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林涵已经下了舆,眸色有些不善地打量着林纨。
她今日穿了身桃红褙子,口脂和胭脂也都涂抹了鲜妍的樱色,趁得其花容愈媚。
虽有新妇的娇艳,却显得有些轻佻。
林纨则穿了一袭水青色的罩衫,婷婷地站在府门前,憔悴的病容早已不在,眉目如画,端淑又明净。
林涵今日归宁,本来心情愉悦,这一见到林纨,心里就不大爽利。
她眸中倏地闪过了一丝妒意。
这个病秧子,早就该死在床上,偏生却活到了现在。
她有翁主之位,又有祖父林夙的宠爱,还与镇北世子有着婚约,身段长相也比她要好。
都是侯府的嫡小姐,林纨却处处都要压上她一头。
林涵自幼就喜欢与人比较,嫉妒心强,这点,随了她母亲陈氏,她很是反感林纨这个堂姐。
宋姨娘瞧见了林涵,热情地招呼道:“涵儿回府了,你祖父今日也归,要不你与我和你堂姐站在这处,一起迎迎你祖父?”
林涵自矜嫡女身份,顶瞧不上像宋姨娘这样的妾室。
她并没回复宋姨娘的话,反倒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帕子,掩住了口鼻。
林涵故作婀娜地走到了林纨的身前,嗲着声音问:“堂姐的身子可还好?”
林纨没多用正眼看林涵,只是神色淡然,回道:“我身子很好,堂妹惦记了。”
林涵却眉头微蹙,用帕子继续掩着口鼻:“堂姐的身子当真无虞?可妹妹还是觉得,堂姐的身上,总有股子药味,刺鼻的很。”
宋姨娘性子一贯温和,却也看不惯林涵的这副嘴脸,便对林涵道:“涵儿,你不能这么对你堂姐说话。”
林涵杏眼微瞪,薄怒道:“这里还没你这个妾室说话的份儿。”
这话刚一说完,一阵不小的风刮过,将林涵手中的帕子吹到了地上。
林涵身后跟着的丫鬟们纷忙着要去捡。
林纨则不发一言,走到了那帕子跟前。
林涵的丫鬟刚要弯身拾起那块帕子,却见林纨抬起了绣鞋,竟是用脚,重重地踩到了那块帕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明天肯定多更字。
男主下章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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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阎罗本为神祇
拾帕丫鬟见林纨踩住了那帕子,惊到不知该做何举动。
林涵见状,呵道:“春晖,把那帕子给我拾起来!”
唤春晖的丫鬟冷不丁被林涵一呵,打了个趔趄。
主子的命令她不敢不从,更何况,林涵这主子还是个刁钻难缠的。
春晖只得再度弯身,哆嗦地道了句:“翁主,奴婢多有得罪了。”
春晖用力拽了拽那帕子,她原也是侯府的老人,她怕林涵,却更怕林纨。
见林纨始终不肯抬脚,她也不敢再用多大力气,只得认命挨罚。
林涵见春晖半晌都没把那块帕子从林纨的鞋底儿抽出来,心道这丫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又见林纨仍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心中的怒意更甚。
林涵的杏眼蓦地变得有些凌厉:“堂姐,我今日归宁,你这番举动是做什么?我虽嫁入了辅国公府,可到底也算是林家的嫡小姐,你怎能如此待我!”
林纨微微转首,看着面色酡红的林涵,语气微沉地回道:“堂妹这话说的不错,甭管你嫁到谁家,只要踏进这侯府大门,便是林家人。既是林家人,便要守林家的规矩,林家从没有像你这般不敬尊长的人。”
林涵被林纨的这番话噎住了。
若要是林纨,她还能给她些面子,唤她一声堂姐。
可宋姨娘又算是什么东西?
林涵想起陈氏整日为林衍纳的那些个妾室黯然伤神,再一看那宋姨娘面色不悦,是谓对她无声的指责。
她心中怒极,又命旁的丫鬟:“去,把那块帕子给我捡起来!”
那些丫鬟听后,却没一个敢再上林纨身前的。
林涵见自己的丫鬟个个怂如面瓜,推开了站在林纨不远处的春晖,决议自己动手。
她刚要弯身,瞧见林纨绣鞋上那瑞草散花的吉祥图样,心中倏地生出一计。
这病秧子不肯抬脚,就休怪她不客气。
林涵眉梢微挑,决议用脚去狠狠地踩林纨的绣鞋,她刚要抬腿,林纨却突地迈开了步子。
林涵险些扑空,幸而春晖反应及时,扶住了她。她刚要做怒,却听见远方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
铁蹄踏地的声音是愈来愈近,遥遥望去,平地起扬尘。
林涵心中一惊。
林纨和宋姨娘的面容则显了笑意。
守在府门处的侍从明显调整了站姿,表情严肃了许多。
适才还在默默看着主子们斗嘴的小厮,则扶了扶头上的毡帽,一溜烟地跑进了府中,边跑边向各院通传:“侯爷要回来了!”
这话一传,各院皆都忙活了起来。
林衍的六房妾室们,忙整饬仪容,携着自己的儿女,快步往府门处赶去。
陈氏听见了小厮的声音,也从自己的庭院中走了出来,只是面色不大情愿。
另一头,林衍正与新纳进来的七姨娘柳芊芊翻云覆雨,一听林夙回来了,忙把怀中的佳人推开,仓皇的换上了衣物。
阖府上下的人将府门处围得是满满当当。
林纨瞥了一眼,那乌压压的一片人多数都是林衍的妾室和儿女,他这个叔伯还真算是子孙昌盛。
一府的人屏住了呼吸,纷纷半屈双膝,微微垂首,都在等着这家的主心骨——平远军侯林夙。
骏马嘶鸣,林夙在府门前利落地挽缰勒马,骁勇不减当年。
他携几骑轻旅而归,身姿矫健,完全不像一个老者。
林衍身为林夙唯一的儿子,也是侯府嗣子,忙恭敬地走到马前,要为多月未见的父亲牵马。
林夙下马后,林衍命小厮将马牵走,恭敬地跟在父亲身后,走到了府门处。
林夙一身墨色袍袄,面容肃正,不怒自威。
林衍四房的小儿子林勉明显被这阵势吓到了,看着有些陌生的祖父,不禁打起了嗝,吓得四房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儿子的嘴。
阖府上下的人没有一个敢先开口说话。
林夙一回来,就似是猴王归山,她们这些小猴,在他不在的时候可以肆意的嬉闹。
但林夙一归,他们就似是被定住了般,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林夙冷冷地扫过府门前的那些人,看到林衍的那些个妾室中,又有了新面孔。
他神色一凝,问向身后的次子:“你又往府里添新人了?”
林衍一慌,看见柳芊芊仍在对他抛眉弄眼,心中暗骂这婆娘是何时跟出来的,嘴上却解释道:“父亲莫怒,她…她……”
林夙没等林衍解释完,便冷哼了一声:“把你那些个莺莺燕燕都领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本侯闻着这脂粉味刺鼻!”
林衍忙道:“父亲息怒,孩儿…孩儿这就将她们都撵回去。”
林夙一见林衍,就脑仁儿疼。
他这个次子,何时才能成器?纳的妾室,竟是比他这个当老子的还要多。
林衍将他的那群美妾和儿女们撵走后,府门前一下子清静了不少。
林纨面带微笑,走到林夙身前,徐徐开口:“祖父回来了。”
林夙一见林纨,面容便和煦了不少:“囡囡的气色瞧着好了许多。”
林纨轻轻搀住了林夙的胳膊,又道:“劳祖父惦记,孙女近日身子很好。”
这头祖孙俩人温情的叙着话,那头林涵的眼中似是要喷出毒汁来。
陈氏在她耳侧提点道:“涵儿,你还不快去你祖父那儿露个脸?”
林涵微嗤:“祖父只认她一个孙女,我怎好扰了他爷孙俩相聚?”
陈氏嗳了一声,又劝:“你祖父怎会不认你这个孙女,你莫要多想,快去!”
林涵没再听母亲陈氏的话,自顾自地携丫鬟进了府门。
陈氏见劝不动女儿,只得自己走上前去,向林夙献殷勤:“父亲训兵辛苦,孩儿早已备下好酒好菜,还请父亲……”
话还未毕,林夙便打断陈氏道:“不必了。”
陈氏有些下不来台面,但见林夙表情威严,也不敢再多说半句话,只得神色黯然地退了下去。
林纨看着陈氏的背影,眸色微凝。
祖父对她的偏爱,让陈氏和林涵心中生了不满。
这也是前世林家祸起萧墙的原因之一。
林夙似是觉出了林纨的心事,他微微偏首,问:“囡囡在想何事?”
林纨笑而摇首:“祖父不该拂了婶母的面子。”
林夙却不以为意。
他对林纨的宠爱,在外人看来,是有些偏心。
但整个侯府中,他的所有孙辈,都是有父又母的。只有林纨,除了他,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林纨无父无母,他又不常在府上,他能得空回府,自是要对林纨格外关怀些。
林夙又劝慰林纨道:“囡囡不必多想,本侯差人买了鱼鲜,今日,亲手做给你吃。”
林夙身后跟着的侍从们一听侯爷要亲自给翁主做鱼,都惊得纷纷对视。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驰骋沙场的平远军侯,在庖房用刀杀鱼剥鳞,为孙女做鱼的模样。
林纨心中一暖,回了句:“多谢祖父。”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刚刚漾起的浅笑僵在了唇角。
前世,景帝废林夙太尉一职,并用计,夺了他手上的兵权。
但又因林夙是开朝功臣,不好再夺他的爵位,并继续让他当着这平远侯。
没了军权,平远侯府变得不再煊赫。
林夙一直忠心于景帝,怎的都想不出景帝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心中憋闷,最后郁郁而亡。
林衍是个不顶用的,承了林夙的侯位后,屡屡犯错,仍寻花问柳,生活奢靡无度,惹得洛阳诸民不满。
顾焉发动雍凉之叛时,因林衍之失,帝军被断了粮草,险些守不住雍州一地。
景帝大怒,褫夺了林衍的爵位。
林家自此倾颓,林家人也沦为了无数百姓唾骂的对象。
想到这处,林纨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她重生了,祖父还健在,林家也还好好的。
一切都还来得及拯救。
*
林夙回来后,林纨的月事却未如期而至,沈韫那处仍没有消息。
太后倒是派人送来了珠玉织锦等贵重之物,以表愧疚,希望能求得林纨的谅解。
但在林纨心中,自太后想要牺牲她的贞洁起,她二人的关系便变了味。
看到浮着流光的织锦,林纨只觉恶心无比。
她捂着心口,不免有些焦虑。
未婚失贞,心中总是不安。
沈韫若是再不来,她就只好去寻旁的医师了。
未时,平远侯府流云榭。
梧桐疏影轻落在水面,惠风和畅。
夏花凋零,散了一地。
侯府中的丫鬟们却都无心干活,因着镇北世子顾粲来府,便都想得空去流云榭,一览其天资。
林夙和顾粲端坐在流云榭中,看着不远处,林夙的两个孙儿舞剑习武。
顾粲刚刚下朝,身着素色弁服,头戴獬豸法冠,气质孤绝。
午后煦阳微泻在他精致无俦的侧颜上,皮肤似是粹玉,匀净无疵,鸦黑的睫毛因着过长,竟有些微卷。
丫鬟浮翠轮到了美差,得以到流云榭来当值,终于得见顾粲的真容,眼神便再也移不开。
都道顾粲是玉面阎罗。
他虽有着天人的长相,气质又如从阴曹地府中走出的人,阴郁且生人勿近。
但阎罗,也本为神祇。
他仍是洛阳诸女的春闺梦中人。
浮翠为顾粲斟茶时,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又抖。
茶洒在了案几上,浮翠一慌,忙跪地认罪。
林夙愠怒,让她退下。
顾粲面色无波,自己动手,添了茶。
透白的玉碗中,浅绿的茶水微晃。
林夙喟叹了一声,对顾粲道:“本侯的孙女自打病好后,性情就变得有些别扭,不过她前几日既肯收下你送予她的吃食,便是认可你同她的婚事了。”
顾粲看着茶水氤氲着热气,只微微颔首,做为回应。
林夙见林纨半晌都未过来,他和顾粲已在此处等了良久,便又劝道:“子烨莫急,再等一会儿。本侯没告诉纨纨,是你过来,只告诉她有客来此,让她过来见客。她一向知礼,肯定会过来的。”
顾粲淡哂,回了二字:“不急。”
等多久都可以。
林纨原是,他等了两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天下第一帅
阎罗王确实也是神仙
☆、007:禁忌
顾粲并不记得,他初见林纨时,到底是在何时何地。
他印象中的她,是清淡如水。
她总是悄无声息地隐在人群中,似是刻意的,不让旁人发现到她,将自己的情绪深敛于心。
后来,那个眸子里总是带着几分哀伤的少女,成了他的妻子。
林纨,就似是春日煦雨,润物细无声。
一点一滴的,将他的身心慢慢浸透,松动了他心尖上,深结多年的硬痂。
当他已经离不了她时,一切却都晚了。
他就像脱了水的鱼,只能被烈日曝晒,干涸于地,静等着迎接死亡。
茶香清冽,泛着若隐若无的水汽。
流云榭不远处,林夙的孙儿停下了舞剑,冲着迎面向他二人走来的人热切道:“纨姐姐好。”
林纨看着自己两个堂弟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便从衣间掏了块软帕,蹲下身来,先为最小的林勉拭了拭汗。
林勉嗅着那帕子上的香味,一脸享受,一旁的林崇也挤了过来,撒娇道:“纨姐姐,我也流汗了。”
林纨失笑,又唤身后的香芸,让她替林崇拭汗。
林夙端坐在流云榭中,终于看见了林纨的身影,忙命浮翠将她唤过来。
顾粲心跳顿了一下,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浮翠得命后,忙快步走到了林纨那处:“翁主,侯爷在找你呢,等得有些着急了,您快过去吧。”
林纨站起身来,视线往流云榭那处望去。
林夙突然让她见客,她心中还有些纳闷,这一路过来,还在猜测着来人的身份。
林纨回了声:“好。”
她跟着浮翠走向了流云榭,直到她看清了林夙口中客人的相貌时,脸蓦地变得煞白。
顾粲怎么来了?
她一直不肯嫁他,林夙也从不逼迫她,也没刻意安排她与顾粲见面。
这冷不丁的唤顾粲过来,林纨心中有些不安。
会不会是,顾粲将安澜园一事,告诉林夙了?
林纨的步子慢了又慢,她打消了这个念头,顾粲应该并未松口透露安澜园之事。
自顾粲从凉州到洛阳后,林夙一直视他为亲子,对他很是照拂。
林夙虽肯将她嫁予顾粲,但依他的性子,若是知道顾粲在大婚之前,和她有了云雨之事,不管那原因是什么,他肯定会将顾粲暴打一顿。
说不定会把他的腿给打断,落个半残。
林纨少时,林夙还曾挥着马鞭,怒打过林毓。
林毓那时已有家室,刚被朝廷封了骠骑将军,只因私,犯了军规,便被自己的父亲一顿毒打。
对自己的亲子尚能动此狠手,对顾粲,林夙肯定也下得去手。
父亲林毓身上,被鞭子抽打的狰狞血痕仍历历在目。
林纨的神情愈发凝重。
走到流云榭时,林夙正欣慰地看着她。
顾粲也在看着她,只是,林纨却不敢与他的视线触及。
若是没有安澜园那事,今世,她定能坦坦荡荡地见顾粲。
现下,自己却同他有了个不能被世俗所容的秘密。
在自己的祖父面前,见到顾粲,让林纨的心中有了异样的情绪。
她一直都是祖父心中温驯的孙女,从不逾矩乖张,知礼且听话。
她虽与顾粲有着婚约,又是被太后下了药,但那个雨日,她同他在霁霞阁的疯狂,却仍是孤男寡女,偷了云欢。
林纨心中生出了触犯禁忌和礼教的恐惧和失控感,她生怕她与顾粲的秘密被林夙知道。
顾粲抓住了她的把柄,她不敢轻举妄动。
林夙招手,正要唤林纨过来,却见她的神色惨白,忙关切问:“囡囡的身子不舒服吗?”
顾粲见林纨如此,清隽的眉宇微蹙。
纨纨的身体应是好些了,但今日得见,怎的脸色又是如此的难看?
他心中关切,却碍于林夙,不敢靠近林纨。
但眼神,却一刻不离地落在了林纨的身上。
林纨感受到了顾粲的目光,那目光灼得她的面色由白转红。
她不明白顾粲今日来府,究竟是何目的。
林纨猜测万分,最终得出,这定是顾粲的手段。
他定是故意的。
他故意和林夙一同出现在府中,便是对她无声的威胁,好逼她从了他。
林纨扶了扶额侧,虚弱无力地开口:“祖父,孙女身子突然不适,不能在此见客了,还望祖父见谅。”
她只同林夙解释了缘由,却不愿与顾粲多讲一句话。
林夙心中焦急,孙女的身体,自是要比她的婚事重要,便唤香芸将林纨扶回院中,又唤浮翠去寻医师,为林纨诊脉。
林纨唇瓣发白,匆匆和香芸退下后,林夙叹了口气,对顾粲道:“纨纨的旧病还是没大好全,身子骨是虚乏的很,若是她嫁了过去,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顾粲望着林纨离去的背影,郑重点头,回道:“祖父放心,我定会护好她。”
*
林纨回去后,在床上静养小憩了会儿后,天已渐黑。
皓月高悬,灯轴轻旋。
水练般的月华与灯火交相辉映,趁得深深的庭院仍如白昼般亮敞。
香芸在小厨房为林纨熬了赤豆粥,又端来了一叠茶香糕,伺候着她用下。
林纨细细吃着,院里来了人,她见到了那人,面上露了笑意。
来人是沈韫,她一身妃色襦裙,又瘦了许多,但神色却是极好,光彩照人,很是明丽。
沈韫将身上的药箱放了下来,见林纨用完了晚食,便让林纨回榻上躺好,她要为她诊脉。
林纨的心中有些紧张,她挥退了屋内所有的丫鬟,沈韫见状,有些不解地问:“你怎么把她们都唤下去了?”
见林纨不言语,沈韫也没有多问。
沈韫的指尖温|热,搭在了林纨的手腕上,闭目细细为她号脉。
突然,她睁开了双目,蹙起了秀眉,自言自语道:“怎么是滑脉?”
女子有孕,才会被诊出是滑脉。
林纨心跳骤然加快,复又让自己冷静。
沈韫见林纨神色凝重,笑了一声:“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的月事,是不是到了?”
林纨这才稳定了心神,她下了床,撇下沈韫,去了净房,查验了一番。
月事终于来了。
她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林纨再度归来后,沈韫打趣她道:“瞧着你刚才的反应,我还以为你真怀上了呢?”
沈韫本只是想戏谑她一句,但见林纨面容微红,语气变得正经了些:“你…你不会真与男子有…”
“没有。”
林纨打断了沈韫的话。
沈韫舒了口气,又道:“那便好,真是吓死我了,我寻思着,若你真要与旁的男子…”
话还未毕,林纨便挠了沈韫一下。
沈韫不禁痒,忙向林纨求饶,边笑边道:“我只知道,若是真有此事,你若还要嫁给那位玉面阎罗,他发现后,得把你给折磨死。”
林纨听到这句,不再故意挠沈韫,又问:“什么叫把我给折磨死?”
沈韫努了努嘴:“男人折磨女人,还能怎么折磨?”
见林纨不解,沈韫方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和林纨虽都未出阁,但林纨一直是被养在深闺,而她一直在照顾着各色宫妃,对男女之事很是了解。
今日在这白净娇弱的侯府小姐面前,说错了话,还真是不应该。
沈韫正了正色,又对林纨道:“你还记得顾粲在三年前,将四皇子打了的事吗?”
林纨抿唇:“记得,怎么又提这件事了?”
四皇子是景帝与蒋昭仪之子,名为上官衡。
顾粲在初入洛阳国子监治学时,上官衡寻衅滋事,众人都以为顾粲只是个质子,定会忍耐下来。
可谁知,顾粲却拎起了他的衣襟,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顾粲虽生得高大,但却有些清瘦,不太像会打架的样子。
但那日,他却把上官衡打得满地找牙,直管顾粲叫爷。
景帝得知此事后,并未怪罪顾粲,反倒是痛批了上官衡一顿。
前世,这事不了了之。
这一世,林纨听林夙所言,这上官衡和顾粲,竟成了不打不相识的交好了。
沈韫的言语打断了林纨的思绪:“你是不知道,当时看见四皇子惨状的那些宫女们,现在讲起这事时,都觉得不寒而栗。那顾粲,做事是真的狠辣,你病好后,又一直拒着与他的婚事,他心中指不定在想什么呢。所以,你若是不嫁,就坚定下去。你若是反悔,又嫁过去了,他兴许会借机报复你对他的一再拒绝。”
林纨心中默念着报复和折磨二字。
前世,她只与顾粲有过两次那种事。
初次时,他和她都生涩,草草了事。
第二次时……
林纨那时和顾粲并不是共衾而眠,第二次时,林纨不顾矜持,声如蚊讷地求他,让他抱一抱她。
她钻入了顾粲的衾被中,本以为他会拒绝,可顾粲不仅抱了她,还吻了她。
林纨心中欣喜又幸福,那日,二人水到渠成。
但第二次时,顾粲却将她弄哭了。
林纨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觉他是要弄死她。
还有安澜园那次,顾粲在她身上留了痕|迹。
还是在那样的隐|秘地处,这几日她偶然瞥见,那处变得淤住了,看着有些骇人。
林纨正觉,沈韫的分析不无道理,便听见沈韫又道:“还有啊,他总出入于刑狱中,这总沾血腥的人,身上难免会招惹些邪祟之物,你身子弱,若是他把那些邪祟之物过给你就不好了。“
林纨揉了揉眉心,只觉沈韫这话是越说越偏,她暗叹,沈韫还真是与洛阳诸女不同。
旁的女子夸顾粲都来不及,只有沈韫,是各种的不喜顾粲。
沈韫见林纨无言以对,又哀怜地看了她一眼。
在她心中,林纨这种生得白皙纤柔,又体弱的世家小姐,若是落在了那阴鸷的镇北世子手中,那可真真是辣手摧花,凄惨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男主不是渣,是又闷又木,如果两家没出事的话,前世也是甜的,就是那种慢热婚后爱。
闺蜜是粲黑,单纯觉得男主变态,女主如果落入男主的手中,会变得很惨(狗头)
☆、008:甜味
戊时,镇北世子府。
夜色浓重,浮云叆叇,霎时起了风,吹得府内树植的枝叶款摆,击合出飒飒声响。
顾粲独自站在曲桥上,见两侧静水映着清泠月华,忽地起了涟漪。
镇北世子府虽名为府,实则是惠帝一典客的私人宅邸,面积并不大,但胜在布景别致,景色还算清幽。
元吉提着夜灯,正小跑着朝顾粲的方向而来。
每月的这个日子,顾粲都会站在这处,静静等着平远侯府那处来信。
府内伺候的人并不多,丫鬟和小厮寥寥无几,庖房内也只有一个厨子。
元吉虽是顾粲从凉州带来的旧奴,与他的关系亲近些,但这位主子的脾性,他却从来都摸不清。
他忆起了两年前的那夜——
那时,顾粲从深夜惊醒,散着墨发,赤脚去寻他。
元吉被顾粲扰醒后,有些发懵,他从未见过顾粲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忙问:“世子,您…这是梦魇了吗?”
顾粲没有回他,反倒是摸了摸他胖胖的左臂,神色有些难以置信。
他慢慢放下了手,又问向元吉:“世子妃呢?世子妃在何处?”
因着顾粲披头散发,再加之元吉所宿的耳房灯火昏暗,那一刻的顾粲,形如鬼魅。
纵是他容颜再俊美,元吉也觉,这似是被邪魔附体的主子,属实令人怖畏。
顾粲见他愣住,再度逼问,声音有些骇人:“世子妃呢?她到底在何处?”
元吉努力让自己镇定,愣是想了半晌,才明白了过来。
顾粲口中所说的世子妃,便是平远侯的长孙女——蔼贞翁主林纨。
他二人是有婚约的,只是林纨却还在病中,主子顾粲先前对他二人的婚事也是淡淡,元吉便一直认定,顾粲对林纨无心。
今日,瞧着他这副模样,倒像是突然被人下了蛊,失魂落魄的。
元吉吞咽了口唾沫星子,这才回道:“回…回世子,世子妃林纨…还没过门呢。”
顾粲神色惨白,命元吉点烛。
耳房内顿时明亮,顾粲站起了身,不断地翻找着什么物什。
元吉怀疑顾粲得了失心疯,只得探寻地问:“世…世子,您要找甚?让小的帮你找找?”
顾粲的语气平复了些许,回了二字:“镜子。”
元吉不敢多问,他长得胖,眼睛也小,平素很少照镜子,耳房内也没有这样的物什。
他只得回道:“世子,小的房中没有镜子,您若是想照…怕是得回您自己的房中。”
顾粲听后,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他所居的寝房内,有面黄花梨镜台,顾粲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元吉的左臂还在。
他的腿还是好的,没有瘸。
脸上也没有那道狰狞的疤。
他记得他是死在了那茅屋中,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粲有些难以置信,心中说不上究竟是悲还是喜,他又问元吉:“现下是何年?”
元吉心道不妙,主子竟是连时日都不记得了,嘴上却还是如实回道:“现下是,太武元年。”
顾粲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命元吉:“去备马来,我要出府一趟。”
元吉一慌,瞧了瞧天色,对自己有些疯魔的主子解释道:“世子,现下都过了丑时了,您若是不急,我们明日再出府,成吗?”
顾粲的神色愈发冰冷,厉声道:“还不快去。”
元吉只得暗道自己可怜,明明睡得好好的,却突地被叫了起来。
现在还要在这大晚上的,随顾粲策马而行。
顾粲简单整饬了下衣发后,便乘上骏马,一言不发地用马鞭抽了几下马腹。
他所乘的马,在夜里,仍是精神百倍,犹如乘奔御风。
元吉骑的马,却是个蔫的,跑的也不快,也不怎么听他使唤。
他苦不堪言地跟在了顾粲的后面,也不敢问,顾粲到底要去向何处。
一路上,元吉渐渐认出了路。
顾粲这是要去平远侯府。
当他二人到抵侯府外时,顾粲下了马,于夜中,眸色复杂地凝望着侯府大门。
元吉终于追上了顾粲,也下了马,神色有些惊惶:“世子,您…您来这处做什么?”
顾粲静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蔼贞翁主,是否仍在沉疴,卧床不起?”
元吉频点着头,心道,主子顾粲果然是为了这个蔼贞翁主才过来的。
嘴上却劝慰道:“世子,小的知道您思妇心切,急于要将翁主娶进门中,但…但平远侯虽希望您娶了翁主,但您在大婚之前,可不能做什么逾矩的事啊。”
这要是以前那位清清冷冷,沉默寡言的世子爷,元吉什么也不担心。
但现在,眼前这似是被邪魔附了体的爷,元吉就说不好了。
他觉得,顾粲什么都做的出来。
那夜之后,顾粲便恢复如常,元吉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