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下午,直到掌灯时分才被放过。
媚生只觉浑身酸软,哪哪都用不上力,任凭裴衍抱着她沐浴用膳,只想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媚生睁开眼,便见阿雾正坐在床边。
“阿雾!”她高兴坏了,跳起来要摸她的脸,不妨膝盖发软,直直扑了过去。
两人抱在一起,会心笑起来。
媚生瞧她脸圆了一圈,捏着她腰上的肥肉,颇有些嫌弃道:“阿雾,你晓不晓得,你是去坐牢啊,怎得还胖了呢?!”
“嗐,我这牢坐的好啊!”阿雾喜滋滋道:“那牢头可真是贴心,不但给阿雾准备了干净的单间,每日饮食更是变着花样来,据说是那燕春楼的大厨做的呢!”
她说完一拍大腿,惋惜的很:“可惜可惜,不能多待几日,这燕春楼的菜色还没尝遍呢。”
媚生气不打一处来,她在外面替她担惊受怕的,还要因此受裴衍那人的压榨,她倒好,吃的好睡的好,没心又没肺,不禁又上来捏她的脸,两人笑闹着抱作一团。
裴衍刚用完早食,回房瞧见这一幕,立时蹙了眉。
不由分说上去将媚生拦腰抱起,冷声对阿雾道:“下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要擅自进来。”
阿雾愣了一瞬,还没跟姑娘说几句贴心的话呢,便要被赶出去了,实在憋屈的很。可也无法,只得挠了挠头,悻悻走了。
“注意着些,往后不许与人如此亲密。”裴衍冷肃的很,郑重道。
媚生便从他怀里爬起来,小脸儿认真道:“那看来也不能与大人如此亲近了”
裴衍一愣,伸手便来捏她的脸,被小姑娘笑着躲开了。
他无奈的笑,半晌才清了清嗓子,理了下衣袍上的褶,又恢复了惯常的内敛。
“殷臻近来不太好,”他背了手,罕见的同她提起了朝堂之事,默了一瞬,又道:“这段时日我会很忙,大抵不能常归家,你自己不要随意外出。”
他嘱咐完,瞧了媚生一瞬,转身出了屋。
媚生瞧着那背影消失在窗外,有一瞬莫名的失落,只万没料到,他这一走,再见竟是那样境况。
裴衍这一走,便是个把月,宫里密不透风,传不出半点消息。
只京中驻军越来越多,街道时常能看见锦衣卫或金吾卫疾驰的身影,这盛京上空仿似笼了一层阴云,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进了十月,一天凉似一天,这日媚生正立在廊下,看即将凋零的秋菊。
忽听丧钟长鸣,一声响似一声,足足万下,响彻整个盛京。
她手里的花剪陡然落地,登基只一两载的殷臻,薨了!
媚生连着几夜睡不好,那人临走前孤傲的身影一再闪现,搅的她心烦意乱。她虽知道结局,却不晓得这过程中有多少凶险。
十一月初,文成帝殷臻下了葬,太子尚年幼,登基典礼竟被群臣一再推迟。
初十这日,天已大亮,宫门却迟迟未开,城墙上倒下的兵士被急急拖走了,只留下一地血污。
过了几日才传出消息,说是业王造反,于初九之夜攻进皇城,挟持了太子。
太子太傅裴衍率三卫三府之兵迅速控制了局势,攻进皇城,斩杀业王于殿上。又于京郊驻扎北直隶兵力,镇住了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扶持年幼的太子登上了帝位。
没人知道这裴太傅如何调动了如此多的兵力,更没人知道这年纪尚轻的矜贵公子,何时铺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只皆是惶惶,再无人敢在他面前多言一句。
媚生听闻这消息时,已是十一月十五,她微舒了口气,忽见裴衍走了进来。
他腰间握了把剑,剑上鲜血未干,连袍角都沾了几滴血污,眼尾赤红,人也消瘦了些许,更显出逼人的锋锐。
他进了院,撞见媚生眼里的忧色,忽而轻笑,道:“林媚生,放心,无人动的了本官。”
他说完,自去换了衣袍,出来时挂了黑沉铠甲,清冷气质里又添了威仪,英挺不似凡人。
站在院子里摆摆手,人又出了门。
靖北王殷宿,趁着京中混乱,北方镇守空虚,已是起了兵。与山西王尧里应外合,在北地攻城略地。
裴衍自请挂帅,封神策上将,率军入了陕西,直面靖北jūn_duì。
僵持了两个月,京中却突传噩耗,裴将军于城门中剑,危在旦夕。朝廷jūn_duì因失了统帅,人心涣散,被靖北军逼入陕西邺城。
裴衍病危的消息,是张申星夜来报的,做不得假。
媚生脚下晃了晃,有一瞬的恍惚,印象里那个滴水不漏的人,会这样轻易的死去?
她一夜未眠,脑海里忽而是他眼里含着星光,轻抚她的发顶,忽而是他清冷里沾了情|欲,将她抵在床角:“林媚生,你逃不了。”
她不晓得自己对他是何种感情,只记得这人对她的好。
她忽而从床上跳了下来,几下裹紧了披风,开门去找张申。她啊,可是个仗义的狐狸,看不得自己的队友生死不明。
她将张申拽起来,果决道:“张申,带我去找你家大人。”
张申愣了一瞬,瞧着小姑娘脸上决绝的神情,应了声“好。”
第21章 危机
媚生与张申星夜兼程,用了半个月,进了陕西,一路乔庄,终是混进了邺城。
这日晚间,裴衍短暂的清醒了一瞬,恍恍惚惚瞧见房门开了,进来一个瘦弱兵丁,也不行礼,径直走至他床前,伸手将兜帽一摘,露出张明媚娇俏的脸。
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林媚生,这是林媚生!
他想要坐起来,虚扶着床沿抬了抬身子,喉中便是一阵腥甜,咳出一口鲜血来。
媚生急急去扶了他,埋怨道:“既伤者,便别乱动!”
裴衍被那只温热的手扶着,重新躺好了,忽而扯了嘴角,含含糊糊吐出一句话,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说的是:“林媚生,我真是没想到。”
再醒来时是三日后,床头的林媚生还在。
她瓷白的小脸儿皱成一团,正轻轻吹着白瓷勺里的汤药,放凉了也不送过来,反而自己送进了嘴。
她含了满口汤药,慢慢凑了过来,小手儿捏住他的下巴,软嫩的唇便贴了过来,将口中的汤药渡给了他。
裴衍闭着眼,将那汤药一口口咽下,最后一次时,忽而擒住了那红唇,慢慢品尝这甜美。
媚生一惊,下意识去推他的胸,不妨触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便听身下的人“嘶”了一声。
她急忙放开手,满含了担忧:“可是碰到了?疼吗?”
裴衍也不说话,只眼里含了璀璨星光,凝在了她面上。
看的媚生有些脸热,转了头不理他。
好半晌,裴衍才沙哑着嗓音,问了句:“林媚生,你为什么要来?”
媚生张了张口,竟一时答不上来,歪着头想了片刻,低低道:“大概,我得看看你是不是真死了。”
裴衍沉默了,好一会才转头对张申道:“张申,带她走吧,现在便走。”
媚生以为他着了恼,急忙补救道:“想来你误会了,我是放不下你,才得来看看。这大半个月,风餐露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进邺城时差点被叛军发现了,也是多次名悬一线的。”
说完又揪着手中的帕子,委委屈屈道:“你竟要赶我走。”
抬起头,却见裴衍没了往日的纵容,他脸上神情肃穆,转头斥张申:“张申,我看你是糊涂了,现下什么境况你也该略知一二。”
张申垂了头,连连道是,上来请了媚生,便要带她出城。
正僵持,忽听外面喊杀声震天,门呼啦被推开,几个兵士满脸血污,纳头便拜:“将军,靖北军攻进来了,速速随我等离开吧。”
说着将人放上担架,从守备府角门出来,直奔北城门。
一路上且站且退,死了不少兵将,至出了城门已是只剩三四人。
那几个兵士已是疲累到极致,抬担架的手都有些发颤,进了城郊的密林,站着摸了把汗,忽而有冷箭呼啸而至,一个不妨,便被射中了。
裴衍忽而一侧身,从担架上翻了下来,他手上紧拽了媚生,沿着小山丘滚了下去。
已有脚步声渐渐逼近,正一寸寸搜查这密林。
媚生手心里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爬起来,也顾不得腿上的伤,急急去拖裴衍。
只裴衍看着瘦,却肌肉紧实,人又高,岂是她能拖动的?
她环顾一周,捡了那残破的担架,费了好大劲将人挪上去。又去拽了柳条,编成柳绳,拴在担架上,另一头绕在肩上,埋头死命往前拽。
她肩上被勒出血痕,一点点洇湿了素白锦衣,确是咬着牙不松口,借助一颗颗树,将人拖至了一处洞口。
猫腰进了洞穴,才觉出肩上火辣辣的疼,可也无暇顾忌,她用枝丫将洞口藏好,忐忑蜷了起来。
裴衍一直瞧着她,胸口发涩,说不出话。
他抬手在那血淋淋的肩头一触,烫手般急速移开了。
他想起在扬州时,她挨了几记窝心脚,依然死命抱住高壮妇人的腿,只为给母亲要个公道。
她那日倔强的神情还刻在心里,与今天她肩头血肉模糊的模样重合在一起,在裴衍心里烙下印记。
他移开目光,忽而笑了,这样的林媚生,虽然心机狡黠,却藏不住一颗赤子心,她有一腔孤勇还有满身侠气的仗义。还要计较什么呢?
他心里百转千回,压着嗓子说了句:“林媚生,你走吧。今日便是将我一同带走了,以后也是个废人,我给不了你荣华了。”
“不行。”媚生转头,一双眼儿坚定的很:“你原先对我不错的。”
裴衍心中一动,等着她说那生死不离的情话,却听她又道:“废了就废了吧,等我把你带出去了,我再找个夫君就是了,找个条件好的,养你还是没问题。”
裴衍一口气没上来,噎的又躺了回去,他缓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林媚生,我还是死在这里为好,省的妨碍你改嫁。”
媚生疑惑的瞧他一眼,颇语重心长的劝他:“别说丧气话,就算你今日死在这里,我若逃出去了,也会给你供盏长明灯的,要是那新夫君再有钱些,我还给你塑个金身,保你下世投个好胎。”
裴衍望着洞口,没说话,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说。
忽而有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枝叶的沙沙声,一点点逼近了洞口。
媚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蜷着身子,慢慢往里挪,贴在了冰凉的洞壁上。
洞前的杨柳被分开一点,露出一只小麦色的手,握着的□□,闪着森冷的寒气。
媚生抖了抖,想也没想,忽而扑在了裴衍身上,用瘦弱的背将身下的人护住了。
裴衍一顿,失了言语,伸出手在那背上抚了抚,无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近挺忙的,开心的是明天可以告一段落了,终于可以稳定日更三千了,加油。
第22章 要......要退货?
“无需怕。”裴衍一下下抚着媚生的背,忽而换了肃容,对着洞口喝道:“王斥,进来。”
洞口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洞外黑沉铠甲的兵士听了那声音,刀柄一收,齐刷刷单膝跪地。
为首的王斥拨开那杨柳,见了人,纳头拜道:“大人,靖北王已被斩杀于城内,剩者皆降。山西王尧王大人临阵倒戈,一路从后方包抄,已将残余兵力尽数收编。”
裴衍颔首,轻拍了下身上的人,道:“起来。”
媚生还是有些愣,这转变来的太快,让她反应不及。
裴衍挑了眉看她懵懂神色,弯了嘴角,忽而将人打横抱起,出了洞口。
他脚步虽还是有些沉,但抱了个人,腿一跨,便翻身上了马,并不似刚刚的垂危。
媚生这才反应过来,裴衍这厮,撒了个弥天大谎,骗过了天下人,也骗过了她。
先是让王尧假意投诚,给了靖北王胆量挥师北上,后裴衍且战且退,退至邺城,传出了病危的消息。
待靖北军悉数进了陕西,又与王尧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她有些着恼,使劲伸直了身子,用头重重撞了下裴衍的下巴,一下不解恨,还要蹦高了撞。
却被裴衍一把摁住了发顶,将人拖进怀中,厉声道:“别动,再动就把你扔在这荒山野地。”
媚生便止了动作,气鼓鼓的不再理他。
两人进了城,已是掌灯时分。
邺城守备府已被清理干净,只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裴衍将人抱进府中,唤了清水膏药,伸手便要来褪媚生的衣服。
媚生闪身躲开,剜了他一眼,又气又羞:“你.....别碰我,我自己来。”
说完拿了药,要转去屏风后,手腕却被攥住了,被往后一拉,踉跄着坐在了矮榻上。
“你哪里我没碰过?嗯?”裴衍清水浸湿了细纱,摁住她的手,将人固在了身前。
“你......”媚生脸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后话。
裴衍挑了眉,嘴角微翘,欺身来褪她的外衫。
褪了外衫,整个人却愣住了。
那肩上被摩的血肉模糊,娟白中衣已是粘在了上面。
他微垂了眼,呼了口气,低低安抚了句:“忍着些,一会便好。”
说完便用清水一点点擦拭,沾湿了中衣,慢慢往下揭开。
媚生咬住牙,眼里泪花儿打转,紧紧抠住了床榻。待衣衫揭开,已是额头上沁满了汗。
裴衍还是镇定沉稳的模样,只垂下的手微微发颤。
他清洗完,又拿了膏药细细替她涂抹。
那膏药涂上清清凉凉,火辣辣的痛感减轻不少,媚生僵硬的身子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转头看见裴衍一副认真神情,盯着那伤口,紧蹙眉头,手上动作也轻柔的不像话,便似捧着无价的珍宝。
她愣了一瞬,忽觉心里有处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裴衍上完药,紧蹙着的眉头才舒展了些许。
刚要起身,不经意间撞到一处绵软,低头去瞧,见她颈间雪白一片,蔓延进樱草肚兜里,颤巍巍的山峰耸立,呼吸间起起伏伏。
他耳根染了红晕,低低自语了句:“倒是比先前大了些。”
媚生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抓起榻上的软枕便砸了过去,羞愤道:“出去!”
裴衍轻咳一声,又恢复了清冷内敛神色,立在厅中,不紧不慢道:“这府上厮杀刚歇,死了些人,也不多,百八十个。”
媚生打了个哆嗦,倒是忘了这一茬,她虽是个神仙,但这万年来,最怕的却是地府里的小鬼,阴气森森的,看着就瘆得慌。
“大人,给我召个侍女来吧。”她语气放软了些,央求道。
“侍女死的死伤的伤,现下已无人。”裴衍说着捡起地上的软枕,放至榻上,瞧着她,又补了句:“据说有个女侍便是死在了这屋中,被靖北军一剑斩成了两截。”
说完,他慢悠悠踱了几步,作势要走。
“大人,留步,你......你累不累,在这里歇息可好?”媚生急急抓住了他的衣摆,眼里掩不住的恐慌。
裴衍背着手,止了步,道:“留下来?倒也无妨。”
他说着转身瞧她,脸上带了调侃的神情:“叫声夫君,我便留下。”
“你我已合离,况大人也说了,以后阿生只是你府上的侍妾,一个侍妾如此称呼,恐是不妥。”媚生垂下头,不松口。
“不妥?那今日便不留了。”裴衍将衣角一点点拽出,干脆的转身。
“夫君!”媚生着了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脸埋进去,闷声道:“你别走。”
说完还用毛绒绒的头轻轻蹭了几下。
裴衍只觉浑身都软了,嘴角勾起,将人抱上了榻,瞧见她眼里的狡黠,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无奈。
媚生将养了几日,肩上的伤渐渐好了。因着用了上好的金疮药,也未留下痕迹。
裴衍雷厉风行,重新部署了北方军务,任人为能,赏罚分明,很是拉拢了一批人心。
待返回京中,已是十一月下旬。
进京时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白茫茫一片。
他们一行轻装简行,并未大张旗鼓,进了东城门,正好撞见平阳候家送亲,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入目皆是艳艳的一片喜庆。
媚生打开轿帘,目送着送亲车队走了老远,掩不住的羡慕,忍不住开了口:“想我成婚时还陷在昏睡中,一顶小轿,悄无声息便进了裴家,竟未体会过这成亲的喜悦。”
可不是,这万年来,眼瞧着九尾狐一族的姑娘们一个个出了阁,就剩她眼巴巴的盼了。来了这凡间,竟是也未能着了红嫁衣,体会一番做新嫁娘的滋味。
忽而又想起那被继母庶妹霸占的嫁妆,一时还有些不忿:“我要能再嫁一回,定要带了我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出门。”
“再嫁?”裴衍正抱着双臂,靠在车上闭目养神,听见她这番胡言,立时睁了眼。
媚生听出这语气里的冷寒,打了个激灵,立即补救道:“再嫁也是嫁给裴大人的,你我现已合离,裴大人再娶我一次可好?”
裴衍微挑了眉,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嘴角刚翘起,又听她道:“大人,你当初给我下了什么聘礼?我记得那王尧,可是抬了足足八箱子的首饰珍玩,这退了还有点可惜。”
提起这王尧,裴衍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因他是自己父亲旧时赏识之人,觊觎他的妻,还能活的好好的?
他没作声,书页翻的哗哗响,他那时还是个穷秀才,能有什么聘礼,无非是两扇猪肉!
送媚生归了家,裴衍便进宫复命去了。
新帝初即位,又尚年幼,朝中一摊子烂事,他这位被殷臻临终托孤的摄政首辅,自然忙的不分时日。
便是除夕,年夜饭吃了一半,又被叫进了宫。
媚生倒也落的清闲,开了春,正张罗春装,却听京中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是南边云洲送了位公主来,欲要同大周和亲。新帝年幼,这和亲的担子便落到了年轻的首辅头上。
有人见过这云州公主,清丽难言,与俊美清冷的裴衍站在一处,倒是一对璧人,一时成了盛京佳话。
媚生拿春衫的手顿了顿,想起这人回来后,也并未对外提及她的存在,这盛京上下还是当他未有妻妾,一时竟有些难言。
这日裴衍罕见的在她临睡前归了家,站在卧房窗外道了句:“扬州天暖,备几身轻薄的,让张申送你回去。”
说完又钻进了书房。
这归去的路上媚生总是想起那晚这人有些疲惫的脸,忽明忽暗间让人看不透。
走了月余,她又从京城回了扬州。
本以为是要回南城桃花巷的裴家,也好跟久未谋面的母亲团聚一番,却不曾想被张申送回了林家。
林家提前收到消息,说是媚生要回娘家,已是上下忙翻了天,这可是如今的首辅夫人,如何能怠慢!
孙夫人领了家中女眷,林瞳带着诸位兄长,早已候在了宅门前。
见轿子来了,孙夫人跟林晚亲手掀开轿帘,将人迎了进来。
家中已备好了席面,因着是家宴,也未分男女,满满坐了一大桌。
孙夫人携媚生坐了主位,一脸殷勤的笑:“阿生出嫁这许久,还是第一次回娘家,这次不妨多住几日,母亲下厨给你做几道菜,也尝尝小时候的味道。”
说着给媚生夹了一筷鲜鲈鱼,又问:“阿生怎得回的如此突然,可是有事?”
媚生一时竟不知如何说了,她有点猜不准裴衍的意思,这是准备退货了?
一旁张申替她应了:“因着大人与夫人现已合离,特意嘱咐在下将夫人送回来,先住几日再打算。”
场面有一瞬的静默,孙夫人的脸立时拉了下来,她将筷子一放,对身后的婢女道:“剩下的几道菜不用上了。”
林晚脸上亲热的笑换成了嘲讽,不冷不热道:“姐姐好不容易熬成了首辅夫人,这还没享几天福,竟被休弃了,也是个薄命的。”
第23章 婚礼
席上的林家族人都有些无趣,本想着跟首辅夫人攀攀亲,也能寻点好处,没成想竟迎来个下堂妇。
这席便草草散了,媚生进了出嫁前的槿园。
歇了两日,路上的疲乏还未散,这日午后正跟阿雾学打络子,却被孙夫人身边的仆妇请去了正厅。
孙夫人见她进了厅,脸上皮笑肉不笑,指了下首一个年过半百,大肚肥肠的男子道:“这是张员外,咱们扬州城一顶一的富户,今日可是诚心来求娶。”
那张员外看见媚生进来,眼就挪不开了,搓着圆润的手,笑的合不拢嘴。
媚生一阵反胃,瞧了一眼张员外带来的不菲聘礼,脸上是诚恳的佩服:“母亲,您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孙夫人被她噎的说不上话,脸色不太好看。
“姐姐,容妹妹说句话。”
林晚替母亲顺了顺气,轻嗤道:“你现如今毕竟是下堂妇,前夫君还是那高高在上的裴首辅,扬州城官宦之家哪个敢碰?能有张员外这样的人家愿许你进门,已是天大的幸事,您若还有良知,自该谢谢母亲这番操劳。”
“那还真是得谢谢母亲,贪了我的嫁妆不说,今日又能把我卖个好价。”
媚生拍拍手,小脸儿满是不解,又问:“母亲,您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我看您这身子也活不了几年,您这死了也带不走啊。”
这下连林晚都变了脸色,一口气憋在胸中吐不出来。
孙夫人着了恼,撕下了伪善面皮:“今日倒是由不得你,你的婚事我当母亲的还是做得了主。”
正僵持,忽听门外喧哗,有小厮来报,说是巡抚大人上门。
孙夫人有些不敢信,连着确认了好几遍:“巡抚?可是江浙巡抚王大人?”
见那小厮点头后,林家一时都慌乱起来,江浙巡抚啊,那可是天大的官!
今日林瞳不在,孙夫人跟林晚正要出门迎,却见那一身官服的朝廷大员已走了进来。当即腿一软,噗通跪了。
江浙巡抚王均手一挥,免了大家的礼,笑呵呵道:“孙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是要给你们做个媒人。”
他说着拍了拍手,立时有差役抬了金丝楠木箱,一箱箱摆上来,足足二十箱,摆满了前院。
打开来,或是金光灿灿,或是玉石莹莹,皆是不菲。
孙夫人简直喜极而泣,握了林晚的手,将人往前推了推,道:“不知大人给小女说的是哪家的公子?竟能劳烦大人您,真真是林家的福气。”
林晚羞羞答答,用帕子捂了脸。
怪不得那算命的说她是富贵命,原来在这里,能劳动江浙巡抚来提亲,林晚都不敢想,她这未来夫君得是多尊贵的。
不像她那个嫡姐,是个有福享不了的,只有别人作践的份!
王大人摇头一笑,有些不耐道:“非是你这个女儿。”
这林家未出阁的女儿只有林晚一个,不是她还有哪个?
孙夫人正发懵,却见巡抚大人朝媚生拱了拱手,一副恭敬神态:“首辅大人要下官问一句,这聘礼可还合心?”
媚生愣了一瞬,忽而轻笑,点头道:“还凑合吧,确是比那王尧的贵重。”
王巡抚便摸着胡须笑了,又从袖中摸出婚书,往桌上一放,道:“裴大人已看好了婚期,便是这个月的十五,姑娘安心待嫁吧。”
说完又对着孙夫人点了一句:“夫人还需尽心准备,这首辅大人的婚事可容不得怠慢,若有一点不满,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孙夫人跟林晚吃了一惊,被唬的不敢吱声,腿一软,差点对着媚生跪下去。
待人走了,媚生点着那满院子的嫁妆,道:“母亲,这聘礼我是要带走的,可是一分不能少。”
“哦,对了,还有我父亲生前为阿生备的嫁妆,也得拿出来了。只不过这次嫁的可是首辅,太寒酸了让人笑话。我看那,还是得添点。”
媚生说着坐至桌前,唤了纸笔,下笔便是:铺面三间,田庄二家,点翠头面...... 林林总总拟了长长一张单子。
她从头读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递给孙夫人,道:“母亲,按着这单子添置吧。”
说完拍拍手,领着阿雾走了。
留下孙夫人与林晚看着那长长的嫁妆单子,心疼的滴血。
过了两日,这沉寂的扬州城一时轰动了,因是那只手遮天的摄政首辅回了乡,还是住在了原先的老宅子里,唬的四邻八舍都不敢随意出门了。
起初传闻这裴首辅休了妻,又想破镜重圆,将那林家姑娘再娶回来。
后来有首辅身边的人出来辟谣,是个叫张申的,说是那林姑娘休的大人,大人念念不忘,又花心思又费金银,这才打动了林姑娘,让她再嫁一回。
面对这纷纷扰扰的传闻,裴衍但笑,指了张申道:“就你是个嘴快的。”
说完又吩咐:“宫中带出来的几位绣娘赶着点,今日这嫁衣就得送过去。”
到了十五这日,扬州街上人山人海,都想看看这裴首辅的风姿。
大红的嫁衣上了身,媚生瞧着那镜中明艳的芙蓉面,一时竟有些恍惚,她真的要出嫁了?
鸳鸯交颈的红盖头遮下来,媚生被林瞳用红绸牵着,送出了林家。
外面一身绯色礼服的裴衍高坐马上,威仪挺拔,眉眼带了笑。
他翻身下马,并未接林瞳手中的红绸,一弯腰,将人拦腰抱进了怀。
十里红妆,喜乐震耳,在整个扬州百姓的见证下,媚生八抬大轿进了裴家。
堂上霍氏一脸欣慰,抱着裴衍父亲的牌匾,受了新人的礼。
进了洞房,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媚生听着外面喧嚣的人声,悄悄抿了嘴笑,原来成亲这样风光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台前的光阴一点点退去,卧房已燃起热烈的红烛。
媚生有些坐不住了,她悄悄将盖头掀开一角,瞧见房中一双皂角靴子,再往上,撞见那双深邃的眼,吓的她手一抖,又急急将盖头放下了。
裴衍唇角微翘,一抬手将那大红盖头揭开,细细瞧住了这容色倾城的新娘子,属于他的新娘子,低低道了句:“林媚生,你幸亏嫁给了我。”
否则这样的容色,旁人如何护的住?!
说完拿了两只青玉盏,斟满鲜果浆,递给媚生道:“果饮,不醉人。”
媚生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在司命的话本里,见多了这婚礼仪程。
当既接过,手臂轻轻绕过裴衍的臂弯,饮下了这交杯酒。
正放杯盏,忽觉颈侧一凉,裴衍已拿了铜剪,剪下了她的一缕发。
他将那缕发与自己的缠绕在一处,打了个同心结,细细拿在手心里摸索,不紧不慢道:“林媚生,既已结发,你生是我裴衍的人,死是我裴衍的鬼,再逃不了,可记住了?”
媚生心里一跳,张了张口,有片刻失声。
忽而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打破了这沉静,媚生小脸一红,捂着肚子道:“夫君,我……我饿了。”
裴衍捏了捏额头,他的小姑娘,总能出其不意打破这缱绻。
默了默,忽而笑了,将一套家长衣裙递给媚生,示意她换上。
两人换下礼服,从后窗跳出了院子,将前院喧哗的宾客甩在了身后。
媚生一双小手被握在温和的大掌中,被他带着跑在暗夜的幽巷里,柔柔夜风吹起她的发,让她心里生出欢欣。
她转头看见裴衍带笑的玉颜,平常冷肃的裴首辅,竟笑的的像个少年。
两人出了巷子,相望一眼,止不住笑弯了腰,不晓得哪里好笑,就是打心底里的欢愉。
一路言笑晏晏,进了城南醉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