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倒是叫容煜为难了。
解决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最简单的就是叫裴印堂收了那谭杏儿做妾。
能有这个归宿,安阳侯和裴印堂两家的名誉都可以保全。只是他总觉得,仿佛这么做正合那安阳侯的心意。
裴家势力不小,安阳侯又掌管一方。如此一来,两家联姻倒是埋下了祸患。
你过几日再去一趟,替裴三问一问那位小姐,愿不愿意给裴家做个妾。明里暗里提点着些,说她怀了身孕,裴三又没有正妻,便是妾室也是可以母凭子贵的。
顾云闻言,眸中闪过些许疑惑,陛下,这两家若是联姻
朕自有安排。容煜言罢,将手中的信递给了顾云,先去一趟郡主府,把这封信交给容瑰。
顾云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挑了挑眉,陛下这是把臣当跑腿儿的了。
容煜笑道:容瑰郡主府中走一趟,你倒不必愁这一月的俸禄了。
顾云没再说什么,这个容瑰郡主,也不过是瞧他模样好,才格外喜欢几分。主子打赏下人,他原是不喜欢这样的。不过为了容煜,他愿意走这一遭。
那臣就去了,陛下等臣的好消息。
路上风大,小心些。容煜提醒了一句。
是。顾云弯了弯眸子,这才出了内殿。
君王高高在上施威布德,臣子拜服君王脚下承受雨露恩典。自从入了宫,就有不少人对顾云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从顾云见到容煜的第一面起,就觉得容煜这个君王是不同的。他看人时的目光,说话时的语气都让人觉得是一位好友乃至知己。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将君王视作好友,说出去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
顾云一走宣华殿即刻静了下来。
容煜正打算小憩一会儿,阿四迈着碎步进了内殿。
陛下,了不得!
何事如此慌张。阿四也是跟着他去过军营的人,还从未见过这人如此着急的时侯。
阿四喘着气道:小殿下小殿下落水了!
落水?
阿四点头道:今儿下午去梅园,小殿下站在湖边赏雪,不知怎的就落了下去。湖面冰薄轻易便裂开来,人一下去就落进了水里。这会子被下人们救出来安置在偏殿,人还昏着
阿四正说着,容煜披了衣裳即刻往偏殿去。
这江逸白人不大,出的事却是不小。前些日子风寒,好不容易能动了,今儿又落水了,可真是倒霉的很。
系统拿那落难的雏凤慕容冲比作江逸白。容煜觉得若是那慕容冲三日一风寒,两日一落水,定是长不大的,更别提什么君临天下。
前来诊治的依旧是太医张翎。今儿不是他当差,晚间换了衣裳前脚刚出太医院,后脚就被当值的王太医拉到了宣华殿。
王太医年龄大了,不大想在御前伺候,张翎心软,便替他走了这一趟。
如何?这是容煜前几日常问张翎的话。
张翎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回陛下,无性命之忧。只是湖水冰冷彻骨,小殿下身子未好全,醒来还要些日子。
张翎是打先帝在时就诊治过皇后的。先帝钟爱皇后,治不好就要太医院陪葬的话说过不知道多少回,好在容煜没这个习惯。
殿里的灯火有些暗,炉子却烧的很暖。
容煜沉默了片刻,道:张卿给朕一句实话,这孩子的身子养不养的活。
养的活。张翎没有犹豫,直接道了一句,他看着容煜,道,小殿下并非天生体弱,乃是后天养成的。今次能挺过来,日后吃些补药,多多见日光,都是有好处的。
医者父母心,哪怕江逸白现在半死不活,张翎都要试上一试的。
容煜知道张翎说的不是实话,却也不想再细问,只吩咐道:那今日起张卿就负责这孩子的药膳吧。
臣领旨。张翎行了礼,看了身后的床帐一眼,道,臣从民间听了个法子,身子孱弱的男孩儿,若是当做女孩儿养着,会好养一些,陛下为解心疑,或许可以一试。
解心疑?容煜看着不远处跪着的其他太医,道,倒是不必,不过孩子确实比女娃娃娇贵些。
容煜是看着自己的表妹容瑰郡主长大的,小郡主七岁跟着他骑马射箭,身子壮的不得了。
怎么这南方来的人,如此金贵。
灯火忽微,阿四将殿中通风的窗子关了一关,只留下个缝隙。
容煜走近几步,掀开帘子看着江逸白。
小孩儿脸色白的厉害,额间捂出些汗来。
若水还跪在地上,他是贴身伺候江逸白的,此次落水责任最大。
容煜垂眸看了他一眼。
若水即刻跪在地上,道:奴才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发落。
这姿势,是打算谢罪了。
容煜叹了口气,只道:此事等江逸白醒来让他做做主吧,你这些日子就提着脑袋尽心伺候着,能不能将功折罪看你自己。
谢陛下,奴才领旨。
若水一早知道容煜善待下人,却不知到如此地步。原是从刚才就做好了要去领罚的,不曾想还能留在宣华殿。
阿四看了若水一眼,叫他赶紧出去。
等若水与其他太医出了内殿,容煜才放下帷幔,问张翎道:太医院可有迷情香一类的东西?
张翎愣了一愣,点头道:不曾备着,却有方子。
第10章
容煜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你帮朕瞧瞧,这是什么。
张翎闻言俯身双手取了桌上的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来。
里头的东西像是烧白了的香灰,张翎仔细嗅了嗅,略略蹙了眉。
如何?容煜问他。
张翎道:与陛下方才说的香大致相同,却更加了几味烈性药在其中,追求一时之效,容易伤身。小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东西。
容煜看了一眼,道:烟花之地。
张翎恍然,那便寻常了,这样的地方,用此等法子助兴也是有的。
张卿言之有理。
香灰是探子从余香阁的香炉中取来的。顾云打听到两个月前,有卖香料的商贩将东西卖到了余香阁。
宫里的方子是几代太医们辛苦钻研才出来的,皆不可以外传。这香的配料能有七八分像宫中的,倒是十分凑巧。
听顾云说,那位谭杏儿的肚子也有快两个月了。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安阳侯这么大费周章在裴府安插一个人,他怎么也不能枉费了安阳侯的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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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朝,安阳侯得着机会又与容煜诉了不少苦水。大概的意思是,他虽等得,谭杏儿的肚子要等不得。
容煜安抚了几句,叫老人家稍安勿躁,打发了人以后才回了后宫。
等不得。
这句话倒是有意思,才不到两个月的肚子,怎么连几日都等不得。
宣华殿,容瑰郡主正等在殿外,小郡主是容煜二皇叔的嫡女,只比容煜小几个月。这位二皇叔与容煜的父亲同年死在关外,容煜便格外照顾这个小表妹。
今日一见,容瑰又长高了不少。容煜不擅夸小姑娘。
穿着杏色罗裙的人见到容煜,直接跑了过去,甜甜笑道:皇兄是最不会说话的,总不过就是长高了,好看了,这两个词儿来回用,我又不是什么妖怪,总不能日日都长高。
容煜惭愧道:我是没什么清词雅句的,朝中的文臣们不少,你想听好话找他们去。
几日不见,容瑰郡主越发丰腴了些。女儿家长大了,玲珑的身段便是厚厚的冬衣也挡不住。
那些个人却也没几句真话在。不说这些了,皇兄给我的信我看了,咱们进去说。
也好。容煜边走,便解了身上的斗篷。
阿四将衣裳仔细收好,挂在了内殿的架子上。
屋外的风很大,殿内开着窗子,被风吹着直响。
这封信是从宣华殿出去,由顾云的手直接交给容瑰的。顾云办事,容煜一向放心,信中所言也简单直白。
容瑰解了斗篷坐下后,才问道:皇兄的意思,是想叫我嫁入裴府?
容煜的指尖点了两下桌子,朕不是要你这个人嫁过去,是要你带着郡主乃至公主的名号嫁过去。
这
容煜道:安阳侯老来得子,仅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儿子,成不了气候。如今平白无故多出个私生女来,还非要与裴家扯上联系,实在让人生疑。你也知道裴三这个人,风流是有的,可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皇兄相信裴哥哥?容瑰问了一句。
容煜道:是,你是和他一同长大的,他的为人秉性,难道你还不知吗?
容瑰闻言,思量了片刻,道:裴哥哥长皇兄三岁,心机却是半分不长的。皇妹也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裴府中人行事向来高调,也一向行的正坐的端。花楼大摇大摆的去,饮酒作画,听曲儿享乐,却从来不会对良家妇女动半分心思。
今日这样的事闹出来,是谁都不曾想过的。好在两家都不曾声张,私下里也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
所以朕想让你去,倘若这一次当真是安阳侯的计策,为的应该也是借着谭杏儿与裴府攀上关系。他既然想掺一脚,朕也要掺一脚。安阳侯的女儿做妾,除了你朕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做裴三的正妻。
这一番话叫容瑰心下明朗了许多。
裴家这么大块肉,纵使不愿结交安阳侯,谭杏儿一嫁过去,在文武百官眼中,两家也算是有了联系。
若是皇室再派人过去,这裴府中间的水就彻底浑了起来。容瑰觉得虽然自己不会什么运筹帷幄,勾心斗角,但搅混水还是会的。
大燕向来不重视什么礼节旧俗,便是寻常女子,与丈夫和离后也可轻易再嫁得如意郎君。
容瑰思量片刻,只道:皇妹愿意领命,只是皇兄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且说说。
容瑰年纪最小,是被几个表哥哥宠大的,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无不可。
容瑰笑了笑,小虎牙露在外头好看的很,她道:我想要送亲的队伍从皇城离开,叫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皇兄对我的恩典。至于送亲的队伍,要由顾公子护送。
从皇城离开是应该的,这个顾公子倒是叫容煜心中有些许触动。
皇妹还想着他。顾云这样的人,怕是没人留得住他的心。
容瑰道:都说女子出嫁之时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候,我想让他看看,叫他后悔。
朕答应你。
谢皇兄成全。
容瑰起了身,恭恭敬敬对着容煜行了礼。
还记得第一次这么行礼,是在容瑰的父亲死后一个月。
小丫头穿着一身薄衣裳,恭恭敬敬站在大殿之中,刚行过礼就被太后拉进了怀里。
当时的小郡主,只有这张桌子大。
每见容瑰郡主,容煜总是会想起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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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又忙了好些日子。
容煜忙完裴府的事才有空去看上一眼。
江逸白还躺在床上,宫人们勉强喂了些水进去。原本就瘦的人,今日看着越发触目惊心。
容煜记得先帝走的那一年,宫里变动不少。
冬日里天冷,他浑身烫的厉害,可是为了掩人耳目,硬是自己撑了过去。
那时候,伺候他的老总管是被三皇叔买通的。一旦他的病传出去,请来十有八/九不是太医,而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叔。
弱小,无助。
这是他曾经痛恨过的一段时光,江逸白正是在这个时候。
榻上的人双眸紧闭,叫容煜想那晚在鸿鸣馆江逸白看他时的目光。
清澈,坚定,还藏匿这几分野心。
或许就是这一双有灵气的眼睛,才叫容煜舍不得磋磨。
夜风穿透窗子的缝隙,烛火跳动了几下。
容煜想起来早间退朝时,裴印堂说今日就是谭杏儿入府的日子。两家位高权重,都不想将此事闹来开,纳谭杏儿入府是息事宁人之法。
妾室从偏门而入,不得大操大办。虽不曾向外人发请帖,只怕整个盛京都已知道裴三纳妾一事。
容煜坐在偏殿,倚着桌案阖了眸子。
离江逸白昏厥已经有三日了,今日是第四天。
靠在桌上睡得并不安生,半梦半醒间许多事交织在脑海中。
容煜醒过来的时候,胳膊有些麻。身上披了件大氅,雪白色的,不是他的东西。
陛下
若水站在身侧,眉间略有喜色。
什么时辰了。容煜揉了揉眉心。
若水道:回陛下,才三更天。您是要回去歇息,还是留在这儿。
容煜想了想,问他到:那位怎么样了。
若水俯身道:回陛下,醒了。
简单的几个字,但容煜能看出来若水心中的涟漪不小。
带朕去瞧瞧。
容煜心里也高兴,这小崽子昏了这么些个日子,总算是醒过来了。细算起来,来大燕的这些日子,江逸白躺着比站着要多。
两人进了内殿,江逸白照旧躺在床上。
层层帷幔被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病若西子胜三分,倘若江逸白是个女娃娃,该能这样比得。
容煜看了他许久,问道:今日怎么不怕朕。
江逸白带着些水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同往日的审视与忖度,而是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
许久,榻上的人才启了唇。
你是什么人?
打着颤的话,泪花在眼睛里蕴着,想来是身上还不大舒服。
江逸白看着容煜,蓦地,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容煜愣了一愣,这两滴泪像是从江逸白的眼眶,直接落进了他的心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