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审案,还要判案。
判的案还不只是洛阳所属的司州境内的刑案,其余各州郡的判官,有拿不准的案件,也要呈到顾粲这处,由他审理后,再派专人去处理。
大邺虽有设御史一职,但自景帝分立相权后,官位相当于副丞的御史便由左丞郑彦邦暂为兼代。
林纨听闻,景帝似是有意将郑彦邦的监察之权慢慢移转到顾粲之手。
能者多劳,顾粲的父亲顾焉在大权独揽时,也是兼代了许多官位。
林纨想起了顾粲的绰号——玉面阎罗。
她暗觉,这绰号还真是恰如其分。
阎罗王在阴间,也是要审讯有罪的死者,依照他生前所为,决定是要拔其舌,还是要将他下油锅。
*
入了深秋后,洛阳的天总是乌沉一片,终于有了个晴好的日子,天色如洗。
林纨得闲,也有好些时日没晒到阳光了,总觉得身子湿寒难耐,便同卫槿和香芸等人在府西的兰雪亭处品茗。
快要入冬了,天气是越来越冷,林纨的身体状况也是愈来愈差,洛阳还没下雪,她便穿上了狐裘外氅,发髻上也戴上了卧兔儿。
雪白的卧兔儿又叫昭君套,毛绒绒的很是柔软,戴在头上可避风邪。
林纨生得本就白净,戴上卧兔儿,衬得肤色愈发明净清透。
但若是细看她的气色,便能瞧出她身体的状况不大好。
林纨又咳嗽了几声,怀中拿着套了锦罩的暖手炉,面容平静地看着卫槿拨弄着琵琶。
香芸递了她茶水,她饮了几口。
卫槿已经适应了新生活,进府后,她的年岁虽小,但林纨却将她的位置提到了同香芸和香见同样的位置上。
林纨对卫槿,多少有些愧疚。
前世林家出事后,林衍的那几院妾室,有儿女的都投奔了母家或是亲眷,没儿女的都想了法子改嫁。
树倒猢狲散,这些妾室若是没有林衍做倚仗,本就与庶人无异,再者林衍的妾室出身都不高,没有贵妾。
她们之前与林纨不亲近,家族覆灭后,也没人会主动邀她一同生活,谢家还活着的人被流放,她又与顾粲决裂,孤苦无依。
卫氏兄妹收留林纨后,卫楷为了生计,终日在外奔波。卫槿与林纨相处的时日不短,林纨很了解她。
她有时虽看着胆小憨厚,其实内里,却是个顶聪慧的女子。
林纨看着香见用手中持着的鎏金鸿雁云纹茶碾,细细地研磨着岩茶,心中却生出了些许居安思危的怅惘。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虽觉得自己不算娇气,但真过上了清贫日子,方觉自己真的很娇气。
与卫氏兄妹生活的时日,她吃不惯粗茶淡饭,觉得难以下咽。
平民百姓,哪买得起精致的香糕饼点?
卫槿聪明,见她食欲不振,便去挖了葛根,蒸熟后捣烂成泥,再混些甘枣,制成简易的点心。
她前世受了他兄妹二人照拂,但此番她将卫槿带回府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将她做为制衡卫楷的人质。
林纨一直想着,待卫槿好些,见她对琵琶感兴趣,还专门请了琴师教她。
名义上卫槿是她的丫鬟,其实她却没让她做伺候她的事。
本来众人都欣赏着琵琶的泠泠清音,突地有人至此,打破了好气氛。
林涵携着两个丫鬟,一脸怒容的寻到了兰雪亭这处。
林纨掀眸,淡漠地看着眉目有些扭曲的林涵,不作言语。
陈氏忙着斗林衍的那些妾室,疏于对她的管教,林涵总是耐不住性子,喜怒浮于形色。
是谓又蠢又坏。
她也是懦弱,前世竟是被这样一个人欺侮了这么多年。
林纨其实一直想不大清,林涵如此针对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她自认为,没与她有什么过节。
林涵没向林纨行礼,上来便逼问她道:“我问你,那日在豫州军营,是不是你让齐将军骑了那匹恶马?”
林纨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却还是装糊涂:“齐将军?哪个齐将军?”
林涵啐了一口,伸出右手,用食指指向了林纨:“你…你少在这处跟我装糊涂!”
林纨面色未变:“堂妹近日归宁的次数有些过频啊,还有,你这么关心这个齐将军做什么?该不会是……”
林涵见林纨一副故作讶然的模样,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与齐均的事,在这府中,除却陈氏,还没人知道。
林纨她肯定不知道。
林涵眸光一厉,打断了林纨的话:“想不到你看似端庄,内里却也是个不安分的,明明与镇北世子有着婚约,还要去军营那种都是男子的地方,去勾搭其他男人。堂姐真是好手段,挺着个病秧秧的身子,还要想出各种法子,故作娇柔地去勾引男子。”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连一向沉稳的香见都听不过耳,她正要冲上前去替林纨说话,林纨却制止住了她。
林纨听到林涵的这番话,面色也是变了几分,她很想诘问林涵,她又做了些什么,明明是有夫之妇,还要与齐均私通。
但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她没让奔野摔死齐均,留他一命,便是还有用处。
林涵见林纨不言语,又想出了更怨毒腌臢的言语来讽刺她:“堂姐勾引男人的时候,还是悠着些为好,毕竟你那脆弱的身子骨,可禁不起多个男子一同搓磨……”
“啊————”
“哗啦”一声,青绿且滚烫的茶水溅了林涵满身。
林涵露在外面的肌肤被烫得锐痛,她不顾身份,又大声尖叫了数声。
那声音极为刺耳,听得林纨闭起了一只眼。
她身后的丫鬟忙拿出绢帕替她擦拭,林涵的手背和颈部都被烫出了水泡。
她找到了是谁用热茶在泼她。
是眼前那个穿着嫩黄裙袄的小丫鬟泼她。
林涵看着自己被烫出泡的手,上去就要扇卫槿的脸,卫槿反应快,躲得及时,避开了那一巴掌。
林涵怒问向卫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用热水泼我。”
卫槿忙跪在地:“奴婢不敢,是一时失手,还请小姐饶奴婢一回吧。”
林涵怒极,手背和颈部的烫伤仍在灼痛:“你…你莫要解释,你就是故意的!”
卫槿的语气依旧平静:“小姐误会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敢,只是小姐身上的烫伤若是不趁早处理,会落下疤痕的。”
说完,她又故作怯懦的抬眸,看了林涵一眼。
林涵听后,自是不想让身上留疤,她微微眯起了眸子,打量着卫槿。
见她年纪虽小,眉间却初显妩媚,容貌很是精致明艳,看着竟有些胡人血统。
林涵的容貌虽不及林纨出色,但她也是自诩有美貌的,今日瞧着连林纨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要比她貌美,心中更不是滋味。
林涵冷笑了一声,心道很好,这个丫鬟她记住了,随即愤而转身离去。
林纨看着林涵离去的背影,微微颦眉,耳畔处是香见和香芸与卫槿的说话声,但她却全然都没听进去。
杜瞻前日来了信,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这几日,还没什么苗头。
但过几日,陈氏和她的母家,必会大乱。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逛淘宝,我的心里只有码字。
双十一你们是不是都购物去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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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打脸(一更)
林毓的忌日过后,便是年节。
但林纨每逢年节将至时,都要病上一场,重生后的第二年,也不例外。
与母亲谢容忌日的冷清不同,林毓死后,景帝为表哀重,在林毓的禫忌之前,都会亲自莅府,烧香哀悼。
而后林毓三年丧期已满,景帝也会择身边亲近的重臣至府,以慰哀荣。
除却皇家这头的重视,林毓之前的旧部也会来府。杜瞻因为林夙的缘故,不会亲自来府,但也会差人送上许多币帛赙物,表上对昔日友人的一份心意。
林纨瞧着,陈氏倒是对父亲的丧事格外的上心。
每逢林毓的忌日,陈氏都会率先带头,发髻不佩任何簪饰,穿着素衣缟服,而且神色也是戚戚。
林纨重生后,便不再想让陈氏替她操办父亲的忌日诸事,但当她想要接手时,却发现,陈氏似是不大乐意。
林纨对陈氏的心思琢磨不大透,但陈氏虚荣,一贯享受府中诸人全听她一人的调遣。
林纨便猜,想必应是这个缘故。
在林纨的坚持下,父亲的忌日还是由她一手操办。
今年忌日,景帝派来的臣子竟是顾粲。
不过林纨只与他打了个照面,两人简单颔首致意后,林纨便去忙着安顿宾客了。
顾粲在馆驿跟她讲过,他要在父亲的丧事后,向林夙请期。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林纨时常焦虑,又逢上季节轮替,洛阳初雪后,她便病倒了。
林夙从豫州回来后,来看过林纨几次。
她病得不轻,昏睡在床,面色苍白,呼吸孱弱,看着随时都要断气似的。
林夙想着实在不行,除夕那日他便同宋姨娘,单独在林纨的院中,陪着她过。
但除夕那日,林纨却病得最重,竟是意识不清,连个清醒的时候都没有。
林夙无奈,也没心思同次子林衍和他的那些房妾室一同过,宋姨娘劝谏了他,说他还有其他的孙儿,也得顾及着他们。
林夙听后,还是同林衍和陈氏一同过了年节。
林衍的几房妻妾和儿女们难得聚于一堂,一群互相看不过眼的人好不容易聚在一处,自是要弄出不少的闹剧。
林夙看着那群莺莺燕燕互相斗嘴下绊,心中沉闷。
他还算克己,妻妾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一妻两妾。
他也曾责打过林衍这个不器子,但林衍依旧不知悔改,林夙戎马一生,眼见着就要年逾花甲,却只剩了林衍这一个儿子。
若是把他打死了,那他便绝后了。
逢上年节,林夙也不想做怒动气,面容还算平静的赏了他那些孙儿孙女们一些压祟钱。
林衍的妾室中,只有四姨娘和柳芊芊结伴看过她,带了些补物,林纨强撑着精神,同那二人说了些话。
其余的人,都嫌年节还染着病的林纨晦气,再者本身也与她不甚亲近,便也没人来她院中看望她。
林纨倒是不甚在意,养病期间,还是落个清静好。
而且因着她的病,顾粲也无法去向林夙娶亲,这门婚事她又可拖延一阵。
林纨在冬日一直处在昏睡中,说来奇怪的是,意识恍惚间,她竟总是会梦见顾粲。
前世她倾慕他时,总是苦于不能时常见到他。
见不到他,便想梦到他。
那时,只单单在梦中能看见顾粲,于林纨而言,也是幸福的。
她在临睡前,会在心中悄悄许愿,希望今夜能够梦见顾粲,但越是想梦到他,越是梦不到。
而如今,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个人出现在她的梦中,可笑的是,她却总是频频地梦见他。
林纨这几日做的有关顾粲的梦,并不是他在狱中的。
几乎都是前世,她与他在镇北世子府相处的零星片段——
棱格窗外在飘着絮雪
顾粲在罗汉床上支颐浅寐,他手上拿着半阖的书卷。一旁的檀木几案上还置有一小炉,上面的紫砂炉里,茶水烧得正燃。
满室是馥郁的茶香。
梦中的她走到了他的身侧,怕他着凉,想帮他披上衣物,这时顾粲睁开了双目,神色有些疏懒。
林纨微惊,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好,顾粲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衣物,不发一言地从她手中接过,而后道了声:“多谢。”
她记得,顾粲那日的唇角,分明含了丝浅淡若无的笑意。
还有,顾焉发动叛乱前的那一月。
那日是在初秋,风日哂然,一切都如平常。
顾粲那时没有任何官位,他也早已加冠,不用再去国子监治学,每日只闲居在家中,无事可做。
林纨清晨沐了浴,散着半湿的乌发,独自一人对着梨木镜,用篦子细细地梳着长发。
顾粲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从她手中接过了篦子,主动替她梳发。
林纨望着镜中的自己和他,微垂着眼眸,面颊微红,唇角掩着笑意,心中则满溢着喜悦。
那日二人用午食时,顾粲还主动为她夹了菜,让她多吃一些。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没什么温度可言。
他的眼神令她心中动容,一如死水被暖日浇注,泛起了柔和的光晕。
林纨便觉,她与顾粲生活了半年多,他对她多少存了些情意。
直到后来,他在狱中,同她说了那句话。
自作多情。
林纨梦醒后,心中反复出现的话,还是这句。
她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沉疴了近一月,林纨的身子终于有所好转。
外面大雪初霁,林纨好不容易恢复了精神,便让香芸到小厨房给她煮了酒酿圆子。
每次病好后,林纨便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死,又活了下来。
这时她便总想用些甜的吃食。
吃甜食时,她才更有活着的实感,不然总觉得自己仍是个飘着的魂儿,所处的一切空间,只是她凭空想出的幻境。
香见在拔步床前扶着林纨起身,林纨安坐在了床檐处,香芸端来了酒酿圆子。
林纨的病稍稍好转,嘴中还是泛苦,吃这圆子也觉不出什么味道来,但还是能尝处些许的甜味。
她细细地吃着,却听见屋外,不断传来人的哀嚎和哭叫声,听着怪可怜的,倒不像是因着悲戚而痛苦,而像是被人责打了。
林纨将银匙放回了碗中,问向香见:“这庭院外是怎么了?”
香见顺势瞥了一眼身后,而后叹气道:“唉,这涵小姐归宁后,性子变得是愈发暴躁,动辄就要责打丫鬟下人,弄得她院里那些人是人心惶惶。听闻涵小姐前日还罚了四姨娘的一个丫鬟,还顶撞了四姨娘几句,二爷知晓后,还斥责了涵小姐呢。”
林纨不解。
她不清楚,这林涵,好端端地到她庭院附近责打下人做什么。
她扶了扶额,决议不去管这事,等林涵闹够了,自然便回去了。
香芸接过了食碗,又道:“翁主不知,这涵小姐,其实不算是归宁。”
香见觑了她一眼,香芸却全然无视,又接着道:“涵小姐似是与侯爷的部下齐将军,有什么关系,竟是被辅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涵小姐是侯爷亲自登府领回来的。”
林纨心中了然。
香芸这个丫头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任她没想到的是,林涵与齐均的事,竟是这么早就败露了。
林涵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在府中作威作福,都是祖父拉下了脸面,为她求情的缘故。
只是现下辅国公府,应是未能想出,该如何处置林涵。
估计这事,又得惹祖父上火,陈氏此时的滋味怕是更难受。
这个冬日,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虽还算有些盈利,但却是大不如前。
林纨刚起身没多久,便又觉无甚气力,想着躺回床上再睡上一会儿。
香见帮她拢好了衾被,林纨刚一阖目,却听见那道哭声是越来越大,离她也是越来越近。
那哭着的丫鬟受的惩罚应是极重,声音凄厉到骇人。
林纨再难入睡,起身后,见香芸和香见仍在身侧,忽觉周遭似是少了一人。
她突地反应了过来,问向香见:“卫槿呢?”
香见微微蹙眉:“槿姑娘因是到管事那处为翁主领碳去了,不过按说她应一早便回,这现下还没回……”
话还未说完,林纨和香见都觉,这道哭声,甚为耳熟。
林纨心中暗感不妙,声音微沉地命香芸:“去瞧瞧,林二小姐到底惩了哪个丫鬟?”
香芸应“是”,快步出去后,林纨又赶忙命香见替她简单整饬衣发。
香见瞧着林纨神色还是憔悴,便劝道:“翁主,您的身子还未将养好,现下还是不宜出室为好……”
林纨语气未变:“帮我简单绾一发便好。”
香见瞧着林纨的神色端肃,便不敢再多言。
香芸回来后,神色果然大惊:“翁主…涵小姐…罚的是槿姑娘。”
林纨听后,适才闭着的目倏然张开,随即,命香见加快手中动作。
卫槿跪在雪地上,四肢已经痛得麻木。
适才她还有气力呼痛,现下却连个字都吐不出来。
林涵抽向她的鞭子里,嵌有密针。
卫槿拼尽全力的呼救叫喊,就是为了能让庭院中的人有所反应。
林涵却没让旁的下人将卫槿的嘴给堵上,她就是想让她凄厉的喊声扰得林纨那个病秧子睡不下。
她看着卫槿那张娇美的小脸来气,心中又生出了恶念,想将卫槿的脸给毁了。
林涵眸含戾色,正要将那鞭子挥向卫槿的脸时,林纨的院中终于出了人。
几个小厮蜂拥而上,制住了林涵。
林涵身侧带的都是丫鬟,自是没有小厮的气力大,只能任由自家主子被小厮扣住。
卫槿疼得几要晕厥,耳畔听见了林纨的声音:“去请医师,给槿姑娘治伤。”
见自己终于得救,卫槿呼了口气,林纨命院内其余丫鬟将卫槿扶回去后,慢慢走向了林涵的身前。
林涵沦为了辅国公府的弃履,心中一直憋闷,恶狠狠地对身侧小厮道:“还不快放开我,我是你们这等下人能碰的吗?”
说罢,林涵又看向了林纨:“堂姐,你就是这么管教你的下人吗?男女授受不轻,你怎的能让这些个小厮碰触我?”
“啪——”的一声。
林涵的脸登时侧了过去。
林纨没回她的话,竟是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举动不仅将林涵惊到了,旁的丫鬟,包括香芸和香见也惊到了。
她家翁主,一直都是个温柔和煦的人,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纨竟是会箍人巴掌。
林涵还没受过此等之辱,她动弹不得,又想要报复林纨,便想着啐她一口,好让她受唾面之辱。
可林纨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不仅躲开了,还让她旁的丫鬟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林涵发不出任何声音,喉间咕噜着,只能听见林纨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道:“你虽惹人嫌,但我一直念着你是我堂妹,忍了下来,没想着教训你。你自己不规矩,被辅国公府撵回了母家,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到我的地界来作祟。林涵啊林涵,这一巴掌先是给你个惩戒,若你再敢动我的人,下次可不仅是挨巴掌这么简单了。”
说罢,林纨终于让丫鬟将她口里的帕子掏了出来。
林涵这时因着挣扎,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恨恨地看着林纨。
林涵的丫鬟们也看着这侯府的大小姐,见她神色惨白,一脸病容,但不知怎的,她们对她,竟都是心存怖畏。
林涵见林纨态度强硬,想着让这些小厮松手,再做决议,语气故意变软:“堂姐,你打也打了我了,先让他们松开我吧。”
林纨冷笑了一声,她面容素白,未上任何妆物,但站在雪景中,五官依旧秾丽动人:“我已差人去寻了你母亲,她一会儿便会来此接堂妹回去。”
说罢,林纨见医师来此,便携香芸和香见等人回庭院瞧卫槿的伤势了。
林涵见她进去,便决议静等着陈氏过来,她想着一会儿好好与母亲哭诉一番,希望能求得母亲的安慰。
片刻后,陈氏果然来此。
林涵一见到陈氏,眼中登时便噙了泪,刚要开口唤母亲,又是“啪——”的一声。
陈氏重重地打了女儿一巴掌。
小厮终于松开了林涵,林涵捂住了肿痛的脸,满是吃惊:“娘,你为何也要打我?”
陈氏这几天是焦头烂额。
陈家生意无端受阻,自己的大女儿又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她心中本就窝着火,见林涵非但不知悔改,反倒是给她惹事生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涵被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打了,心中委屈,却听见陈氏又道:“赶快回你院中去,以后少招惹她。”
林涵捂着脸,重重地跺了一脚,再不想在此处,哭着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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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花灯会(二更)
原本林纨的身体还能好的再快些,但因着那日解救卫槿,还是过了寒气。
好在上元那日,林纨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医师在卫槿的身体里找到了好几处针,林纨不放心,便又让医师检查了几番,确认无虞后,方才让医师回去。
幸亏是在冬日,卫槿身上的鞭伤不会化脓。
她虽是个女子,但自幼也是苦日子过惯了,还自嘲地对林纨说,她皮实得很,这点伤很快便能好。
医师开了舒痕膏,好在卫槿的身上没有留疤,林纨舒了一口气。
本来年节时,就应该安排卫槿和卫楷见上一面,但卫楷刚入承初宫,实在是不得空。
卫槿因着见不到自家阿兄,心绪多少有些寥落。
人都是抱团的,自卫槿挨了林涵的一顿毒打后,在这平远侯府里,也是更依赖林纨及她庭院的这些人。
卫槿来府才两个月,因着性格开朗,处事方面也不与人计较,很快便融入了丫鬟的群体中。
林纨虽待她更好些,香芸和香见心中也都没生出旁的想法,一庭院的人其乐融融,很是和谐。
上元佳节,原是林纨一年中,最祈盼的日子。
那日,伽淮会是一片灯海。
万家灯火聚于一处,连鸦黑的天空似是染上了光辉,如昼般明亮。
花车和画舫皆缀满了各式精致的宫灯,乐人舞姬乘于其上,皆敷粉、着楚服,颇有返古之意。
这日逛花灯会的少女也是倾尽所有的心思装扮自己,从妆面再到衣饰,再到手中提着的花灯,无一不是竭尽巧思。
更有青年男女在伽淮上元夜这日私定终身,还有的男子会当着众人的面,求爱于心上之人。
女子若是羞红着脸,从男子手中接过了花灯,便示为同意了男子的追求。
小童则左手提灯,右手拿红果串儿,眉点朱红,总角参天,穿梭于灯集中,活似精魅。
林纨幼时,正如那些小童一样,无忧无虑。
那时父母都还在,林毓这日也终于得空,携着她和母亲至此。
父亲会与母亲十指相扣,微笑着看着前面提灯的她。
虽然独自一人走,会感到有些害怕,但一想到父母就在她身后,她一回身,便能看见二人,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但花灯会对于林纨而言,却不只是童年的回忆。
上元那日,林纨也如洛阳的寻常少女一样,让香见为她上了精致的妆面。
眉心画了如潋滟般的水红花钿,朱唇轻点,重重描眉,颊边则晕抹了山榴胭脂。
轻绾云鬓后,林纨还戴了母亲留给她的琢玉梳,之前的端庄沉静少了几分,却平添了几丝清媚和冷艳。
上元节不及深冬那般寒冷,多数人在这一日外出时,也怕臃肿,便不会披袄或是氅衣。
林纨的身子弱些,着了烟紫色的对襟大袖衫后,外面还是要罩一剪绒披风。
为此,林纨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只恨自己身子不好,精心装扮完后,因着那个批风,所有的美感皆失。
到了伽淮赏灯会上,她的心情转好了许多。
香见香芸和卫槿也都穿了新衣,跟在了她的身后。
不远处的侍从也紧注意着林纨的动向,既想着不打扰到翁主的雅兴,又想着别让什么登徒子扰到她。
路过拱月桥时,林纨停步,俯身看了看被灯辉映衬,漾着波光的伽淮河。
拱月桥这处,其实是她和顾粲的初见之地,只是顾粲肯定不记得这一切了。
林纨望着河水,想起了太武元年那段昏暗的日子,父母新丧,她与祖父的关系也不好,府中林涵还总是欺辱她。
她那日心中实在难受,只觉在侯府中待得压抑,便起了出逃的心思,想着随便去哪儿都好。
酒壮怂人胆,林纨那日偷偷饮酒后,便着了男装,溜出了侯府。
到伽淮这处后,她路过拱月桥时,顿时觉得人生无望,只有她一人孤苦无依,便起了自尽的念头。
她那时觉得,反正她死了,也没什么人在意。
死了后,兴许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
那夜伽淮的坊市处已经宵禁,无人走动,只有她一人,吹着冷而清新的夜风。
林纨在拱月桥上站了良久,还是狠不下心来。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顾粲恰时从桥边经过,也是一个人。
林纨于醉中也觉,这夜半三更的还在外走动的男子,也是不大正常。
月华轻泻,林纨依稀能看清顾粲的相貌,这才发现,他原是个极为年轻俊美的男子。
顾粲竟是比她父亲生得还要好看,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不过林纨想,他生得再好看,也与她没有关系。
她还是不想活了。
顾粲刚一经过她,她便“扑通”一声,跳入了伽淮河中。
待身浸冷水的那一刻,林纨便后悔了。
水真真是刺骨寒,她不识水性,混着泥的河水呛入口鼻后,她心中恐慌,便不想死了。
但一切都已于事无补,她做出了自尽的抉择,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命殒伽淮河,被喂鱼时,顾粲跳进了河中,将她救上了岸。
而后侯府中的人寻到了她,顾粲却一言不发的走了。
顾粲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其实林纨一直都觉,哪怕是如今的顾粲,内里也是良善的,否则那日,他不会舍身去救一个陌生人。
她因着落水,毁了身子骨。
病好后的次年,她也是去了花灯会。
也是站在拱月桥上,想起了顾粲曾救过她的事。
只是那时,她还不知救她的人究竟姓甚名甚。
霎时间,烟花在浓如稠墨的天际绽开,爆裂的噼啪声响后,便又颓然陨落,而后又有颜色诡美的烟火升空,瞬息而万变。
游人纷纷驻足,仰首欣赏花火,而林纨的视线却不在其上。
她所有的目光,都在她不远处,那名男子的身上。
顾粲正仰首,看着天际怒绽的鲜丽烟火,他半散着墨发,头戴白玉华冠。
隽永的双眼因望着烟火,有流光浮动。
林纨看着他完美的侧颜轮廓,顿觉——
此时烟火不及眼前之人的万一。
她认出了顾粲,他是那日救过她性命的男子。
但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与刚至洛阳的镇北世子有着婚约,她不应该对旁的男子产生绮念。
而后烟花停驻,顾粲从她身边走过,身侧开始有人小声议论,说他便是那镇北世子。
也就是那个与她有婚约的男子。
她心中兴奋之余,也觉,自己对他,一见倾心。
于林纨而言,顾粲便如那日的花火,让她在漫长的绝望中,有了唯一的甘美。
想起往事,林纨努力让心绪平复,冷静地思忖了番后,还是觉得,那时的回忆于她而言,终是甜蜜大于苦涩。
但,一个女子终归不能将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一个男子身上。
更何况,那男子还是个薄情男儿。
林纨苦笑,正要离开拱月桥,忽觉天际恰时燃了盛大的烟火,一如前世那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