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煜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
这一声小殿下,叫邵倾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他在夏国也是皇子,怎么到了燕国就只能被称作公子。这江逸白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叫总管都对他如此敬重。
容煜走近来,还不曾开口,江逸白直接上前一步,拉过了他的手。
容煜静静看着江逸白,等着他的开口。小孩儿会为自己筹谋了,他很欣慰。
江逸白抬眸看着他,道:早间太后娘娘送了些栗子酥到偏殿,逸儿想和哥哥一起去谢恩。
邵倾闻言,在容煜身后给了江逸白一个白眼。
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拿太后说事。
江逸白抬眸间看到了邵倾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惑人心的面容。能跟着容煜从明安殿来,一定很受容煜的宠爱。看来容煜也不是不爱美色。
谢恩不着急,你若无事,随我一同去趟青玄宫吧。
青玄江逸白愣了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青玄宫一共住着四位质子,三位是皇子。除了几位,另有几位公主被安排在毓秀宫。
江逸白本来是要安置在青玄宫的,但那日容煜见他一身的伤,所以另换了安静的地方给他修养。
青玄宫外的园子,种着几颗雪松。
回廊架在湖上,湖水不曾被冻结,不像是深宫,倒像是在江南的庭院。
此地从前是皇祖的张贵妃所居之地,因那贵妃来自南方,所以皇祖命人修了这么个地方。容煜一边说,一边看着廊上的风景。
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是皇祖常做的事。
或许是因为同样来自南方,江逸白对这里的建筑有几分亲切之感。
往年西云祭祀,他会被太后放出来撑一撑场面。水上的亭台楼阁,他都很喜欢。
蓦地,耳畔传来一阵箫声,这箫声清冷凄怆,听来叫人只觉心下苦闷寒凉。
不远处的亭子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是极好的。
容煜看了远处的人一眼,叹道:薛公子还是如此。
陛下是知道的,薛公子日日都是如此。阿四道了一句。
容煜不大来青玄的原因也有这箫声的成分在里头。
往日里在军中如雷的战鼓声听多了,听不得如此凄迷的声音。
箫声停了一停,远处的人目光在容煜一行人身上扫了扫,很快又去吹自己的长箫。
这位薛公子长容煜几岁,是在先帝继位那日来的,不大爱说话,成日里对人爱理不理的,只顾着吹箫弹琴。来的也算是时候,倘若是皇祖时期的质子,凭那幅好容貌,定是要被收做男宠的。
几人穿过回廊,去了育茗阁。
此处是邵倾的住处,殿内焚着些香料。
文人们喜欢焚香奏乐,容煜不懂这个。那些个文人用古琴奏出来的雅韵,他听来没什么意思,混不如乐坊歌姬的嗓子动人。
內侍给容煜和江逸白上了茶。
江逸白是不喝旁人给的东西的,只静静站在容煜身侧。
邵倾让容煜稍等片刻,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后,邵倾亲自端着一个锦盒到了殿上。
檀香木的雕花盒子,打开之后,一只金钗落在眼底。
并蒂海棠的样式,精细的花蕊中嵌着两只浅色的宝珠。
海棠并蒂,好意头。
太后喜欢海棠花,并蒂花开便是她和先帝的情谊。
只是送这样的东西,难免叫人想起伤心事。
邵公子有心了,还望公子送此物定要在寿宴人多之时,不然人走茶凉,花开并蒂倒愈发显得人孤单。
邵倾不是燕国的人,此举是真情还是假意容煜不想去猜测。因为没有人可以瞒过他的眼睛,知道真相,反而叫自己心中不快。
臣谢陛下指点。邵倾俯身道了一句。
这人的身段好,一步一态都透着妩媚天成。
江逸白刚才觉得,容煜对这位邵公子是有几分宠爱的,可如今看来,这两人大抵是一年也见不了几面。他有些奇怪,容煜为什么对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都能坐怀不乱。
这事容煜自己也想过,按理说这样的美人他该很难抵抗。可偏偏每次见邵倾,跟见别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邵倾这张脸好看吗,好看,一定是好看的,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可是容煜就是没什么兴趣,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同为男人的人感兴趣,他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什么都喜欢。
第13章
若无其他事,朕就先去长乐宫了。
邵倾这份心意,只怕三分是给太后,其余七分都是给他的。如此刻意,容煜也没了想在青玄宫用膳的想法。
总归是不自在就对了。
容煜言罢正要起身。邵倾的眸子动了一动,在容煜走过来时直接倒了下去,正好瘫在容煜身上。
容煜看着怀里的人,问道:邵公子不舒服?
邵倾赖在人身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道:许是雪地里站得久了,有些头晕,无碍的。
怀里的人冰肌玉骨,容煜看他如此虚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质子们留在玄清宫无事不会去走动,久卧伤气,久坐伤肉,改日叫裴印棠来教教他们剑法,也活动活动筋骨。
容煜将人扶起来,一旁站着的内侍忙接过邵倾。
太医晚些时候会过来,邵公子保重身子,朕这就走了。
陛下
邵倾被内侍扶着,双眉微拧。容煜就是个木头,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脑子里不知被什么装的满满的,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江逸白还站在原地,容煜回眸看了一眼,问道:不是说去长乐宫么?
江逸白愣了一愣,点了头即刻跟在容煜身后。
几人出了门,又路过方才的回廊,湖心亭已然没了那位薛公子的身影。
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背影,几次想说话还是忍了下来。
容煜看着前路,蓦地问他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江逸白思量了片刻,没有回答,只道:那位公子可能喜欢您。
喜欢?容煜垂眸看了他一眼,眸光敛了一敛,笑道,不是喜欢,朕分得清喜欢和审时度势。就因为朕是君王他是质子,为了自己的将来,他在这宫中需要一个依附,所以才这般作态的。今日的低声软语,都不是真心,不作数的。
这宫里头说喜欢他的人,大半都是为了荣宠,而不是他这个人。
容煜的话叫江逸白的步子滞了一滞。这人好像什么都看的很清楚,可是又懒得说出来,或许容煜早就看出了自己的把戏,只是懒得拆穿。
谁有想有依靠,逸儿也想依靠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小孩儿很聪明,悄悄把依附换成了依靠两个字,少了几分利益,多了些对父母的依恋。
容煜可以明白这种感觉,他看着湖面,垂了垂眸子。
朕小时候跟着母后去过一次黎国。他开始给江逸白讲故事。
黎国?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点头,父皇走后,有几位王爷紧紧盯着皇位,大燕如同一盘散沙,若真窝里斗起来,必然是旁人得利。母后为了稳固朕的皇位,便去向黎国借兵,那时候黎国只提了一个条件。
江逸白抬头看着他,静静听着容煜说话。
容煜接着道:要朕做黎国的质子。
那陛下去了吗?江逸白问了一声。
是母后带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弟前去的,在黎国待了整整三个月,朕的皇弟就是在那时候夭折的。
江逸白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感同身受这样的话,最是很苍白无力。没有人是天之骄子,便是容煜也是风雨飘摇里夺来的太平盛世。
阿四从小跟着容煜,这些事他是知道的。
二皇子早产,生来身子便弱,太后此举也是利益权衡之后做出的取舍。
容煜见江逸白不说话,沉声道:这是朕最后一次依靠母后,从那时候,朕就不想再依靠别人了。
江逸白没有说话。
容煜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还小,日后会明白的。但有一点需要明白,不论身在何处,旁人轻贱你,自己可不能轻贱自己。
这孩子天生性子就傲,想来也不会做趋炎附势之人。
江逸白点了点头。
两人说罢,便往长乐宫去。
太后闲时在宫中便会琢磨些小食,两个人空着手去,出宫门的时候却是满载而归。
阿四手中端着盛有栗子酥的食盒,江逸白手上还有秋秋塞的一袋杏仁儿。
江逸白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一些。他的脑海中都是容煜方才所说的话,还有容煜看邵倾时的冷静姿态。
这个人仿佛没什么弱点。
几人路过梅园时,容煜停了一停。
今儿退朝后是在梅园见到江逸白的,这孩子不论是落水前还是落水后,似乎总喜欢往梅园跑。
你从前常来这地方,可曾记得?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看了一眼,摇摇头只道,若水说可以在这里等您。
他不能说记得,容煜在试探他。
喜欢这里吗?容煜看着他。
江逸白抬眸,眸中带着些光,喜欢,此前从未见过这种花。
或许也有,可是他没见过,他只见过昏暗烛火下画上的红梅。冰天雪地里开在墙角,向上而生,看起来十分有生机。
容煜拉过人的手,带着江逸白往梅园去。
冰冷的小手落入宽大的掌心,脸比手先烫了起来。
未及走近,便听见几句隐隐的歌声。
梅花树旁是一个正在打扫的窈窕宫女,人生的明眸皓齿,好看的很。
这歌声如何?容煜问了一句。
居然问的是歌声,明明那宫女的样貌更为出众。
江逸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这个。
容煜停下步子,这才仔细看了看远处的人。
他不爱别的,就喜欢闲来无事,听个琵琶胡琴或是小曲儿。这人唱的婉转清丽,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什么人?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仰着头看了看,道:臣听说林琅林总管有个远方亲戚叫明然,死了父母无依无靠,便收在了宫里,四下做些杂活,瞧着模样该就是她。
这样好的嗓子留在梅园做事可惜了,告诉林琅,让她问问这孩子愿意去乐坊还是来宣华殿。
是。阿四应下之后,遣人往内府林总管处。
容煜继续带着江逸白往园中去。
白梅清丽,红梅明艳,是幅极好的景色。
容煜站在湖边,瞥见了石栏的缺口。
江逸白就是在这里落的水。
缺口的地方是通向湖心亭的石路,因着路面宽阔,往来的人又少,所以一直没有加石栏。
容煜正准备下去,江逸白退后了一步,似乎有些抗拒。
你想起什么了?容煜问他。
江逸白摇头,眸中有些黯然。
容煜看了远处的湖心亭一眼,道:改日朕叫人添些石栏在这路上,也省的哪个孩子,失足掉进去。
话说的有些刻意。
江逸白不置可否,也不想回忆自己落水的那天。
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君王的怜悯,是件可笑至极的事。可若没有这个契机,他想不到该如何很快缓解两人之间的戒备与疏离。
他想明白了,人不能总是活在往昔里。将他关起来的是戚太后,而不是容煜。
那些容煜剥不掉的心防,他便自己打开来给他看。
眼下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处游园,也不枉他在湖中走那么一趟。
湖水很冷,但也只冷那么一时。
蓦地,手中被塞入一枝梅花。
冰凉的触感叫江逸白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花枝,有几分不解。
容煜道:红梅傲雪,很衬你的性子。
也衬他的人。
少有的,江逸白的唇角带了些笑意,很浅的笑容,带着些迫于无奈的豁达。
你笑了。
这还是头一次容煜见江逸白笑。
小孩儿生的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这样的年纪,原就是该多些笑容在脸上才是。
第14章
两人又在梅园转了一会儿。
阿四见江逸白喜欢梅花,又帮着帮着折了几枝带回了偏殿。
午膳是一起吃的,司膳房给容煜送来的膳食不少,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冬日里天短,总觉得时光不太够用。
裴印棠为了太后的寿宴,几乎日日都要进宫。
往年宫里的大小寿宴,是林琅总管所在的内府负责。
做一场寿宴不容易,司膳房,司衣鉴,御茶坊要用的人不在少数。裴印棠第一次做这些事,这坊那坊的,险些跑断了腿。
此次若办好寿宴,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请求太后给他和容瑰郡主赐婚。有容瑰郡主在府上,安阳侯府中的人,也会忌惮着些。
唯一可惜的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些年,居然一下娶了两个,还不是称心如意的人。
心下正思量着,容瑰郡主从远处走了过来。
裴哥哥!容瑰大喝一声,提着裙子跳到了裴印棠的眼前。
这一声音声极大,把裴印棠的心吓得颤了一颤,他定了定神,才道:你这一声如那张飞李逵一般。
张飞,张飞是什么人?容瑰问了一句。
裴印堂想了想,搪塞道:陛下说是话本里的人物。
可是一位绝色美人?容瑰看着他,神色中有几分期许。
裴印堂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一转话锋问她道: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容瑰听见这个,压低了声音,道:过些日子要出嫁的,当然要多往娘家走走。
这几句说的软,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若不是裴印堂从小与她相识,很容易被这样子所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