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地瞥了瞥苏六郎, 果然就对上了他正看过来的目光, 还故意问她:“阿沅可喜欢这些菜色?”
都是他摸清了的,又怎会不喜欢, 王沅面无表情地想, 然后执了银著夹了一块鱼鲙, 又嫩又甜,真香。
正品着呢, 没得她回话的苏六郎又委屈上了,眼巴巴地瞧着她:“我入诏狱数日,可是难得这些好吃食。”
似乎是怕她不信, 还把自己的袖袍往上捋了捋, 露出了一截曲线流畅的手腕, 眼神微微颤动, 语气一本正经:“阿沅看我可是消瘦了许多?”
王沅唇角抽了抽,停了著,她还真的认真地比较了一下苏六郎前后身形变化,来回端详了半天, 最后下了判断:“六郎多虑了,我觉得六郎似乎还略胖了几分。”这是开玩笑了,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是真的。
……
苏六郎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僵着脸,顿了顿才勉强道:“阿沅说笑了,许是这几日未曾早起锻炼,身上松了些……”
这人,自己说什么,他还真都信不成,居然还真就着话给自己找了找理由,不过王沅觉得自己仿佛是吃了串圆溜溜的蒲桃,心里酸甜酸甜的。
“我不过说笑而已,倒是六郎,”她比划了下自己的光洁下巴,示意他改刮刮胡茬了。
大昭是以蓄须为风尚,那也都是中年人了,她可是看不惯。不过苏六郎应该是狱中没法打理,才回了府又奔波来回,还没有顾得上修理。
见王沅一比划,苏六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就摸到了有些扎手、才冒尖的青茬,然后又下意识地一缩下巴,突然觉得自己在阿沅心中的形象受损了,这可是大事。
“阿沅先用着,我去去就来。”他离了席,拱拱手告罪,也不看王沅有些诧异的眼神就快步离去。
突然被丢下的王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苏六郎在她面前直来直去才好,两人相处起来才是轻松自在。
尤其是看他这会比起早先时候那种阴郁模样,可是让她舒心太多,她习惯了苏六郎如日初升的洒脱爽朗画风,并不希望乌云阴霾掩住了他的光辉,她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手握剧本的王沅暗暗下定决心。
随后她又清醒地自嘲一笑,怕是此次被她改了这节点,日后剧情就脱了纲了,也不是她所能预知的了。
但是如今只要救回苏家父子,再想法子透些风,扶了楚王上位,想来苏家将来应是无虞。
至于为什么不考虑秦王,也是有原因的。有她在,苏六郎肯定不会被晋王借刀杀人,楚王不死,秦王一定是扶这个弟弟上位,正主都不想当皇帝了,她没事着什么急。
更何况,若是秦王真的撇了这个弟弟自己上位,她就又要发愁如何拦着九娘被召进宫了,和一群妃嫔争宠哪有什么意思,苏家又是历来帝王最忌讳的那类外戚家族。
胡思乱想了一通,王沅就又拿起了银著,日后事日后再考虑,苏家的厨子手艺不错,还是不要辜负了这美食才是。
那厢苏六郎的院落里,有清朗的男子嗓音正在指使着苏明思团团转:“明思,把刮刀取来。”
“明思,你看我这一身尘灰,给我取件外袍来。”
“明思,你觉得取来的这两件,哪件更好些?”
被指使的团团转的苏明思终于忍耐不住,他长叹了口气,耷拉着眉眼,仗着贴身随侍苏六郎多年的情分,有些埋怨道:“郎君,您这身够好了的!”
“如今九娘子还病着,郎主和大郎君、三郎君又下落不明,郡主会体谅您的。”这话里其实也有些埋怨了,如今这种情形,郎君居然还有心思打理自己去讨郡主欢喜。
苏六郎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却是没有显露出怒气,连唇角的一丝笑意都依旧挂着,他站在等身铜镜旁转过身,温和地问道:“明思可是知晓阿沅今日来意?”
这话题倒是转得快,苏明思手里还捧着袍服,不假思索地答道:“郡主是担忧郎君与娘子,所以才特意前来探望。”
他也是见识了郡主陪着九娘子许久,连午饭都不曾用,而他更是知道郡主是有用午膳的习惯的。
“说起来,郎君去请医师时,多亏了郡主一直照顾九娘子的。”这是发自内心地敬重未来的主母了。
苏六郎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一袭浅青色的袍服,他向来不用贴身侍婢,一般都自己动手穿衣,这会也是自给自足,边套着袍服边说道:“阿沅为我而来,又是担忧我。”
“我又怎么忍心让她见我依旧是颓废不整的模样?便是做样子,也是要打理得齐整了。”
理解了自家郎君苦心的苏明思有些怔愣,郡主因为挂怀来探望郎君,郎君则是因着不想郡主担忧而整理气神……一向不看话本的他,突然有些相信了酒楼里说书的所讲的那些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看向苏六郎的眼神中也有了些敬佩,自家郎君为了不让郡主忧心,强忍着作出这般开怀模样,说不定心里如何自苦呢,自己方才是误会郎君了。
到底是相伴多年,苏六郎穿好了袍服,正系着腰间系带,就看见了苏明思的复杂眼神,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方才不过诳你。其实是阿沅为我传了要紧的消息,阿耶与兄长他们这会应当是无恙的,明思且展展眉吧,都皱成个川字了。”
知晓自己又被耍了的苏明思攥了攥拳,很是想拉着苏六郎出去练练,不过很快他的心神就被苏六郎话中之意吸引住了。
“郡主可是知晓了什么?郎主他们当真无事吗?”
“确实是如此。”苏六郎含糊答道,望向墙上挂着的佩剑,脚下就不由得迈了过去,伸手取下。
锃的一声,三尺寒锋被拔出了鞘,光亮如镜的剑面上就映出了苏六郎倏尔锐利的眉眼,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此时冷了下来,冰峭逼人如手中青锋,语气却还是温和的。
“不过在我去边关之前,需得把府中的内鬼,先揪出来。”
不知怎的,不明所以的苏明思愣是听出了这平淡语气里的剑意,只觉得背上一凉,到底没出声询问。
对于王沅来说,这一日虽是照顾病人辛苦,还是值得的,尤其是在与苏六郎下午再去探望九娘时,还见到她醒了过来。
她刚一进屋,看见她来了的九娘就想起身,被她出言制止:“九娘且躺着,莫要起身了。”
“咳咳,阿沅姊姊来了。”压不住嗓中的干痒,苏九娘以帕掩口,连咳嗽的姿态都比别人多几分得宜。
见她如此,王沅及不可见地飞快蹙了一下眉,坐到了床榻边抚了抚她的背,然后询问着阿惠:“可伺候九娘饮些蜂蜜水?”蜂蜜润喉,想必她才发了高热,这会嗓子正难受着。
阿惠闻言连忙答道:“九娘子已经用过了。”
床榻上的九娘半倚着软枕,也有气无力地道:“我已经听阿惠说了,今日之事,多亏阿沅姊姊了,九娘这里多谢姊姊了。”
王沅刚动了动唇,站在床尾的苏六郎却抢先接了话:“九娘这话可就见外了,阿沅定不会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他也接的太顺了,王沅一抬眼,就看见苏六郎正冲着她弯了弯眉眼,她也就干脆默认了。
将两人的眉眼官司收入眼底,苏九娘淡白干裂的唇瓣也弯了弯,她有些欣慰,阿兄的眼光真的是极好的。
如今苏家这般,郡主不仅不急着撇清关系,还主动上门探望,又照料她许久,若是苏家此次渡过难关,她一定要与阿耶阿娘好好说道说道,日后定要让郡主风光嫁入苏家。
不过明日就是郡主的及笄礼,自己就是硬撑着,也得去。
她这等心思,王沅却是不知道的。两人又简单寒暄了一会,苏六郎完全就成了个背景板,时不时还替了婢女的活,一直在递药递水。
等到两人离去时,王沅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嘱咐道:“明日九娘务必在府中好好休养。”
被道破了心思,苏九娘面上答允,却不料王沅又加了一句:“明日我会嘱王府门役,定不会放九娘入内的。”跟她斗,九娘再聪慧,到底还是年纪小些,眼神里的不以为意就泄露想法了。
得了此言的苏九娘只好苦笑着应下,王沅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眼见得天色将黯,苏府又无长辈,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苏六郎也不能留她住下,又不能耽搁了她避开宵禁。
最后只能垂首感慨道:“若是阿沅常住苏府就好了。”
顿了顿又抬起头补了句:“若是阿沅常住含章院就好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含章院就是他自己的寝居,含章含章,分明是名剑的称号,满苏府怕是也只有郎君的院子会叫这种名字,不用想,就是苏六郎自己的院落。
还常住含章院,分明就是暗搓搓地说,你什么时候赶紧嫁过来就好了,可真是想得太美了。
王沅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到底没揭穿他。
等到把王沅送回了府,又亲眼见她入了府门,苏六郎才放心回转。一回到苏府,他就下了吩咐:“把苏府众人,都喊到后院里来。”
“谁若是不来,就直接绑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这鱼肉真香!
苏六:为了阿沅也要振作起来!
苏明思:第一次为绝美爱情感动的一天……
苏九:姐姐超级好!
☆、上妆
苏六郎那边大晚上的在大张旗鼓地抓内鬼, 王沅这边已经是回了寝居, 果然,长公主送来的嬷嬷还在等她来着,她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不得不说,这位姓张的嬷嬷实乃敬业楷模。
倒像是把教导她明日笄礼上不出错当做终极目标来实践一般,这会了居然还在等她。
不过, 她倒是不慌, 毕竟也不是逃学还撞见了班主任,也只有还在学校这个特定环境里的学生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进了门, 果然看见张嬷嬷连忙迎了上来, 脸上带着几分将将平息的焦急, 口中却不敢埋怨,只问了句:“郡主可算是回来了, 那便让老奴继续带郡主熟悉明日过礼如何?”
当然是不好了,王沅用余光示意了一下阿颜,心有灵犀的阿颜就上前扶住了张嬷嬷, 叽叽喳喳地为她说话。
“嬷嬷, 郡主今日去苏府, 恰赶上苏娘子病了, 又忙着照顾了她一天,这会可是累着了,可否包容一二?”
“再者,郡主早就熟了一遍这些流程, 若是还练习下去,累着了,明日精神不佳,可不反耽搁了正事?”
这位张嬷嬷也是个伶俐人儿,感受着手肘上郡主贴身婢女貌似恭敬的搀扶,又看看亭亭玉立在屋中,偏偏面色冷淡不开口的郡主,她也知道这是没可能再继续了。
所以干脆卖了个人情:“若是如此,郡主不如早些休息,老奴再去比对核算一下明日所用的器具,那便不打扰郡主休息了。”
这话听得王沅舒心,就微微一颔首,算是准了。
然后就是一顿洗漱,她连手指尖都没动一下,任由着一群婢女小心翼翼地围着她,替她解开发髻换上家常衣物。
等到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花瓣澡,就很快躺倒了床榻上进了梦乡。
不幸地是,第二天就是她的笄礼,所以一大清早就被阿颜从柔软的床榻上薅了起来,都没有来得及跟枕头道个别。
就半阖着眼,坐在了妆台前的小胡床上,还在不住的点头,回忆着黑甜梦乡。
好在有这跟小凳子差不多的物事坐着,比跪坐舒坦太多。这还是苏六郎发觉她每每跪坐之后,表情都有些扭曲,特意悄悄寻来的,让她收着在寝屋内用着,倒也没人发觉,不至于传出了不守礼的粗俗名声。
实在是不怪她,这也起得太早了。她平日里为了请安本就是早起的,今日比她平日还早起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是足足三个小时!这会连鸡鸣都没听见呢。当然了,以王府的地理位置,好像本来也听不见鸡鸣。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也便是大昭朝的成人礼,所以今日对她也是格外的重要,别说她了,满府上下,比她起得早的,可是多了去了。
好不容易梳好了发髻,侍奉的婢女动作灵巧地自妆台上取了个小玉管,拔开了塞子放到一边,再用细长的银簪一插一挑,就带出了一小块唇脂,名唤石榴娇。
再用特制的小银勺往她唇上一匀,粉白的樱唇上染了朱,香甜的味道就弥漫了开。
然后婢女轻轻地将剩下的一点在掌心用花露揉开,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两腮,整个人顿时就变得娇艳起来。
一旁还站了一溜婢女,捧着好几套衣物,供她笄礼上过礼更换,见她妆容已毕,为首的就捧了她今日要穿的第一套衣物上了前。
这是一套绯红洒金的襦裙,阿颜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裙摆,王沅就看见了混了金银丝线绣就的纹样,是百蝶穿花,常见又不常见。
百蝶穿花的纹样很是常见,不过每一只蝴蝶不过指尖大小却又栩栩如生,围着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翩翩起舞,细节之处纤毫毕现,这就不常见了。
尤其是,这套襦裙还是皇后赐下的,可见她恩宠之盛,不用说,一定会让洛京城里不少小娘子暗暗眼红。
见惯了好东西的王沅惊艳了一下,就恢复了淡定,手一伸,婢女们就上来伺候她换好了衣物,脚下微动地打了个转,轻薄的裙摆就旋了起来,整个人真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一般,尤其是衣上也还熏了香。
“郡主今日真是美极了!”忠实粉丝阿颜适时地开了口,满脸笑意还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小银牙,只差举个灯牌为她哐哐撞大墙。
不过这会实在太困,王沅就一如往常地无视了,她昨日就知晓长公主和阿泠会早些来准备着,这会也该到了。
“走吧,去看看长公主和阿泠来了没。”
今日的笄礼被安排在了王府后院湖边的一处阁楼里,还紧挨着一片竹林,待到观礼之后,宾客就可以在湖边或是竹林里的席位上随意落座,若有年长位尊者,也可选择与老夫人等一同在附近的院落中落座。
所以一路行来,王沅就见着络绎不绝的仆婢或端或搬,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看见她时,也都赶紧避让行礼。
等到了阁楼,看见有些面熟的一排仆婢,王沅下意识地心道不妙,没想到长公主已经来了,怎会没有人通知她呢,这就有点尴尬了。
怎么说长公主也是原身的生母,时下重孝,让她等着自己,到底不太合适,尤其是这个大日子,风言风语传起来的话……
那还是随它去吧,她已经看破了,只要她还是圣人亲封的郡主,没几个不开眼的会拿这种小事情到她面前说。
“阿沅,来,让我看看。”发现王沅已经来了,长公主雾蒙蒙的妩媚眼里有了些光,仔细地打量着盛装而来的女儿。
若说她对阿沅,实则愧疚居多,掺杂了来自血缘的怜爱。可在这特殊的日子,就回想起也曾十月怀胎一朝瓜熟蒂落产下这个女儿,见如今她已经出落得如此之好,这会怜爱与自豪就占了上风。
“阿沅今日甚美。”
依偎在长公主身边的崔泠也蹬蹬噔地跑到王沅身边,轻扯着她的手腕,娇声道:“阿姊今日真好看!”
不想对上长公主的目光,王沅就摸了摸崔泠的发顶,温声道:“阿泠也很好看。”
被当做孩子哄,崔泠有些不快,但想到抚她头顶之人的身份,又忍了下来,笑得一脸娇憨。
“不知长公主移驾王府,元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了。”
听着话音,真像是找茬的,长公主今日怎么可能不来。王沅回头就看见了同样一身绯色的王元娘,只不过她生得温婉,穿明艳的衣裳,到底有些不搭。
这点连崔泠也瞧出来了,她故意看看王元娘又看看王沅,目光打了两个来回,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泠,你先陪着阿沅上楼去。”长公主及时制止了她,然后面色冷淡地对王元娘道:“起吧。”
不过她也认出了来者何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前来,她都不想起了冲突,给阿沅在今日添堵,索性冷着她。在王沅与崔泠入了阁楼之后,就自去寻崔三郎了只留下这不速之客一人。
王元娘咬了咬唇,又是一笑,竟好像浑不在意,就这么离去了。
今日是王沅的好日子,可她还是被闷在了阁楼上,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人声,伴着雅正的乐曲,在百无聊赖地泡在桶里,连崔泠都出去玩耍了。
是的,在她过生日的成人礼上,来了很多宾客,外间热热闹闹的,而她这个正主却在冷冷清清地沐浴。
听起来是有些奇怪,但是卜得的吉时在上午,一开礼,她就应该沐浴更衣之后换了采衣采履出来行礼,所以这会她就泡在了木桶里,怀疑起了自己一大早梳妆打扮的意义。
然后听着阿颜时不时得了婢女传来的消息,在她身边直播。
“郡主,长公主为您请的正宾,镇国公夫人已经到了!”
“郡主,柳娘子和卢娘子也来了!这苏郎君怎么还没有来啊。”
“郡主郡主,苏郎君也来了,不过九娘子没来,看来真的是听了昨日郡主的话呢。”
破天荒的,王沅头一次觉得,或许阿颜是真的有点聒噪,不过这会确实是无聊,也就靠她直播宴上的来客打发打发时间了。
“郡主!”
在她刚换上采衣采履时,阿颜又兴冲冲地喊她,这会却是直接递过来折好的方块,还神神秘秘的笑个不停。
等王沅展开时,才笑着说:“刚才有婢子送来的,说是苏郎君让人转交的呢!”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大概就是约她礼毕之后,到竹林深处一谈,有要紧的事与她一谈。
漫不经心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王沅压根不打算赴约,随手丢到了水里,纸团就在水里化得软烂,隐隐透出了墨迹。
“郡主?”看着她的一连串动作,阿颜有些吃惊,轻声疑问道。
“无事,不过是有人想趁今日,折腾些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
这冒充苏六郎寄信之人,是当她瞎吗!
这字迹与苏六郎的,明明一点都不像,即便是字形结构一样,苏六郎每每写撇之一笔时,习惯收尾时轻提,撇尖骤缩,这都是她看惯了的。
更不可能是秦王之流,若是要约见她,想来是会再借用阿箐的名义,而绝对不会模仿苏六郎的笔迹约她。
那还能有谁,结合着约见的地点在竹林深处,王沅不做他想,一定没有好事,自然也不打算去的。
不过,到底是谁约她?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又是繁琐无聊的一天……
苏六:谁冒充我???!!!
☆、恰柠檬
其实王沅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想, 毕竟像她这么咸鱼的人, 能得罪谁去下套坑她,左不过那么几个,自己识破了不去即可。
不过设陷阱之人会不会整出其他的幺蛾子,譬如给苏六郎也送一封相约的书信?
那可就不妙了。
王沅理了理朱红的采衣袖口,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 低头瞟了一眼脚上的普通布鞋, 果然还是没有平日穿的精工细作的绣履舒适。
“阿颜,你派个婢女, 素日信得过的, 将此物送去给苏六郎, 带话给他,我今日不曾与他相约。”
她伸手自换下的荷包里摸出一支袖珍的短玉簪, 正是旧日苏六郎所赠的那支,与他常戴的那支出自同一块玉石。
“是,郡主。”阿颜有些疑惑, 继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沅都不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也就随她去了。
阿颜虽然跳脱了些, 但对她忠心不二,这点小事,当然也是信得过她的。
吉时既到,和缓雅正的礼乐渐起, 王沅在阿颜的搀扶下稳稳地走入行礼的正堂,柳箐已经净过双手,在西面站定,正微笑着看着她,两人就对上了一刹那目光。
堂外还有观礼的宾客,王沅面向南方行揖礼,起身时用余光一扫,就寻到了目标,他今日穿的也喜庆,是一身枣红圆领袍,又加之生得白,在宾客堆里格外显眼,所以她一眼就看见了笑得眉眼弯弯,目光全在自己身上的苏六郎。
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她面上不显,走到早已备好的笄者席上,面西跪坐,柳箐上前用玉梳轻轻比划了几下,就将梳子放到了席子南边,随后就退下了。
这时坐在上首正宾位的一位中年夫人起了身,笑容温和风韵犹存,一脸的好气色一看就是生活顺心畅意,想来就是长公主请来的正宾,镇国公夫人了。
说起来与她也有些亲戚关系,圣人膝下有一女,正是嫁给了这位夫人的长子,算起来也就是她表姊的婆婆了。
大昭朝没有驸马不许入仕的规矩,由此可见镇国公府的门第高贵,除此之外,这位夫人也是出自名门,在洛京城也是很有些名望的。
正无聊思量着,长公主与镇国公夫人已经净过了手,揖让之后,有司呈上了发笄罗帕,镇国公夫人祝辞了几句,就为她梳头加笄,柳箐紧跟着为她象征性地正了正笄,王沅又向着宾客行了礼。
如此三巡,等王沅着了宽袖礼袍再次出现在正堂,已经是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取字聆训了,再揖谢一通,如此可算是礼成了。
再之后,其实就是普通的宴会流程了,王沅先回了房,阿颜帮她取下了华丽沉重的钗冠,又点名要换上清晨出门的一身。
“郡主……”阿颜有些迟疑,“大娘子穿得跟郡主的很相似呢,要婢子取备用的衣物来吗?”
一看就是不懂,王沅点了点她的额心,心情甚好:“此处无外人,阿颜凭心而论,我与元娘孰美?”甩手就抛出了旧时某位邹姓男子这一发自灵魂的疑问。
“自然是郡主了!”阿颜脱口而出。
随即她就反应过来,笑出声来:“所以郡主根本无需介怀撞了衣衫之事,倒是大娘子反而会相形见绌。”
如果简化一下,就是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王沅心里补了句。
她一点纠结也无,这件百蝶穿花的襦裙,宫里派人赏赐时,王元娘也在,又怎会不知晓她今日要穿这件绯色衣裙,还刻意挑了一样的颜色。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若是还看她笑话,那一定是本来就恰柠檬的,趁这个机会说两句闲话,过过干瘾了。
那就没办法了,谁让她就是有条件招人酸呢。
不过这会,她也该躲一躲,假作出已经去了竹林深处的模样,也好看看,到底她猜的准不准。
她轻唤了声,阿颜就附耳过来,先是一怔,然后就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随后主仆二人就往竹林的方向而去,一直留意着主仆二人之人见状,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都亮了几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沅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去看热闹,她只往竹中小径上往走了段路,就从另一条道的转角上绕了出来。
这片竹林占地极广,除了宴客的一角,一直往深处走会有一座小竹楼,昔日她也来过这里避暑,竹叶轻摇,风中满是竹叶的清香,在清幽的竹林里倚躺在榻上看话本吃点心,也很是惬意。
那张纸条上约的就是竹楼,若她没猜错的话,按照古早的套路,一会应该会有人提议来这里逛逛,诸如赏景吟诗等等理由,然后就能看见某些本不该看见的一幕。
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具体又是哪一幕,端就看陷害她之人有多狠心了。
“郡主为什么不让人跟苏郎君说明白呢?”一旁陪着她的阿颜蹙着眉问道,这个疑惑困扰她小半天了。
“六郎听了,自然就懂了。”王沅收回了被阿颜搀扶着的右手,好奇地抚了抚一旁的青竹,表面上细细一层绒毛,一摸颜色就变浅了。
她觉得很有意思,可就急坏了阿颜,在一旁瘪着嘴,心里埋怨郡主又卖关子。
估摸着时辰,王沅开始往回走,绕了一圈,走到了要去竹林里,寻个清幽去处吟诗作对的众人后面,远远地掉在了队伍的后面。
眼看着接近了竹楼,就看见远处的众人躁动了起来,她心内冷笑,就直直地走上前去,慢慢凑近了事件中心。
正听见王元娘一声尖利质问:“顾郎!你为何在这里!”
哦豁,王沅的八卦心骤起,王元娘这是种瓜之后吃到自己头上了?
她沿着人群的缝隙往前挤去,中途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一抬头就对上苏六郎关切的眼神,看见她无恙才阴云转晴。
她微微蹙眉:不是派人告知你,有人冒充你,必定有事发生。
苏六郎一扬眉:担心你而已。
眼神一交流,王沅动了动唇,最后也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在周围低声议论中看见了前方的景象:顾二郎脸色苍白,身后则是一身红衣,以袖掩面的郭家小娘子,两人俱是衣衫凌乱表情仓皇。
虽然以她的角度看,从衣衫的凌乱程度看,两人最多搂搂抱抱过,可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私会与私情,这下可算是精彩了。
只是不知,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而他们二人,又怎么会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及笄礼好麻烦啊,想吃瓜……
苏六:不放心……还是得去看看,阿沅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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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说谎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顾二郎跟屡次纠缠他的郭家小娘子被众人撞破了私会, 王元娘先是又气又怒, 恨不得活撕了郭五娘,随后很快认清了现状。
她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回,郭五娘的阿耶,郭右丞早在几月前就升到了尚书左丞的位置上,如今朝野上下谁见到不尊称一声郭相公。
郭五娘可是他的嫡出女儿!
如今闹出这一出,再结合着郭五娘以往口口声声非顾二郎不嫁, 这回, 郭相公怕是定要豁出颜面替这个女儿谋划一番。
而顾府,更是不会拒绝这桩好事。
苦上心头, 王元娘再也维持不住端庄温雅的气度, 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 心神恍惚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
甚至又开始自苦,自己这辈子如此不幸, 阿娘早逝,阿耶离家,还有一个处处胜过她的嫡妹, 好不容易得到的婚事如今怕是要再生波澜。
她那么爱慕顾二郎, 若是郭五娘也进了门, 起码也是个平妻, 比原配地位都高的平妻,更何况,顾二郎的心也根本不在她身上。
都是王沅!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和长公主, 自己怎么会自幼失去阿娘,阿耶也不回常年离家不归,顾二郎一定会看到她的好,又怎会,又怎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泪眼红肿,怨恨的目光扫到了人群中的王沅,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走到了王沅的面前,语气恨恨:“你现在,可是满意了?”
突然成了众人焦点的王沅???
她来了她来了,这熟悉的台词,熟悉的味道。
不过略一思索,她也就多少猜到些王元娘心中所想,自觉好笑,王元娘但凡有一丝不如意,就都归罪到她身上,那自己可真是比窦娥都冤。
“元娘气糊涂了,”她对着王元娘说了句。
然后冲着众人一福身,语气温和落落大方道:“今日是儿的笄礼,此处荒芜,不如外间丝竹流水,府中备好了醇酒,还请诸位移步,也好让王府一尽地主之谊。”
身侧的苏六郎也随着一揖,笑如春风,朗声附和:“郡主此言不差,诸位,请。”他侧身抬手,手肘扬起微屈有力的弧线,做出了邀请的姿态来。
真是把这当自己家了,王沅扯了扯苏六郎的袖子,就换来他半低着头,冲她展颜一笑,黑亮双瞳里漾着碎光,星星点点。
主人家都这样说了,到底不好继续看笑话,即使不少人暗暗交换了眼神,也都打算回了自家府上茶余饭后再消遣一二。
这会也都在三三两两地闲谈着,往竹林外走去。连一道而来的柳箐和卢娴也不好继续留在此地,最后看了他们几眼,就随着众人一起离去
不一会儿,就剩下王沅、苏六郎,与另外三个当事之人。
别有深意地瞥了王元娘一眼,又看了看那边被小娘子抓住手臂不放的顾二郎,王沅觉得自己大概有了些新的想法,这会也不想再歪缠,就示意苏六郎一同离去。
至于王元娘,她自然也不会再轻轻放过,只待确认了她背后之人,就让她实打实地尝尝苦果。
“站住!”
见她要走,王元娘嘶哑着嗓子喊出声,就要来势汹汹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然后被苏六郎直接挡住了。
可她越挫越勇,就要绕过苏六郎去扯王沅,颇有些要撕打的情状。
“住手!”三道男声斥喝声同时响起,都在制止王元娘继续发疯。
最近的是苏六郎,他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又几乎要破功,他自认是从来不对女子动手。
可这王元娘都敢找阿沅的麻烦了,他想都不想,就下力钳住了王元娘的手臂,不让她靠近阿沅。
稍远些的是顾二郎,他这会正在摆脱如牛皮糖一般死死粘着他,脸上笑得诡异又心满意足的郭五娘,碍于君子风度又不能下力。
但他还是分出心神,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所以及时地出声试图喝止王元娘。
至于这最后一道,则是来自闻声赶来的王三郎。
他听闻下仆汇报,就拧着眉头满脸阴沉地赶了来,一路上心思重重,只恨不能一眨眼就到了竹楼前,谁知道一来就撞见长女发疯。
负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尤其是注意到长女穿着与次女相同的服色,瞳孔猛地微缩,更是怒上心头,消瘦的身形颤动着,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走到了三人面前,强忍着,稳着声音质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便宜阿耶可太偏心了,明明只有王元娘一人发疯,偏偏问的是,你们在做什么,而不是你在做什么。
见到王三郎来了,王元娘瑟缩了一下,她用力抽回了被苏六郎钳住的手臂,后退了一步,声音细如蚊呐:“阿耶……”却是站在一旁不敢再动作。
见她不说了,王沅索性就替她开了口:“今日收到一张字条,模仿了六郎的字迹约我来竹楼一会,随后元娘就提议众人来竹楼吟诗作画,最后就撞见了顾郎君与郭娘子在此地私会。”
“阿耶可听明白了?”王沅略挑了挑眉,望着这位便宜阿耶,等着看他的反应,倒也没抱住多大的希望。
这话与苏六郎所知相同,他这会走到了顾二郎的面前,笑着问道:“顾兄又是为何在此?”
已经放弃挣扎的顾二郎任由郭五娘抱着他的右臂,垂着眸,语气清淡飘忽,直接认了罪:“是我不死心,约了阿沅来此地一见,想问她些话。”
听了这话,郭五娘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是一直用得偿所愿的甜笑对着顾二郎,只当个背景板。
铺天盖地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左右这郎君非娶她入门不可,无论他的心在谁那,早晚都是她的。
不枉她听了那人的话,急匆匆地来做了这一场戏。
“呵。”
苏六郎也不气了,难得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目光在顾二郎的身上晃了晃:“顾兄当真是识得大局。”
“果真是如此吗?”
王三郎脸色缓和了些,依旧是难看,元娘知晓未婚夫婿约着阿沅私会,就刻意引人来撞破,她难道不是一直想嫁入顾家的吗?
如此行事,除了让两家颜面尽失,阿沅与顾二郎饱受非议,可有一丝半点的好处,当真是愚蠢至极。
可往好处想想,这不过是儿女私情引发的嫉妒之举,元娘虽是如此,但也算不上十分无恶毒狠心。
他按了按额角,正要开口给元娘些教训责罚,也圆了此事,就听见一道轻佻的男声传了来:“顾二郎何必遮掩,我也收到了另外一张字条,用的,可是阿沅的名义。”
几人抬首望向声音来处,就见到长公主与崔五郎出现在竹林小径上,正往这边行来。
而他们身边,还有一位锦衣郎君,面容清俊,神情恣意。
不是秦王,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站在阿沅的视角,王元娘就是个早期对她还不错,为了展现自己的长姐风度,处处关心到有点烦的原身姐姐,还很别扭,一边关心一边刺她。因为家庭关系比较糟心,所以刻意与她少来往。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象征性地分她些,比如说前几章的梨。
即便是后来因为顾二郎翻脸了,也就是时不时说些酸话,对阿沅来说,犯不上跟她计较,也没必要刻意去找她麻烦,也就一两年时间就要嫁给苏六了,再加上平时也不怎么来往见面,懒得理她。
原书里压根没有王元娘的戏份,阿沅看王元娘也并没有开了上帝视角,so,这并不是包子哈。现在她发现王元娘开始作妖了,肯定也会收拾她。
☆、扑朔迷离
秦王一句话, 使得才舒展了眉头的王三郎心觉不妙。
他这刻意忽略另外两道刺眼的身影, 动了动唇,只把目光移到秦王身上,揖着手盯着秦王的脸,一字一句地恳切问道:“殿下所说,可是真的?”
即便是早知此事会暴露,王元娘还是有些慌张, 曾将字条递给婢女的手往袖中缩了缩, 目光闪烁,强迫自己的眼神盯着他处。
可若是细细观察, 还能看见她瑟缩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整个人气势上焉了许多。
“真与不真?阁下不如直接问问自己的长女。”
秦王偏了偏头, 一侧唇角斜挑着,笑得人不明所以, 眼神却是雪霜般寒凉,好似尖锐的冰锥,扎得王三郎心下剧痛, 鲜血淋漓。
既然秦王开了口, 自然是能拿出字条实证, 如今他让自己去问元娘, 那便是确认是元娘所为了。
想不到,真想不到,自己唯二的两个女儿,元娘竟是想要设计阿沅。原是血脉至亲, 如今骨肉相残,这叫他如何不心痛。
王沅有些恍然,没想到设计布局之人邀请的另一方是秦王,而不是她以为的苏六郎,她的眼神落到了沉默的顾二郎身上,难不成……
正琢磨着其间的牵扯干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又落入熟悉的温热掌中,对方还用力握了下,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她心里一晒,还能提醒她什么,提醒她身边有醋缸打翻了呗,酸气扑鼻了都,她转头冲着身边人微微一笑,也稍用力地回握他一下以示安抚。
啪!
一声脆响,没有防备的王元娘被打得侧偏了头,脸颊上显出的通红掌印,昭示着打她之人确实下了大力气。
从未动手打过人的王三郎,第一次一出手竟然就是自己的女儿,他微微气喘着,一手撑着自己的胸口,脸上青白交加。
“阿耶!”被打的王元娘捂着脸哭喊了一声,以袖掩面,看着王三郎的眼神里也多出了不甘和怨恨。
便是王三郎当年避去了别院,那也是把她留在了王府不闻不问,如今还为了王沅上手打她,这叫她心里原本压抑住的不满怨恨都冒出头来。
这些怨恨都如藤蔓般迅速滋生蔓延,缠绕住全部思绪,终于在她眼中发了芽生了根。
眼前的一幕看得王沅内心毫无波动,她也没有开口,既然秦王在此,自然是轮不到,也不需要她开口做主的。
索性就不着痕迹地拉着苏六郎退了退,静等着看出好戏。
而被拉着的苏六郎动了动眼睫,就随她一同往后退了几步。因为她的举动心情变得甚好。再加之,他昨日连夜审了府中诸人,已经是决定投向秦楚二王。
这会也就一眼猜出了来龙去脉,索性就遂了阿沅之意冷眼旁观,只等着看秦王打算如何了。
“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看清了王元娘的眼神,王三郎心中一冷,唇齿打颤,硬生生地咬破了舌尖,他不顾满口铁锈味的血沫,僵着脸问道,背在身后袖中的手攥成拳。
此时朝中争储,他也有所耳闻,这时候还上赶着让阿沅与秦王扯上关系,日后无论秦王如何,阿沅都不可能落到好,王家也落不到好,便是她自己,也未必能保证只赢不输。
这是何等愚蠢无知!
遮着脸上火辣辣的红印,王元娘本想理直气壮地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可她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深闺女子,又兼之心虚,几次张了张口愣是没发出声来,倒是双眼被泪水浸泡得越发红肿。
但凡看她的表情,也就知道,此事于她定是脱不了干系。
“你且说说,自己是如何筹划着,要设计阿沅的。”
前半句气势汹汹,后半句却是如柳絮,轻飘着落了地,似乎是询问之人难以接受,喉珠来回滚动数回,才能强忍着说出。
见大势已去,王元娘绝望地发现没有人会为她解围,连顾二郎也不发一言,只能呐呐地交待:“我让人给阿沅和秦王殿下送了字条,再引人来撞破他们私会的场景……如此,阿沅日后定会招人非议。如今苏家又出事,她日后再订昏事,就……”
这话听得苏六郎面上阴沉,什么叫日后阿沅再订昏事,听着可真真是刺耳,全然忘了自己前两天如何劝阿沅与自己解约。
王沅倒是心里突然对王元娘有了些同情,原因无他,实在是太过愚蠢,被利用而不自知,还铁了心了要护着身后人。
时下风气开放,儿女私情也算不了什么,便是她真的与秦王私会又如何,这点闲言碎语,还不如传出她有失礼失仪之举来得打击更大。前者对她这等身份之人来说不痛不痒,后者说不定会招来宫中来使斥责。
设局之人,从来不是为了设计她的名声,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王三郎则是漠然地在脑海中推测着,那么顾二郎是与元娘亲近,发现了她的意图,所以前来阻止,被郭家小娘子缠上。而阿沅与秦王都发现了不对,所以才没有中计。
他虽然隐隐地意识到,其中可能有些他未察觉到的奇怪之处,但此时也不得不先把此事圆了过去,毕竟这可是把秦王都牵扯了进来。
往秦王方向行了几步,他抬头就对上秦王一脸戏谑的表情,正要厚着脸皮开口告罪,这会却是谁都意想不到之人先开了口。
站在秦王斜后侧半步,旁观了许久的崔五郎,方才一直如同还在文人雅士的诗会画集上闲谈阔论一般闲适。
他与正扶着长公主的叔父交换了个眼神,就慢慢走到王元娘面前,笑吟吟地问:“那王娘子可否说说,这字条上的字迹又是从何而来?”
白净匀停的手上是折成方块形状的纸条,想来是秦王或者王沅给他的,这熟悉的纸质让王元娘原本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直接卡住。
崔五郎也不继续强迫她回答,侧身就转向了王沅:“郡主所收到的那张字条上的字迹,可是曾见过的?”
无意识地看了苏六郎一眼,王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答道:“与六郎笔迹几乎完全一致。”
“所以,你又是如何拿到苏兄的字迹,并临摹了他的字迹去诓骗郡主?”
一锤定音,崔五郎竟是全盘否定了王元娘先前的说辞,要知道,她又是如何能拿到苏六郎的字迹的,又是如何临摹的分毫不差的,写字条的,必定是另有其人。
见王元娘咬碎一口银牙也不肯坦白,崔五郎俊美的脸上笑意犹存,他踱步到顾二郎面前,温声道:“不知顾郎君可是知晓其中原委?”
被问到的顾二郎终于有了反应,他方才一直垂着眸,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种种都与他无关,完全置身事外。
这会被问到了关键,即便是心下愧疚,为着顾氏一族,他也要替元娘圆场:“是我,是我让元娘买通了郡主的婢女,偷到了苏六郎的字迹,然后动笔临摹的。”
“元娘不甘,我便出了这个主意。此事我愿揽下所有罪责,也请郡主和秦王殿下责罚我一人便是,我绝无二话。”
他强硬地甩开被他之言震得愣愣的郭五娘,揖身行礼,平日里挺直的脊骨弯成了颓唐的弧度,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扯了扯唇角,无恨无怨,眼底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戏二人组
阿沅:大家好像都表演得很卖力的样子,六郎,你怎么看?
苏六:跟阿沅牵着手看……
☆、自认
顾二郎倒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惜在场的, 即便是确实不明所以的王三郎与郭五娘,心里也都是门儿清。
如果设计之人当真是他,那他还能在这被人抓了正着?
不过,顾二郎此时站出来一力承担此事,可见他想维护之人,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这下王元娘觉得自己脸上的痛楚都减轻了, 心里满腔的苦酸咸涩中终于多了丝丝的甜。
她小步地往顾二郎身边挪了几下, 眼里独独只剩他一人。
因而也越发的觉得,余光里缠着顾郎的郭五娘, 果真是碍眼。
这时, 秦王也终于开了口, 语带调侃,漫不经心道:“此事我会如实回禀给阿耶, 顾如璋,你当真是想明白了?”
他原本也没想在此时与顾家撕破脸,见崔五郎稍一质疑, 顾二郎就主动承揽下所有罪责, 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被连姓带字地询问, 顾二郎却更深地低了低头, 语气和缓,仿佛字字出自真心:“我方才所言,句句是真。”
这是坚持自己所言非虚了。
话已至此,秦王觉得有些无趣, 就甩甩袖,走到长公主面前揖手道:“姑母,我这便回宫了。”
长公主颔首应下,她对这个行事恣意的侄子倒是印象不深,或者说,避居在城外多年,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幼时生得很是雪白可爱上。
谈不上有多情深,但是总归又有着崔家的牵连,对他也是和善,这会自然也不会拦他。
秦王携着崔五郎已离去,顾二郎仍是保持着俯身长揖的姿势。
一旁的郭五娘见状就轻轻地拉扯着他:“顾郎,我回去便让我阿耶为你说情,你且起来,莫要担心……我阿耶最是宠我了……”
她见自己扯不动顾二郎,又碍于长公主等人都在,也不敢当面指责王元娘,就一直细声细语地劝顾二郎起身,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即便是顾二郎自顾自地起身,向众人告罪辞行,她也觉得都是因着自己所言,这才打动了他,就满心欢喜地紧随着他一起离去。
见到顾二郎一直到走远了,都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她,竟然就这么离去了,王元娘才飘到云端的心就被打入了谷底。
他一定是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替自己担罪。
不,他哪里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顾家。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会不会厌了自己,不,自己都是听从了他耶耶的安排,都是为了他,为了顾家的!
王元娘的脸色变来变去,满腔思绪都挂着顾二郎的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如今在场的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别有深意。
一直旁观的长公主终于开了口,她语气不善:“王郎君,王府如此不堪,我今日便会带阿沅回公主府久居。”
这是一开口就要王沅跟她回去住。
“阿沅昏约已定,不日苏府还会来过礼,又如何能去长公主府住下。”
王三郎目光回避着,语气却是坚决。
断断没有他的女儿要跟着生母别居的道理,她可是姓王。
再者,他难道要看着,阿沅与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过日子?
断然不可。无论如何,阿沅是他的亲生女儿,一定是要住在王府里的。
长公主斜睨了王三郎一眼,难得的不屑情绪外露,正要开口,却被扶她之人抢了先。
崔三郎语气缓和,话中意却是不善:“阿沅若是继续留在王府,王郎君可是能保证,无人再对她下手?”
“你当知,以有心算无心,那便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了。”
话里话外,其实也是在逼王三郎当场处置王元娘,如若不然,他又哪里有借口让王沅继续留在府中。
不光王沅和苏六郎听明白了,连王元娘也听明白了。
可她这会迷了心窍,也就根本不在乎王三郎怎么处置她,左右她与顾家已经过了两礼,再过不久,就要嫁到顾家去。
更何况,她本就只是想让王沅落不下好名声,又并非下了狠手,伤了她。
其实王沅是不在乎的,但是也觉得,如果能就此将王元娘禁个足也是好的,省得身边天天有人对她虎视眈眈的。
之所以不在乎,是因为她已经可以预测到,王元娘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既然如此,又和她计较什么。
何必痛打落水狗呢,再逼得她狗急跳墙了又是麻烦事,净等着看戏,便足矣。
“日后,没我的允许,元娘不可出院门半步。”
王三郎显然跟她想的一样,直接就禁了王元娘的足。
只不过他比王沅想的还要周到些,“元娘的性子已是歪了,日后每日抄经十卷,都送到我书房中。”
而且他也比王沅想的要聪明些,竟然也看破了王元娘与顾二郎这桩昏事还有变故。
“若是顾家昏事不成,我会将元娘远嫁出洛京,必不会让她再踏进洛京一步。”
哦豁,王沅小小地吃了一惊,如今大昭朝的生活水准,应当是以洛京城为中心,向外辐射,依次递减,远离洛京的生活条件差不说。
时下远嫁,两家若无几代往来,一般是默认不宣地流放之举。
毕竟远嫁而去,无娘家依仗,可说是无依无靠,便是被磋磨的,也不是罕见。
王三郎倒真是狠得下心了。
不过也好,看王元娘这性子,想来嫁到洛京城其他世家里,那可不是结亲,分明是结仇了。
可惜王元娘却是不在乎的,她满心都是顾家一定不会放弃她,定会接她过门。
既然如此,一年半载的禁足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没有让王沅上钩,真是可惜了,她甚至不无遗憾地冒出这个想法。
“那阿沅如何作想?”
长公主还是想听听这个女儿的想法。
方才她所言,虽是为了逼王三郎处置王元娘,但若是阿沅愿意来长公主府,她也是欢喜的。
“儿在王府住了这许多年,已是惯了,还是不便叨扰阿娘的。”
王沅是根本不想换地儿,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的院落也是她经营许久的,无处不合她心意,何必折腾来折腾去。
还不够麻烦的。
见她不愿,长公主也不勉强,又说了几句若是她来,随时都可之类的话语就离去了。
随后心神恍惚的王三郎也让人押着王元娘从另外一条隐蔽些的小径离去,一时之间,竹林里就剩她与苏六郎两人。
一出戏状似终于落了幕,可戏中迷局到底是没有水落石出。
王沅将目光转向了苏六郎,看来,还是要靠他来帮忙,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