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大概是慢慢觉得水温合适了,偏了偏头,伸手要来脱方琸的袜子。
方琸忽然反应极大地躲了躲。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酸涩的那股劲,就是忽然特别替姜槐委屈,连桌角那一点没擦干净的茶渍都让他觉得会弄脏了这个人。
“怎么了?”姜槐这段时间已经哄人哄习惯了,几乎没怎么思考便下意识哄道:“乖啊,不然明天又该腿疼了。”
“我自己来,”方琸垂了垂眸,“脏。”
姜槐闻言“啧”了声,眉头拧起,像是不大打算再讲道理,直接上手把人的鞋子袜子一并脱了,“真当我惯着你了?赶紧泡完睡觉!”
“我……”
话音未落,脚心忽然被烫了一下,方琸就这么倏然哑了声,彻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都进屋这么久了,你这脚怎么还是这么冰?”姜槐低眸瞅着方琸那只莹白的脚丫子,伸手将木桶拖近了点,“这次回去得找个营养师调理一下,不然你这腿再过几年一准下雨就要疼……”
姜槐絮絮叨叨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到一半抬眼看了看方琸,“你觉得怎么样啊?”
方琸像被他的目光烫到般抿了抿唇,低声道:“都听你的。”
姜槐挑眉,“什么都听我的?”
方琸几乎没多犹豫便点了头。
“这样……”姜槐声音低了点,眸色也沉了沉,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等你腿好了,也是听我的?”
“……”方琸瞬间反应过来了,耳尖窜上红意,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姜槐眸里笑意深了点,故意又折磨人似地慢悠悠道:“你这意思是……随我怎么折腾?”
方琸脸上簌然红透了,随即受不住似地点了点头。
-
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檐,方琸翻来覆去地滚了几趟,木床质量不好,稍微动个几下便要“咿呀”作响,方琸怕吵着姜槐,忍着没再动弹了。
过了半晌,黑暗里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睡不着?”
姜槐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刚刚转醒,还半哑着,深深浅浅地撩动着人的耳廓。
方琸耳尖一烫,在黑暗里转了个身,有几分迟疑道:“……我吵醒你了?”
“算不上,我认床,在哪里都睡不久,”姜槐嗓音里带着笑,“……需要陪聊服务吗?”
“……”
大半夜用这么撩人的嗓音说这种话,也实在是……有些犯规了。
方琸脸上红了红,庆幸着还好没开灯,姜槐看不见自己。
等了一会也没见人开口,姜槐估计着人是又害羞了。
他这会儿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干脆换了一句,“那要陪|睡服务吗?”
方琸双眸倏然睁大了。
……要。
他在心里怂怂地开口。
但现实是,他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大概一分钟过后,黑暗里突然坐起来一团轮廓。
木床顿时知情知趣地发出“吱呀”一声。
方琸被吓了一跳,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仍旧是一动也不敢动。
姜槐抱着自己那床被子下了床,往方琸床边走来,真到了人家床边,还能彬彬有礼、装模做样地多问一句:“我能上床吗?”
方琸整个人简直要冒烟了。
偏偏姜槐并不打算就这么把人放过,又耐心十足地重复了一遍,“能上吗?”
于是方琸只好勉强忍着羞臊,讷讷道:“……能。”
姜槐这才收敛一点,安安分分地躺下了。
单人床毕竟位置有限,哪怕不像学校宿舍那样狭窄,两个成年男人并排躺着也很难施展得开手脚。于是,将方琸搂进怀里也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姜槐忍着没将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清心咒,顿时感觉自己从身到心都被洗濯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分分地挨着。
过了一会,小腹被冰了一下。
刚脑子里都是上次存的那张照片,忍不住偷偷摸了一下人家腹肌的方琸脸红了红,磕磕巴巴道:“我、我不小心的。”
“……”
姜槐木着一张脸。
顿时感觉自己那遍清心咒白念了。
当然,最后这不小心的一下以姜槐一本正经地摸回去告终。
方琸像尾被蒸熟的大虾,反反复复地蜷起又被摊开,估计以后再也不敢了。
-
隔日一早,两人双双醒了。
姜槐怕人再给臊得晕过去,没多撩拨,直接一掀被子下了床,上外面公共洗手间洗漱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方琸已经将两床被子都规整地叠成床脚的小方块,姜槐帮着将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好,两人上前台退了钥匙。
老板嘴里叼着只土烟,低头将多余的定金找还,递过去的时候顺势将两人打量了一眼,含糊道:“外地人?”
这地方向来只有出去的,少有进来的,不怪他多打量几眼。
姜槐笑笑点了头,没多说话。
不多时,两人转身出去了。
方琸站在街头,触目都是熟悉而陌生的景色,不由有些恍惚起来。
昨晚那阵小雨带来的痕迹已经被扫得一干二净,只有土路上的几处小洼还积聚着一点雨水。
一阵冷风拂过,方琸紧了紧衣服,忽然抬腿朝小路另一头走去。
姜槐一步不落地跟在他后头,间或打量一下周遭掠过的土路瓦房,昨晚到的时候夜色深沉,什么也没看清,当下这才算得上是和这座小镇的第一次会面。
在来到这里之前,姜槐无数次想象过方琸长大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的,但真到了这个地方,又觉得方琸哪怕站在其中,也看不出太大的归属感。
视线一错,方琸转身拐入了一条小巷,姜槐回过神来,快步跟上。
那是一间狭窄破落的店面,除开挡在门口的推车,剩余的空间仅能供一人出入。
方琸往两边掀开布帘,进门前喊了句,“两碗面。”
好像从进这里开始,他身上才多出那么一点人气。
进了店里,视野就更狭隘了,房梁极低,总给姜槐一种一抬手便会打到屋顶的错觉。
矮凳矮桌,估计是年头久远,桌腿缺了一截,用的一大摞砖头垫着,仍旧摇摇晃晃,万幸桌面打理得够干净,这才给了人一点能用来吃饭的信心。
面上得很快,热腾腾的一大碗,菜叶青翠诱人,虾仁小而晶莹,方琸抽了一双筷子递给他,“试试?”
姜槐挑了一筷子面送到嘴边,有些意外地发现味道很是不错,下意识抬眉往对面看去一眼。
隔着热面袅袅的雾气,方琸倏尔笑了笑,“以前都是我爷爷带我来的。”
他的神色看不出多大的伤感,口吻也很平常,“他是个固执的老头,我是个固执的小孩,他又不懂怎么哄我,只好带我来吃面了。”
这是方琸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去,姜槐静默一瞬,忽然明白了他把自己带到这里的用意。
方琸不是把过去摊开来给他看,他是静默而虔诚地带着自己,走进他的过去里去。
姜槐低头吃面,心里烫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结账出门时,店里的老板忽然把人叫住了,将放在一旁的老花眼镜捡起来戴上,将人反复打量了几遭。
方琸不待他开口便主动道:“周叔,是我。”
方琸每年回来扫墓都会上他店里来一趟,老头这几年眼睛越发不好,再过几年,怕是人站在跟前也认不出了。
他有些唏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方最疼就是你了……”
方琸闻言笑了下,“你也要注意身体。”
老周摆摆手,目光往旁一扫时,忽然狐疑地眯了眯眼,“这是,你朋友?”
姜槐总觉得对方那道打量的目光让自己不大舒服,但出于礼貌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
方琸嘴角的笑却忽然淡了些,客气道:“周叔,没什么事的话我该走了,还赶着上山。”
老头眼睛花了,脑子却不糊涂,眼看着脸色就要难看起来,“你就不能……”
方琸适时打断了他,“周叔,不能就是不能,再多说就不合适了。”
“我自己的事情,别人不会比我更清楚了。”
说到后面,语气近乎生硬,姜槐总觉得,方琸此刻像是被强硬扒掉外壳的贝类,暴露在阳光下的贝肉近乎瑟瑟发抖了。
下一秒,动作快过意识,姜槐忽然就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把人牵住了。
老头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惊怒道:“你们这是……!”
方琸只怔愣一秒,随即便反手扣住那只手,低声道:“抱歉,我就是这样,一辈子也改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某天:
方琸:够、够了……
姜槐:你自己说的随我怎么折腾,忘了?
方琸:……
片刻后。
方琸:呜……
ps:小火车,呜呜呜,况且况且况且况——
第32章 护短
老头一辈子过得简单,连死后也葬得简简单单。
他的坟就立在山上,简简单单的一块碑,估计是久未打理的缘故,两旁生出许多杂草来。
方琸早就过了会过分沉湎伤痛的年纪,他走近一点,将两旁的杂草打理干净,这才将手里拎着的一小瓶白酒搁到石台上。
他凑近些许,将那碑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神情认真得仿佛是在完成什么大事。
做完这些,他神情有一瞬的恍然,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几分亲昵地伸出手碰了碰碑身,“你这几天想我了没?”
“爷爷。”
这两个字落得又轻又快,烫嘴一般,飞速地从唇边滚出。
方琸深吸了一口气,冬日的冷风顺着呼吸被卷进胸腔,冻得人牙齿打颤。
露在外面的指尖也早被冻得通红,但他仍旧拿手一寸一寸地摸着冰冷的碑身,眉眼中藏有很深的眷恋,“我前几天做梦还梦见你了,梦见你说想喝酒,让我无论如何得给你带过来。”
说到这儿,方琸倏尔扯唇笑了笑,他低身将瓶封扯开,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酒盏分别倒满。
酒液被浇到地上,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身在其中的方琸似乎也有些醺醺然。
他沉默地将酒浇在地上,好一会没开口。
“我还记得你以前在床底下偷偷藏酒,自己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全被我拿去浇花了……”
老头这一辈子什么也不贪,就贪一口小酒,平生所愿,不过是唯一的孙子能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结果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方琸也没能让他放下心。
想到这儿,方琸的眼眶慢慢红了,“爷爷,我没听你的话,跑回南城去找他了……”
方琸微微低着头,慢慢将额头贴到碑身上,轻声问:“你会不会怪我啊?”
“可是……”
方琸声音顿了顿。
“他真的特别好……”
“我特别喜欢他。”
-
下山时方琸的眼睛有些红,姜槐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将身侧那人被冻得发僵的手拢进掌心,再严严实实地藏进口袋里。
这会儿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镇上好不容易闲暇下来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家常。
因此,这两个外来人的出现,格外容易惹人打量。
尤其是,呈现出显而易见的亲密姿态的两个陌生男人。
小镇两面靠山,有田有水,生活基本自给自足,甚少有和其他地方的交流,因而镇上的人大多思想闭塞,见到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心中鄙夷居多,恨不得通过白眼来昭示出自己和这两人的不同来。
方琸沉默地任姜槐牵着,走过人群。
“方琸,你还是没怎么变啊——”
一个破碎嘶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姜槐霎时皱起眉。
方琸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手,随即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男人,眉目粗犷,嘴里叼着根烟,嘴角嘲讽地往上挑起,藏着浓浓的鄙夷不屑,他的眉根往下到眼廓处有一道极其显眼的疤痕,第一眼看去颇有些吓人。
“你是……”
“呵,”男人笑了笑,抬手将烟点着了,眯着眼道:“方老板贵人多忘事啊,自然不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但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
他把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话中的狠厉如同毒蛇般往上钻,听得方琸极不舒服,他皱了皱眉,“抱歉,我确实不记得你了。”
男人并未对这话予以回应,反而把目光转到了站在方琸一旁的青年身上,饶有兴味道:“新姘|头?”
话语中透露出的侮辱性意味太浓,方琸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说他没关系,但当着他的面说姜槐,他一点也忍不了。
见人冷脸,男人笑得更开怀了些,五官挤压起来,眼角那道疤痕便格外触目惊心。
“真不是我说,你这个孙子未免也太‘孝顺’了一点。”
“把爷爷气死还不够,连新搞上的男人也要迫不及待带回来,我没记错的话——”
男人将烟拿远了些,冷笑道:“离你爷爷刚死,还没几年吧。”
方琸唇色一白,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那个人忽然向前一步,将他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挡住了,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姜槐气场太足,单是什么也不做地站在那儿,也给人一种不敢轻举妄动的气势,此时,他淡淡一笑,“还有什么?说吧,我听着呢。”
男人摸不准他的来路,到底不敢太放肆了,但嘴上也没闲着,“不就是个卖屁股的,护得这么紧,你一个晚上给他多少钱?”
“一小时一万,”姜槐顿了顿,自若道:“他给我。”
姜槐接着道:“怎么,你也对我有兴趣?”
男人的神情诡异地凝固了一瞬,眼里那丝畏惧瞬间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鄙夷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嘴上道:“你们城里的鸭子倒是挺贵的。”
“是挺贵。”
姜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前两步。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觉双肩错位,腰间随之传来钝痛,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冷汗顿时下来了,拼命挣动着,“你,你干嘛——”
这一动,顿时感觉双肩传来骨头打磨般的疼,疼得他面容扭曲,只能一阵一阵地发出嚎叫。
姜槐就这么在他身后淡淡道:“忘了说,我专业打手,一小时一万。”
“这还是开的友情价,便宜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方琸犯错。
姜槐: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生气了。
方琸:啵。
又某日,姜槐犯错。
姜槐:这样,我亲你一口,你别生气了。
方琸:?
第33章 摊牌
今天毕竟日子特殊,姜槐并不想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因此格外拿捏着分寸,至少没在明面上将人怎么样。
几乎是姜槐这边刚放开手,那边男人便踉跄着站起。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但到底不敢再干什么,半抬着头,面容阴沉地往这边瞥过来一眼,便转身一拐一拐地走远了。
姜槐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周围不少人暗搓搓地在往这边看,方琸担心引来更多人围观,赶紧领着人开溜了。
这会儿正好到饭点,两人上了一趟山,此时都有些饿了,方琸便拉着姜槐就近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饭馆。
毕竟是价格低廉的小菜馆,主打的就是一个物美价廉,其余的实在是没办法苛求太多。
两人寻了个靠墙的空位,甫一坐下,方琸便“唰唰”抽了好几张面巾纸,将桌面上干净的不干净的地方全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周围几乎满座,人声鼎沸,隔壁桌一水儿的纹身大汉,五大三粗地叉腿坐着,说话的嗓音能把人耳膜都震破,唾沫星子几乎呈圆心状飞溅开来。
姜槐不动声色地侧身避了避。
他这会儿正悠悠然地坐着,非但不觉得吵闹,甚至颇有些兴味地打量起周围。
脱落发霉的墙皮、积了灰的摆件、门口磕破了一个角的大花盆、以及周围这熙攘吵闹的氛围,都让姜槐兴奋并且充满了探究的欲望。
他忍不住想,方琸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吗?
他小时候会是长什么样的?
想着想着,思维便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
方琸骨相正,哪怕小的时候没长开,模样肯定也不差,小的时候是个白白嫩嫩糯米捏就的小团子,又乖又软,等到再大一点就是个清凌凌的小少年,眉眼温润,唇红齿白又不爱说话的,一看就招欺负,指不定路过学校门口还得被收几回保护费……
想到这儿,心思不由动了动。
黑黝黝暗沉沉的目光倏尔落到了一旁安安静静的人身上,把人压着上上下下琢磨了个透。
方琸仍毫无所觉地低头翻了翻菜单,出声问他,“招牌炒饭可以吗?”
姜槐没应。
方琸也没在意,自己斟酌着点了两份招牌炒饭加例汤,这才将单子递给了一旁等候的小哥,扭过头来。
头一偏正好和姜槐黑沉的眸子对上了,方琸一愣,“怎么了?”
姜槐的眸子沉得不像话,风雨欲来般眯了眯,慢悠悠道:“……收保护费。”
修长指节凶巴巴地怼了怼对方颊边的小窝,“知道这边道上的规矩吗?”
方琸:“?”
方琸还没在这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话里回过神来,双眸下一秒便瞪圆了。
桌面下,一只手明目张胆地搁到了他腿上,并顺着腿根结结实实地摸了一下。
方琸:“!”
“这次先收个零头……”占完便宜,姜槐坦然自若地将手从桌底下抽出来,不忘撂下一句,“以后多按时交保护费,哥罩你。”
方琸:“……”
-
两人订的是下午五点的航班,时间上绰绰有余。
饭还没吃到一半,桌上的手机忽然极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方琸不甚在意地低眸瞥了一眼来电,脸上的神情忽然顿了顿,随即有些迟疑地按了接通,长睫垂着,“……婶。”
“嗯,回来了,还没走。”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方琸沉默一瞬,应道:“……行。”
按着姜槐的印象和猜测,方琸和他叔婶的关系应该向来不怎么亲近,甚至……
姜槐想起之前周树电话里说过的话,眸色骤然沉了沉。
但方琸不想说,他便什么也没问,陪着方琸默默吃完饭,到街边货店里买了茶叶、香烟和一条红酒,随即叩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敲门声响了小半会,门内这才慢吞吞地响起脚步声。
出来开门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吊着一双细长的眼,颧骨高嘴唇薄,连看人也是斜着的,因而面相不免显出些刻薄来。
方琸叫了声,“婶。”
她看了眼方琸,没做什么反应,斜着的眼神落到了站在方琸身旁的姜槐身上,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声音连珠炮似地落下,“我让你回来,是让你干干净净一个人回来,带着外人是诚心给我添堵?!”
但方琸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好拿捏了。
他闻言脸色未变,不紧不慢地截住了话头,“不是你打电话过来说的有事商量吗?如果没什么要说的,我就走了。”
女人闻言一哽,习惯性便要骂人,但不知想起了什么,生硬转口道:“进来吧,确实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至于你旁边那个……\"她皱了皱眉,很嫌恶似的,“也一起进来吧。”
姜槐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直到这时才淡笑道:“打扰了。”
刚进屋,女人便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一一摆到自己家的茶几上。
“咳咳咳——”
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见人进来,捂着嘴极其用力地咳了几声,用的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那种咳法,乍看去有些骇人。
他转头看见方琸,脸上挂上热络的笑,摆手招呼道:“方琸来了啊,快坐。”
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陌生青年身上时,顿了顿,但脸上好歹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方琸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只手,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清浅疏离地笑了一下,“叔。”
姜槐跟尊大佛似地直挺挺坐在方琸身侧,大长腿半点不委屈地往前伸着,半点没有初次到别人家做客的生疏,一眼看去真就和方琸花钱雇着跟在身边的打手似的。
男人闷声咳了几声,这才温声道:“方琸啊,一个人在外面还住的习惯吧?”
方琸客气一笑,“住了六七年,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住了六七年了,早年也没见你问过,现在还在这边操什么心。
男人一窒,转了个话题,“唉……也怪我早年没有好好关心过你,现在想关心也没心力了……”
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心绪不定,又猛咳了好几声。
女人见状急忙给他拍了拍背,“这怎么又着急了呢?医生说的你这病要紧,赶紧缓缓。”
方琸皱眉,“什么病?”
男人摆了摆手,“不碍事,不是什么大病……咳咳咳——”
“哎呀,你不说我帮你说!”女人跺了跺脚,直言道:“你叔前些天上医院体检,查出来是肺癌,没个几年好活了!”
“你说我和你叔这些年也没攒下什么钱,哪里治得起啊,那打的针,吃的药,不都要钱吗?!”
女人伸手抹了抹眼眶,哀切道:“方琸,你要是不帮忙,你叔可就没命了啊!”
方琸点头:“是该帮忙。”
女人脸上刚露出喜色,方琸便接着道:“但是我手头也没什么余钱,可能帮不上太大的忙。”
“这我当然也知道,你这些年赚钱不容易,只是……”女人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当年你爷爷走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吗……”
“我们这些年顾念着旧情,一直没惦记过那钱,但你叔现在这样,非要用钱不可,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这才不得已要拿回自己那份……”
不得已要拿回自己那份?
方琸听着,简直想要笑出来。
也许是这些年早将这一家人看得太透彻,方琸内心竟然没有生出太大的波动,提醒道:“你们是不是忘了……”
“爷爷当年走的时候,钱全都用来治病了,早就花得一分都不剩了。”
他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字一顿道:“他生病的时候,你们不愿意为他花一分钱,等到你们病了,才终于想起来治病要花钱吗?”
女人一时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一旁的男人开了口,为自己辩解道:“我们这也是没办法,老爷子的钱不花,又不能带进棺材里,我们当时实在是没有能为他花钱的地方……”
这话说的,实在也太好听也太动人了。
方琸的目光一寸一寸从这两个人脸上扫过,竟没有从中找到丝毫的羞愧和后悔,他终于彻底失望下来,淡淡道:“我没钱。”
“你们的钱能花到哪就治到哪,我有钱也不会浪费。”
方琸在对方开口之前接着道:“这是你们当年自己说出来的话,我也只是还给你们。”
女人脸色一沉,彻底变了个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你父母那么早就去了,要不是我们夫妻照顾着,你能不能活到今天还是个未知数,没想到,就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
“我就问你一句,到底拿不拿钱?”
“好,”方琸点头,冷声道:“你要我算清楚,我就和你算清楚。”
“爷爷当年生病,住的疗养院,输的液做的手术吃的药,你们有没有出过一分钱,不说他有没有把钱留给我,纵使有,也和你们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再说回我,我从六岁开始由爷爷照顾,你们没有关心过,至于我的生活费营养费伙食费,全都是用的我父母生前留下的钱,你们从中昧了多少,我不想计较,至少我从没有从你们身上占过什么便宜。”
“但我毕竟在你们家里住了这么些年,我从六岁住起,高中起没有再回来住过,满打满算十年的租金。从我去南城开始,每年都会往你们账户上打生活费,从我出去那年起一共往回打了至少二十万,算是全你们那十年的情分,也该够了吧。”
两人彻底被这一番话说得呆坐原地,嘴唇张着,愣是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方琸站起身,“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往家里打钱了。”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不用再联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是团子姜槐和团子方琸遇到,估计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团子姜槐凶巴巴地把团子方琸堵在滑滑梯下面:把棒棒糖交出来!
团子方琸害怕又窘迫:我……我没有钱买棒棒糖……
本来也不喜欢棒棒糖的团子姜槐:那你以后排排坐都选我旁边,这次就放过你了!
团子方琸奶声奶气:为什么呀……
团子姜槐:我棒棒糖多,可以分给你。
第34章 回店
出了门,冷风一吹,所有棱角和倒刺都慢慢再次被收回身体里面。
方琸不禁有些发怔。
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是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和他没有关系。
手掌被姜槐握在手里,他有些迷茫地被牵着往前走,慢慢地连前路都看不太清,视野所及的一切都像是被罩进失焦的镜头里,呼啸成一片看不清的颜色。
似乎上了车,又下了车,周围从安静到吵闹,然后过了安检,登了机,中途似乎被姜槐哄着睡了一觉,到底睡着了没有,其实他也记不清了。
在这个过程中,姜槐一直紧紧地牵着他,好像一放开就会把人弄丢一样地牵着。
“咔哒。”
“我们到家了。”
姜槐推开门,将方琸安置在沙发上,声音和动作都很轻。
三个小时的航程,从姜槐身上却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疲惫。他眉眼皆带着笑意,俯身用手指轻蹭了一下方琸的脸颊,像看不出他的不对劲一样道:“我去做饭了,乖乖等着我。”
方琸真的就很乖地点了一下头。
姜槐便奖励似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响亮的一声,“今天吃奶油意面。”
方琸呆呆地捂着额头,像只被忽然敲了壳的小乌龟,眼眸倏然睁大了一点。
额头那一小片皮肤开始发烫,一直到姜槐转身从厨房出来都没有降温。
“开饭了。”
方琸还维持着那个捂额头的姿势。
姜槐瞥见,不动声色地微皱了下眉,但又很快如常地松开了。
他走近一点,伸手将方琸捂着额头的手拉开,笑道:“捂着额头干什么?”
“这么喜欢被我亲?”
他略带几分调侃地低头凑近了,温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喷撒下来。
在这熟悉的气息中,眼前雾蒙蒙的世界倏然破开一抹亮色,方琸先是看到了围裙上那颗黄白分明的双蛋黄,而后才是姜槐带着笑意的脸。
脑子清醒了一点,害臊的本性难免占据上风。
方琸抿着唇,没有开口。
“啧,问你呢。”姜槐却并不打算因此而把人放过,接着问:“喜不喜欢被我亲?”
额头似乎又烫了一点,方琸迟疑着点了点头。
姜槐于是又更加得寸进尺了一点,鼻息往下贴合一寸,慢悠悠问:“喜欢我亲哪?说说。”
从几个小时前便开始迟钝运转的脑子彻底不会转了,方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羞臊地垂着眸。
姜槐发出一声轻笑,“行了,不逗你了。”
“我去把面端出来。”
姜槐直起身,率先转身往厨房走去,几乎在刚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的唇便无声地抿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