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公子裴印棠,是大将军裴亦的三子,最受宠爱,也一向风流。
可是派出去的密探皆显示,裴三公子两个月之内只去过一处花楼。别的时间一直都在襄王府与襄王切磋骑射,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安阳侯的私生女。
顾云咂嘴道:这倒是怪了,哪有人会用自己女儿的名声开玩笑。
安阳侯向来重视名声清誉,莫说是私生女,便是丫鬟也绝不允许出这种事的,更别提还怀了孩子。
这事,实在是蹊跷的很。
容煜看着桌上的几张纸,沉声道:看来过几日得见小裴将军一面。
诸多消息,他都得见过裴印棠之后,再做思量。
顾云用手托着下巴,道:说来,裴亦将军是三朝的老臣了,行事做派确实嚣张。
容煜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
顾云又道:当年裴老将军跟着皇祖出生入死,可立下了汗马功劳。倘若此事是真的,陛下可不好做。若是放着不管,裴家必然更为嚣张。若是管了,管得不好,又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容煜揉了揉眉头,也在心下思忖着这件事。
从前只觉得沙场上的事才值得人困扰,如今安定天下,朝中的事亦是不可疏漏,稍有不慎,多的是生异心之人。
一月后就是太后的寿宴,偏偏在这时候出了这档子事。
你去看看安阳侯的那位私生女吧,光明正大的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容煜吩咐了一声。
是。顾云应下,就此出了大殿。
宣华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容煜抵着额头,到天明才将将阖了阖眼。
此事事关两家的清誉,安阳侯在上朝之时并未再提起。
裴老将军仍在关外不曾回来,临下朝之时,容煜让阿四留下了裴家的三公子裴印棠。
西偏殿,架子上的鹦鹉啄着脚上的锁链。
容煜执笔在宣纸上写画着。
阿四进来低声道了一句,说三公子已经在外等着。
容煜点了点头,阿四这才去请了三公子进来。
三公子裴印棠是个好模样,清眸俊目,桃花眼一挑能叫整个盛京的女子丢了心魄。与他交好的襄王不到而立之年,两人家中均未娶妻,醉心山水,风流无限,叫人好不羡慕。
身着紫袍的人往殿前一站,正要行礼,容煜示意他不必守这些繁文缛节。
前几日,安阳侯进宫了。容煜开门见山,道了一句。
裴印棠即刻便明白了容煜的意思,他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人构陷。
行的正,坐得端。容煜闻言撂下手中的笔,定定看着他道,好一个行的正坐得端,倘若你当真如此,又如何能叫安阳侯奈何得了你。亵衣和贴身玉佩都在人家手里,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容煜言罢,取来桌上的锦盒直接丢了出去。
雕花盒子甩开来,跌落在地上的是双鸳鸯的碧玉佩。
裴府的双鸳鸯玉佩是先帝御赐的,造不得假。
这裴印堂摸了摸腰际,玉佩确实不见了踪迹,他沉默了片刻,俯身道,上个月,臣便一直在襄王府中,襄王可为臣作证。那日打猎,臣说绘芳园地方小,比不得端王府的上北苑,襄王才想起皇祖曾说过,那地方本是要送给他的
就是你蹿腾着襄王和端王争地的?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第8章
裴印棠道:臣不敢,只是此事因臣而起罢了。
原是打算用这事证明自己在襄王府的,不曾想容煜还追查此事。
你这多事的毛病得改。容煜从桌案后走出来,擦了擦手,问道,宿在襄王府之前,你去过哪家花楼?
这裴印棠笑了笑,道,正是盛京最有名的余香阁。
可记得那姑娘的模样?
这臣当日吃醉了酒,不大记得了,一开始本是想去那里作画的,不曾想醉的一塌糊涂,就歇在了那儿。醒来时屋中已经无人了,陛下是觉得,这余香阁有问题?
裴印棠反应过来,额间多了一曾薄汗。君子慎独,他这一朝不慎,便被人钻了空子。
容煜叹道:安阳侯不像是那种人,可是世事难料,难保不是贼喊捉贼。襄王与你一向交好,他的证词算不了什么,你好好想想,余香阁侍奉你的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人。
臣,知晓了
裴印堂松了口气,他很庆幸容煜没有听信安阳侯的一面之词。
裴郎,你给朕一句实话,你在襄王府当真是骑马射箭,吟诗作画,再无其他?
容煜看着他,一双眸子比那梅园冻结的湖水都要冷些。
裴印堂闻言,当即表了决心,陛下,臣对大燕的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是生了二心,就叫臣不得好死,明日就暴尸街头!
好了,别再说这些不相干的话,有这功夫去查查余香阁。
多谢陛下指点。
裴印堂擦了擦汗,行过礼后退出了内殿。
阿四见人出了殿门,才俯身走进来,他到容煜身边,低声道:陛下,派去的探子回来了,那日三公子确实去了余香阁,至于伺候的是谁暂且打听不出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容煜转身看着案上的写废的字,眸光敛了一敛。这个安阳侯,平日不在盛京,倒是小瞧了他。
天色尚早,路上的雪被宫人铲在两侧,容煜出了明安殿,一个人往宣华殿去。
未入殿门便有一个人扑了上来。
大腿上一紧,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抱住了他。
正儿今日怎么跑出来了。容煜俯身将正儿抱进怀里。
黎正是魏国的质子,去年春日来的。
容煜的后宫没多少佳人,各国因为借兵借粮送来的质子却不少。
小则四五岁,大则十七八,容煜都叫人好生照顾着。
正儿看着容煜,委屈道:青玄宫宫里头没多少人,冷得很,正儿要哥哥抱抱。
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讨人喜欢的很。
容煜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道:有空多去长乐宫,太后喜欢你。
正儿去过了,正儿想哥哥了。正儿伸手抱了抱他。
容煜笑了笑,将人抱进了内殿。
不远处,带着内侍的江逸白停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正殿的方向。
小殿下
回去吧。
瞧着容煜宫里也不像是缺人的样子,从前是他多心了。
身后的若水道:陛下喜欢孩子,方才的小殿下是魏国的二皇子,年纪最小,所以陛下格外疼一些。小殿下今日是来给陛下送东西的,今日不去又拖到何日呢。
江逸白深呼了一口气,问道:宣华殿缺这些果子吗?
若水老实道:不缺,但缺这份情谊。
容煜是有情人,偏偏周遭多的是无情的人。
君臣之情,手足之情,主仆之情。这些容煜不说出口,但一直都很珍视。
江逸白想了想,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您的病
无碍。
江逸白道了一句,挺直了身子。
他自己的病如何,他最清楚。
殿内燃了炭火,正儿围在炉子前看着上头的麒麟刻纹。
容煜见他不吃也不闹,问他道:正儿今年也该去学堂了。
学堂?正儿的眼睛亮了一亮,学堂里好玩儿吗?
容煜道:自是好玩儿的,正儿可以瞧见别家的孩子,你们还可以一起玩儿。
那正儿要上学堂,哥哥送我去可以吗?正儿问他。
容煜笑道:若我闲了,自然可以。
说来,江逸白那小子也早到了该读书认字的年纪。改日也去问问他,想不想要教书先生。
两个人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午间传膳,还是阿四先发现了院子里的江逸白。
阿四想了想,先去殿内告诉了容煜。
容煜听见江逸白在外头,心下有些惊讶。
这小子会等我?
天寒地冻的,再把人冻坏了。容煜看着殿门的方向,旋即起了身。
哥哥要去哪里,咱们不是要吃饭了吗?正儿问他。
容煜道:殿外还有一个哥哥,我带他来见你。
好,那正儿等着哥哥。
正儿说罢,从雕花木凳上下来,静静站在一边。
殿外的雪下的不小,这几日少有晴天。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出门,就见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人。
江逸白站得笔直,如那鸿鸣馆的翠竹一般。小孩儿手里拿着个手炉,看那通红的一双手,炉子应该也早凉了。
江逸白见容煜出来,略略动了动身子,并未说话。
容煜道:你身子不好,若是再病着,岂不是雪上加霜。
江逸白也不回答这个,只道:多谢煜哥哥派人照抚,原是陈年旧疾,总也好不了,费心了。
正儿叫他哥哥,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爱,这小崽子叫他煜哥哥,听来倒是傲气的很,跟他称兄道弟,也算是有些胆量。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宫人们布了午膳你也用一些。
江逸白闻言,只抬眸看着他,也没有动作。
你还是怕我杀了你?
江逸白摇了摇头,随即站在了容煜身侧。
只要容煜不越雷池,千般苦难他受得。
若水见江逸白总算服了软,心下也放松了一些。
三人进了内殿。
正儿还在里头等着,他看见江逸白,小嘴撇了一撇,直接过去将容煜拉到了一边。
煜哥哥有新哥哥了,还会要正儿吗?正儿童言无忌,说话一向直白。
容煜一把将人抱进怀里,笑道:煜哥哥有天下,心中照样是有正儿的。
天下。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眸光晃了一晃。
能轻易说出拥有天下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容煜了。
少年意气风发,君临天下,容煜活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
还愣着做什么,再不用膳,要凉了。容煜提醒了一句。
阿四闻言,为江逸白搬来了一个凳子。
若水这才将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早起太后赏赐的东西,江逸白自己没有吃,留到了容煜回来。
容煜随手将正儿放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
江逸白静静看着正儿,心中若有所思。
容煜觉得正儿这孩子比江逸白要好养,去年人过来的时候还不大记事,也没什么防备心。
江逸白这样被养在殿中十来年的,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个心结。
江逸白静静吃着阿四给他布的菜,目光落在面前的排骨汤上。
他在思量,也在打算。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仔细回想起来,他跟容煜的初见真的很糟糕。
满是防备,毫无真心赤诚可言。或许像正儿这般,才可以水到渠成。
午膳吃了许久,大部分都是正儿在和容煜说话。
也因为正儿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容煜才不觉得无聊。
用过膳后,若水送江逸白回去。
容煜晌午没什么事,就亲自送正儿回了青玄宫。
正走在绵软软的雪地上,腰间的玉佩蹦出来一句,【好感度+1】容煜觉得这江逸白这小崽子的心跟铁树有得一比,好感度一个一个的往外蹦,是有多不情愿。
第9章
就好似这些日子亏待了他一般。
有雪花落在眉心,顷刻化作了一滴水。
容煜抬看着眼前纷扬的落雪,随口问道,玉卿仿佛还未与朕说清楚,那主角一事。
系统沉默了良久,问,【陛下知道苻坚和慕容冲的故事吗?】朕不知。
容煜从未听说过这样两号人,系统所说的许多的人和事,在他生活的这片天地都是不曾有过的。
系统道,【苻坚如陛下一般,是一国的君王,灭西燕后,将西燕皇室中的慕容冲与清河公主兄妹二人揽入前秦宫中宠幸。再后来,慕容冲得势,有了转圜的机会,一举灭了前秦。】容煜闻言,沉默了片刻,道:朕不是苻坚,更不会无端掠人城池,夺人|妻女,玉卿多虑了。
【陛下不像苻坚,可这位小殿下却像极了慕容冲。】这话倒不无道理,终归是寄人篱下。这孩子心性傲,必然与大燕不是一条心。
朕知晓了,今后会多加小心,多谢玉卿提醒。
系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了话题就好,可别再问什么关于主角的话了。
要是容煜知道他原本是江逸白成长路上的垫脚石,还不气的摔碎了玉佩。古玉这栖身之所虽不怎么样,可有总比没有好。
容煜回到宣华殿时,心下也有些感慨。
打从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明白,不是所有真心都能换来别人的以诚相待。利益权衡,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偏偏不想让所有人,都活在这些利益纷扰之中。
一个人尚且可以置身事外,可若是想创造出堪比桃源的盛世,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世间的事,真是难说。
容煜叹了一句,继续回案边看自己的折子。
冬日里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过些时候是太后的寿辰。寿辰再往后就是除夕,往年除夕宫中总是要热闹热闹的。
裴印堂的事一出,不早些解决,怕是过不好这个年。
晚间顾云又来了一趟,说已然见过安阳侯的那位私生女。
那人私生女名叫谭杏儿,近些日子才被安阳侯从隋阳封地接过来。因着和裴三的这档子事,眼下不肯出门,只在府中以泪洗面,闹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