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握瑜急道:“不,是我的错,姐姐是替我进宫的……”
赵臻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心内一阵烦躁,他忽的冷笑:“你们倒是情深义重。”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噤声。
冷哼一声,将这两人神色尽收眼底,赵臻一字一字道:“什么叫替你进宫?你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吗?太后懿旨上说的明白,进宫伴驾的是郑五小姐,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不自觉发冷。
他很不喜欢郑握瑜屡次提及什么阿玉是替她进宫的,仿佛阿玉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一般。明明阿玉才是被顶替身份的那一个。还有,强调阿玉是假的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还想纠正过来不成?对于面前这个和阿玉容貌相似,但是跟自己哥哥纠缠不清的女子,赵臻并无半分好感。
他的阿玉,才不会这般哭哭啼啼。
而郑握瑜怔了一瞬后,不由地心内雀跃。皇帝态度不好,但是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认为该进宫的本就是姐姐,跟她无关?既是这么说了,她就不必担心皇帝会治郑家的欺君之罪了。
她寻思着,大概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吧。毕竟人人都说皇帝宠爱郑娘娘,还在其薨逝后追封她做了皇后,并为了她取消了今年的选秀。
这么一想,郑握瑜心里甚是复杂,她当即拜谢,大着胆子:“多谢皇上,多谢姐夫。”
这一声“姐夫”,她是头脑一热喊出来的,却见面前的皇帝瞬间拧起了眉。
韩德宝微惊,心说这个郑小姐,胆子可不小。
然而赵臻并未动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尽管知道了这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他对郑家兄妹也没什么好感。但是郑握瑜这一声“姐夫”,让他不由地想起了阿玉。
虽然他不喜欢,可他也要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阿玉唯一的妹妹。
郑氏兄妹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韩德宝机敏,早就搬了椅子过来,请皇帝坐下。
已是傍晚,天边染上了胭脂红。
赵臻不紧不慢问:“郑五小姐是什么时候被接回郑家的?为什么说郑太傅不知道这件事?”
“啊?”郑握瑜定了定神,“回皇上,她,姐姐他并没有被接回来,家父也不知道当年调换孩子一事,我们还瞒着他。”
赵臻轻哼了一声,心说,怪不得住在这里,这主意倒是不错,阿玉进了宫,他们两人双宿双栖。他沉声问:“她本名叫什么?”
他只知道她叫阿玉,别的一概不知。
“姐姐吗?”郑握瑜微怔,轻声道,“她说她姓姜,闺名唤作漱玉。”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她的小名叫阿玉。”
赵臻胸口一窒,阿玉。原来她叫姜漱玉。果然她很早以前就曾暗示过他的。是他没有细细分辨。他双目微阖:“她养父母是谁?住在哪里?你把她见你时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说给朕听。如有半句隐瞒……”
他蓦地双目圆睁,眼神凌厉。
郑握瑜连忙道:“臣女不敢欺瞒皇上。”她稳了稳心神,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姜漱玉的点滴都说了出来,说到后面,她再次泪盈于睫。
赵臻默默听着,心绪复杂。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阿玉从小在山上长大,只有一个养父,受尽了苦楚。但是郑握瑜提到的很多,阿玉都不曾告诉他。大概是不敢吧?
她曾经暗示过他的,可惜他没有明白。
如果他早知道这些,他肯定会加倍对她好,会把她缺失的都补偿给她。
但同时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双眼微眯,算了,郑握瑜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呢。她们姐妹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他和阿玉在一块儿的时间长。
韩德宝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神情,见其长久沉默,他心中焦虑,又看一眼天色,小心提醒:“皇上,不早了。”
皇帝缓缓站起了身:“走吧,回宫。”
“是。”
郑氏兄妹匆忙行礼恭送皇帝。待皇帝离去以后,郑握瑜才含泪道:“他没有计较我们的欺君之罪。是,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吗?”
她以前对皇帝的印象很坏,但今日一见,似乎有了不小的改观。
郑怀瑾“嗯”了一声,他伸手将郑握瑜揽在怀里:“皇上也是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赵臻出了十里巷以后,直接走向马车。
韩德宝小声问:“皇上,郑家……”
“明日早朝结束后,朕跟郑太傅再细谈。”赵臻脚步微停,“韩德宝,你备些厚礼,送往彤云山姜老先生那里。”
“是。”
赵臻上了马车。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他从怀里取出半截血沁玉手镯。——因为手镯已破损,这一只并未随着阿玉下葬,被他留在了身边。
这世上有能工巧匠,可以用金来补玉,但是阿玉再也回不来了。
赵臻缓缓阖上了眼睛。
————
“师兄请。”
“师妹请。”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姜漱玉与岳剑南在练武堂切磋,一番比较下来,两人脸上都带了汗。
姜漱玉毕竟近一年没有好好练武,功夫进益不快,而岳剑南扎扎实实,勤勤恳恳。两人拆了上百招后,岳剑南一招险胜。两人齐齐罢手。
“师妹没事吧?”岳剑南胜了半招,越发神采飞扬,“有没有伤着碰着?”
姜漱玉轻哼一声:“我要伤着碰着,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咱们再比过。”
岳剑南却摆手不肯了:“不了不了,咱们就是切磋一下,互相学习。自家兄妹,又不一定非得比个输赢。”
姜漱玉斜了他一眼,心说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看你这样子,好像昨天非拉着我比试的不是你似的。
“哎,师妹,我昨天去桃林,看见桃林的花开的可好了。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岳剑南心情颇好,扯了扯阿玉的胳膊就往外走。
姜漱玉一把拍落他的手,学着那天在客栈时他说的话:“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不过她倒是真想去看看花了。
彤云山有一片桃林,现在桃花灼灼,开的正艳。
人看见美丽的东西,不自觉会心情变好。
姜漱玉站在桃花树下,笑道:“还是咱们这边好,这个时候还开着花。”
“是吧?”岳剑南笑道,“苏姑娘说,这叫‘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姜漱玉怔了一怔,咯咯直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约感到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提起苏姑娘次数可不少。
“你笑什么?”岳剑南莫名其妙,“哦,你是不是要问,这里根本没有寺庙,怎么能叫山寺呢?”
“谁说的?我可没这么问。”姜漱玉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摆了摆,“我是在想一套很高明的功夫,叫落英神剑掌。”
“什么?”
姜漱玉当然不会这套掌法,师父又没教过她。不过是看到桃花灼灼,觉得好玩儿罢了。她兴致上来,运起轻功,在桃花林中奔走,又施展着师父传授的功夫。
风起花落,她一身红衣游走于花间,仿若误落凡尘的仙子,明媚大方。
岳剑南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异常熟悉,看了也就看了,只觉得她轻功胜于自己,没别的想法。而来桃林中准备捡花给姜大年酿酒的苏雪凝却看呆了,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很久。
姜漱玉看见她,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同她打招呼:“苏姑娘。”她目光微转,看见苏雪凝手里提着的精致的篮子以及篮子里的花瓣,好奇地问:“你是来捡花瓣吗?”
“啊,是的。”苏雪凝赧然一笑,“我在这里,多亏你们照顾,也没什么能给你们做的。我听说姜伯伯爱喝酒,我就想着酿点桃花酒给他喝。”
“你会酿酒啊?”姜漱玉好奇。这位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却不想还有这般绝活。
“嗯,我外祖父以酿酒为生。”苏雪凝不愿多谈这些,很快换了话题,“姜姑娘方才那样,是武功吗?”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姜漱玉,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一路,她和这师兄妹两人一起回彤云山,跟这个姜姑娘也略微熟悉了一点。她知道岳大哥会武艺,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姜姑娘是他师妹,按理也该会一些武艺。只不过她以前不曾得见。
姜漱玉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姜姑娘也能像岳大哥那样吗?”苏雪凝的眼睛倏地亮了,“也能很厉害,轻而易举就能打败好几个人?能在天上飞来飞去?”
“你说飞来飞去,那就有点难了。那是神仙做的事……”姜漱玉想了想,“我们也就是比普通人跳的高一些、远一些,一下子能撂倒的人多一些。嗯,对,就这样。”
苏雪凝的眼睛更亮了,喃声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女人也能这么厉害……”
她先前以为岳剑南厉害,是因为岳剑南是男子,却不想姜姑娘作为一个女人,竟然也能有这般本事。如果她也有……
“当然。”姜漱玉瞧了她一眼,“学武跟男女没什么关系,要看天赋和毅力以及是否有名师指点。”
“真的吗?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啊?”姜漱玉讶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耳聪目明,一眼看见桃树后站着的岳剑南,高声道,“师兄啊……”
苏雪凝匆匆忙忙去掩她的口:“你别,别告诉他。”
姜漱玉“哦”了一声,果真不再喊。她小声问:“你想学武功?”
略一迟疑,苏雪凝点了点头:“你能教我吗?我想像你一样。”
“拜我为师是不行的。”姜漱玉摇了摇头,“我还没到能出师收徒的境界。而且,苏姑娘,恕我直言,你这年纪习武,有些迟了。”
苏雪凝面露失望之色:“我真不能学吗?”
“也不是不能学。”姜漱玉诚恳道,“但想练成高手,那基本没可能。除非你天赋异禀,为学武而生。当然如果你只是想有功夫傍身,强身健体,那完全可以的。”
苏雪凝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拉住了姜漱玉的手:“那,你教我吧,姜姑娘,你教我。”
姜漱玉想起苏姑娘刚上山时,师父的叮嘱,她点一点头:“你等我禀明师父。如果他老人家能教你,那就最好了。他比我厉害多了。”
苏雪凝咬了咬唇,答应下来。
姜漱玉将此事禀明师父。
“咦,苏家那丫头要跟着你学武?”姜大年有些意外,“她想学,那你就试着教教吧。她身子骨弱,适当练武强身健体也行。”
“可是,师父,你不是说我本事不济吗?”姜漱玉把斟好的茶递给师父,“要是师父能教就最好了。”
姜大年瞪了她一眼:“师父都这把年纪了,为你们两个小崽子操心还不够,还想再给我找点事做是不是?”
“不是啊,师父,我是怕我教不好,丢了您老人家的脸。”姜漱玉连忙解释。
“我很老吗?”姜大年继续瞪眼,“苏家那丫头也不是学武的料,又这个年岁了。你真教不好,也不会丢了我的脸。”
“师父……”姜漱玉压低了声音,冲他挤眼睛,暗示他外面有人,很有可能就是苏姑娘。这样说话太伤人了。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师父武功远胜于她,她都察觉到外面有人了,师父会不知道?想来想去,大概是师父原本就是要说给苏姑娘听的吧。
姜大年轻咳一声:“学武这种事,要有天赋,肯吃苦,还得从小打基础。一朝一夕想练成武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姜漱玉应了一声,她告别师父出去,没走多久,就看见了眼睛红红的苏雪凝。她佯做不知,笑嘻嘻道:“苏姑娘,师父已经答应了,我今天就可以教你了。练武首先基本功要扎实……”
“嗯。”苏雪凝轻轻点了点头,“我会用心学的。”
她如此认真,姜漱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
这天下了朝,皇帝特意留下了郑太傅,并屏退了左右。
郑太傅心中惴惴,不知所为何事。
见皇帝眸色沉沉,久久不语,郑太傅心中更加忐忑。
良久,他才听皇帝凉凉地道:“郑太傅生的好女儿,养的好女婿。”
“什么?”郑太傅一时没听明白。他有五个女儿,除去皇帝也有四个女婿。皇帝这句“养的好女婿”是什么意思?
他有两个女婿都在朝为官,如果哪个女婿做了不好的事,皇帝也不该说一句“养的好女婿啊”。
郑太傅一头雾水,连忙道:“臣惶恐,请皇上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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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算还有几章重逢。
周末愉快啊。
第48章 真相
赵臻双目微敛, 忽然说道:“朕听闻郑太傅当年和夫人感情甚笃, 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皇帝忽然提起自己早逝的夫人,郑太傅愈发摸不着头脑, 如实回答:“确有此事。”
赵臻冷哼了一声。他本想直接告诉郑太傅, 阿玉是他的女儿,却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明明已经想好了措辞。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从哪儿讲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十七年前的七月二十五,郑夫人临盆, 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当时郑太傅奉先帝之命在外赈灾,回府之后, 双胞胎女儿变成了龙凤胎……”
“什……什么?”郑太傅瞪大了眼睛, 抬头望向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
皇帝与大臣讨论对方家中私事, 赵臻也觉得别扭。不过事关阿玉, 他就继续面无表情道:“据说,尊夫人是不想郑太傅因为子嗣问题而纳小,不得已出此下策。”
“皇……皇上……”郑太傅有些语无伦次。
他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但皇帝今日竟然告诉他,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妻子瞒着他偷偷换来的!
“对, 你没听错。令郎不是郑家子孙, 已逝的郑皇后才是郑太傅失散多年的亲女儿。”赵臻看着郑太傅, 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郑太傅听得更懵了, 郑皇后是阿瑜, 阿瑜本来就是他的女儿,何来失散多年一说?他茫然地看着皇帝。
赵臻不紧不慢道:“怀瑾握瑜,倒是好名字。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偶然得知并非兄妹,就情根深种,私定了终身……”
郑太傅瞠目结舌:“这,这……”
“去年太后懿旨,令郑小姐进宫伴驾,可怜一对苦命鸳鸯,就要劳燕分飞。”赵臻面无表情,“正好当年被送出去的姑娘愿意进宫,就成全了这对鸳鸯……”
“皇,皇上……”郑太傅额上冷汗涔涔,只觉得匪夷所思,却不敢去相信,“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俩孩子是他看着长大,虽然关系亲近,但也不过是因为两人一胎双生,所以比常人更亲密一些。怎么会有旁的关系?而且,皇帝还说怀瑾不是他的孩子?是夫人拿女儿去换的,是因为怕他因子嗣问题而纳小?除了那五个女儿以外,他还有个女儿?还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太傅心里乱糟糟的,他张了张嘴,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不愿意相信,可皇帝似乎没理由欺骗他。
赵臻望着他,淡淡地道:“京城十里巷的第三户人家,郑太傅可以亲自去看一看。或许那位郑握瑜小姐还没搬走。是亲兄妹乱.伦,还是义兄妹生情,只看郑太傅愿意相信哪一个了……”
郑太傅跪倒在地,请求皇帝恕罪。如果皇帝所言是真,进宫的不是阿瑜,而是另外一个姑娘。那么这欺君之罪,是跑不掉了。
然而皇帝却道:“欺君之罪从何说起?治家不严罢了。”他停顿了一下:“原本这是郑太傅家事,朕不该多管。但是朕不想郑太傅连阿玉的存在都不知道。”
郑太傅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帝口中的“阿玉”就是已逝的郑皇后,是他不曾见过的女儿。
他忽的胸口一窒,鼻腔微微发酸,低声道:“臣惶恐。”
皇帝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郑太傅离开以后,皇帝才唤了韩德宝上前,问起去彤云山的事情。
“皇上放心,小的已经安排好了,定不辜负皇上所托。”韩德宝略一停顿,又道,“皇上,信王殿下求见。”
“嗯?”赵臻挑眉,“他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信王赵钰刚一走进来,就看见了坐在书桌后皇帝。年轻的皇帝眉眼较之以前更凌厉一些,似乎掩饰地更加好了。
他在皇帝三尺开外站定,郑重行礼。不知是因为香炉里檀香的味道过于浓郁,还是因为他离皇帝稍微远了一点,他今天并未在皇帝身上闻到那淡淡的清香。
他心内不可抑制地涌出一点点失落来。
见他发怔,赵臻皱眉:“有事?”
漠北的使臣已经回去,玲珑公主也在京中安定下来。信王赵钰这会儿身上也没领差事,赵臻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这个堂兄有什么事情。
“啊?”信王回过神来,暗道惭愧,眼神躲闪,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昨日是皇上生辰,臣本来准备了贺礼,想当面献给皇上。可惜没能见到皇上。”
赵臻神色略微缓和一些,他昨天不在宫中。
“臣今日特来补上,请皇上笑纳。”信王说着取出一个不大的匣子,并直接打开,“可惜迟了一天。”
他上前一步,将那匣子里的事物放在书桌上。
韩德宝待要阻拦,却“咦”了一声
赵臻视线微扫,待看清那物事后,也深感惊讶。他原以为或是什么贵重东西,没想到竟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玩意儿。
那是一个小人偶,矮矮胖胖,一身红衣裳,有点像民间的“扳不倒儿”,但人偶手里却有一把扇子。
信王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其不像动怒的样子,心中雀跃。他伸手动了动,那人偶摇摇摆摆,开始对着人扇起扇子来。
赵臻微微一怔,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阿玉如果见了,肯定喜欢。
信王没有错过皇帝眸中那一瞬的柔情,他道:“这是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博皇上一笑罢了。”
“嗯。”赵臻神情淡淡,“放着吧,信王有心了。”
信王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皇帝神情怔忪,似是不愿多谈,他干脆告辞离去。临走之际,他忍不住说了一声:“皇上多注意身体。”
“嗯?”赵臻挑一挑眉,信王已经转身离去了。
韩德宝指着人偶问:“皇上,这东西……”
“收起来吧。”
“是。”
—— ——
郑太傅走到宫外时,双腿不由地轻轻颤抖,他经历过不少场面,但今日从皇帝口中得知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缓缓走近停靠在宫外的郑家马车,沉声吩咐:“先不回府,去十里巷。”
从皇宫到十里巷路途不近,郑太傅坐在马车里,一路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早逝的妻子林洛,想到怀瑾握瑜这两个孩子,想到皇上所说的那个叫“阿玉”的女儿……
如果皇帝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林洛骗了他,怀瑾握瑜也骗了他……
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林洛。她会欺瞒他这么多年么?
他是不愿意相信的。
然而,到了十里巷,车夫却告诉他:“大人,是这家吗?门已落锁,说是一大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郑太傅的一颗心缓缓下沉,他想起皇帝之前说的话,尽量自然地道:“回府。”
马车掉头行驶,郑太傅眼皮突突直跳,头也隐隐作痛。
他有些相信皇帝的说辞了。
郑太傅刚一回府,儿子郑怀瑾便迎了上来:“孩儿有一事,欺瞒父亲多年,还请父亲息怒。”
郑太傅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脸上青白交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还请父亲借一步说话。”
郑太傅身体僵硬,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在书房门口停下。
父子二人走进书房,掩上房门。
书柜后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直接冲郑太傅跪了下来。
郑太傅手一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而郑怀瑾也在他面前跪下。
两人齐齐抬起头来,正是那一对“龙凤胎”。
郑太傅立时急红了眼,心头一时间涌上了千言万语:“你……你们……”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和他最小的女儿啊。
两人依旧跪着,并未起身。
郑怀瑾道:“我不是郑家的子孙,当年母亲生下的,是两个女婴,一个是阿瑜,另一个,被母亲送给了旧友。我是母亲身边的王婶花十两银子买的……”
郑太傅后退了两步,只觉得浑身血脉都在打颤。
“我们知道这件事后,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父亲……”
“那你就知道该怎么勾引你妹妹!”郑太傅怒极,抓起了旁边的茶杯就往地上掼。
他素来斯文,鲜少这般动怒。此刻满腔怒火,竟不知道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茶杯碎裂,碎瓷飞起。郑怀瑾下意识护在郑握瑜身前,任由碎瓷割裂了手背。
鲜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孩儿有负父亲教导。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去年我们原本打算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父亲,向父亲请罪。可惜太后下旨要阿瑜进宫,那个被送走的姑娘替阿瑜进了宫……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只能先瞒着父亲,想着找到机会再向父亲坦白……”
郑太傅身子踉跄了一下,怔怔地道:“所以你们两人真的有男女之情?”
郑怀瑾与郑握瑜对视了一眼,沉声道:“是。”
“所以,果真是你那个姐姐替你进了宫?”郑太傅声音极低,看着郑握瑜,“也是她早早死了?”
郑握瑜双目含泪:“是……”
今天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饶是郑太傅也一时接受无能。他缓缓阖上眼睛,喃喃地道:“林洛,你为什么要这般骗我……”
他不再理会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人,转身离去。
郑握瑜望着父亲的背影,忽然心里一阵发酸,她低声唤道:“爹爹……”
郑太傅佯做未闻,继续大步往前走。
他与林洛,少年相识,夫妻恩爱,她早早离去,更成了他心中皎洁月光一般的存在。林洛去世已有十年,他每每想起,还心中酸涩。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爱妻会用偷龙转凤的办法来欺骗他。他既答应了她身无二色,又岂会因为子嗣的缘故纳小?
他是在意子嗣,可他更在意自己的血脉。
至于怀瑾和握瑜,这两人从小当兄妹一般长大,又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情愫来?纵然不是真正的兄妹,可也有兄妹的名分在。
还有阿玉,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儿……
如果不是皇帝挑明,他们还要瞒他到几时?还能干出顶替进宫的事情,皇帝不计较,是他大度。若皇帝真的计较,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枉为一家之主,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居然一无所知。
郑太傅又气又痛又懊悔,一向身子骨不错的他,竟然病了。
————
彤云山上桃林的花坚持了一段时日后,也渐渐谢了。
姜漱玉又恢复了下山之前的生活节奏。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一个苏雪凝。
这位苏姑娘琴棋书画倒也精通,可惜在学武上,到底是缺了一点天赋。跟着学了十来天了,连最基础的都没学好。
姜漱玉也不急,因为这在她意料之中,半路学武就是如此。她还不停地安慰苏姑娘:“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嗯。”苏雪凝很听话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不由地想,怎么能不急呢?半个月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样下去,她几时才能学会啊。
天渐渐黑了,姜漱玉笑笑:“今儿就到这儿吧,你先歇一歇,明日再练。”
“不,我不累。”苏雪凝摇一摇头,“还不到吃饭的时候,我等会儿再歇。”
“那行吧。”姜漱玉也不勉强她,“我去师父那边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自从她那天夸了师父的厨艺后,姜大年又重燃对做饭的兴趣。这段时间,他时常抱着一本菜谱研究。姜漱玉有时闲了,也会去给他打打下手。
姜漱玉离去之后,苏雪凝继续着刚才的动作。可是姜姑娘轻而易举就能挽剑花,可她急得满头大汗都做不到。
她自小聪慧,读书学琴都是一点就通,偏生在武功这一道上,屡屡受挫。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她更觉着急、挫败。重新来过时,她手腕一抖,剑掉在地上,她也委顿在地。
想她原是大家小姐,虽然是庶出,但只有她一个女儿,在家中也是万般尊贵。如今孤苦伶仃、沦落到这般境地,她心里委屈至极,也不起来,干脆埋头膝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岳剑南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夜幕降临,十七八岁的姑娘,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小声抽泣。
他不由地心生怜惜,上前询问:“苏姑娘,你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吗?”
苏雪凝抬起头,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
她擦拭了眼泪,慢慢站起身来:“对不起,我给岳大哥看笑话了。”
“嗨呀,什么笑话不笑话。”岳剑南摆了摆手,脚尖轻踢,地上的剑顺着他的力气飞起,剑柄被他握在手里。他侧头看她,“你哪里不会?我使给你看看。”
苏雪凝简单说了。
岳剑南轻松使来,行云流水一般。看着艳羡而又钦佩的苏雪凝,他笑了一笑:“其实这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多练而已。你比我聪明多了,肯定学着容易。”
“真厉害。”苏雪凝喃喃地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你这样?”
“我吗?”岳剑南挠了挠头,“我从小跟着师父学习,你要像我这样,怎么也得一二十年吧?”他有点不解:“其实你也不用像我一样啊。你一个姑娘家,随便学点,强身健体就行了。真不想学也无所谓。反正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会武功,谁也不比谁差什么。”
“可是我想学啊。”苏雪凝有些急了,“我想快点学会,厉害一点,这样谁都不怕了。有没有学的快的?让谁都欺负不了的?”
岳剑南摇头:“学武功要打基础,一味速成是不行的。”
“那我手无缚鸡之力,真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我保护你啊。”岳剑南脱口而出。
苏雪凝扯了扯嘴角:“岳大哥说笑了,你也不能护我一辈子。”她忖度着问:“如果那人非常厉害,身边又有很多人保护,他欺负我,我该怎么才能对付他?”
岳剑南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对方人多,你又打不过。那就逃跑了,怕逃不掉,使毒啊、用暗器啊,都可以。”
“暗器?”苏雪凝眼睛一亮,“难学吗?”
“不难啊,暗器最容易了。”岳剑南一笑,“自己不行,还可以用工具帮忙。我师父以前做了一把琴,琴里就藏了暗器,只要动其中一根弦,暗器就会嗖嗖嗖地发射,躲都躲不开。”
“真的吗?”苏雪凝心跳越来越快,脑海里忽的浮起一个念头:拨动琴弦就能发射暗器,置人于死地,那她可以的啊。她最擅长的就是琴了。
如果她学会了,她是不是就能给家人报仇了?
一开始,她从未动过报仇的心思,想都不敢想。但是近来,她却隐隐约约觉得,她也可以拼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