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觉得,主子同之前,还是有些变化。
具体变在何处,他也说不上来,思来想去,元吉得出了个结论:顾粲这是中了情蛊,一夜之间变情种了。
而后到了太武二年,元吉竟是发现,主子顾粲在暗地里,养了许多的细作。
这些细作,有的潜入了皇宫中。
还有的,潜入了平远侯府中。
蔼贞翁主身侧,有个丫鬟,便是顾粲手下的细作。
元吉回忆着往事,已经走到了顾粲的身前。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将它递与了顾粲。
顾粲接过后,转身便回了书房。
端坐在书案后,他将信封拆开,将信纸摊平。
信上的字迹工整清秀,似是女子的字迹。
顾粲从右至左的读着,上面记着不同的日期——
譬如廿一日记着:翁主贪睡,巳时才起。
廿二日记着:翁主心情甚悦,抚琴良久。
上面记的都是闺中女子的琐碎小事,每日只寥寥记了一句,顾粲却看得很认真。
当他读到廿五那日时,不禁失笑。
廿五那日记得是:翁主食欲不振,未用晚食,入夜用了桃胶燕窝羹两碗,山药枣泥糕一碟。
顾粲将信读完后,忆起了林纨嗜甜挑食的毛病。
她刚嫁予他时,还未显露自己的口味,但日子久了,他发现,林纨总是用食极少。
入夜后,却总是会在睡前,背着他,偷食甜羹。
前世,他总会趁林纨睡下后,悄悄吻她。
纨纨每每偷食后,纵使漱了口,唇角边尝上去,还是会带着,淡淡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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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文容阁
信笺的落款中,被批了红注——
初二午时,伽淮河,石舫处。
顾粲将信笺合上后,将其放在了案上的木匣中。
纨纨在初二那日,要去伽淮河畔的石舫处。
那精雕彩绘的石舫,实际上是浮于河面的船型食肆,是洛阳士族子弟及富商们的常聚之处。
大邺的民风相较于前朝,要开放些,但林纨却不喜抛头露面。
她要去此处,想必是为了见什么人。
那人的身份,顾粲在心中猜测了良久,却不得而知。
*
残夏将过,早晚天凉,但是近晌午的时候,天还是躁热得很。
林纨在文容阁整理着古籍书卷,耳畔是阁外嘈杂的蝉鸣声,还有林衍四姨娘凄切的哭诉声。
香芸听着这动静,有些不耐其烦。
四姨娘平素虽不高调,但穿戴也算华贵,今日为见林纨,却特意择了身旧衣,发上也未戴任何簪饰。
林纨神色淡淡,听着四姨娘不断地跟她吐苦水。
四姨娘边用绢帕拭泪,边道:“上次就因勉儿无意顶撞了主母,主母竟是罚了我院中两月的俸银。这马上就要入秋了,勉儿和我还要做秋衣,下人们也要贴秋膘,这钱财吃紧,妾身可如何是好。”
四姨娘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眉眼生得精致,她与林衍七房柳芊芊一样,并不是大户出身。
她是勾栏里唱曲儿的。
这唱曲儿的名伶一哭,这哭音听上去,都是吟哦婉转,我见犹怜。
林纨见四姨娘终于停止了倾诉,这才抬头看向了她,故作无奈道:“这平远侯府,当家的是主母陈氏,并不是我,四姨娘寻错人了。”
四姨娘原也是林衍那几房妾室中,最受宠的,但随着新人不断进府,纵是她容颜未褪,也终是成了被冷落的旧人。
陈氏对四姨娘的故意苛待,林衍却选择对其视而不见。
这阖府上下,四姨娘觉得好说话,也能说上话的人,也只有林纨了。
见林纨不肯帮她,四姨娘的泪又汹涌了许多。
香芸看不过眼,对四姨娘直言:“翁主身子弱,禁不起您在她面前这般哭诉。您若是心中委屈,就回去找二爷说理去,别弄的像我家翁主苛待您似的。”
四姨娘在心中暗骂林纨身边的丫鬟真是牙尖嘴利,又恨林纨冰冷不近人情,正欲愤愤离去时,林纨却唤住了她:“四姨娘,这阖府上下,可不止你一个人,对主母不满吧?”
林纨一袭烟青襦裙,走到了四姨娘的面前,她生得高挑,要比身材娇小的四姨娘高上大半头。
四姨娘听后,款款转身,眼眶微红地看着林纨。
前世,林衍的妻妾之争,林纨并不想掺和半分,每每只沉浸在自己的少女心事中,不谙府中诸事。
但今世,林纨却起了别的念头。
见四姨娘不解,林纨又道:“主母管内事已有多年,且未出过任何纰漏,我祖父还算信任她。二叔他…你也知道,他是个不管事的。”
四姨娘止住泪,又问:“那依翁主之意是……”
林纨莞尔:“单枪匹马抵不过人多势众,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四姨娘是聪明人,话说到这处,您就该明白了。”
四姨娘轻叹了口气:“唉,翁主不知,那二房和六房是主母的人,三房和五房是一派,只剩下个…”
和她一样,出自勾栏的柳芊芊。
四姨娘摇首:“不行,那个狐媚子绝对不行。”
林纨不解:“怎的不行?我觉得,这柳姨娘还是可以拉拢的。”
四姨娘啐了一口,又道:“这勾栏中的女子,也是不一样的,我是卖艺不卖身,那柳芊芊,可真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林纨听后,微微抬眉,心道这同行相轻一说,还是不无道理的。
她又笑:“四姨娘若是如此看她,旁的姨娘也会如此看她,人都渴求有个伴儿,这柳姨娘虽受宠,但被排挤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四姨娘若趁这时冲她伸出援手,她定会感激的。”
四姨娘将林纨的话思虑了片刻,道了声多谢翁主,便趁着午食前,回去照拂林勉了。
香芸见四姨娘走远,不解地问:“翁主为何要与她说这么多的话。”
林纨拾起一古籍孤本,将其上腐蚀的棉线慢慢拆解,重新装上新的后,这才开口,却并未回复香芸的疑问:“马上就要入秋了,天干物燥,你派人时刻守着这文容阁,切莫酿成火种。”
香芸道了声“是”,心中仍是不解,却不敢再言。
林纨将那古籍修订好后,微微仰首,环顾着文容阁内上万卷的古籍旧典,清丽的眸中竟有泪意涌动。
文容阁这阁名,出自她母亲谢容的名讳。
母亲还在时,最喜做的事,便是收集各式的古籍,将它们修补装订。
林纨幼时,母亲还同她捉过长须书虫,还与她一同晒过芸草,那时父亲也在,他二人十分恩爱,都将她这个独女视为掌上明珠。
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日了。
而后林纨的父母接连去世,她每每心情郁郁时,便都会躲到这文容阁中,用母亲教过她的修书之技,慢慢地复原着古籍。
文容阁是母亲的心血,却被陈氏毁于一旦。
前世的太武三年秋,陈氏暗中派人,将文容阁焚毁。
浩繁的卷帙一夕间,变成了呛鼻的黑灰。
林纨至今都想不通,陈氏到底与她的母亲有过什么纠葛,她竟是要如此的对待她。
母亲的死,也很是蹊跷。
虽然父亲林毓去世后,母亲生了场大病,瘦了许多。
但她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女子,她曾答应过林纨,要好好照顾她,要等着她嫁人生子,她会陪她一世。
可太章六年,母亲还是去了。
林纨见过母亲的尸身,她的面容青白,是服毒而亡。
平远侯府对外宣称,母亲是因病亡故。
林纨始终不相信,母亲会抛下她,选择自戕。
直到前世林家覆灭后,林纨才知,母亲谢容,是被陈氏害死的。
而百姓对林家有诸多不满,也与陈氏撇不清关系。
陈氏母族是洛阳的富商,却在邺朝危难之际,只顾自己的一时之利。
陈家非但不开仓放粮,反倒哄抬粮米的市价。
陈氏也随了她母族人的性子,明明有着万贯千金,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每每克扣林衍妾室的月俸,惹得她们心存不满。
而陈家敢如此嚣张,全都仰仗于陈氏的夫家,也就是她祖父平远侯林夙的功勋。
林纨屏住了呼吸,很快平复了情绪。
香芸在她身后问:“翁主,我们回去用午食吗?”
林纨颔首,随香芸走出了文容阁后,又回身望了望阁上悬着的匾额。
这一世,她要趁陈氏动手焚阁前,先让她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男女主石舫见面安排上~
ps:这是个苏文,为了甜爽各种苏,男主和女主的挂/金手指开的都挺大。
女主前世挺惨,这一世就是吃的好,穿的美,被老公宠,被祖父宠,被闺蜜宠,再被丫鬟下人们护着。
外人对她的误解也都会被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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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颇好享受
伽淮河的盛景,是在夜中。
筑于岸滨的三层石舫宾客喧嚣,夜风拂过湖面时,酒香混着清幽的荷香,漾入游人的口鼻之中。
除却石舫,伽淮河还有游船画舫数十。
乐女乘于其上,两颊点红靥,既似仙,又似魅。手脚悬绑银铃,素手拨四弦,垂首轻摇指,仰首慢扳轴。
万家灯火溶于茫茫夜色,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洛阳明明地处北方,却被有心之人,将伽淮河这处,变成颇具江南意趣的盛景。
百姓皆言,邺朝之盛,皆在伽淮。
伽淮河的两岸旁,是鳞次栉比的坊市,各路百姓不时路过勾连两岸的拱月桥。
那些百姓中,有挑夫、有民妇、有妙龄少女、还有乞儿……
他们都在悄悄地打量着桥上静立的紫衣女子。
林纨手执玉骨纨扇,站在拱月桥上,平望着白日有些素寡的伽淮之景,神色虽无不耐,心中却渐生焦急。
她要见的人,迟迟未到。
二人相约之地是石舫处,里面的雅间千金难订,林纨本以为,要见的那人会提前打点好一切,至少先把雅间订下来。
可当她要进石舫时,却被小厮拦住,并告知她,石舫满客。
拱月桥在白日供百姓通行,在夜里,却是失意少女的殉情之地。
每年都会有妙龄女子数十余人,从这桥上,“扑通”一声,跳入河里,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们自尽的时辰,往往都选在深夜,为的就是,不被人发觉。
有少女的尸身被打捞了上来,而多数少女的尸身,则沉入了湖底,被百鱼啃咬,与淤泥融为一处。
林纨在太武元年时,就差点变成了湖里的一滩泥。
只不过,她坠入湖中,却不是为了殉情。
林纨正想着往事,思绪却突然被人打断——
“小娘子何故独站于此?”
一紫衣华服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他生得一双狭长凤目,身型挺拔颀长,一看便是位世家子。
林纨只觉那人有些面善,却还是认不出他的身份来。
林夙派的那些侍从,总跟在她的身后,让她行事不便,林纨便让他们静候在车舆处。
香芸则去坊市为她买遮日之伞,还未归来。
这周遭,竟是没有一个下人护着她了。
林纨不做言语的看了那人一眼,正要下桥去寻香芸,却被那人用折扇挡在了前方:“今日在下有幸得见蔼贞翁主,还请翁主,同在下于石舫一叙。”
香芸这时已经归来,见桥上有一年轻男子似是在轻薄林纨,忙跑上桥去,挡在了林纨的身前。
林纨惊异于那人识出了她的身份,却并不想与此人多费唇舌。
在她心中,眼前之人的相貌虽比郑临要俊俏许多,但骨子里却都是惹人厌的登徒子。
她刚要携香芸,从那人身前绕开,那人却唇角微勾,神色略带戏谑,再度挡在了林纨的身前。
饶是林纨教养颇高,性情温和,碰到这样的人,面容还是生出了些许的愠色。
她刚要开口斥向那登徒子,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那人掌心微凉,将她拽到了身后。
那人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身量只堪堪到他肩头处,以前为那人理衣时,还需稍稍踮脚。
香芸一见那人,神色登时变得不再惊惶,她惊喜道:“世子!”
林纨却急于挣脱顾粲对她的束缚,手腕却反被他握得更紧,腕骨处,被攥得生痛。
她的另一手拿着纨扇,无法再多做挣脱之举。
紫衣男子将折扇倏地展开,轻轻煽起,眉目仍是含笑万分,他开口对林纨问:“这位是?”
林纨刚要回他,顾粲抢先开口,语气微沉:“我是她夫君。”
紫衣男子用扇掩唇,凤眸微眯,又问:“可我看,这小娘子不像嫁了人的模样。”
林纨站在顾粲身后,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周身气氛突变得有些骇人。
顾粲并未与那男子再多言半句,那男子却突然将扇子折回,微微抬眉,略有些无奈地走了。
那紫衣男子走后,顾粲才松开了林纨的手腕。
香芸这时怯声问:“翁主,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在这儿等着?”
林纨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红肿,回道:“你随我去石舫处看看,还有没有被腾出的雅间。”
香芸应是后,林纨便将顾粲晾在了一旁,一句也不愿多言,自顾自地往石舫处走去。
顾粲则不发一言,跟在了她的身后。
林纨觉出了他在跟着她,便停住了脚,转回身问:“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顾粲见林纨高绾青丝,还戴了她珍爱的琢玉梳……
她如此精心的装扮自己,到底是为了见谁?
想到这处,顾粲眸色微深,语气仍是淡淡:“我也要去石舫处。”
林纨心中有些好奇顾粲来这石舫处的原因,却不欲开口询问,她转回身,继续故作镇定地向前走。
香芸跟在林纨身后,几乎是与顾粲并行,她好奇道:“世子,您为何也要来这石舫处啊?”
顾粲的视线一直不离林纨的背影,随意寻了个借口:“来用午食。”
香芸又问:“那世子是与谁一同来的?”
顾粲回道:“一个人。”
香芸一时失语。
林纨听完这句,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转身,正对上顾粲那双清冷的眸。
顾粲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相触。
林纨忙又收回了目光,故意与香芸说话以做掩饰。
没想到顾粲今世倒是颇好享受,连午食,都要来这伽淮河的石舫处独自享用。
作者有话要说:铁头憨谪仙男主追妻记
没有最憨,只有更憨,下章接着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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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追妻
适才在日头下站的久了,又被那紫衣男子烦惹,受了些惊。
林纨眼前的景色虚闪了一下,头轻嗡了一声,有些发晕。
她强自让自己站定,尽量让自己的步子平稳些,自己的身子到底还是弱些,她本以为恢复康健便一切无虞了,谁料连中了些暑热都几欲昏厥。
她还是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林纨心中有些苦涩,却突觉,周遭竟突地聚了好些人。
她用余光悄悄撇视——
那些人,大多是女人,有民妇,也有少女。
林纨心中正觉奇怪,就听见一道女子尖细的嗓音从其喉间惊呼出声,林纨循着声音望去,见那女子被周围的民女推推搡搡,又匆忙捂上了嘴。
剩下的民女皆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顾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原来如此。
传闻并不是假的。
顾粲每到一地,果然会如那传言所说,引得众女惊呼。
林纨前世虽嫁给了顾粲,但二人一同出现在白日的坊市中,还靠得像现在这般近,是从未有过的。
今日,她也算亲眼得见洛阳的奇闻了。
林纨微微转首,悄悄地看了眼顾粲。
顾粲似是察觉出她在看他,也微微转身,看向了她。
林纨又飞快地将脸别了过去。
这皮相确实惑人。
不怪那些女子疯狂,甚至做出失格之举。
前世的她,虽表面淡淡,但若是把心剥开,内里,其实比那些女子还要疯狂。
只不过,前世她喜欢顾粲,不全然是因为那张好看的皮。
林纨被四处的目光盯得通体不适,头脑也是愈发昏沉,眼前的虚影似是又重了些。
那些目光中,渐渐有了看向她的。
看向顾粲的是倾慕和惊羡,看向她的则是妒意。
就算没有顾粲在场,这种遭遇她都经历过无数遍。
顾粲的那张皮既惑人又害人。
因着她与顾粲的婚约,她在出席宫宴时,所有的世家贵女都在悄悄地议论她。
林纨前世的性情又十分温懦,所以在贵女云集的地方,没有人会主动与她交好。
家中的姊妹中,林涵自不必说,那些庶出的堂妹们因着林涵的缘故,也不愿与她亲近。
那时她心情低落。
而这一世,她对这些事变得淡漠,对于那些贵女的刻意疏离,便不甚在意了。
就快要到石舫处了,林纨的脚步却突然变得虚浮,险些摔倒,幸而身后的香芸扶住了她。
香芸问:“翁主,您没事罢?”
林纨见适才围的那群人终于散去,摇了摇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顾粲看在眼中,启唇刚要询问关切,却见林纨已经走进了石舫中,却被跑堂小厮又拦了下来。
小厮向其解释:“这位娘子,这正逢午食的时辰,真是腾不出雅间来。”
林纨听后,刚要转身离开,顾粲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对那小厮道:“她是同我一起的。”
小厮哟了一声,故作自责:“那真是唐突了,二位贵客,快快请进。”
见林纨迟疑,顾粲又言:“你身子不适,暂且进里面歇歇。”
香芸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翁…小姐,您先进去歇歇吧。”
林纨点头,反正也是要在石舫见那人,那便进去坐坐...也无妨。
趁此时机,也好跟顾粲把话讲明。
石舫内较外面凉爽许多,醇酒佳肴之香满溢。
众人每经行一间雅间,便能听见里面众男子爽朗的哄笑声。
不时有男子穿堂而行,与林纨和顾粲擦肩而过时,不自觉地便多看了她二人几眼。
年轻男女在伽淮这处同游倒不罕见,但如此登对的却十分罕见。
而且,男女同游一般都独乘画舫,这石舫中,原是男子们谈事的地方。
这冷不丁出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令那些路过之人十分惊奇。
他们碍于那美人儿身侧男子的冰冷神情,只得又避开了视线。
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顾粲所在的雅间,小厮将门拉开后,躬身伸手道“请”后,又对顾粲问:“这位爷,那小的这便给您上菜了?”
顾粲颔首。
林纨命香芸:“我与他有话要单独讲,你先在外候着。”
香芸道是后,林纨和顾粲落座于雅间。
林纨的身子恢复了许多,听着外面的嘈杂之声,顾粲端起桌案上的白瓷壶,为林纨倒了杯茶。
林纨接过后,二人静默了片刻。
顾粲一如前世,如果她不同他主动讲话,他便一天都不讲话。
林纨刚要打破此时的沉默,顾粲终于开口:“翁主有何话要对我讲?”
这时,几名小厮吆喝着进室,一边布菜,一边高喝着菜名,声音竟是有起有伏的:“小天酥一叠、清凉碎一品、光明虾炙一盘、葱醋鸡一盘、蟹黄毕罗一屉、水晶龙凤糕一屉……”
各色奇珍佳肴摆买了一桌后,其中一小厮又恭敬道:“二位贵客慢用。”
小厮走后,顾粲示意林纨拾筷:“先用些罢。”
林纨并未依言。
这些菜食中,有两道生食——
醉虾里的虾还是活的,不断地蹦跳着。
还有一道生鱼,竟是从活鱼身上直接剥肉,还保留着鱼头、鱼尾、和鱼骨。
生鱼之肉被堆砌成好看的形状,颜色虽透白清亮,但那鱼头上的鱼眼却怒睁着,十分骇人。
这鱼就如人一样,竟是受了凌迟之刑。
林纨看着这道菜食,觉得有些恶心。
她强自抑住作呕之感,对顾粲道:“世子是聪明人,所以,那日同我在安澜园一事,并未与我祖父讲。”
顾粲心中想着,林纨喜好甜食,便默不作声地夹了一块水晶龙凤糕,放入了林纨的食碟中。
林纨垂目,顺势看了眼食碟,复又看向顾粲,继续道:“如若世子与我祖父讲了这事,会是什么下场,世子也应该知晓。”
顾粲问:“什么下场?”
林纨语气带着些许的威胁:“纵使你与我有着婚约,我祖父若要知晓你同我有了那种事,还是会把你的腿给打断。”
顾粲微微挑起一眉,不作言语。
这时,那条被剥了腹肉的鱼,虽只剩下头尾和鱼骨,但竟是突然挣动了一下。
见那条鱼张了嘴,摆了尾,林纨有些受惊,那股子呕意更甚。
她捂着心口,继续威胁:“所以,世子这般矜贵的人,还是不要落个残废为好,早早去与我祖父退了这桩婚事,也好另觅佳人。”
顾粲刚要开口,却见林纨捂着嘴,似是呕了一下。
她突从食案前起身,飞快地拉门而出。
香芸见林纨突然出来,有些惊惶,正要跟在她身后,却被林纨呵止:“你在这处守着,不许让他追上来!”
这话刚一讲完,林纨便又呕了一下。
顾粲已经追了出来,瞧出林纨这是要呕吐,正要追到她身前去,却被香芸拦住了。
见前路被拦,顾粲冷声道:“还不快让开。”
香芸十分为难,眼泪几欲从圆眼里冒出来。
她有两个主子,一个是顾粲,一个是林纨。
碰到这种时候,还真是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
石舫的过道狭窄,顾粲刚要从香芸的身边绕开,香芸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死死地拖住了顾粲的腿。
她选择听林纨的。
林纨奔跑时,撞上了一个人,她一抬眼,却见那人是适才在拱月桥上的紫衣男子。
那紫衣男子明显也是受了惊。
这头林纨忍住呕意,飞快地跑出了石舫。
那头香芸还在雅间旁拦着顾粲,紫衣男子走到了二人的身前,见香芸抱着顾粲的腿,眼泪直从圆眼往下掉。
顾粲碍于香芸是个女子,并未动粗,只冷声命道:“松开。”
紫衣男子将折扇轻落三下于手心,一脸嬉意地问向顾粲:“这…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纨纨:“结婚吗小哥哥?断腿的那种。”
顾憨憨:“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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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像是孕吐
香芸做林纨丫鬟的时日不长,翁主身份高贵,有时会因她做事莽撞而对她严厉。
但香芸心中清楚,翁主是个温柔良善的主子,对待下人的态度也很是温和。
翁主从未故意显露过对一个人的厌恶。
就连对侯府中,那位同她不大对付的嫡二小姐林涵,她都是反应如常且淡漠。
但对顾粲这个人,翁主的反应却有些过激。
她拒婚于他,故意避开他,有人谈起他时,她的面色也会微变。
香芸在太武元年,成了顾粲手下的一名细作。
顾粲的那些狠戾手段香芸都见识过,她现在想起来,都觉不寒而栗。
有许多一同进镇北世子府的同伴都熬不下来,殒了命。
香芸熬下来了,她本以为顾粲会将她送进宫里,成为一名宫女,谁料,顾粲竟是将她安插在了林纨的身侧。
翁主是个聪慧女子,她这般厌恶顾粲,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说不定她早就透过顾粲那张好看的脸,瞧出他内里残忍且阴狠的一面。
紫衣男子见香芸仍抱着顾粲的大腿,略带戏谑地用折扇抵住了她的下巴,声音仍带着嬉意:“你若是再不松开他的腿,后果会是如何,你应当清楚。”
香芸听到这话,打了个哆嗦。
想起同伴凄惨的死状,她吓得赶忙松开了顾粲的腿。
顾粲是个极其残忍的人,他派她到翁主身边,内心定是酝酿着什么阴谋!
安澜园那事,香芸就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适才之事……
香芸还从未见过林纨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定是顾粲使出什么手段,折辱翁主了!
他一直铁了心的要娶翁主,也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她身为细作,一旦漏出了自己的底细,那便是死路一条。
她只能继续潜伏在林纨的身侧,暗地将翁主的闺中琐事记下并写成书信,再通过顾粲在侯府中安插的其他细作,寄到镇北世子府。
香芸因着这个,终日活在对林纨的愧疚中。
顾粲见香芸终于松开了他的腿,正要追出去,去寻林纨,却被紫衣男子拦了下来:“子烨,她既让那小丫鬟拦着你,便是不想让你看到她狼狈的模样。你若是实在担心她,那便让这小丫鬟去寻她吧。”
香芸噙着泪,一脸赞同地重重点头。
顾粲面色阴沉至极。
林纨适才的反应,像是孕吐。
他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微颤。
顾粲沉声命香芸:“去寻翁主,照顾好她。”
香芸如获大赦,顾不上应是,便飞快地到石舫外寻林纨去了。
紫衣男子从未见过顾粲有如此失常的时候,心中猜测万分,见四处有旁人在看着他们,便示意顾粲进雅间说话。
二人落座后,紫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折扇,转而拾起了食案上,林纨落下的那把玉骨纨扇。
纨扇的扇面是丝帛所制,薄如蝉翼,上面精绣着素白的玉簪花和长尾蓝蝶。
上面还隐隐泛着清幽的冷香。
紫衣男子微微眯起眸子,将那把纨扇把玩在手中,轻叹道:“纨纨执纨扇。林纨,好名字。”
这话刚一说完,顾粲便沉着脸,将那把纨扇夺到了自己的手中。
紫衣男子瞧着顾粲此举,面上的笑意更甚。
原来,紫衣男子便是蒋昭仪之子,也就是景帝的皇四子,名唤上官衡。
上官衡轻轻抬眉,看着这一桌的好菜几乎未动,心中有些无奈。
他侧首,又看向了舫窗外——
这雅间的舫窗外,恰能看见林纨刚刚所在的拱月桥。
顾粲一早便来了此处,恰巧,上官衡这日也隐着身份,与几个交好同聚于此,瞧见了顾粲在此,有些惊异。
见他独自一人,便不顾脸面的进了此处,想要借机戏谑他几句。
上官衡无论说什么,顾粲都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地看着窗外之景。
上官衡循着顾粲的视线望去,这才了然。
那桥上,站着一佳人。
顾粲,便是一直在看那人。
那佳人的相貌他还是认得的,以前在宫宴上见过。
佳人名唤林纨,是平远侯府的嫡小姐,也是邺朝的蔼贞翁主,与顾粲有着婚约。
上官衡见顾粲只遥遥窥之,心中便生出了戏弄之意,便去桥上,故意与林纨讲话。
果然,这顾粲瞧见了拱月桥上的情状,想都未想,便出了石舫,替她解围。
想到这处,上官衡又将案上折扇展开,徐徐扇着,开口对顾粲道:“这蔼贞翁主,生得倒是挺美,但身子骨竟是与传言一样,看着虚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