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他的弟子么?
花不语清楚他的护短,数十年师徒的情谊,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何等诛心,他一个人扛下太多了,而如今,只有自己能与他站在一起。
他想为他分担什么。
可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安抚,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给人安全感。
“我没事了。”季沧笙被这微小的动作暖得熨帖,贴着那宽阔的胸膛,觉得心脏又一点一点复活过来,曾经他只能独自承受这份悲伤,如今这般有依靠的感觉,也不太坏。他贴在人耳畔,低语道,“谢谢。”
如茫茫寒夜里一簇温暖的火光,仅仅是简单的几个字,一个动作,就能将他的生命点得鲜活。
花不语想,这大概就是劫,渡不过的。
季沧笙往他手背上拍了拍:“去换身衣服,子虚上仙还等着。”
他们并没有时间去悲伤,还有太多的事要去面对,再难过,也不能被打倒。
子虚上仙在天元堂等了一个时辰,卯安上仙快没把舌头说干,也没把这个平日里一听她念叨就捂着耳朵躲远的老顽固赶走。
师徒二人款款赶来,可更衣并遮不住二人身上的鬼气,子虚上仙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花不语半天,胡子都吹直了也骂出个话来。
花不语就着那气势汹汹的手指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子虚上仙年纪大了,差点没翻出个白眼来,他指着花不语的鼻子骂道:
“他可是你师父啊!”
花不语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的退缩:“是,他是我师尊,尊他,敬他,爱他,护他,不是我必须做的事吗?”
“你!”子虚上仙古板,是二十二上仙中最难接受这事儿的,偏偏今日被他撞破,很难不把此事闹大。
“行了,子虚,说两句够了。”卯安上仙劝道,“这都是命,上天的意思,你骂他几句就能改?”
“什么天命不天命的,我看这小子就是犯浑!手都伸师父头上去了,这不是欺师灭祖?这几天不算违反天理了?”
卯安上仙耸耸肩,将曾经给花不语算的卦象又复述一遍,子虚上仙虽难以接受,却不会怀疑卯安上仙的话,毕竟她之信仰,对万事诚恳才能沟通天地,是不会随意撒谎的。
子虚上仙气过了,置气似的坐下,子沉连忙过来给他倒水,这家伙平日里一副纨绔的模样,今日这事儿一生,行为反常,很难不让他觉出些什么欲盖弥彰出来。他抬头一问:“你没给我整出个幺蛾子吧?”
子沉早已晋升为亲传弟子,和子虚上仙近如父子,嬉皮笑脸一摆:“我哪敢肖想您呐,别说我爹了,我自己都把自己打死,天元门这么多师·妹谁不好,您说是不?”
子虚上仙冷哼一声,灌了一口茶,还算欣慰,还好自家徒弟没长歪。
殊不知子沉说那师妹二字时眼睛又看向了谁。
子沉这么一搅,气氛缓和不少。子虚上仙虽别扭,还是要问正事的。
“天元仙尊,你们身上这鬼气又是如何?”
“子虚上仙,此事我已让折花白歌召回二十二上仙,现在我们先去安陵殿细议。”
子虚上仙眉头一皱,并未再问。
一炷香后,天元门二十二上仙之中十七位聚于前殿。
看见浑身鬼气的二人,气氛降到了冰点。
“诸位,今日召集主要有两件事,我们先处理其一,其二需得二十二上仙同时在时宣布。”季沧笙端坐在主位上,他向来是一副没骨头的模样,今日正襟危坐,让众人一时间问不出口什么。
“今日我与踏花去了北方边境,靠近极北之处,寻到了寒枝仙君的踪迹。”
“寒枝找到了?”
“唉,活着就好。”
众人低声感叹一句,便又安静了下来。
“五年前,寒枝仙君带回一孩童,赐字沉念,诸位可还记得?”
众上仙点头,有几个甚至回忆起来。
“那小孩儿可怜啊。”
“凶着呢,我徒弟去给他看病,差点把耳朵咬掉了。”
“唉,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是凡人,正是万年前被诛罚的阴界之主,玉魈寒。”
阴界之主古往今来仅三,随天地混沌伴生之邪——旌斩;蛊惑统领阴界之恶——凌诛;以及这位生自极阴,曾一度统治阴界的阴界之主——玉魈寒。
玉魈寒并不如另外两位无恶不作,甚至从不与外界交流,他像一个不管事又孤独的王,没人能猜透他心中所想,甚至连他的死,都是他自己安排的。
玉魈寒现世之时,随着上古大能陨落,世间灵气早不如从前,天下无人可以匹敌,他便是最强的存在。
上仙界众人联合诛伐,不过是个噱头,当年的真相只有当上二十二上仙的人才清楚,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玉魈寒已经自戕了。
可任谁也没想到,时隔万年,玉魈寒竟然转世成了一个孩童,并由沈释养了整整五年!
提及这个名字,众人都清楚意味着什么,他们心中想说的太多,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恨不得此刻就是一场梦!
可季沧笙没说,转世的不止玉魈寒,他们的敌人一直都有一个,便是那上古之恶,旌斩。
季沧笙总觉得,这一世自己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他想不明白,旌斩妄图复活,甚至掌握了凌诛,又制造了玉魈寒转世,究竟是想从中得到什么?
这三大魔物,任放一个出来,天下都会就此覆灭。
“阴界有人为了让玉魈寒彻底觉醒,挑拨关系,让玉魈寒暴走失控,而寒枝仙君……也命尽于此。”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一切归零般的死寂。
天元仙尊的话,他们分明字字都听清了,却突然发现……听不懂了!
玉魈寒那小疯子怎么了?
暴走?
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暴走?
就是那个,为了一统阴界,特杀了七天七夜,残忍如凌诛那般的……暴走?
这梦做得太离谱,赶快醒来吧!
“如今玉魈寒被禁锢于寒枝仙君生前所布的结界,我们没有时间去解释了,与其召集四大仙门,引起上仙界恐慌,不如趁玉魈寒还未完全觉醒的时候早早解决了他,若是解决不了,再号召四大仙门助阵。”
众人分明坐在椅子上,却觉腿软无比,虽然转世的玉魈寒并未完全觉醒,力量也未恢复,此行也必然是凶多吉少的。
他们每个人心中所想虽不同,却未有一人想要退缩。
这便是二十二上仙,天塌下来也要站在高处将天扛起来的人,自他们继位之日起,每一个人都有了这般的觉悟。
平日他们有着各自的性格,各自脾气,他们是不同的人,可只有天下面临危机时,他们才有了同一个称号。
这是他们的殊荣——
天元门二十二上仙。
上,万物之敬重。
为上者,受天下人之信赖,护天下人之安生。
就在这么一个平凡的午后,这十七位上仙,与天元仙尊,天元峰关门弟子,共赴极北边境。
没有一个人想要回来。
没有一个人不想回来。
他们要回的,回天元门,继续守护这天下苍生。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他是我师尊,尊他,敬他,爱他,护他,不是我必须做的事吗?——这句话眼不眼熟?
最后也是天元门灭门的原因,二十二上仙就是第一批赴死守卫天下的人,即便他们死了,被天下人当成了反派,也从未退却过,一开始还觉得这群人挺讨厌的吧,就像那种讨厌但是真心把你放第一位的家长,天元门真的是我最爱的门派
另外,如果没人反对,文名我就真改重生后把反派拱了,封面不变
第121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方的森林安静得有些诡异。
传送法阵的光芒散去,十九支光柱齐齐落地,打破了这片肃杀的寂静。
传送阵消耗巨大,由紧急召唤的二十二峰弟子联合催动传送仙器而启,阵法结束后,地上齐齐躺了几十号人,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李淑君捧着一袋补元丹挨个发了一颗,这玩意儿不知道是谁炼制,吃下后不消片刻便能恢复所有的灵力,甚至有的修为低些的,被这浓郁的灵力冲得瓶颈都有了一丝松动。
他们第一次在没有上仙的指导下独自完成如此巨型的传送,距离远不说,要求还精准,由不得一丝一毫的松懈。
玉蝴蝶稳稳走过来,众人立刻起身行礼。
“辛苦了。”这位大师兄自出师之后便更加神秘起来,再加上那些传言,让恢复体力的众人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
“辛苦各位了,现在还请稍等片刻,原地休整,等待将天元仙尊及上仙们传送回来。”经历了这么多年,折花这个天元峰二徒弟虽然修为不高,其他方面倒都可圈可点,此时二人相站不远,众人不免在心中猜测起来,下一代天元仙尊会花落谁家。
“诸位辛苦了,一点薄礼,还望师兄们不要嫌弃。”李淑君这个双峰小师妹这几年可谓是整个天元门最富得流油的,不说她是即将被提拔为卯安峰关门弟子,就是天元峰那几个师兄,修炼资源那是不要钱地送,连外峰弟子看着都眼红,何况还是天元峰那个人的亲妹妹,二十二峰谁都不敢惹她。
提及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天才,不少人在心中复杂起来。
当年据说是那位犯了错,修为尽失,直接被赶出了天元门,如今回来的消息还没穿开,今日出行者,除了留驻的十七位上仙和天元仙尊,竟然还有他!
这些人都是各峰最受重用的天之骄子,却只能拿来做苦力传送,心中确实有些膈应。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五年的时间,人家还修为尽失,此时诸位都与上仙齐肩了,即便站在诸位上仙之中也不落半分下风,哪里是他们能比的。
天才不愧是天才啊。
“瞧你这模样,都快能吃人了。”子沉用胳膊肘轻轻拐了玉蝴蝶一下。
他炼丹天赋极佳,一口就尝出来这些丹药是花不语炼制的,毕竟自称是花不语的师兄,带了两分得意,捧着一袋丹药吃得老香。
众人看着那叫一个羡慕啊,想着子虚峰的亲传弟子就是不一样,他们要是这么说,可不得吃得爆体而亡。
玉蝴蝶把他的手拂开,难得没做理睬。他知道的事情显然比白歌还多些,现在天元门地位最高的便是他,他得真正肩负起责任来。
“小师妹,还有没有,再来点儿?”子沉撩不动这木头,转头玩儿李淑君去了。
李淑君可怕了这师兄,双手把储物袋奉上,道一声师兄请。
子沉在袋子里挑挑捡捡,最后翻了个玉瓶出来,玉瓶一开,顿时药香四溢,竟是一瓶极品香露丸。
丹药分上中下极四品,光是能炼成都属不易,若是谈上品阶,许多人究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炼出中品,就连专司炼丹的上仙也大都是中品,偶尔费尽心力才能炼出上品,极品都是极难见得的玩意儿。
香露丸这种……除了吃了之后会散发一种体香,稍稍有点凝神的功效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费尽心力炼极品香露丸?炼丹那人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子沉倒出一把,嗤地一笑,分瓜子似的摊开手伸到李淑君面前,好似这丹药是他分出来的,众人对这个子虚峰亲传弟子的印象彻底崩塌。
宁能要点脸吗?
李淑君挠着头挑了一颗,这香露丸小小一颗,只有红豆大小,由数百种灵植花草炼制,吃下去之后会根据体质不同散发不同的体香,且有排毒祛阴,静心凝神之效,说出来可能不信,这瓶东西还是炼废掉的,里面其中一个药效没出来,花不语转手就送她了。
这玉瓶看似普通,其实是个储物瓶,里面炼坏的香露丸她吃一辈子都吃不完,见人这么糟蹋也不心疼。
子沉把储物袋还回去,磕瓜子似的吃起来,品阶越高的丹药,毒素杂质越少,而他吃了这么一大把香露丸,身遭却只散发着极淡极淡的香味,连他腰间香囊的味道都盖不过去。
这人身在子虚峰,炼丹者常常以身试药,身上毒素都重得很,一颗下去整个山头都是味道,还不说这人方才还吃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丹药,现在把香露丸嗑巴得这么香,真是让人怀疑那极品香露丸什么味道。
众人视线落在那活动的手上,忽然那指尖捏着一颗小小的药丸一转,就塞进另一张嘴里。
这双唇比方才那个把丹药磕得挤香无比的嘴唇色胆些,嘴唇薄薄地轻抿着,没什么弧度,看着严肃无比,那指腹按在上面,嘴唇隙开条缝,白色的齿间隐约可见红润的舌头,转瞬便又翕上了。
众人视线往上,看清楚那张脸后。
集体:“……”
刚刚……是幻觉吧?
是幻觉吧!
这是摸老虎屁股……不,是摸狮子的嘴!真不怕被咬死啊!
众人心下一凛,赶紧把视线移开了,生怕这位天元峰大师兄发现了自己的眼神。
玉蝴蝶这几个字虽然看着跟个姑娘似的,却在二十二峰所有弟子中很有威信,几乎是顶着天元仙尊的威严,且这人又不苟言笑,常常主持大局,在弟子心目中与自家师父一个级别。
子沉师兄胆子也太大了吧!
玉蝴蝶看都懒得看这人一眼,这种人你越是给他点反应,他就越是嘚瑟。
这个小插曲转瞬即逝,很快,白歌手中的传音石就亮了起来。
是花不语。
“师兄,叫大家散了吧,这边并没有什么状况,今日便回。”
这声音不大,可身为修者大都听力绝佳,他们被召唤过来辛辛苦苦做了个传送阵,想也知道是有什么紧急事态,诸位上仙那凝重的神色让他们心神不宁了好久,结果现在突然说没事了?
甚至悠闲到自己回来?
虽是心带疑惑,也不好多问什么,在天元峰弟子的疏散下各自回了本峰,又各自纳闷起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天元门长老们把我们叫去,送他们出去秋游了一趟。
再说北方边境,众人抵达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全副的准备,花不语解开结界之后,十七位上仙同时冲进了结界。
结界内部浓郁到快要将内脏腐蚀的阴气和鬼气让众人心颤不已,此处仿佛已不是人间,而是阴界。
可阳光照射着,竹林影影婆娑,溪流安静无比地穿过这一方小天地,屋舍安静地立在那里,还余有两分烟火气。
毕竟是玉魈寒出现的地方,没人敢放松警惕,也无人敢放出神识试探,生怕遭到反噬,可众人把这里找了个遍,别说玉魈寒了,连阴界裂缝和游魂都没碰上。
真是诡异无比。
“难不成被他跑了?”终于在确认玉魈寒不在后,众人才放开神识试探,结果如先前所料,这里确实没有玉魈寒的影子。
“结界并没有受到破坏,所以玉魈寒并没有出去。”花不语冷冷道。他虽然年纪最轻,还是小辈,可没人会怀疑他的判断。
“那他怎么……”
在众人的低声讨论之中,花不语却靠近了季沧笙两分,悄悄地用手碰了碰那宽袖下冰冷的手指,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
季沧笙对他点了点头。
看见这一幕的子虚上仙胡子又吹了起来。
“凭空消失?”一位上仙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恐怕不是消失,也不是去了外面吧。”
花不语点了点头:“他们之中有一人,通晓破开阴界裂缝的法子,不过那个裂缝会因为阳气太重而自行消散。”
“所以玉魈寒是回到阴界了?”
“他不是……”另一位上仙话到一半,自觉地主了嘴。
“为什么啊……”
众人不解道。
这下连花不语也摇了摇头。
“总之,今日之事待二十二上仙聚集时再议,另外,我还有要事宣布,就定在三日后罢。”季沧笙淡淡说道,“今日我与踏花,以及子虚上仙,卯安上仙,庚弥上仙先行回天元门,白歌会与另外五位上仙传信,还劳烦诸位一探上仙界与下凡界的安宁了。”
玉魈寒现世,绝不可轻易判断他就是回了阴界,还需要将上仙界下凡界寸寸搜索,确认他不在凡界,且此时不宜向任何人透露,因此只能让二十二上仙亲自出马。
天元门不能没有人,子虚上仙乃二十二峰之首需要坐镇,卯安上仙的占卜之术守卫着上下两界的安宁,以及庚弥上仙守护上仙界何处结界阵眼,天元门离不得他们。
季沧笙这决定做得十分决断,且恰当无比,众人不禁有一种自己老了的感觉,仿佛这一刻起,从小看着的小孩儿忽然就成熟了。
十四位上仙各自散去,花不语正要升起腾云,被子虚上仙冷哼一声打断,老爷子自顾自升起老大一朵腾云,把花不语赶到一边儿去,和另外两位上仙替季沧笙查看起身体来。
唯独一个在状况外的庚弥上仙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到天元门之后,已近子时,几位上仙借口各自散去,夜色忽然就宁静下来。
二人一步一步拾阶往仙寐山走去。
花不语身上的阴气早就散了,他捏着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捂不暖,心跳在宁静的夜里有些响。
“师尊,要不要……去汤池?”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我账号都注册好了,虽然那玩意儿在在三十章的时候就写好了,今晚修一修,下章四舍五入可能是两更半的量,正宗加长林肯,收藏作者专栏即可领取
不是温泉,温泉在后面,么么哒
第122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气尚且燥热,泉眼涓涓流出的水泛着甘丝丝的凉意,早被铺上青石的池底干净得没有落叶,清澈的泉水在稀疏的月光下波光粼粼。
此处本就偏僻,又落下了结界,越发人迹罕至,一条不明显的小道更是杂草丛生,夜中愈加荒寂。
花不语随手一拂,生冷的水转眼变得柔软起来,水面上丝丝袅袅地泛出层层水雾,缓慢地在这静夜中四散开来。
入秋之后再见不到什么萤火虫了,仅凭着月光着实有些昏暗,那只宽厚的大手一捏一放,盈着淡淡光芒的灵蝶翩翩飘出的掌心,落在树叶林间,若隐若现地散发光芒。
夜静得连十分细微的水声都听得清,二人虽都沉默着,可默契生在那里,倒没有半分尴尬。
这几日的事儿扰得季沧笙身心俱疲,或许真当好好放松一下,沉沉睡一觉,才有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就快到来了。
泉水微有些发烫,天气又热,季沧笙坐于水边,水汽蒸上来,白色的里衣濡湿,变得有些通透。他身上没几两肉,两条腿浸在水里,被泉水烫出两道分明的界限,皮肤薄薄一层绷着,可爱又可怜。
花不语尽心尽责地调试着水温,他将那生着药田的随身秘境打开,一条白色的小狗撒欢儿地跑出来,它灵智还未多高,不懂得太多,只知道它个子太大,原形出来不方便。
小东西叼着一把灵草放到花不语的手心,回秘境之前跑去季沧笙那儿讨好地蹭了蹭,又迅速地钻回了秘境。它辛辛苦苦地跑了好几趟,才把需要的药材全部找齐。
这些灵植灵草是花不语近几年来从各个秘境之中搜刮来的,有些甚至只有十分古老残破的孤本中才有记录,朱雀之羽没了,用得想些其他法子调调某人阴煞气重的身子。
草药泡进池水中,透明的水色顿时变得迤逦起来,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颜色,或许是极阳之性,偏了些澄澈的淡红,连味道也带了两分燥热。
季沧笙本就不喜热,何况现在天还没凉下来,这么下去可不是跟煮虾一样,他索性就泡着腿脚,坐在池边逗狗玩儿。
小东西发出吚吚呜呜的叫声,讨好地转圈圈,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转圈干着急。
“你也没个名字。”疲惫过后的嗓音本该是沙哑的,可惜被这药泉一泡,连声音都被浸得温柔起来。
他只是随口一说,小东西立刻来了劲,点头哈腰地直蹦跶,就差没跳起来。
花不语将季沧笙换下的衣物收敛好之后,也席地坐过来,动手一拨把小东西给拨离得远了些,生怕这小玩意儿爪子一薅给药泉添泥。
小家伙吚吚呜呜地跳到另一边去,小脑袋委屈吧啦地贴到季沧笙的手臂上,湿漉漉的眼睛控诉着主人无情。
分明是只凶狠的神兽后裔,搞得跟个吃里扒外的小奶狗似的,撒娇得顺其自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花不语早先就说它的名字由季沧笙来取,虽然但是,季沧笙看了一眼小家伙,道:“就叫小白吧。”
小白:“……呜呜呜。”
看它脑袋一耷拉,好不可怜,显然是不喜欢这名字,叽叽歪歪地撒泼呢。
花不语淡淡看它一眼,小白狗也不吚吚呜呜了,蔫儿巴巴地把脑袋搁那腿上,想了半天没想通,突然变回了原形。
还好这附近算是宽敞,没被它一屁股坐塌。
这家伙的原形比食盈兽矮了不止一半,在秘境中关久了之后天天都在撒欢儿,身体精.壮得很,厚实的兽皮下紧绷着惊人的力量,那对獠牙有成人一臂之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如此骇人的巨兽此时低着头,用头亲昵地往人耳边蹭蹭,想要换一个名字。
这么大块头还撒娇,果然是个小东西。
季沧笙抬手往它脑袋上顺了顺:“知道你不小,不过你前头已经有环环了,就叫二白?”
不知道一穷二白但是就是觉得这名字不够威武霸气的某神兽后裔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它命运的后颈皮就被捉住了。
花不语右膝跪在人身后,左腿支在季沧笙身侧,伸手就把这撒泼玩意儿提溜过来,他身上带着某种特别的冷香,这姿势能把人整个圈进怀里,薄薄的衣衫下是精壮有力的躯体,实在是让人不禁心跳。
二白被提溜着,变回了小白狗,整个身子被拉长,像只待宰羔羊一动不敢动,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季沧笙还没开口,小东西就被丢回了秘境里。
它的主人连灵宠的醋都吃,真是不要脸。
花不语好哄歹哄才让人整个泡进了池水里,这极阳极燥的水即便是蒸出来的水汽也带着药效,多待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下腹就有些紧绷。
他找了个借口回去拿衣物,清心诀念得都要飞起来了,也压不下去那股莫名的邪念。
花不语恨不得啐自己一口,不是没开灵智的野兽,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夜深之后,气温终于降了下来,站在衣柜前踌躇了片刻,花不语最终还是拿了一套被他压在最下面的一套玄色长衫,那白衣的影子在他心头脑海挥之不去,还真是怕了之后看到就不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
着实是,有些难熬。
即便压抑着不去看,不去想。
落荒而逃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做了一夜荒诞迤逦的梦。
季沧笙几乎是一晚上没睡着,他从肉.体到精神都十分疲倦,却一闭眼就能看见那漫天的花,分明还没开始做梦,眼角就有些发涩了。
第二天天刚亮不久,季沧笙便起了,花不语给他准备了一身玄色长衫,他一路从仙寐山走到天元峰,发现天元门弟子大都换上了黑衫,不免得心中怅然起来。
天元门作为裁决之门,道服纯白示为无垢,无私,无念,无欲,因此若是有上仙陨落,便举门齐着黑衣,以表哀悼。
子虚上仙素来喜欢沈释这个师侄,仅一夜就下达了安排,季沧笙这一身黑袍反而显不出丝毫的突兀了。
一路上无数人敛着神色,低头行礼道天元仙尊,季沧笙一步步走往天元峰,他累了,觉得每一步都太过沉重。
进入天元峰地界之后,这派热闹之景转瞬即逝,连枝叶也显得孤寂,再着不住分毫人气了。
季沧笙拾阶而上,那些强行收敛下去的情绪,像秋日的风筝一样被风吹了起来。
天元峰的弟子房很偏,建在阳面,且屋舍都相隔很开,唯有两处相隔较近那儿地势平坦,本是想修作偏院的,却是因为某人的到来而正式修成了完整的院落。
季沧笙没在这里住太久,两三年吧,那时候他已经是天元仙尊了,便在仙寐山找了处偏僻又偶尔照不进阳光的地方落了个住处。
之后便再没怎么来这里住过了。
可这毕竟是天元仙尊的院落,每隔几日便会有小童过来清扫,还会顺带照料庭院里的那棵桃树。
小童没什么修为,自然没发现来了人,今日日头不错,便推开了窗户,给屋子透透气,多在屋中待了一会儿。
季沧笙站在桃树下,入秋之后,那绿叶也耷拉着有些萎靡,即便今日是个艳阳天,也唤不起它的精神来。
他伸手,带了些小心翼翼,那斑驳的树皮依旧是硌手的,他缓缓地,闭上双眼,抬头,却再看不见那漫天的璀璨。
花谢了,叶枯了,再过些时日便是万物凋零的季节,树之精不再如花苞待放时那般充盈跳跃,温和的,衰老地,缓缓落下来,布到他的身上,只留下来不及捉住的温度。
“天元仙尊……”小童终究是打扫完出来了,他看见院中的人,惊了一下,毕竟他在这儿打扫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来过的痕迹,他天赋不佳,是天元门最底层的存在,而眼前这人,是天元门、甚至上仙界至上的存在。
小童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不瞎也不傻,赶忙带着洒扫的用具告辞,准备去另一间院落打扫,却忽然被叫住了。
“不用去了。”季沧笙说。
那声音里带着小童听不懂的情绪,可悲伤是人类所共通的情感,即便是他听了也心生悸动,顿时也有些难过。
他说:“哪里以后,不会再有人住了。”
小童这才回想起来,今日所传,说是天元仙尊最后一位师兄也在昨日去了,他不想再触天元仙尊的眉头,赶忙转身离开了。
小童没跑两步,季沧笙便听到他声音急促道了一声:“踏花师兄。”
季沧笙搭在树皮上的手不禁一蹙。他转过身,果不其然看到那人,一身玄色劲衫,高束利落的长发,眼睛里带着心死的悲凉。
那个眼神像刀一样扎在他心上,抽搐着思议的痛感,季沧笙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半句话。
他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张脸,那突如其来的慌乱冲开了所有情绪,把一切都搅乱了。
花不语看起来和往日里没什么两样,练功,做饭,伺候得滴水不漏,可再没多说过一个字。
季沧笙被他这言行冷落了一天,心脏被搅得恍惚又觉难受。
“花不语。”莫名其妙地,他叫了他的名字,如前世那样。他拽着那有力的手腕,像是一松手,连这个人也要不见了一样。
他语气冷静,听不出多的情绪:“和我谈谈。”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说今天发车的,结果写超了,我本来说加个千把字的大长章的,没写完,分章了,下章一定发!
我就是个废物!!!!!!!!!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差一千字三更的量就问你们爽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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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顿了顿,闹脾气似的想要抽走。季沧笙就用力给他拽回来。
好像是生气了。
也合该生气的。
他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境,哪怕他早就知道自己动了心,可依旧还是摆出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该得他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