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里伙计正准备打烊,见了人也不往里迎,只闷头干活。
有那眼尖的掌柜,认出了这扬州城中百年难遇的权贵,立时软了腿,呼喝着伙计们开门迎客,又将那歇下的大厨喊了起来,做出了一桌子拿手菜。
这醉春楼的桃花酥是扬州一绝,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裴衍晓得她爱吃甜口,捡了块桃花酥,送至媚生嘴边,道:“张嘴。”
媚生瞧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忍不住便起了逗弄的心。
她一双眼儿荡开纯真的笑,握住他的手,将那桃花酥含进了口中,粉红的舌尖一卷,轻轻蹭了下他的指尖。
细细痒痒的触感让裴衍手一僵,耳根也浮起了可疑的红,无奈的翘了翘唇角,右手抵住了她的腰:“林媚生,别勾我,你是想在这里?”
媚生一噎,怂了,红着脸离他远了些,细细道:“不想的,不想的,夫君快尝尝这菜色。”
狗腿的伺候他用了一餐饭,自己却吃的不痛快,媚生出来时,略有些不忿。
裴衍握住拳抵住唇边,掩去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媚生埋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一程,觉出些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
一抬头,忽见沉沉夜幕下,宽阔的玉带河静静流淌,河面平整如镜,倒映出漫天的星斗,竟有几分像是闯进了天界仙境。
河边有一艘乌篷船,木质舷板被打磨的锃亮,显是有些年头了。
裴衍牵着她的手弯腰进了船,舱里纤尘不染,铺了层毡毯。
媚生席地坐了,透过半圆的船篷,看外面璀璨的星河,忽听身侧男子清淡道:“我刚来扬州时尚年少,常来此处,一坐便是一夜。”
媚生回头,瞧见裴衍暗影里莫测的脸,心底那句话,脱口而出:“你虽是我的夫君,我却看不透你,总觉得你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过去?我的过去你不会愿听。”男子声音沉沉,说完好半晌没再做声。
媚生本也没抱希望,裴衍这样的人,容不得别人触碰他的私密。
当即释然一笑,想同他说说今晚这月色,却听他清越的声音又响起,在河面上悠悠荡荡,有些寂寥的味道。
他说:“我本是镇北侯裴庆之子,裴家肃之。”
第24章 交心
镇北侯,曾赫赫威名的镇北侯,平三藩驱胡人,位居一品神武将军,与先帝有袍泽之情,被允带刀出入殿前。
虎父无犬子,裴家肃之,那更是惊才绝艳的少年,诗词文章,治国策论,篇篇惊世,更是立马横刀,斩杀敌军将领于马下,是京中无数少女的梦中人。
媚生心下一惊,急急转头去看他,她想过他身世不凡,可没想过这样金尊玉贵。
“我幼时曾为太子伴读,与先太子殷羽同起同卧,情同手足。后来南疆犯我边境,殷羽主动请缨,我与四皇子殷臻为副将,一路斩杀过去,直抵南疆皇城。回来后,殷羽将南方军务握在了自己手中,与我父亲一南一北,撑起了大周。只可惜......”
他说着顿了顿,从船尾摸出一瓶北地烈酒,弃掉瓶塞,仰面灌了一口。
“只可惜威望日重的太子,不几日便暴毙了,太医只言染了恶疾。他死的蹊跷,我暗中探查,线索直指张贵妃。可圣上极是爱重张贵妃,护短异常。我那时少年意气,三千铁甲围了皇城,逼迫圣上彻查此事。”
“只毕竟少年纯真,轻信了先帝彻查之诺,放下刀剑既被投进了大理寺。”
“我父亲听闻后,从北疆连夜入京,用与先帝出生入死的情谊换了我一命,自刎于殿前。”
他说完,自嘲一笑,抬手抹去了嘴角的酒渍,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久久未有言语。
那时候啊,还是洪武十六年,他与先太子打马归来,鲜衣怒马,一日看遍盛京繁华。
殷臻还是个孩子,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焦急的喊:“二哥哥,肃之哥哥,你们怎么不带我!”
可眨眼便烟消云散,死的死,走的走。
他那时因着痛恨自己的冲动,亲手害死了父亲,母亲也在奔波中断了腿骨,又看够了皇家骨肉相残,便发誓再不出世,躲在小小的扬州,得过且过。
隐秘的伤口被揭开,裴衍仿佛又看见大殿之上,父亲血淋淋的脸,巨大的愧疚袭来,让他握酒瓶的手微微有些抖。
一只柔嫩的手伸了过来,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道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她说:“裴衍,不是你的错。”
“没有你,你的父亲也会死,先帝连太子都容不下,如何容的下你父亲?镇北侯应是早做了赴死的准备,用一人的死,换了你跟母亲的生。”
她这话从容而坚定,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他终于敢正视这溃疡。
他闭了闭眼,默了好一会,才一点点带出人气。
忽而一伸手,将人拽到了怀中,微凉的身子贴过来,汲取她身上的温热,他说:“林媚生,谢谢你来。”
媚生有点闷,抬起头,正撞进他的眼,那里面星光闪烁,是媚生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缱绻,旋涡一样吸着她往里陷。
她抬手抵住了裴衍胸口,张口问了句:“你心里有我吗?”
“男儿心中,自然该装着万里山河。”裴衍翘了唇角,一脸戏谑。
真是煞风景,媚生暗暗撇嘴,垂下头玩他腰间的蹀躞,忽觉耳朵上一热,男子清浅的呼吸吹在她耳畔,轻声补了句:“但你跟这万里山河一样重。”
媚生心停了一瞬,抬头愣愣看他,男子清隽的脸一点点放大,直到那温热的唇贴了上来,她才反应过来要逃。
可惜箍着她的那双手分毫撼不动,扭动间还被他扯住裙带,一扬手褪了去。
那炽热的吻便沿着脸颊,滑向了脖颈。
媚生被他抱进船舱时,整人绵绵的用不上力,任凭他一点点褪去了自己的中衣。
女子无暇的雪肤,在这暗夜里闪着莹莹的光,晃的裴衍手上爆出了青筋。
只他今日格外温柔,那吻也没有往日强硬的掠夺,缱绻反复,细细流连。
媚生抠紧了身下的毯子,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水,随着他轻轻晃动,忽而一个浪头拍来,让她微微蜷起了腰。
那人却不放过她,欺身而上,越发兴风作浪。
有风吹来,吹得乌篷小船晃晃悠悠,也吹来了女子低低的啜泣,时高时低,在这夜色里分外撩人。
过了许久,月亮已升到了中天,那小船儿才慢慢减轻了幅度。
媚生哭的嗓子都有些哑了,无力的靠在他胸前,浓密的发垂下来,柔滑一片。
裴衍一下下抚着她的背,嗓音暗哑,叹了一句:“我原先最瞧不上男子沉迷女色,一点自制力也无,只碰上你方晓得,女色误人。”
他说完,觉出手下肌肤微凉,心下一凛,急忙给媚生裹了自己的外袍。
先将自己收拾好,又拿了帕子替媚生细细擦拭了,替她穿好了衣服。
夜已深沉,长街上静谧无人,裴衍背着媚生,一步步往桃花巷走。
媚生头脑有些昏沉,靠在他背上,听见那沉稳的呼吸,忽而想起他说:“你与这万里山河一样重。”
他心里有了她?她一个激灵,醒了大半,那这心头血是不是可以取了?
......
媚生回来后,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
霍氏气的用手杖敲打裴衍,气呼呼的骂:“让你胡闹!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不知节制!”
等她醒了,霍氏的气还未消,瞧着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心疼又愧疚:“肃之向来是个冷清自制的,我未料他竟贪这一口,阿生啊,你还小,若受不住,娘给他寻个通房,就只泄火用......”
“母亲!”裴衍掀帘走了进来,肃着一张脸,声音也冷寒:“通房便省了,儿子用不惯。”
他打死也不会说,那时入了盛京,恼恨媚生夜夜如梦,也曾跟着同僚寻过那据说有倾城之色的花魁,人也确是娇艳,只总觉哪里不对,稍靠近一点,便是浑身的不舒服。
霍氏也知儿子不好伺候,瞅了他一眼,又生气又无奈,数落了几句,打帘出去了。
裴衍便靠近床榻,居高临下看媚生,似笑非笑:“林媚生,你要给我寻个通房?嗯?”
这人做了几年官,通身的气势益发逼人,唬的媚生把嘴里那声“嗯”囫囵吞了下去,抱住他的腰,蹭了蹭,含着泪违心道:“不找不找,我要与夫君夜夜缠绵。”
裴衍勾了唇,一身的冷肃散了去,整个人都温润起来。
他低头瞧见小姑娘颈间红痕,指尖轻轻抚了下,将人抱进怀里,柔声道了句:“是我孟浪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路坐船进京,带你去看苏杭盛景。”
“往后......往后看景儿,能白天看吗?”小姑娘揪住他的玉带,哭丧着个小脸,小小声恳求了一句。
裴衍莞尔,伸手在她背上轻抚,却不松口,这景儿嘛,还是晚上看有意思,只是下次得做好保暖,不能让小姑娘再受罪。
只媚生这一病却不轻,连着拖拉了十来天,便是好了,也落下个毛病。人益发嗜睡,稍微气不顺,异或受点惊,便要昏厥。
譬如裴衍要她练字,见她写了半天也无甚章法,拧了眉想要数落几句,刚冷下脸,话还没出口,那边小姑娘已是苍白了一张脸,人一歪便晕了过去。
再譬如那孙夫人与林晚上门求见,还未进门,房里的媚生想起她们便气闷,一起身又晕了去,裴衍便大怒,将那二人打了出去。
裴衍能有什么法子,自己娶回来的,只能精心呵护了,捧珍宝一般,一路捧回了京。
进了京,寻遍名医也不见好。
这日媚生喝了药,正昏沉,扯住他的袖口道:“夫君,明日我们去寒山寺求一求吧,指不定能好。”
第二日一早,裴衍便告了假,陪着她去了寒山寺。
寒山寺建在城郊的无缘山,郁郁葱葱的树木掩盖着幽深的庙宇,自有一股清幽出尘之感。
早有小沙弥候了,引着两人上了香,进了后院方丈的禅寺。
刚坐下,媚生忽而瞧见禅寺后窗一株枣树,上面结了沉甸甸的果子,红彤彤的惹人爱。
她扯了下裴衍的袖子,眉眼弯弯:“夫君,我想要吃颗枣子。”
裴衍招招手,要那小沙弥去摘,却被她挽了臂,娇嗔:“要吃夫君摘的。”
裴衍含着笑摸了下媚生的发顶,一撩袍角,出了门。
门一关,那方丈寂空忽而离席,郑重的行了跪拜礼,口中唤:“仙上。”
媚生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有如此修为,她将人扶起,笑道:“大师好修为,我今日准备的金银算是白费了,原还想着收买你,要你替我说几句话。”
寂空盘腿坐了,但笑不语。
媚生凑近了些,手拢在唇边,悄声道:“待会我夫君进来了,你便告诉他,我这心疾无药可医,心爱之人的心头血倒是可以一试。”
寂空瞧了眼拿根竹竿,正敲枣子的裴衍,带了点悲悯神色,问:“仙上,当真要如此?万望细细思量。”
“自然。”媚生咽下口中的素糕,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点头道:“一滴心头血而已,待会大师下手轻些,不几日便愈合了。”
寂空没答话,只静静瞧她吃糕点,幽幽叹了口气,半响后,才道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完后,媚生的第一世便要告一段落了,可能会有不圆满,但是我们下一世来填。
第25章 归去
裴衍正等小沙弥捡洒落的枣子,忽听禅房内有杯盏叮咚落地,他微蹙了眉,三两步跨了进去。
媚生捧了心口,额上沁出点汗,细若游丝:“夫君,这走了半日,想来是累到了,竟有些心慌。”
裴衍将人抱进怀中,一下下给她顺气,忽听寂空道:“这位施主的病弱之症,想来药石罔顾。我观裴大人命格贵重,予夫人几滴心头血,倒是可以压制一二。”
寂空话音一落,媚生便仰头去瞧裴衍的脸,她有些忐忑,悄悄攥紧了衣摆。
裴衍面色平常,看不出情绪,他默了一瞬,伸手去握了那只略僵的小手,应了声“好”。
他其实不信这命格一说,但只要能让她心安,是任何法子都肯试的。
寂空瞧着他眼里藏不住的宠溺,微叹了口气,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话音落了,袖中金线一甩,那尖利的锋芒便直冲裴衍心口而去,再收回来时,那上面已是沾了几滴艳红的血珠。
他伸手拈了那血珠子,轻轻点在了媚生唇上。
那抹红艳顷刻消散,女子眼角眉梢益发娇艳,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容颜笼在雾气里,朦朦胧胧勾人心神。
裴衍瞧着怀中的人失神了片刻,忽而轻笑,看了那么久,不经意间还是能被她惊艳。
两人出了寒山寺,媚生脸上带了抹病态潮红,她心里踏实,这心头血取到了,这一世似乎也圆满了。
她转头瞧见裴衍清隽的脸,忽而一颗心跳的厉害,这陌生的情愫让她微有些不适,立时转了眼。她想好了,这尘世的下半辈子好好待他,还他这份恩。
只是,高高兴兴回了府,她才觉出些不对来。
原先嗜睡昏厥,做做样子罢了,现下却总是觉得精神不济,是真倦怠。
裴衍面上不显,却常常瞧着她昏睡的背影失神。但凡得闲,总要陪着她。
到了后来,连上朝办公也不离左右。
他在书房处理公文,便让媚生在美人榻上歇了,抬眼便能瞧见她娇媚的脸。他上早朝,便让人抬了软轿,让媚生在宫门口候了。
这日散了朝,盛京下了一场雪,媚生裹在毛茸茸的狐裘里,打起轿帘,朝宫门口张望,远远看见了那挺拔身影,便弯了眉眼。
裴衍上了轿,看见她清醒神色,倒是愣了一瞬,抬手将那轿帘放下了,细心叮嘱:“小心着,别让寒气钻进来。”
媚生也不答话,上来抱了他的腰不撒手,蹭了一会,犹豫着问了句:“夫君,我若是去了,你会再寻个什么样的夫人?”
她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一世的元神正一点点涣散。
只是忍不住会想,这样好的裴衍,以后要抱着别人了,会把曾经对她的好都给予另外的女子。
她心里酸酸涩涩,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很想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女子?
裴衍僵了一瞬,抱着她的手益发紧了,面上神情却淡淡,看不出悲喜,随口道:“寻个安静又省心的,你这样一天到晚聒噪又折腾,再也受不起了。”
媚生撅着小嘴儿,剜他一眼,闷闷窝进了那温暖的怀抱,这个人啊,从来不会哄人。
她眼皮重的很,悠悠荡荡,听着外面扑簌簌的雪,一点点闭上了眼。
......
再醒来是在司命的浮生殿,面前的幻境里,裴衍抱着已无呼吸的她进了府,将她放在了她惯常待的美人榻上。
他瞧着那具躯壳,瞧了两日,第三日上,命人将那凡人躯壳葬在了寒山寺后的山脚。
从始至终,他未流过一滴泪,身姿如竹,还是清俊疏离的模样。
只日日匀出些空闲,赶去葬她的山脚,栽几棵桃花树。
媚生叹了口气,男人啊,总是这样薄情,想来这过不了几日便要收继室了。
果然,这首辅夫人去世的消息在京中很快传开,世家贵人都打起了主意,要将女儿塞进裴府。
这日裴衍赴宴,酒过三旬,寻阳候之女献了一支舞,那女子亦是明媚动人,额上一朵桃花钿,竟有几分肖似媚生。
舞罢,她倾身去倒酒,试探着往裴衍跟前靠。
裴衍并未躲闪,转着酒杯,似笑非笑。
堂上的下属见此情景,都纷纷退了出去,留下一室静谧的昏黄。
媚生便捂了脸,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才不要看这狗男人同旁的女子痴缠。
忽而听砰的一声,媚生下意识去瞧,见刚刚几乎要靠在裴衍身上的女子被一脚踹飞,正捂着胸口,跪坐在地。
裴衍食指上拈着那枚桃花钿,冷笑道:“这桃花妆你也配?”
他说完将那花钿一甩,对门前的张申道:“去,从今日起,京中再不许有桃花妆。”
没人能配的上这妆容,除了她。
裴衍脚步飞快,眨眼便归了家,他在空空的卧房里站了一瞬,抱起她的牌位,手指轻柔的拂过,轻声道:“我今日归家晚了,你是不是又要闹脾气了,嗯?”
说完自去洗漱了,卧在床上时,拍着那牌位,哄道:“睡吧,我往后不去应酬了。”
媚生愣了一瞬,恍恍惚惚想起,这桃花妆,乃是她初次给他时,点的妆面。
裴衍辅佐幼帝至成人,便放手交了权,他带着她的牌位游遍大江南北。
归来时方三十五岁,她去世那年他亲手植下的桃花树已漫山的芳菲。
他坐在媚生坟头,饮了一杯毒酒,结束了这一生,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别怕,我一直都在。”
媚生愣怔了许久,忽而落下了一滴泪。
她食指沾了,放在口中浅尝了一下,涩涩的,咸咸的,原来这便是情爱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推下预收文,《疯批美强惨的黑月光》,专栏求收藏
权利更迭,国公府一夜跌下云端,国公府嫡女沈音音却不慌不忙。
怕什么呢,她早早预知未来,抱上了那未来太傅的大腿。
风雪里,她推开摄政太傅的门,跪伏下去:“还请大人,念在幼年情意,救一救国公府”
传闻中只手遮天的摄政王自帘后走来,轻佻的握住了她的腰,挑开她的衣襟轻嗤:"你我有幼年情意?"
音音看清那张脸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她抱错了大腿!现如今的摄政王不是她的清哥哥,而是当年那个她为了清哥哥,一剑没入他胸口的疯批少年!
……
幼年的江陈陷入深渊不见光明,有个小姑娘一手将他拉出深渊,却又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
他一步步爬上权利顶端,当着她未婚夫的面,轻嗅她的颈间:"音音,你身上的香气还是一如当年,让人闻不够"
当年高高在上的小姑娘,还不是要在他这卑贱之人身下承欢。
第26章 开局
媚生又做梦了。
梦境里,是灯火璀璨的上元佳节。
成化帝李珏登基第一载,于永定门角楼设宴,与群臣共赏这京中上元。
媚生双手交握,微垂了头,站在角楼的暗影里等圣上銮驾。
几个大内监执了拂尘清路,明黄的伞盖移了过来,为首一人着十二章服,挺拔而威仪,模模糊糊瞧不清面容。
媚生大气不敢出,刚要随同众官眷下跪,忽觉腰上一痛,被一股力道推搡着,踉跄着摔在了路中间。
场面有一瞬的静默,媚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手忙脚乱爬起来,跪俯了下去,手都是抖的。
刚要开口请罪,忽听有尖利的嗓音喊道:“大胆,圣上的路也敢拦,快拖出去。”
立时有御林军步了过来,作势要拿人。媚生指甲嵌进了掌心,只觉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
“且慢。”清越的嗓音,含着帝王威仪。
话音落了,一双绣着云龙纹的鹿皮靴踱了过来,不紧不慢道:“抬起头来。”
这声音不大,却不容辩驳,媚生便下意识仰起脸,看见那人的脸还是隐在雾里,瞧不真切,只隐隐能觉出那威含不露的帝王,瞧着她有片刻的出神。
半晌,成化帝忽而弯腰,来扶她的手,温和道:“你是哪家姑娘?可愿进宫?”
画面一转,又是大雪的冬日。
一个柔婉娇弱的女子伏在成化帝肩上,哀哀痛哭:“陛下,便是她,她杀了我的阿娘!”
媚生跪在地上,淋了一身滚烫的茶水,抖着身子静默。
成化帝一身寒霜,步步逼近,居高临下的瞧她,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一个替身而已,也敢动朕心上的人,剜了心丢出去喂狗。”
话音落了,便有御前侍卫上来拖人,前方黑沉沉的宫巷看不见头,她隐隐听身后明亮的宫殿里,成化帝柔声道:“悯月,别怕,以后再无人能伤害你。”
......
媚生额上沁了冷汗,猛然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她摸索着下了床,给自己斟了杯茶水,一连饮下几口,才压下心中惊骇。
这一世,她是苏家媚生,苏严苏太傅之女。
按照原先的轨迹,她还将是这大业椒房独宠的苏贵妃,只是被宠爱了几年才发现,自己原是个可悲的替身。
新帝未寻到那抹白月光前,用她这颇相似的容颜来慰藉心灵。待寻到了人,又将她竖在高处,替心爱之人抵挡这明里暗里的刀剑,更是要用她来拉拢父亲,安一众老臣的心。
这白月光也是个了不得的,温婉有才气,不但得了帝王的心,更是那国公府的世子爷要守护之人。
偏偏这个替身还不自知,对成化帝心尖上的人百般刁难,更是一手迫害了那姑娘的生母,自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真是做的一手好死,媚生叹了三叹,又饮了一杯茶水。
只是幸好,这一世,她来的早,原主方九岁,她便来了这身体,一切都还未发生。
她庆幸的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浊气。
她啊,这一世不想掺和,心里有旁人的人,她才不碰。
她要早早找出那梦里的悯月,同她交好,将她送进宫,然后讨个好,跟阿爹、二娘、三娘还有小啊培寻个山明水秀之处,好好过活。
苏媚生的生母宋夫人,生她弟弟苏培时难产而死,苏大人也未再续弦,伴着宋夫人当初带来的两个姨娘过活。
这全府上下就她一个姑娘,自她来后,又惯会甜话哄人,哄的这一大家子都宝贝的不行。
二娘带她满院疯玩,三娘在她梦魇的夜里一宿一宿的陪,阿爹嘛,倒是会板起脸来训斥几句,训完了又得瞧着她的脸色,献上几块宫里的龙须酥,身后还跟着个马屁精小阿培。
原来这人间这样温暖,她才舍不下,这辈子且先苟一苟,下世再努力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她拍拍手,转头要去睡个回笼觉,忽听窗外一道女声喊:“小橘,阿生还未起?别误了时辰。”
一听便知是她风风火火的二娘,媚生刚躺下,又一骨碌爬了起来。
帘子被打起,珠环翠绕的林氏走了进来,在床边转了几圈,喜道:“怎样?你二娘这身行头可美?”
“美的很!”媚生下了床,上下打量她,伸手将她头上多余的饰物都拆了,只留了个通体碧玉的簪子,道:“二娘,这成郊有流民,你这样招摇,小心被抢。”
林氏便拍着腿哎呦一声:“还是我的阿生想的周到,只可惜了我这副容貌,今日竟不能有珠宝来配了。”顿了顿,又勾勾手道:“今日你三娘风寒未愈,就咱俩,咱骑马去可成?”
媚生顿时笑起来,直拍手叫好。
两人出了府,带了几个家丁,一路朝郊外而去。
年底了,要去城郊的庄子上查账,他父亲向来不耐烦这些,早已甩给了两个姨娘。
出了城门没多久,便见一群群流民挤挤挨挨,在郊外的山脚下安扎了破败的篷布,暂时落了脚。
今岁翼州蝗灾,颗粒无收,食不果腹的百姓流离失所,竟撞来了盛京,寻一份活路。
这京中本该是守备森严之处,那新帝却并不下命驱赶,眼瞧着朝中吵翻了天,只一副悲悯神色,迟迟不下定夺。
林氏放慢了马速,瞧着一群半大孩子,衣衫褴褛,正从狗嘴里抢食。
她目露不忍,掏出几枚金叶子,弯腰抛了过去。
直起身来时,手一扬,不甚碰到了锥帽,那锥帽一歪,勾了发髻上的碧玉簪子,那簪子便叮咚一声落了地。
林氏正了正薄纱锥帽,还未伸手去捡,斜刺里冲出来一名妇人,抢了簪子,紧紧捂在了胸前,对着林氏咚咚的磕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小女的病算是有救了。”
林氏顿了顿,看清她手里的物什后,着急道:“拿来,那可不是给你的。”
她说着去身上摸银子,却一个子儿也无,只好强硬的伸手去要。
“贵人发发善心,救救小女吧,再没钱抓药,她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这妇人蓬头垢面,只剩了一把骨头,磕的额上沁出了血,和着面上的泪,模糊了容貌,看的人好不落忍。
她身后一个姑娘靠在柳树上,微闭着眼,灰败的脸上摸了一层尘土,也瞧不清面貌。
周边围了一堆流民,因着相似的境遇,深切的感知这对母女的苦楚,又对这些跋扈的贵人有天然的抵触,纷纷指责这打马而来的贵妇。
“她都这样了,贵人您便赏她吧,也算积点阴德。”
“是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必如此逼迫。”
“我们这些人命贱啊,一条人命,抵不过权贵发上的一根簪子。”
这讨伐声越演越烈,嗡嗡的,吵的林氏脑壳疼,一马鞭抽在了路边杨树上,扬起脸,喊道:“我自己的东西,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拿来!”
媚生一惊,感觉有些不妙。
她这个二娘,凭白长了一副张扬爽利样,其实最是嘴笨,弯弯绕绕学不来,张嘴就是怼。
她晓得,依着二娘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若这不是琳姐儿的遗物,怕是早送出去了。
林氏原有个小女儿,唤琳姐儿,长到五岁,便夭折了,此后她再未说起过这孩子,却日日戴着那簪子。
媚生勒紧了缰绳,遍身一寻,也没见个银钱,只好摘下头上的镂金簪,准备去换那妇人手里的玉簪,想来给她女儿治病,也是足够了。
她握金簪的手还未伸出去,忽见那跪着的妇人一发狠,将那玉簪撅断了,举着断成两截的碎玉,苦笑道:“贵人您看,它已是废了,对您无用的,您便赏了小人吧。”
这妇人被碎玉划了一手淋漓的鲜血,益发显得孤苦而无助。
看的周围又是一阵叹气,对这不依不饶的权贵更愤恨了些许。
林氏却是愣住了,怔怔的呢喃了一句:“怎得就断了呢?”
说完,握缰绳的手有些抖,眼里都是空茫,不敢置信道:“阿生,这簪子不会碎的,我戴着它,琳姐儿就能找到娘的。”
媚生喉头有些堵,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记得的,那是她来的第一年,二娘过生辰,琳姐儿千挑万选,送上来一支碧玉簪,会在夜里闪着莹莹的光,奶声奶气道:“姨娘戴着它,琳姐儿往后夜里害怕了,看见这簪子忽闪忽闪的,便晓得阿娘在跟前了。”
她怒从心起,看着那表面孤苦无依实则精明内敛的妇人,挥手便是一马鞭。
她可不会如这群流民般被蒙蔽,能弃了金叶子,来抢这并不起眼的簪子,甚至不惜毁了它,也要占有这碎玉,可见是个识货的,认得这西域萤石的珍贵。
她这一马鞭打出去,激起一阵尘土,那妇人被掀翻在地,手臂上落了一条鲜红的鞭痕,周遭流民做鸟兽而散,再不敢靠近。
媚生跨下马,三两步跑过去,弯腰捡起了碎成两截的簪子,指了那妇人道:“弱者利用自身的荏弱,为了生存,博点同情倒也无妨。只不应将这弱当做武器,来威胁别人施舍,你当懂得,给你是恩情,不给你是应当!”
她红衣烈烈,手执马鞭,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显出十足的张扬。
那地上的妇人忽而急促喘了几瞬,脚一蹬,没了反应。
树下靠着的少女恨恨瞧她几眼,艰难的挪动身子,扑在了那妇人身上,眼睛通红,声若游丝的喊了声:“阿娘!”
喊完了,却不见身下人动,少女愣了一瞬,又提高了音调喊:“阿娘!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