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俯身道:小殿下,此处是
容煜摆了摆手,示意若水退下,若水行了礼,从内殿退出去。
榻上的人还愣愣看着容煜,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却也总想不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很迷茫。
容煜坐在榻边,问他道:告诉我,我是谁?
不认得江逸白注视着容煜的眸子。
容煜看着他,又问道:此地是何处?
亦不知。江逸白如是道。
容煜眯了眯眼睛。
这孩子难不成失忆了?
容煜看着他,许久不曾言语。失忆这种事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可这孩子真挚的眸子叫他有几分不忍细思。
从前宫里的丫头內侍,听闻家中噩耗之时,也有这样神志不清,惊魂不定的,与如今的江逸白有几分相似。
是与不是,得让张翎来一趟。
既如此,你好生养着。容煜道了一句,正准备离开,忽瞥见江逸白紧紧攥着被子,有些发抖的手。
怎么了?容煜问了一句。
第11章
别走江逸白垂眸看着被子,低声道了一句。
小孩儿的眼睛有些泛红,指尖也攥得发白。
就没见过比这惹人怜的模样。
容煜坐回去,拿开他手里攥着的被子,将人往怀里揽了一揽,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江逸白在容煜怀里吸了吸鼻涕,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应该都会哭鼻子。
如今尚在大燕,无人害的了你。容煜摸着他的脑袋,道了一句。
怀里的人安静了很多。
我怎么会在这里许久,江逸白问了一句,眉心都蹙在一起。一半是演,一半是还不适应向旁人服软。
容煜实话道:你是西云的太子,来我燕国做质子的。
质子
江逸白的眸子,在容煜的话说罢之后,暗了一暗。容煜这个人,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一下。
容煜的眸子凝在他身上,是的,用你来换粮草和兵马。
那样的目光仿佛,有一瞬间让江逸白觉得自己不是个活人,而是容煜口中的粮草。
说谎话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一个谎话说出去,就得说无数个谎话来圆。
容煜没有心思跟小孩儿做戏,干脆说了真话,不过他倒想看看江逸白,要怎么圆这个失忆的谎。
短短的几句话,容煜在江逸白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紧接着是迷茫。
如果这一切都是江逸白装出来的,那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
江逸白似信非信,低声道: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留在燕国。容煜看着他道了一句。
十分简单的一句话,算不上什么承诺,可听着莫名让人心安。
江逸白是不会全然相信容煜的,可心下说是没有触动也不可能。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是正儿,在那样的年纪,大概就可以很容易接受容煜对他的好。
那陛下可以留在这里么,夜里黑,一个人有些害怕。
江逸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软,如果说之前这孩子是只小老虎,那今日就是只小猫。
从前在西云时,殿内是不点灯的,白日尚有日光能透进来,晚上就只有黑漆漆一片。所以江逸白从不怕黑,但是今天在容煜面前他得怕。
人落入湖水之中,醒来便心性大变。
容煜并不相信江逸白真的失去了记忆,但他觉得小孩儿这样很有意思。原本那样抵触他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其中,心思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很感兴趣。
不像是委曲求全,江逸白这个人便是死了,也不会如此。
好。
容煜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一来他从不会对一个孩子狠心,二来他想看看这孩子能装到什么时候,又会使出哪些计策。
江逸白得到容煜的回应后,眸中有些许喜色。
清澈的双眼和弱小的身子,都让容煜觉得这人只是被迫卷入各国纷争的天真孩童。
天还沉着,你早些歇息,待你睡下朕再回去。容煜说完之后,江逸白干脆紧紧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此处只有一张床榻,难不成你要朕与你睡在一处?
若是从前容煜说这话,江逸白的手就该放在腰侧的刀柄上了。
江逸白沉默片刻,目光垂了一垂。
他得让容煜相信,自己确实是失忆了。一个失忆的孩子,是渴望得到兄长陪伴的。
我不会占太多地方。小孩儿的声音挺起来可怜怜的。
如果第一次见江逸白,他这么说,容煜会相信,现在有些迟了。
那朕就留在这里。
容煜言罢传阿四进来,叫他多拿一床被子来。
阿四听见这个,忽觉得今日是撞了邪了。这小石头居然会同意陛下和他住在一起,真是件稀罕事。
偏殿的床榻不大,但一大一小两个人用是足矣的。
冬日的被子厚实些,两床被子挨着,江逸白的心打鼓一般,身子也僵的厉害。
不用张翎太医前来,容煜现在也能确定这孩子是在扯谎。明明心里害怕的不得了,偏偏又做出这样不舍样子来,心下必定十分矛盾。
容煜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他和衣躺下。
殿内的草药味很浓,却不难闻。加上有几味安神的药在里头,容煜很快便睡了过去。
江逸白却是一夜未睡,身侧躺着个不熟悉的人,还一国的君主,放在谁身上估计都睡不着。他知道容煜并不信他,但是有些事会形成习惯,即便是假的,时间长了也觉得像真的。
一夜好梦。
容煜醒来的时候江逸白还在假寐,他看了小孩儿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整理皱在一起的衣裳。
早膳是在正殿用的。
容煜觉得他留在偏殿,江逸白定是睡不安生的。
昨夜睡在偏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阿四瞧容煜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两个人在殿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个迷。
一顿早膳用的,所有的下人都有些欲言又止。
史官们斟酌许久,将起居注上原本要写下的临幸二字,换成了留宿。
都是半大的孩子,同吃同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也不是没这个先河,当年顾云从盛京街头被捡回来,头几个月也是在宣华殿安置的。
除了江逸白,青玄宫里头也住着几位质子,待遇皆是不错的。
大燕的小皇帝不爱美色,几位质子也不会被强行收做男宠。
在江逸白来之前,魏国的正儿是最受关照的。
黎正年纪小,几位质子也都很照顾,青玄宫也算是和谐,可偏偏出现了江逸白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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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南边来的那位小太子是个好容貌,我还在想能好成什么样,不成想陛下昨儿就宿在他房里了。从前能与陛下同吃同住的,还只有顾大人一个。如今来的这位,能叫陛下和太后都喜欢,定然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儿,往后只怕是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了。
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殿外的內侍们正在说话,闲言碎语传到夏国质子邵倾的耳中,一字一句,透过窗棂听来越发刺耳。
媚眼如丝,长睫气地颤了一颤。
邵倾是三年前来的,夏国的王为解国难,将不得宠却最漂亮的皇弟献给了容煜。
那时候容煜见他的第一面,唤了一声公主。
雌雄模辩的美人,男女通吃,轻易能叫人丢了魂魄。
可容煜在这方面尤其不开窍,安置了地方便再不闻不问,仿似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原也不怪谁,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样貌在容煜眼里,就是最不值得提及的东西。
邵倾是夏国王室中人,虽不得宠,心性却傲的很。
小时候有个道士算过,说他虽无做君主的缘分,却可做君主的枕边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所以他深信自己可以得到容煜的宠爱,可是时过三年,容煜却将他国质子留在了自己的寝殿。
这叫他有些坐不住了。
殿门被打开,原本谈笑的內侍见到邵倾,即刻俯下身子,公子有何吩咐?
邵倾冷眼看着他二人,启唇道:去明安殿。
美人有美人的风情,单是这垂眸一瞥,薄唇轻启,就叫两个內侍心都酥了一半。
明安殿的正殿,是容煜每日上朝的地方。
今日停了雪,日头好的很,正是天朗气清的时候。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
太后这个人喜静也喜闹,朝臣们给太后过寿辰比过除夕都热闹几分。
以往这时候会有几个自告奋勇的,出来帮着出谋划策,今日倒是都安静的很。
裴印堂尤其安静,从上朝起就双眉紧锁,立在人堆儿里。
昨日才纳了小妾今日就般不快,想来那谭杏儿不是称心如意的人。
容煜静静看着裴印棠。
似乎是纠结许久,终于有了个结果,裴印棠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太后寿辰乃是国之大事。大燕风调雨顺,臣身受皇家恩德,自请为太后主持寿宴,略尽绵力。
容煜十分和善的看着他。三公子很识大体,知道做些事来表表对皇室的忠心。
寿宴由臣子协助操办,要做的即排场,又不可过于奢侈。如此,少不得要自掏腰包,裴印棠也算是破财免灾了。
裴卿的心意,朕知道了,定然不会辜负。
有这么份孝心与忠心,太后是最欢喜的。
安阳侯静静看着裴印堂,面上没什么表情。
昨日的红花轿从街上过去,消息就算传开了,百官们面上波澜不惊,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裴印棠是什么人,裴家三公子,裴大将军最喜欢的儿子。安阳侯雄霸隋阳一方,两家结亲,可实在叫人不得不注目。
裴印棠今次算是表了态,站了队。安阳侯不动声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容煜夸了几句裴印棠有心。
底下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把话锋又转到了容煜身上。
如今我燕国,国泰民安,瑞雪兆丰年,疆土之上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宫外百姓安居乐业,宫中却少有喜事,过于冷清。臣恳请陛下为天下苍生着想,早日立后,安定后宫。
每一次提及天下苍生,容煜便知晓是说立后一事。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后宫与天下苍生有什么相干。
前些日子北边刚传来消息,说是大雪封山,砸了好多生意人的饭碗。且不说这雪是不是瑞雪,便是冬日里百草催折,哪里称得上是欣欣向荣。
这些个人,每次都一套词儿,变都不变。
第12章
容煜看了方才说话的李大人一眼,和声道:前些年征战,如今才安定下来,喜事确实是少了些。朕思来想去,觉得众位爱卿的话确有道理,朕应了你们,年前宫中定会有大喜之事。
这是头一次,容煜没说其他话来搪塞。
陛下圣明。
李宗正忙俯身行了礼。身后的百官听见这句,也跟着高呼。
皇家要出喜事,这可是事关满朝文武乃至整个大燕的事。
容煜年少有为,又是俊朗风姿,从不滥情。能为女儿们寻得这样一个归宿,是最好不过的。
忽悠的百官们心下不平静,容煜的心却静的很。
出明安殿的时候,唇角带着些浅浅的笑意。
刚走到雪地上,便看见一个穿着雪色衣裳的人。
来人粉面含春,朱唇不点而红。
容煜对邵倾的印象很深,梁相说过,这样的样貌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位是,邵公子。容煜启唇道了一声。
邵倾听见容煜还记得自己,心下也有几分欢喜,他略略俯身算作是行了礼。
容煜看他裹着一身厚厚的冬衣,问道:今日天晴,是个出来走动的好时机,只是明安殿重地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前朝与后宫,便是以和正门做划分的。和正门以外宫人内侍皆不受拘束,和正门以内,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容煜不喜欢后宫里的人来前朝,哪怕是太后宫里的人。
他言罢,看了一眼邵倾身后的內侍。
內侍的身子滞了一滞,若不是有邵倾在身前挡着,险些腿软跪下去。
邵倾颔首道:太后寿辰将至,臣为太后备了一份寿礼,不知是否冲撞,想请陛下移步青玄宫,劳神指点一二。
他知道容煜心尖儿上的人便只有太后一个,所以一早做了准备。
容煜的神情在听到太后二字时缓和了一些。
且不说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记挂着便已是难得了。
公子有心了。容煜道了一句,也不曾多言,只对阿四道,不回宣华殿了,往青玄宫去,午膳就在青玄宫吧。
是。
阿四应下,忙去告诉了抬步辇的人不用跟着。
几个人走在长街上。
今儿太阳好,容煜穿着玄色的朝服。墨发上的金冠被日头照得熠熠生辉,叫人的目光不自觉追随而去。
邵倾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但若是做容煜的枕边人,他觉得没什么委屈。
如今各国纷争不断,敢自称为朕的,容煜还是第一人。
邵倾看着容煜的背影,眸光微垂。他日若是飞上枝头,做了容煜的枕边人,一定先灭了夏国送他来做质子的狗皇帝。
容煜和阿四在前头走着,邵倾紧跟其后。
去青玄宫路过梅园。
江逸白带着若水正立在梅园外等候。
若水说明安殿附近不是闲人等可以到的。梅园是容煜回宣华殿的必经之路,他要在这儿等着容煜。
太后送来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领子上的珍珠茭白圆润,没有一丝瑕疵。
园外栽着两株一人高的梅花树。红梅傲雪,人面梅花两相映衬,是惹人爱到没边的风景。
容煜从远处过来,一眼看见等在梅园的小孩儿。
是小殿下阿四低声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