的团团转。
见了她,急急跑过来,噗通跪了, 只道:“娘娘,今日上头发了话, 说是景仁宫要修缮,现下已掀了屋顶了,住不得了!”
媚生错愕了一瞬,傍晚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得这晚上就掀了房顶?
她稍一思量,胸口便升起一团火,这合宫上下, 除了李珏,没人敢擅动皇后的住处。定是那人因着今晚私会被撞破,拿她泄火呢。
她脚步一转,蹭蹭跑去了养心殿。
李珏坐在御案后,听见动静,头也不抬:“皇后深夜来此,可是有事?”
媚生瞧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更气了,闷闷道了句:“没地方住了!”
“哦。”案后的人将折子一收,一本正经道:“这内务府倒是会挑时候,竟要此时修缮。”
说完扣了扣案桌,若有所思:“这是个大工程,想来一时半会也修不完。”
“烦请陛下给寻个住处吧,大周皇后,连个住处也无,说出去恐要人笑话。”媚生气不顺,说出来的话也不太恭敬。
李珏面上还是崩的紧紧的,沉吟道:“这旁处也无现成的,倒让朕为难。”
为难?这宫里宫殿阁楼数百处,寻一处住处竟是为难?简直欺人太甚!
李珏瞧她面上焦色,微挑了下眉,补了句:“看来皇后只能在朕这里将就些时日了。”
媚生急急抬头,去瞧这人的厚脸皮,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珏趁她愣神的功夫,已是吩咐福全:“去,把皇后的常用之物收拾一下,搬来养心殿。”
福全倒也麻利,领了几个小太监,不多时便将她的贴身物什领了来。
这空寂肃静的大殿内,多了女子的日常用度,一下子便有了些许烟火气。
李珏抚了下她惯用的迎枕,微勾了唇,皇家的孩子,自小便要独住,现下他的空间里,忽而挤下了她的物什,让他竟多出几分圆满之感。
收拾妥当,已是三更将近。
媚生坐在宽大的龙床边,听见净房里细微的水声,身子僵了僵。她还是不能接受李珏的靠近,在那些亲密里,总是能想起那场大火。
她瞧着茜纱中衣上繁复的苏绣,微微愣神,忽听男子清越声音:“去,旁边榻上睡去。”
媚生愣愣抬起头,见李珏正定定看她,眼神明明灭灭。
她轻舒了口气,挪去榻上,转瞬便入了梦,梦里爹爹要给她龙须酥吃。
李珏听着她均匀呼吸,轻轻展了下臂,她刚刚坐在床边,那一脸抵触的不情愿还在脑海里飘,在他心里一下下来回撞,撞的他不是个滋味。
他轻轻下了床,走至榻边,看她熟睡容颜。
忽而听她呢喃了一句:“姨娘救命,爹爹又要打人了。”
李珏弯下腰,听她娇憨呓语,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却见她转瞬皱了眉,紧紧抓住了身下锦缎,焦急道:“别走,你们别走,我自己害怕。”
李珏手指颤了颤,轻轻抚上了她的背,安抚道:“别怕,别怕,朕在这里。”
媚生昏昏沉沉睁了眼,瞧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忽而转了身,低低道:“怎得又是他,不要看见他!”
这声音里的排斥与厌倦,冰凌一样,扎进了李珏心里,让他浑身冰冻,片刻后,染了点怒容,抬手便要将人摇醒。
可瞧见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睡颜,手顿了顿,又忍不下心。
他靠在榻边,运筹帷幄的帝王,罕见的现了颓败之色。
这只小狐狸,给他织了一张甜蜜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了,自己却抽了身,冷眼瞧他挣扎困顿,却无动于衷。
李珏闭了闭眼,将那些卑微无望一点点逼近角落,暗哑着嗓子道了句:“苏媚生,我带你去扬州吧,朕再也听不得了......”
这声音荒凉而困顿,在这寂静的大殿里飘飘荡荡。
去扬州,这大抵是他唯一的希冀了。
第二日一早,媚生睁开眼,空空的殿内只余龙涎香淡淡的余味。
她赤脚坐在床沿上,刚要下床,忽听珠玉门帘轻动,李珏已是走了进来。
她愣了一下,正纠结要不要行礼,却见那人已三两步走了过来,弯腰攥住了她的脚,声音不悦:“早上天凉,怎得不知道穿鞋?”
他捡起软缎绣鞋,往媚生脚上套,脸上神情专注,动作亦是小心,仿似捧了易碎的珍宝,看的媚生微微恍惚了一瞬。
福全正要入内伺候,抬头见平日威不可犯的帝王,正跪伏着给皇后娘娘穿鞋子,又收住了脚。
不能看,不敢看,帝王的柔情服帖大概只给了这一人,偏偏.....
殿内媚生也觉出些许不适,抽了脚,一时有些无言。
李珏瞧着她面色,颇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阿生,过几日朕要南巡,带你去扬州如何?”
扬州?媚生急急抬起头,在看清他脸上认真神情后,点了点头。
为着这次南巡,李珏忙了小半个月,将朝政安排妥当,才起了身。
雕梁画栋的木楼船扬起风帆,从京杭运河而下。也不声张,只扮做寻常富商。
媚生站在甲板上,想起扬州时,就想起桃花巷,不由微微一笑。
忽而有风浪,打的船身微微晃了一下,媚生脚下不稳,也跟着踉跄了几下,撞到了围栏上,趔趄着往下倾。
一只有力的臂伸了过来,拽住她织金大袖,将她从船侧拉了回来。
她稍稍站定,回头看见王凛那张一贯冷峻的脸,微愣了愣,道了句:“有劳将军了。”
“今日风大浪急,娘娘小心着。”王凛抱了抱拳,便要退下。
他领了御林军,守卫这一路的安全,却也不宜与后宫有牵扯,刚要转身,忽见逆风吹拂媚生的发,她白皙的后颈上,一枚鲜红的桃花痣赫然在目。
王凛身子僵住,愣愣伸出手,扶上了她的颈。
“放肆!”媚生低斥一声,一偏头,避开了去。
王凛手顿在半空,眼里的光顷刻璀璨,没头没脑吐出一句:“桃花山下桃花树,桃花树下桃花精。”
“你.....”媚生没敢接茬,只冷着脸呵斥了句:“不知所谓,小将军你逾矩了!”
她少时顽劣,跑去青楼瞧热闹,被老鸨识破了女儿身,差点没了清白,这是万万不能被外人道的。
王凛垂下手,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了下去,正僵持,忽听身后威严之声:“王凛,下去!”
这声音让王凛骤然惊醒,急急跪了,道了声“臣遵命。”
他刚转身,听身后帝王又道:“皇后身边安排几个女侍卫,若无事,不得私自进前舱,不止是你,所有外男不得入。”
王凛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转身之际瞧了一眼那明丽身影,大抵这辈子,都无缘得见了。
他脚步匆匆下了舱,站在后甲板上,看天边燃起火烧云,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八月。
也是这样如火的夕阳,他被两位同窗拉着,进了燕春院。
那老鸨瞧几人气度不凡,笑脸迎了,神神秘秘道:“今日来了个绝色,还未□□的,啧啧啧......那小身段,几位爷不晓得有没有意?”
他那时少年气盛,自是要看最美的,丢下百两银子,邀来跳一支舞。
那姑娘裹了鲜红的衣裙,姣好身段必现,面上是若隐若现的黑纱,一双眼儿明媚里混着纯稚,看的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失了神。
舞罢,那娇人儿趋步上前,盈盈拜下去,却悄悄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救我。
他面上不显,却当即买下了那姑娘的初夜。
昏沉的上房里,正忐忑的想问一声姓名,冷不防老国公寻了来。
他拉着姑娘的手,从后门上了马车,清风徐徐的暗夜里,马车颠簸,那姑娘一个不慎,扑在了他怀里,绵软纤细的腰肢,白瓷般的脖颈,后中一枚桃花痣,是勾人魂魄的妖。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女子,是少年初次情动,在往后无数的夜里越来越惊心动魄。
后来她跳下车,在他再三的追问下,只丢下一句“桃花山下桃花树,桃花树下桃花精。奴家就在桃花山下,原叫小桃花的。”
他后来寻遍了大周的桃花山,也未寻到一个小桃花,直到许悯月进了国公府,那双相似的眼,那似曾相识的清甜,让他认准了她便是自己要寻的人。
那时许悯月似是而非,只说那桃花痣是用胭脂点的,早没了。
他闭了闭眼,有一瞬的烦乱,听脚步声起,他随身的小厮递了信件来,禀道:“世子爷,夫人来信了。”
王凛没接,看着宽阔的河面,丢下一句:“放着吧,往后无须再递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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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利更迭,国公府一夜跌下云端,国公府嫡女沈音音却不慌不忙。
怕什么呢,她早早预知未来,抱上了那未来太傅的大腿。
风雪里,她推开摄政太傅的门,跪伏下去:“还请大人,念在幼年情意,救一救国公府”
传闻中只手遮天的摄政王自帘后走来,轻佻的握住了她的腰,挑着她的衣襟轻嗤:"你我有幼年情意?"
音音看清那张脸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她抱错了大腿!现如今的摄政王不是她的清哥哥,而是当年那个她为了清哥哥,一剑没入他胸口的疯批少年!
幼年的江陈陷入深渊不见光明,有个小姑娘一手将他拉出深渊,却又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
他一步步爬上权利顶端,后又改朝换代,当着她未婚夫的面,轻嗅她的颈间:"音音,你身上的香气还是一如当年,让人闻不够。"
第42章 第 42 章
八月末的天, 天一晚便起了凉意。
李珏解了身上的披风,将媚生裹了个严实,语气有些凉:“往后, 要见外男,许得同朕一道。”
他这不容辩驳的语气, 带出了帝王的强势,让媚生微微皱了眉,倒是想起一个人,九重天上那位, 也是这样蛮横,同样让人不悦。
她微退后一步,一句话也未说, 转身回了房。
李珏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瞬, 脸色不太好,转头对福全道:“你瞧瞧,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福全早学乖了,只更为恭敬的垂了头,并不搭腔, 心道,谁再给您找台阶, 谁就是王八蛋。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满面怒容的帝王已给自己寻了台阶:“这舟车劳顿,想来皇后是累了, 这才精神不济。”
他说着掀帘走了进去,瞧着媚生神色,略带了些小心翼翼:“可是要吃些果子?”
见媚生还是不搭腔, 走至榻前,刚想开口,忽而瞧见她白皙的面上染了病态的潮红,不由伸手去探她的额。
手一覆上去,便拧了眉,喊:“福全,宣太医来!”
媚生头昏脑胀,到了晚间便发起烧来,昏昏沉沉好几日,竟是不见好。
太医院使战战兢兢,摸着冷汗禀道:“娘娘许是郁结于心,这才久不见愈。”
郁结于心?这几个字砸进李珏心里,让他涌出些难言的苦涩,疲惫的挥挥手,将一屋子人都挥退了。
他用温水浸湿了帕子,一遍遍替她擦拭,那修长的手刚碰上她的面颊,听她低低唤:“夫君,夫君。”
李珏勾了唇,熬了好几个日夜,难得露出个温和的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刚放下,又听她细细呢喃,那声音眷恋亲昵,轻轻一吹便散了
他蹲下身子,靠近了些,才听清她反复呢喃的那个词,是“裴衍”!
还是裴衍,又是裴衍!原来她心里的相公是裴衍!
上一次他尚能骗自己那是她梦里的无心之语,可这次,竟是再找不到理由。
他单膝跪在榻前,眼角赤红,磨着后槽牙道了句:“苏媚生,你看看朕,给朕瞧清楚了,朕才是你的夫君!”
那病中的人却听不进去,混混沌沌中,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伸手便缠住了他的颈,细细道:“夫君,我要喝水。”
这一声夫君,尖刀一般,一刀刀割在李珏的心上。
他身子有些抖,但还是强撑着取了杯水,送至她唇边。
榻上的人喝过后,往他怀里缩了缩,蹭着他的脖颈,道:“我夫君真好。”
李珏眼角的赤红一点点蔓延开来,血红一片,他想要让她看看,身边的到底是谁。可忽而想起太医院使那句:“娘娘郁结于心,怕是不太好”,那伸出去的手又顿住了。
媚生见一侧的人一直未有反应,又试探的喊了声:“夫君?”
李珏闭了闭眼,手指轻颤,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忽而便明白,原来被心爱之人当做替身,是这样的感觉。忍着心尖上的疼痛,也要一点点靠近她。
媚生得了回应,安心的窝在她怀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她偶尔清醒,能唤一声陛下,多数时候昏昏沉沉,缠着李珏,唤着“夫君”,唤着“裴衍”。
李珏掌心都掐出了痕,却也只能磨着后槽牙,应下那一声。
他乃天下之主,向来骄傲,可却在她面前不得不抛了傲气。
直到进了扬州地界,媚生的病才去了大半,整个人都消瘦了些许,荏弱的让人见了便生出怜惜。
李珏将人裹了个严实,并未惊动当地官场,直接带她去了扬州城北的平民区。
进了幽深的清水胡同,停在了两扇漆黑木门前。
媚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的瞧了他一眼,问:“来这里做甚?”
李珏却但笑不语,伸手扣响了门扉。
黑漆木门被从里面拉开来,一个妇人站在门边,着了一身葛布衣裙,身段婷婷,只半个脸颊过了火,狰狞的伤疤沿着脖颈蔓延而下。
她见了来人,手中的竹篮哐当一声落了地,有些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阿.....阿生?”
这熟悉的声音让媚生一惊,从头将她打量一遍,忽而上前将人拥了,带了哭腔:“二娘!”
这一声喊,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都纷纷看向院门口。
颤颤巍巍的老者强撑着走了过来,跛着脚,已是泪流满面,早看不出乃是当初高居庙堂的苏大人。
两个姨娘,一个被活撩了脸颊,一个玉臂双腿上皆留下了可怖痕迹,而苏大人也被断了的横梁砸断了一只腿,行走困难。
只阿培那时被两个姨娘团团护在身下,还是好好的样子。
媚生从未想过,还能再得见亲人,不管是伤是残,总归活着。
她急急转头,脸上神情复杂难辨,探寻的瞧了一眼李珏。
李珏摸着她的发顶,叹息了一句:“朕允过你,会保苏家人的命。”
那时朝局复杂,严太后在位多年,身后势力不可小觑。
他必须手段强硬,将苏家这明面上的太后一党钉死在耻辱柱上,好让那些伺机而动的世家看清忤逆他的下场。
只他早派了锦衣卫暗中盯梢,打算人入了昭狱,便暗中换出来。只未料到,苏家会为了保全唯一的女儿,放了这场熊熊大火。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待人救出来,除了那个被护在身下的孩子,其余人皆是重伤昏迷,情形可怖。
他不敢保证人会如何,便不敢给媚生渺茫的希望。他怕她那时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又再受一次打击,眼睁睁看着苏家老小在痛苦中离去。
好在苏家人挺了过来,这才敢带她来。
李珏站了一瞬,默默退了出来,留他们一家人诉一诉。
媚生进了屋,好不容易止住泪,又换了肃容,道:“爹爹,你怎会如此糊涂,便是不顾自己性命,阿培你也不顾?”
苏大人黯淡了一瞬,道:“当时情境,入了昭狱,苏家满门一个也活不成的,还要凭白受些皮肉苦。昭狱是什么地方,怕是进去了便要扒一层皮,还不如痛快的死了,还能给你留个活路。”
顿了顿,又道“阿培是跟着杨忠走了的,谁曾想又跑回来了。”
杨忠乃是苏家的忠仆,出事前被苏大人托孤,领了阿培乔装出府。谁曾想,这小鬼机灵,又自己跑了回来。
阿培赖在姐姐怀里,拧的像根麻花,听见父亲的话,转头糯糯道:“阿培才不走,阿培要跟爹爹姨娘在一处。”
媚生眼里又涌起雾气,泪花儿还未落下,听二娘喝道:“都甭哭了,这不都好好的,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