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容煜远远便看见宫门口的人。
打从上次醉酒之后,容煜就觉得江逸白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仿佛更亲近了些。
按理说对他示好的人多不胜数,可是容煜唯独却放纵江逸白。
或许是因为那一双坚毅的眸子。
他想看看长大的鸡崽儿,到底会不会便成凤凰,更想看看这个藏着野心的孩子,能走到哪一步。
雪下起来了,怎么不回去。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道:日日都这样下,总要出来透透气的。
透气,宫里太闷?容煜问他。
江逸白看着他,道:已经很好了。
语气十分平静的一句。
这句话是实话,江逸白活了十二年头,在西云时除了祭祀这种大场面,是从来没有从长泽殿出来过的。
阿四瞧容煜的目光一变,就知道容煜一定是在可怜江逸白。在容煜眼里江逸白做什么都可怜,生病可怜,落水可怜,吃东西可怜,没吃东西也可怜
这人怎么就这么可怜,住在宣华殿,走路都用人抬着,他怎么就这么可怜!
阿四想着想着,神情都狰狞起来。
第18章
那改日朕带你出宫去玩儿。
果不其然,容煜顺着江逸白意思道了一句。
阿四心下叹气,不得不说江逸白这孩子,确实很讨人喜欢。
江逸白有些惊讶,真的吗?
君无戏言。
容煜想刮一刮江逸白的鼻子,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绕过他,往殿内去。
【好感度+10】
最近江逸白这好感度涨得厉害,容煜觉得小孩儿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腰间的玉佩被余晖照得玲珑剔透,垂下的流苏随着人的动作而摇曳。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腰上,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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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煜不常对人许诺,但是只要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腊月十五退了朝,容煜回殿内换了一身劲装。
银冠将墨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留下长长的尾巴。祥云纹的锦靴登在脚下,下一刻就能提剑上阵一般。
江逸白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容煜这一身。
往日里总见容煜穿着宽大衣袖的朝服,今日这一身,俊朗利落,实在叫人挪不开眼睛。
陛下这是要去何处?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道:换身衣裳,朕带你去猎场散散心。
猎场?
江逸白只当是宫中的猎场,不曾想马车直接带着两人出了皇城。
顾云在外头驾车,容煜与江逸白坐在马车中。
往日里一直听说上北苑是打猎的好地方,今日朕带你去瞧瞧。
容煜说罢,抬手掀了掀小窗的帘子。
街上的人不少,偶尔有叫卖声传入耳中。容煜此行只有三人,一辆马车并不显眼。
江逸白靠在马车一角,静静看着容煜的侧颜。
这人的眉宇和神情,一笔一画勾勒下来,不用刻意描摹修饰,都可以入画。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却不自知的人。
江逸白收回目光,忽觉自己有些肤浅。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注意一个人的样貌了。
容煜放下帘子后,从小柜中取出一个纸包丢给他。
江逸白低头把纸包打开。
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桂花糕。
容煜道:今日还不算热闹,等八月十五灯会,朕再悄悄带你出来。
嗯。
江逸白应了一声,心下也有些期待。倒不是有多想看灯会,只是想让容煜带他出来,去哪里都好。
容煜笑了笑,又去翻了包点心垫了垫肚子。
马车停在端王府外。
今儿个端王不在,是端王世子容巡接驾。
容巡今年十六,比容煜小一些。圆园的小脸上还有未脱去的稚气,深色的发带将头发束在脑后,尾端垂下的地方坠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容煜一下来,容巡即刻恭恭敬敬行了礼。
叮叮当当的玉佩和铃铛响在一起,顾云忙把人拉了起来,都说了是不要声张,人还大街上,非得人尽皆知么?
容巡这才反应过来,忙压低了声音道:臣思虑不周,几位快些进来。
容巡这孩子模样周正,挺好的一个少年郎,只可惜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行事考虑异常的不周全。
因着是提前打过招呼要去猎场的,几人没再多言,另备了马车直接往上北苑去。
上北苑是皇祖时建下的猎场,地方离襄王的府邸有三十多里地。
地方辽阔,风景绝佳。
下人打开了马场的锁,让几人进去挑选。
江逸白不是头一次见到马,但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好马。
面前的骏马高他许多,各个毛色鲜亮,惹眼的很。
容煜拍了拍面前枣红色的马,翻身骑在了马背上。
江逸白仰头看着他。
容煜骑着马走了几步,复又折回来对着江逸白伸了手,上来么?
江逸白点了点头,容煜直接将他拉了上来,两人共乘一匹马,往猎场上去。
枯折的百草覆了一层雪,马蹄踏在白茫茫的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江逸白这是第一次骑马,靠在容煜怀里,身子僵得很。
容煜牵着缰绳,让马的速度放慢,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
顾云很快带着容巡追了上来,两人的马一白一黑。
怪不得裴三说这地方好,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
单是策马而行便觉得心中与天地同宽,要是改成良田,容煜都觉得可惜。
容巡叹道:看落在谁手里了,我爹不爱走动,只有娘亲会来照看,这地方除了娘亲来的这几日,其余的时候只能搁着生灰。
容煜看了远处一眼,道:待皇叔回来,与他说一声,不如将这地方租给朕,朕派人看护打理,每年再给皇叔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这都快赶上皇后的年俸了,容巡看了一眼这荒草一片的地方,只觉得一文不值,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当真?
当真。
容煜宫里头人少,再加上国库充盈,手头的银子是不缺的。只有外头的大臣见容煜成日里几件衣裳轮着穿,才觉得小皇帝一穷二白。
容巡道:我爹倒是不会不同意,只是这地方和襄王有些渊源,前些时候还在朝上闹过,陛下当真不介意?
自是不介意。
往后裴府热闹的很,襄王可没功夫再管这么个地方。
驾!容煜拽着缰绳,策马向远处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缩了缩身子,容煜把速度放慢了些。
怕了?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摇头,但身子还是缩在人怀里。
容煜蓦地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缰绳放进了江逸白的手心。
我,我不会这个。江逸白低声道了一句。
朕教你。
容煜握住他的手,扯动了缰绳。
高头大马信步在雪地上,容煜的目光落在前头。
江逸白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烫,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在雪地上策马而行的一天。
从前在西云小小的长泽殿,心便是小的,如今在大燕茫茫一片的雪海中,心便是大的。
就好似突然明朗,足以装的下天地万物。
容煜能感觉到江逸白是高兴的,小孩儿就是这样,喜欢玩儿,喜欢四处去跑。
两个人骑着马,在猎场溜了许久,将顾云和容巡甩在了身后。
第19章
冬日里不是围猎的最好时候,山间的动物大多蛰伏在窝里,景色也很单调。混不如春日,万物复苏,百花簇簇。
江逸白学的很快,没一会儿就可以抓着缰绳控制马的去向。只可惜个子不高,双腿够不着马的肚子。
我抓着缰绳,煜哥哥抓着我。这是他发自内心地唤了一声煜哥哥。
容煜笑了笑,伸手揽住小孩儿的腰。
一个的心从闭锁到打来需要多久是不可预测的。
冬夜寒冷无望,所幸有人愿意举起一把火,叫人看见,顷刻便足以释怀来时的疲惫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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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的时光都耗在猎场里,骑腻了马,几人便往林中去。
树上的落雪没人收拾,时不时能掉下来砸人一脑袋。
西云是没有这样的雪景,江逸白坐在马上晃悠着沿小路向林中去。
冬日里林中静的很,只能听到马蹄压折地上枯枝的声音。
蓦地耳畔传来几声叫唤,听声音像是附近有出洞觅食的小兽。
顾云取了弓,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
停下!
蓦地,江逸白高声道了一句。
顾云即刻了缰绳调转了马头。
原本要踏过去的雪地上,窝着一个藏的很隐蔽的雪团子。
这是何物?顾云下了马。
容煜也从马上下来。
却瞧见一只闭着眼睛的小白狗正在梦中呓语。
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小家伙凶得很。
容巡看了一眼,道:瞧着四下没什么脚印,该是哪条大狗不小心丢下的,天寒地冻的再冻死了。
容煜看着眼前的小狗没有说话。
江逸白直接俯身把狗抱了起来。
你想带回去?容煜问他。
江逸白点点头,我可以养它么。
自是可以。
这小东西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的很,容煜也很喜欢。
晚间回宫路过公主府时,顾云打探到裴三这些天一直在公主府躲清闲。
两个假夫妻各睡各的屋子,人前才会处处恩爱体贴,顺道给谭杏儿那边做做样子。
丈夫宠着正房,也是应该的事。
乱糟糟,一团团。
容煜对裴府与安阳侯府的印象大致如此。
前些年顾云手底下的人,送来过随州的一份密信。信上说随州有几个案子草草了结,颇有疑点。
可巧了,他还未细细去查,就出了这档子事。
也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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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处理完琐事,教书先生便要过来了。
人是梁洛川千挑万选出来的,乃是御史大夫家的二公子徐重阳。
徐重阳年纪轻轻,却是学识渊博。莫说是教几个孩子,便是做帝师也是可以的。
午间吃过了东西,容煜亲自去青玄宫接了正儿往秋爽斋去。
徐家二公子的名声在外,不少大臣和王爷也求着容煜将自个儿的孩子塞进了秋爽斋。
容煜想了想,索性开放了秋爽斋,直接将秋爽斋办成了宫中的学堂。另让阿四下了旨,朝中大臣们的孩子,有年纪合适的皆可以来秋爽斋读书。
徐重阳原本只教两个人,到学堂一看,满屋子的人,乌央乌央的足足有百来号。
郑公子今年一十八岁,难道要与一群孩子坐在一起读书识字么?徐重阳看着眼前足有七尺高的人,提醒了一句。
郑明忆看了四下的小不点们一眼,这才拱了拱手退出学堂。
除了这位,徐重阳又请出去几位带着奶娘来学堂的三岁小少爷。
一顿打发,留下来的不过十来位。
也还好,徐重阳看着面前各个干净可人的小包子们,这才露了笑颜。
江逸白来的早,一到这里便自个儿先翻了书来看。
桌上的是徐重阳周游各国写下的小记,看着颇有几分意思。
江逸白是认得字的,但是没有告诉容煜。
一个被关在殿里十数年的傀儡太子,胸无点墨才是应该的。
容煜抱着正儿到秋爽斋的时候,阿四先进来通禀了一声。
江逸白回眸,一眼看见了身着玄衣的某人。
臣徐重阳,参见陛下。徐重阳行过礼,这才去看容煜怀里的人。
黎正的名字徐重阳是听过的,去年除夕宴请群臣的时候容煜怀里的人就是他。应该是所有质子中,最得宠的一个。
容煜看见他,十分欣慰的笑道:徐卿来的早,在坐的皆是大燕今后的栋梁之才,往后还请多多辛苦。
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徐重阳言罢拉过正儿的手,安排在了最前头的位置。
容煜又交代了几句,才准备回去。
原是看见江逸白的,可是小孩儿忙着低头翻书,容煜也就没想打扰。
直到容煜出了秋爽斋,坐在江逸白前边儿的孩子才提醒道:哥哥,你的书拿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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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几位老臣找了容煜议事,年前闲下来,臣子们总是很关心容煜的后宫问题。
后宫安定是大燕的福分,陛下宫中无人如何为大燕绵延子嗣。后宫一日不立后,御史大夫徐怀山一日不会停下这些话。
容煜觉得这话不像是给一个十七八的人该说的,就好似他活着,重要不是管理好大燕,而是留下子嗣一般。
梁洛川见容煜不说话,叹了声气道:徐大人,陛下这个年纪开疆拓土,有的是需要用心的地方,何必整日提及这些琐碎事来扫兴。
这
原是不用担忧的,可先帝只有这一脉留在人世,叫人不得不担忧。
依臣看,倒不如说说黎国,眼下我大燕离这一统山河,可就只差一个黎国。梁洛川有意提醒了一句。
这句容煜很感兴趣。
徐怀山闻言,蹙了眉道:黎国在西云以南,地势更偏,想要攻下谈何容易。当日陛下继位之时,黎王出兵相援,依臣看,不如交好,共拥天下也是一段佳话。
佳话?
容煜的眸子动了一动。
当日太后留在黎国,不知多少流言蜚语说燕国无人,竟将一国之母送入了黎国。
若不是以为燕国迟早是黎国的地方,那黎王也不会借兵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