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事,林纨还以为是巧合,但紧接着,却连皇后都被罚了。
安澜园之事,因着景帝以为郑临想要轻薄李美人,迁怒皇后,但也只是训斥了她几句,并未罚她。
皇后在后宫浸yín多年,最是了解景帝的脾气秉性,断不会轻易惹怒景帝。
林纨总觉,这两件事都是有人在幕后操控,布局绝非几日就能做到。
承初宫中,势力最大的戚族无外乎是左相郑彦邦和她的舅父谢祯,但这二人绝不会是做此事之人。
林纨思忖间,突地想起了在安澜园那日,顾粲同小顺子的对话……
她面色微变。
一个指向太后,一个则指向了皇后,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
七日后,帝都城外,牙门军军营。
牙门军又称中军,分立三十六军,兵士数多达十万余人,名为景帝直接管辖,其实却由太尉兼平远侯林夙所统。
所以,洛阳百姓私下又称这牙门军为林家军。
景帝一身黑金蟒袍,站在讲武台,看着以齐均为首的诸将比武,林夙身穿甲胄,站在他身侧,同景帝聊叙着军计。
雄浑的军鼓声犹如惊雷,声音似是要将天地都凿出巨洞来,徒惹人心惊。
许多兵士都未见过景帝圣颜,今日有幸得见,心中都有些雀跃。
天子之威让他们心生敬畏,但那些兵士的目光,却渐渐被景帝身后之人夺去。
那人看上去年纪极轻,看着不过二旬。
他着了一身旄旌冕服,头戴獬豸法冠,通梁组缨。
讲武台下的兵士们虽看不大清那人的长相,也觉其气度傲骨天成,法冠下的那张面容,俊美无俦,眉目衿然。
他们渐渐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他便是镇北王之子,也是当朝的顾廷尉,有着玉面阎罗之称的——顾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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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奔野
景帝与顾粲,其实还有些亲族关系。
景帝的生母龚太后,原为惠帝的龚贵妃,而龚家并非洛阳世家,而是并州的士族豪强。
惠帝登基前,为攻陷并州,与当地的jūn_duì对峙长达半年之久,并州百姓囿于其中,粮草几经断绝,并州一时间,犹如人间炼狱。
龚家就算是曾经的豪门望族,在那时也与普通百姓无异,景帝的母族龚家便是在并州一役中,变得人丁寥落。
并州沦陷后,惠帝为安抚并州本土的百姓,便将龚家遗脉,也就是景帝之母纳为了妾室,并在称帝后,许以龚氏贵妃之位。
承初宫中,除却当时的皇后谢华,便属龚贵妃的位份最尊。
然龚家到景帝之母这一辈,男丁几乎无存,更遑论是青年才俊。
龚贵妃没有母族势力,又不受惠帝宠爱,当时的景帝又不及其他皇子出色。
虽说先太子在那时已殇,但景帝在诸臣心中,只是个平庸的皇子,并不值得下注。
而顾粲之父顾焉,在太子在世时,既为其臣,又为其师。太子自记事起,惠帝便让太子尊顾焉为师长。
顾焉与太子的感情亲笃,甚至连太子所阅的书卷,都为顾焉亲手誊抄。
顾焉既为当朝相国,又为东宫的辅弼大臣。
太子早殇后,惠帝大哀,皇后谢华又无子嗣,惠帝在位的余下几年,便都没有立储。
景帝之母龚氏,去世在惠帝驾崩的两年前。
惠帝临死前,将景帝立储,并将其托孤于顾焉和林夙。
顾焉虽不负惠帝所托,但他对景帝的感情,终是不及对先太子的深厚。
二人之间看似君贤臣恭,时日渐长后,也是暗生龃龉。
说来,顾焉容貌清俊,气质端肃。
太渊二年时,他的年岁早已过了而立,却一直都未娶妻,甚至连个妾室都未纳过。
直到顾焉被封为镇北王的前一年,这个一贯不近女色的相国,竟是主动向景帝请婚,娶了顾粲的母亲,也就是景帝的姨母——龚氏。
龚氏生得极为美丽,有并州第一美人之称,却是个寡妇。
她的丈夫便是亡于并州一役,龚氏随其妹龚贵妃来到了洛阳,惠帝封龚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赐宅于洛阳城西。
龚氏在随顾焉前往凉州时生下了顾粲,却因难产而亡。
顾焉到凉州后,并未再续娶,顾粲是他唯一的子嗣,也是嫡子,自然便承了世子之位。
但凉州境内,诸人皆知的是,镇北王顾焉待顾粲,却不亲近。
如今的洛阳,知道顾粲和景帝这层关系的人极少。
景帝未从顾焉那处得到真心真意的辅弼和臣服,心中多少有些存憾。
而他在刚登基时,在朝中的所有戚族势力,都要倚靠他发妻郑皇后的郑家。
顾粲的才干不亚于其父顾焉,于明处,除却林家,也没有与任何权贵世家结交。
从在国子监治学时,他的才智便碾压一切世家英杰,他任廷尉后,行事狠辣果决,且只听从景帝一人之命。
景帝对顾粲仍存介防,也曾派人到镇北世子府,监视过顾粲,但从顾粲十七岁到洛阳后,凉州那处就从来都没来过书信。
顾焉对顾粲的生死祸福似是全然不在意。
他父子二人的关系不好到了极点,而顾粲又与景帝的母家有些亲族关系。
景帝对其稍存戒备的同时,却也希望顾粲能如他父亲顾焉一样,成为他的股肱重臣。
*
旌旗猎猎,豫州的秋日天高气爽,军营地处远郊,飚风时至,平地起扬尘。
林纨高束青丝,身着紫绦绯绣文袍,配以卷云长靴。
这身戎服却更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唇点朱绛,既飒然如巾帼,又不失妙龄女子的俏倩。
洛阳所在的司州,离豫州并不远,至此只需数个时辰。
但几日前,林夙还是惦念着林纨的身体,不许她来豫州。
最终,林夙实在禁不住林纨一再的央求,还是准允她来此。
林纨并不是第一次来豫州军营。
那时她年岁尚小,林毓总是身在军营不归家,林纨心中想念父亲,母亲谢氏也想他,心中却是无奈。
牙门军军规甚严,无论将士的军品有多高,都不允私带女眷。
林纨却是个例外。
林毓将林纨打扮成了小童,带她来过军营数回。
诸兵士将领却都知道,林纨是林毓的女儿,因着林纨乖巧可爱,他们也都很喜欢林纨,待林纨都很好。
那些将领中,便有当今的邺朝首富——杜瞻。
林纨那时身体也不算太康健,时常生病,杜瞻还曾建议过林毓,待她年岁大些后,可以让她练武健体。
林毓自是不肯。
在他心中,还是更喜欢他的女儿,像他的妻子谢容一样,是个温婉知礼的闺秀。
林纨想起往事,唇角微动。
她身后不远处紧跟着那八名侍从。
身在军营中,就是不打仗,也难免会见些血腥。
林纨自幼便是被娇养在深闺,那些侍从怕她被那些个煞物吓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紧护。
他们自是不知,蔼贞翁主好端端的来军营做什么。
林纨停在了马厩前,看着一身形瘦弱的少年正用鬃毛刷清洗着马背。
那马通体墨黑,身形膘健,在群马之中,格外显眼。
这马名唤奔野,原是林毓的爱驹,陪他浴血奋战过数回。
马的寿命不短,奔野如今仍能日行千里,但他的旧主,却不在人世了。
那瘦弱少年正往马身浇着温水,却惊觉,这匹墨马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
它低低地嘶鸣了一声,似是急于挣脱缰绳的束缚,想要奔出马厩。
瘦弱少年心中一惊。
这墨马是这些马中最难驯的,甭管那些将士有多彪悍,竟是都降不了它。
它曾让不下五名的将领险些落个残废。
但又因它是林毓将军的旧骑,又是大邺名马,军中还是命洗马小役将它好吃好喝的供着。
瘦弱少年担心这马突发野性,刚要放下手中物什先躲一躲时,却见有人来此。
来人虽着了一身戎服,却仍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因为点了绛唇的缘故,她的面容看上去格外的清艳。
瘦弱少年不知她的身份,也讶与这样的一个人,竟是突地出现在了军营中,却还是开口劝道:“这位…公子,这马野性难驯,您还是离它远些吧。”
林纨听着那少年故作粗旷的嗓音,又端详了番他略带着胡人血统的精致面容,淡淡哂笑。
奔野见林纨过来,愈加兴奋,前蹄蹭地,嘶鸣的声音也大了些。
瘦弱少年微张了张嘴,他看着那马不像是发了野性,而是,兴奋。
林纨在瘦弱少年吃惊的目光中,走到了奔野的身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奔野微湿的马颈,笑着问道:“好阿野,有没有想我?”
奔野又仰颈嘶鸣了一声,似是在告诉林纨,它很想她。
瘦弱少年用余光悄悄撇视,瞧着这美貌少女的身后,还跟着八个身强体壮的侍从,心中却始终猜不出这女子的身份。
林纨逗弄了奔野片刻,却将视线落在了那少年的身上。
少年被林纨瞧得十分不自在,刚要退下,却见马厩的役管也一脸谄媚的来了这处。
役管恭敬道了声翁主。
林纨颔首后,问向了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眨了几下眼,回道:“小的名唤卫谨。”
林纨“哦”了一声,又问:“姓卫…这谨,是哪个谨字?”
少年刚要答话,却被役管抢过话茬:“回翁主,这小役是卫千户的胞弟,名唤卫谨,谨是谨慎的谨。”
林纨故作疑惑,又问:“卫千户?我祖父倒是提过这个卫千户,只不过,卫千户的名讳似是卫楷,楷是木字楷。既然是胞弟,那这谨字应该从木啊。”
少年似是被识破了心事,垂下了头。
役管则解释道:“翁主见笑了,这要是从了木,就成了木槿花的槿字了。这槿字,是女孩的名字,他一个男子,叫不得。”
林纨又笑,眼神仍是不离那少年:“原来如此,这小役将奔野伺候得很好,我要赏他。”
役管见少年呆楞,忙用胳膊肘怼了怼他:“还不快谢过翁主。”
少年仍是不明所以,只得顺势回道:“多谢翁主。”
那役管好奇林纨要赏他何物,却听见林纨低声命其身后侍从,让其中二人将那小役带入了她暂歇脚的帐中。
少年双眸微瞪,他不知道这个叫翁主的人,为何要将他带到帐中?
林纨见他不解,并未解释半句,眸中的笑意却蕴得愈深。
*
大邺重马政,景帝此番来此,也想检阅一番将士们的马术。
林夙为景帝举荐了两名将领——一个是在军中任千户的卫楷,另一个则是任中将的齐均。
少年被两名侍从带到帐中后,林纨却仍没有从马厩处离开。
役管亲自动手,状似在为一匹枣红骏马检查着马镫。
林纨也亲自替奔野穿戴着鞍具,双眸却不时地看向那役管。
这时,齐均和卫楷来此,他二人见到林纨,都有些惊讶。
齐均跟随林夙的时日也有数年,也随林夙回过洛阳,他生得俊朗,又武艺高强,很得林夙的器重。
林纨的身份,齐均还是能够认出的。
他去洛阳的那几回,与林家的嫡二小姐林涵暗通款曲,林涵私下总在讲林纨的坏话。
齐均总听林涵讲这些,对林纨,也渐渐没了好感。
但今日得见,齐均却觉,林纨并不如林涵所说的,那般讨人嫌。
她一身戎装,亭亭站于此处,容貌要比林涵美上许多。
若是论身份,林纨有蔼贞翁主的爵位,也比林涵要贵重许多。
齐均噙了丝淡笑。
想必定是林涵嫉妒林纨这个堂姐,才多次与他讲林纨的坏话。
林纨觉出了齐均正在看着她,她也看着齐均,眸中故意蕴着惊羡和钦佩。
齐均自是看到了林纨这般的目光。
他的心跳快了许多。
这样的眼神,很难不会让人猜测——眼前的女子,是不是对他有所好感?
齐均有些兴奋,却还是对林纨恭敬地道了声“翁主”。
他身侧的卫楷也有些木讷地冲林纨施了一礼。
随即,那役管亲自将那枣红骏马,牵到了卫楷的身前,恭敬道:“卫千户,小的已经替您将马匹检察好了。”
卫楷道了声多谢后,那役管又牵了一匹白马,将其递与了齐均,齐均与役管对视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林纨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齐均当真是好手段,不仅忘恩负义,往上爬的手段也真是龌龊。
卫楷的才华,并不亚于齐均,前世,林夙除却齐均,也很看中卫楷。
前世的这个时点,卫楷和齐均便是要在景帝的面前比试马术。
结果,齐均大出风头,被景帝看中,被其提拔。一年后,他便成了大邺的郎中令。
而卫楷,竟是在比试的过程中,从马背跌落,背脊受了重伤。
虽说卫楷并没有落下残疾,但他却失去了晋升的绝佳机会,最终在军营中落得个籍籍无名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齐均的诡计。
林纨面色如常,跟在齐均和卫楷的身后,将奔野牵了出来。
齐均不解地问:“翁主这是要……”
林纨边理顺着奔野的毛发,边笑着对齐均道:“良将配良驹,齐将军是良将,今日若能乘此马在皇上面前展露一番,那会是番什么样的光景?”
那役管也附和林纨,跟着赞叹齐均的英武。
林纨看着齐均的面容泛红,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齐均的相貌生的是好,不怪那林涵动心,只是林纨看顾粲的时间长了,再看其他的男子,便都觉一般。
齐均听后,微微怔住。
他自是知道,这马是林毓的旧骑,林纨身为林毓的女儿,肯让他骑这匹马……
齐均的心中愈发兴奋。
可转瞬,他又理智了下来,便对林纨解释道:“翁主不知,这马从不肯给任何人骑,他只肯勉强听从侯爷的指令,恕属下骑不得。”
林纨却将手中缰绳递与了齐均。
齐均愣住,没有接过。
林纨又道:“将军放心,有我在此,它会听从你的指示的。”
说着,林纨轻轻抬眉,再度将那缰绳递到了齐均的手中。
齐均依旧犹豫,林纨故作微恼:“想不到将军竟是如此胆小,算了,我还是让奔野回去吧。”
齐均自是不想让林纨看不起他,忙从林纨的手中夺过了那缰绳。
林纨面上又显了笑意,她亲自看着齐均骑上了那马,随即附在奔野的耳侧说了些什么。
齐均边好奇,边挽了挽缰,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野性难驯的马果真在林纨同它讲完话后,非常温顺地听从他的指令。
林纨那双清丽的眸子,在日光的映衬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她微微仰首,又对齐均道:“齐将军若是还不放心,可趁比试前再乘乘此马,若是仍觉不习惯,还是换回你原先的马匹吧。”
齐均看着林纨,一时失神。
他摇了摇首,回道:“属下不会拂了翁主的好意。”
林纨笑意愈深,不发一言地替齐均牵起了马,往景帝所在的讲武台走去。
齐均见林纨亲自给他牵马,心神不由得一震。
像林纨这般,貌美且身份贵重的女子亲自为他牵马,真的比在沙场作战还要快意半分。
虽说林纨与镇北世子顾粲有着婚约,但他听闻,她并不想嫁予顾粲。
齐均在心中猜测万分,这蔼贞翁主对他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对他起了爱慕之心?
他轻咳了一身,看着林纨婀娜窈窕的背影,心绪已经全然不在比试当中。
这时,卫楷已经换了匹马,他牵着新马,跟在了林纨和齐均的身后。
他也在心中猜测万分。
适才,蔼贞翁主的一名侍从竟是悄悄提醒他,让他检查检查役管递与他的这匹枣红骏马。
他检查了一番,果然在马镫和辔头处发现了问题,
他只得又折返回马厩,换了一批马,检查一番后,这才重新去往讲武台。
只是,这个蔼贞翁主,是怎么知道他的马有问题的?
在离众兵士所在之地仅十丈之处时,林纨停住了脚步,又在奔野的耳侧讲了些话。
齐均轻笑,重新挽起了缰绳,又问:“翁主又与它讲了什么?”
林纨眸中蕴着一丝黠意,回道:“我刚刚与奔野讲,让它一定要在比试中助将军得胜。”
齐均看着林纨,心中愈发激越。
兵士们面朝讲武台,自是看不见林纨和齐均等人。
讲武台上,林夙仍与景帝在叙谈着,也没注意到她们。
但其上的顾粲,却一眼便看见了林纨的身影。
在都是男子的军营中,她的出现,属实靓眼。
又或许是,他不自觉地,就能寻到她的身影。
顾粲也是第一次见林纨着男装,他能瞧见,她在与马上的男子笑着讲话。
她身上那属于少女的明媚,他已许久未见。
像她这般的女子,很难不会让男子动心。
他的明珠终不再蒙尘。
只是想要重新得到她,却也如剖蚌取珠,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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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惑溺
兵士们围绕开来,军鼓声声,齐均和卫楷相继进入了骑术比试的场地。
林纨悄悄地隐入了兵士们的身后,默默观战。
而景帝,则在无意间,看见了林纨的身影。
他心中顿生疑窦,林夙向他举荐的人,他本就有些设防,又看见林纨与齐均的关系有些亲密,顿时便对齐均没了好感。
比试开始——
大邺的骑术,当与射箭结合,所以骑术又可称为骑射。
这比试的第一项,便是齐均和卫楷分别在马匹上做出各式高难度的马技,同时,手拿弓.箭,射向赛场特意布置的多处军靶。
卫楷上场时,齐均见他竟是换了一匹马,心中微惊。
会不会是卫楷发现这马有问题了?
随即,齐均又安慰自己,他和卫楷在比试前,为了在景帝面前出彩,都提前与各自的马匹培养了数日的感情。
他换了林纨给他的奔野,卫楷也换了匹新马,两个人对各自新马的掌控都有些生疏,在比试的过程中,便不能发挥的尽善尽美。
齐均决议,先放过卫楷这一次。
卫楷乘上马后,来了个倒悬马镫,他单眼紧闭,瞄准了他正前方的军靶。
“嗖——”的一声,那箭羽正中了靶心。
景帝高声赞叹:“好!”
兵士们也连连喝彩。
齐均微嗤,他本让那役管在马镫处动了手脚,如若卫楷在景帝面前展露倒悬马镫这项骑术,定会从马背上重重摔落。
卫楷换了马后,却丝毫未影响他的发挥,反倒是得到了景帝的赞许。
轮到齐均上场时,林夙的眼神微变。
他有些纳闷,齐均怎的突然骑了奔野上场,但碍于景帝在,林夙只得默默观之。
齐均心中一横,这场比试,他一定要赢过卫楷,不仅要得到景帝的赞许,也要得到林纨的钦慕。
他看着奔野油亮乌黑的毛发,挽住了缰绳。
奔野一如最寻常的马匹,很是温驯。
齐均眸中闪过一丝衿意,他自诩,他的骑术并不亚于卫楷。
他乘着奔野,矫健的完成了一套高难度的跳马,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
景帝见齐均确实有俩下子,也是阖了阖掌,连声叫好。
众兵士又是一阵喝彩。
齐均心中愈发自信,这奔野马,果然名不虚传,认准了主人,便会听从他的一切指令,很是机敏。
林纨遥遥看着齐均,眸中蕴了丝冷意。
军鼓再次擂起,兵士们的兴致也是愈发高涨。
跳马只是热身,齐均最想要向景帝展示的是立马。
起先,奔野未见有异,齐均按照事先的演练,成功站在了马背上,奔野依照他的指示,放慢了驰行的速度。
齐均满怀信心,闭上一目,微微张弓,正欲射向眼前的军靶。
正当那箭羽蓄势待发之际,奔野却突然失去了控制,它突地仰首嘶鸣了一声,发了野性,完全不肯听齐均的任何指令。
众兵士皆惊。
景帝和林夙也被眼前的情状惊得微怔住。
顾粲的神情则少了些许的冷意,他眸底蕴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齐均从马背上重重跌落。
而林纨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
林纨折返回帐前,特意留了一侍从在讲武台不远处,为的就是,将卫楷引到帐中。
卫谨正在帐里用着各色糕饼,他在军中只能啃硬馕和馒头,连肉都很少吃到,更遑论是这些做工精细的糕饼。见到这些,自是馋的紧。
林纨静默地看着卫谨,不作一言。
军帐的帐帷突地被人掀起一隅,一侍从入内,恭敬地对林纨道:“翁主,卫统领来了。”
卫统领?
卫谨微怔之际,林纨笑了笑,对其解释道:“你兄长刚刚在讲武台前,受了景帝的赏识,他应是被升了职衔,这番,怕是会从豫州到洛阳去。”
卫谨一听他阿兄要去洛阳,神色有些失落。
林纨从案前起身,又问卫谨:“你想不想同你阿兄一起去洛阳?”
卫谨将口中正塞着的糕饼拿了出来,重重地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林纨见此,面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她不再与卫谨讲话,命帐中的侍从看好他,独自一人走出了军帐。
卫楷静等在外,见林纨出帐,恭敬地冲其施了一礼。
眼前的少女虽着戎装,但看上去,仍是温柔无害。
但卫楷却清楚,适才齐均从马背上跌落,摔伤了背脊和右腿,应是与林纨脱不开关系。
而他顺利的赢了比试,得到了景帝的赏识,也是因于眼前的这个少女。
侍从站在不远处,与林纨和卫楷特意保持了距离。
林纨启唇,问向卫楷:“卫统领可还满意自己的新职衔?”
秋风拂过,将林纨高束的青丝吹拂,她的神色已经不如适才那般明艳动人,看着竟有些憔悴。
但这分憔悴,却为她平添了别样的美态。
卫楷垂下了眼眸,他也曾杀敌无数,如今,却不敢直视眼前这个纤弱的少女。
他低声回道:“卫某十分感谢翁主适才的提携。”
林纨面色未变,又言:“那卫统领,要怎么报答我?”
卫楷倏地抬起了首,原来她帮他,并非是一时好心,仍是有目的。
罢了,他这种粗鄙之人,断是看不透如她这般女子的心思。
卫楷有些结巴地回道:“那…那翁主想要卫某如何报答您?“
林纨往他的身前走了几步,卫楷心中微慌,强自镇定。
少女身上的淡淡幽香沁入鼻间,卫楷听着一道清灵的女声,向他提了要求:“我要你,在一年内,成为大邺的郎中令。”
卫楷怔住,一时失言。
林纨继续道:“你那‘胞弟’,我会将‘他’带到洛阳去,你既要去承初宫任禁军统领,总不忍留你弟弟一人在豫州军营吧?”
卫楷想起了卫谨,突觉不妙,他终于抬首,问向林纨:“他在何处?”
林纨回道:“他在我身后的帐中,你放心,他很好。”
卫楷言语带着不解:“翁主为何要如此针对我们兄弟俩?”
林纨并未回复他的言语,而是反问道:“他不是你弟弟吧?”
卫楷被戳穿了心思,正欲辩驳时,林纨又道:“一个女孩,竟是在军中扮男子这么多年,也是不易,你忍心她继续在军营中吃苦吗?”
卫楷怎么也没想到,林纨竟是识出了卫槿的真实性别,他唇瓣微颤,又问:“你…你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
林纨轻笑,回道:“我适才说的很清楚,我要你,在一年内,成为大邺的郎中令。”
卫楷的面色微冷,他又问向林纨:“翁主既将卫某的妹妹扣为人质,若是卫某做不成这郎中令,翁主是否就要将我妹妹杀之?”
林纨微抿了下唇,看着卫楷略带杀气的眼神,又道:“卫统领既勇武又忠义,才干并不亚于那齐均,若是你做不成,那旁人也做不成。三日后,你会与十名兵士前往洛阳,那些兵士中,有我安插的人手。你们到承初宫后,便能彼此照应。”
卫楷心中担忧着卫槿的安危,却听见林纨又道:“至于你那妹妹,我会将她带回平远侯府,好好照拂。”
一旁的侍从察觉到卫楷的神色有异,忙靠近了二人的身前一些,生怕卫楷对林纨不轨。
卫楷心绪微沉。
他知道,他只能应下林纨的要求,因为她将卫槿的生死捏在手心中。
而他,为了所谓的报恩,也为了自己妹妹的性命,只得听从眼前这个少女的全部指令。
卫楷自幼丧母丧父,与卫槿相依为命,他将卫槿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纨看着卫楷与卫谨肖像的面庞,又道:“卫统领安心,这件事,你与我之间是互惠的。我断不会伤了你妹妹,还会好好照顾她,你也能趁此时机,建功立业,何乐而不为?”
卫楷仍是不解:“翁主为何选我?”
林纨的唇瓣涂抹得嫣红,却仍掩不住她面色的憔悴,她毫不犹豫地回卫楷道:“你很合我眼缘。”
卫楷听后,面色一红,又垂下了头首。
合她的眼缘……
卫楷听到这句,心中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林纨与卫楷又交代了几句后,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进了帐中。
卫槿看向了林纨,眼神有些防备。
林纨对卫槿道:“你兄长要与你讲话,你出帐去寻他吧。”
卫槿有些兴奋,随林纨出了帐,她快步走到了卫楷的身前,卫楷抬首,看了林纨一眼。
林纨冲他颔首。
卫楷在林纨的注视下,将她适才交代他的话,一一与卫槿讲清。
卫槿听后,讶然地看向林纨,林纨则对她展颜一笑。
卫槿看着林纨清艳的面容,心道,她日后,竟是要跟着这奇怪的翁主,一同生活了。
*
齐均摔伤,引得兵士之间哗然,但没过多久,营中又复归平静。
景帝暂歇脚在豫州,林纨则携仍着男装的卫槿,想于今日便归返洛阳。
临行前,林夙劝她,让她歇一夜再走,如此着实奔波。
林纨却不欲在豫州多留,嘴上应下了林夙之命,说是要回馆驿处歇息,却还是命侍从备好了马车,往洛阳赶去。
她闭目坐在略有些颠簸的马车中,想着前世之事。
牙门军四分五裂后,也有如齐均一般的背信弃义之徒。
然卫家兄妹忠义,卫楷没了军役后,还曾与其妹卫槿照拂过没有居所,被贬为庶民的她。
她那时孤苦无依,早已对顾粲心灰意冷,好在卫家兄妹收留了她。
她在顾粲还在狱中时,便与他讲明,她同他情断,老死不相往来。
马车外是乱雨斜织,寒意慢慢渗进里面,林纨只觉,身如坠入冰窟,她紧了紧外氅。
那时顾粲已经出狱,她还是耐不住心中思念,想要去他和元吉住的茅草屋,悄悄地看看他。
可谁知在路上,竟是突然涌出了一堆恶民,要将她殴打至死。
按理说,洛阳百姓是不识她的容貌的。
雨声渐大,声音如豆击鼓,林纨只觉,那雨滴似是要将马车的顶部砸出个洞来。
果不出她所料,马车顶部的皮轩,竟是破了一处,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