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片单薄却坚硬的墨影。
那是艾周第一次发觉,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她用自己成长的常识,解读不了方至的生活。她的父母不论怎样争吵,怎样厌恶彼此,都会保护她,爱护她。她最大的悲伤里,也不会缺少吃,不会缺少穿。她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海量的嘲讽,不会在放学的路上,因为父亲就莫名其妙地打一架。
而方至呢?原本就不完整的家庭,又遇重创。现实的严酷让他根本无暇悲伤。对于他来说,父母争吵能算得了什么呢?能有机会听到父母吵架都是一种幸福。
方至突然在艾周身后喊:“hey!谢谢你来看我。”
艾周听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涌出了眼眶。
3:小鹿同学
有时候,艾周不愿意想起方至。因为他总是从遥远的地方,传递来一抹低沉的情绪,像是深夜里的海潮,缓缓推开暗涌不息的迷雾。
可艾周又忍不住地想起他,想他倔强执拗的眼神,想他受伤后的笑容,想他骑着自行车,不断前行的背影。
人总是这样矛盾,害怕黑暗带来的恐惧,又迷恋黑暗散发的气息。
艾周坐在教室里,拄着下巴发呆。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某种法力无边的咒语,随时随地,催人入睡。艾周发现,逃出高考的重压,她的人生似乎就失去了勤奋的动力。人家选修课都是挑名师去选,可她和西西专挑哪个期末好过就选哪个。比如这门“网络文学的创作与赏析”。据前辈们说,该老师只有一条要求,就是点名必到,考试必过。所以不论老师讲得如何催眠,她们也得必须选。
朱西西翻着手机里的照片,为下午的发布会准备衣服。朱西西有个习惯,买一件拍一件,扔一件删一张。这样找衣服方便得多。每隔五秒,她就问一遍艾周“这件好不好看”。
艾周烦到翻白眼,说:“又不是嫁人,至于嘛。”
“当然至于。”朱西西贴着艾周的耳边说,“你没看过他们家去年发布会的照片吗?他前女友一身burberry加驴包。”
艾周惊讶了,说:“晕,不够她老的。她是当江纪言的女朋友还是江纪言他爸的女朋友啊。”
“就是啊,搞不懂江纪言什么口味。”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一个保安敲门走了进来。艾周认识,是江纪言的狗腿队长。这次他特别有礼貌,先行了个礼,说:“老师,打扰您了。我有事找你们班的朱西西同学和艾周同学,。能让她们出来配合一下吗?”
刚开课不久,老师对学生也不太熟。她问:“有叫朱西西、艾周的吗?”
艾周和朱西西一脸疑惑地站了起来。
队长说:“就是你们俩,跟我来吧。”
艾周和朱西西收拾好书,跟着队长走出了教室。朱西西疑惑地问:“找我们干什么呀?”
“有人找。”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下了楼。有两个男生站在大门口,朱西西一眼就认出了江纪言。她一蹦三跳地走过去说:“原来是你找我啊,搞得这么神秘。”
江纪言揽过她,说:“直接找你们出来不太好吧。”
朱西西对艾周使了眼色,说:“给你介绍,这是汪鹿。”
其实,艾周早就看见汪鹿了,瘦瘦的,不是很明显,只有站在他面前,才会觉得他高。干净的米色t恤,配卡其灰长裤,脚上穿了一双法国版飞跃的高帮球鞋。汪鹿对艾周笑了笑,说:“你好啊,我们好像见过。”
艾周只感到四个字“如沐春风”。这么好看的男生会要自己的微信号,她打死也不信。她死缠烂打追着人家要还差不多。
她忸怩地说:“你好啊。”
朱西西“扑哧”一声笑出来。艾周知道她笑什么,因为她的脸肯定红了。
江纪言说:“走吧,我带你们去买衣服。”
原来江纪言找朱西西出来,是为了下午的发布会准备行头。朱西西回想起他前女友的衣服,有点儿背后发凉。真是直男无审美啊。他是也要把她和艾周打扮成中年妇女吗?
朱西西纠正他说:“不是你带我们买,是你陪我们买。”
江纪言笑着说:“有什么区别?”
朱西西一本正经地说:“我担心我们驾驭不了你喜欢的风格。”
汪鹿在旁边无声地笑了,显然他对江纪言的审美也很无奈。他看了看手表,说:“快走吧,我知道家不错的买手店,带你们,不,陪你们去。”
现在竟然还有戴手表的男生呢。宝珀的经典系列,白盘黑带,简洁复古,品位好到爆。艾周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好感度海量上升。
汪鹿说的店在长乐路上,叫mspace。一幢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修旧如旧的外表,浸透着历史的味道,可里面却是极简的画风,干净,素白,偶有梅枝横入,宛如有大片留白的水墨。老板max喜欢热爱旅游。反正也是满世界转,后来干脆开了家买手店。汪鹿和她很熟,喜欢叫她man姐。因为man姐不只时尚敏锐度高,眼光独到,man力值也是爆表。她的名言就是“每个买手都是条精致的汉子”。
这天man姐也在店里,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但浑身散发着明艳锋锐的气场。朱西西虽然漂亮,可站在man姐面前,就漂亮得不那么明显了。这大概就是女生与女人的区别吧,少了一种自信的气势。
man姐走过来和汪鹿打招呼,说:“小鹿,好久不见了。”
汪鹿说:“是你太忙,我来你也不知道。”
man姐咯咯地笑了,说:“刚好有新装到,你们自己去转转。”
说起来,mspace的衣服品位的确不错,有很多北欧小众的牌子在上海都很难见到。不过扫一眼价格,艾周心里就惶恐了。随随便便一件小东西就要四位数,只要能算得上“礼服”的裙子,都是五位数起跳。
她悄悄地和朱西西说:“西西,我看还是算了吧,这里的衣服太贵了。”
朱西西咬牙切齿地说:“第一次一起出来,本小主哪能退缩了。”
对于朱西西来说,做土豪也是有限度的。买过万的包都少见,何况是过万的裙子。传说中“买个貂”也就这个价了吧。
艾周说:“那我就不陪你疯了。”
朱西西眼睛一瞪,说:“衣服你刷本小主的卡,吃饭我刷你的饭卡。这个月就算吃土也得买。”
艾周想到日后两个吃土少女的悲惨生活,含泪说了声:“。”
4:谈爱走心
于是,朱西西和艾周都挑中了simonerocha家的小礼服。朱西西的那一件缀满红色花朵,小小夸张,但公主感十足。艾周挑了一条缩褶刺绣的米色连衣裙。朱西西远远瞥了“米色”汪鹿,对艾周说:“你是故意挑的这个颜色吧?”
艾周说:“怎么可能?”
可惜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她们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江纪言已经结过账了。而且不只买了两条裙子,还有搭配的鞋子和手包。
朱西西在店里倒是没说什么,直到出来才对江纪言说:“这个钱我以后会还你。”
江纪言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了?伤自尊了?男生给女生买礼物很正常。”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随便送几万块礼物的程度。”
江纪言的脸微微一黑。他见过和自己拼命拉近关系的女生,还没见过哪个嫌关系太近的。他说:“如果你是想表现自己与众不同,引起我的注意,到这一步就可以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刻意制造问题。”
朱西西说:“纪言,谈爱走心,谈钱走肾。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全校最优秀的男生。我不想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和钱绑在一起。如果你想表现自己是个有责任心的男朋友,到这一步就可以了。我希望你以后能记得我的存在,不要凡事都替我做决定。不过,今天的包包和鞋子选得真心赞。”
艾周惊讶了。她第一次觉得朱西西有了一种嚣张的气焰。
这才是漂亮女生该有的气场。校草怎么了?豪门怎么了?买得起裙子,买不起我们的人。她挽起朱西西的胳膊,替朱西西打圆场,说:“对不起啊,纪学长,我们家西西就是个耿直的人,别往心里去。”
汪鹿在一旁说:“你们想的可真多,什么礼物。这些东西是为参加发布会买的,算工装,回头找他爸报销。”
几个人都笑了,小小尴尬也就化解了。
说实话,艾周知道这次发布会重要,但是完全没想到竟然这么重要。因为这是威新公司去年上市后的第一次新品发布会,代表着未来几年的发展方向。作为威新总裁江远唐唯一的儿子,江纪言也逐渐被八卦新闻关注。
发布会在浦江边的一家五星酒店。江纪言在62层订了间豪华套房,让他们四个人休息。江纪言和汪鹿在客厅里喝酒闲聊。艾周和朱西西在卧室里慢慢化妆。
艾周关上房门说:“哇,你今天真是气场全开啊,竟然回呛江纪言。”
“那还得谢谢你。”
“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你提醒我了。”朱西西放下眉刷,转过头说,“美女不是我这样的。我现在可是大美女哎,又不花他的钱,凭什么比他低一等。”
艾周看着一根眉毛粗,一根眉毛细的“大美女”,哈哈地笑了,说:“那你不怕他受不了啊?”
朱西西的眼神一暗,说:“反正他的女朋友也是一年一换。我受气也是一年,不受气也是一年。我干吗不痛痛快快按着自己的方式和他玩儿一年?男神不可多得啊。”
艾周抿了抿嘴,没说话。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加了最终期限。这话不管说起来如何爽快,听起来都有种莫名的悲凉。
下午三点,发布会即将开始。二楼的宴会大厅前铺了红毯,两侧站满记者。一些重量级的嘉宾陆续到场,有商界名人,也有娱乐圈的明星。江纪言四个人从房间出来,乘电梯去二楼。两个男生也换了正装,“年少才俊”的味道就出来了。
汪鹿走在江纪言身后,弯起手肘,示意艾周挎上来。
艾周的脸一瞬间就红了。
真是太帅了!帅得艾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参演偶像剧。
她轻声说:“你根本就没要过我微信号是不是?”
汪鹿怔了一下就猜到了。因为之前朱西西和他说的可是另一个版本。朱西西告诉他,自己最好的闺密想和他做朋友,能不能认识一下。
但他还是体贴地说:“没有。是我和西西要你的号,她不肯给。”
艾周心里涌出的幸福快要炸裂了。她拼命低着头,生怕自己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吓到可爱的小鹿同学。
艾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电梯的,总之电梯缓缓下行的时候,她的脸才悄悄退烧。
这部电梯是50楼以上vip客人的专属电梯。50层以下,外面无法按停。可这一天,电梯突然停在了42层。江纪言正感到奇怪,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外面竟然站着六个身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生。他们低着头,帽子压得极低。
朱西西冷不防看见,吓得发出一声惊叫。而电梯外的六个人,却沉默地走进电梯,按了关门键。空气瞬间变得拥挤而紧张。电梯运行了一会儿,突然“轰”的一声停住了,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黑暗中,艾周和朱西西吓得抱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叫。
应急灯跳闪了几下,发出青白的光芒,电梯里才重新亮起来。
那六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缓缓抬起头,脸上竟然都戴着《惊声尖叫》的白色面具。
江纪言大声呵斥说:“少装神弄鬼的!你们想干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男生发出一声轻笑,突然挥手就是一拳。
朱西西和艾周缩在墙角里,发出了第二拨尖叫。而江纪言和汪鹿很快就被打倒在了地上……
电梯在五分钟后恢复了正常,缓缓直行到二楼宴会厅前,“叮”的一声打开了。
记者的长炮短炮,齐刷刷地转过去,等待下一个名人走出来。可里面却是更劲爆的画面,四个人坐在地上,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一起!
江纪言身上的衣服,被剪成了碎布条,头上还被戴了一对毛绒绒的大耳朵。他的两只眼挂着乌黑乌黑的大眼圈,远远看过去,像一只狼狈不堪的大熊猫。
电梯外的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闪光灯密集闪烁着刺目的白光。大概每个女生都幻想过被镁光灯照耀的感受吧。可艾周和朱西西想过一万种,也没有今天这么劲爆。坐在江纪言身侧的朱西西,用力一挣,把江纪言推进了角落,把自己堵在门前。终于有保安跑进去帮忙解绳子,可绳结系得太紧,一时又解不开。
江纪言的父亲江远唐闻讯赶来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把自己的助理推进电梯,然后按了关门键,转身对记者说:“抱歉,小孩子就喜欢胡闹博关注。”
电梯门终于关上了,缓缓向上升去。江纪言愤怒地对助理大喊了一声,说:“快给我解开啊,这么笨!”
朱西西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安抚他,说:“别急,你别动才好解。”
说实话,她在心里对江远唐有点儿惊讶,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父亲。见到儿子如此境况,既不愤怒,也不怜惜。而是万分理智地关上门,把他们送回到62楼。
而艾周呆呆地靠在汪鹿的身上,失神地看着电梯门。
汪鹿问她说:“喂,你怎么样?吓到了?有没有受伤?”
艾周摇了摇头,没说话。她没有受伤,也不是吓到了。她只是在一遍一遍地回想那六个男生跑出电梯的一瞬间。最后一个离开的人,竟然对着她,把左手放在了胸前。
那是方至吗?
那就是方至吧!
chapterfour远方的鲸
1:找到鲸群的鲸
空白,对于方至来说,是一种奇异的状态。比如骑死飞的时候,双腿上下起伏,景物从眼里飞快地掠过。他的脑子就会出现一片直线延伸的空白。什么都没有,空空的,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有时候,站在繁华的街道上,他的脑子也会突然像电脑一样当机,身边是或沉默或喧嚣的陌生人,阳光明烈灿烂,他的灵魂被抽离出身体,停滞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里。
有时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也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空白。
比如此时此刻,befixed里弥漫着啤酒的气味。七个男生时不时地爆发出哄笑和叫嚣声,最高个子的叫飞机。飞机说:“今天真的爽爆了!”
浑身肌肉的小浩克说:“谁让那个姓江的害得我们快递做不下去!”
瘦瘦的狗嘴说:“也多亏小爆了啊,电脑这么厉害,能把电梯停住。”
小爆小小得意地说:“停个电梯有什么难啊,还是至哥计划得好。”
方至半倚在沙发上,耳旁传进说话的声音,却反应不出说话的意思,只有手中的啤酒罐,微微冰着指尖。
小爆拍了一下方至的肩膀说:“又梦游了?”
方至像收魂回来似的,拿起啤酒喝了一口问:“说什么呢?”
小爆说:“快递不做了,你说我们几个以后干什么啊?”
“再说吧。”
方至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好像不久之前,在电梯里整治江纪言的根本不是他。
befixed最初就是屋子里的这七个爱玩死飞的男生组建起来的。开始一起练死飞,后来接商演,做快递。方至不是他们中最大的,但大家都习惯都听他的安排。因为车技好,也因为有头脑。就像小浩克常说的,如果没有方至,我们基本就是街边玩车的小混混。
姚江和姚海是一对兄弟。
姚海说:“别再说啊,现在就说吧。”
方至说:“狗嘴已经上大学了,小浩克明年高考。你们俩不是要实习吗?各有各事,现在散了也挺好。”
飞机年龄最大,已经二十三岁了。他说:“喂,怎么说散就散啊。散了你去哪儿啊?”
“我……想去复华读书。”
“噗!”小爆一口喷出来说,“我没听错吧,你去复华?”
“怎么了?”方至把指节捏得嘎嘣嘎嘣响,一脸恐吓说,“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小爆害怕地说,“至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大家一起沉默了。突然说起了散伙,心里难免有点伤心。飞机安静了一会儿,说:“虽然各有各事,但befixed永远都在,这里是咱们的家。”
方至咳了咳说:“我准备搬走了。”
飞机的脸一瞬间僵住了。七个人里,只有方至和小爆没有家。他们的家就是befixed。如果方至搬走了,befixed就真的没有了。
方至看着飞机要哭的脸,坐起来,给了飞机一拳说:“逗你的,我准备开一家死飞配件店,你们可以入股了啊。”
屋子里的兴奋顿时又回来了。几个男生在一起大呼小叫地尖叫起来,好像befixed已经是雄霸天下的国际连锁店了。
就在他们热闹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急促的节奏,透出一种愤怒。
是艾周,身上还穿着那件贵得要死,却又狼狈不堪的小礼服。她刚从酒店回来,连宿舍都没回就直接来了befixed。她猜出“黑衣人”的一瞬,心里都要爆炸了。
她一边拍门,一边喊:“方至,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
小浩克探头看了看说:“哎?那不是今天电梯里那个女生吗?”
方至走出来,打开门说:“你怎么又来了?”
“今天是不是你?”
“是我,怎么了?”
“你……”艾周原以为方至会否认,没想到他竟坦然承认,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她结巴地说,“你、你为什么这样做?”
“报复不懂吗?”方至句句干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什么样?”方至反问她,“被人欺负只能忍是吗?艾周,我们太久不见了,你认识的方至我不认识。”
“就算报复,你不觉得也有点儿过分了吗?”
方至微微笑了,说:“你是想说,我对你有点儿过分了吧?但是我想告诉你,现在的我,非黑即白,你选择参加江纪言的发布会,就是选择了自己的圈子。”
就在这时,后面的卧室里突然走出一个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身材微胖。一身淡蓝的棉布睡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他茫然地向门口望过来,突然边叫边奔过来:“小美!小美你来找我了!”
艾周怔了一下才认出来,是方烈。他真是老得太多了,曾经的帅气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
男生们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拦住他。小浩克和飞机从两边架住他的胳膊说:“叔,叔,那不是小美,你看错了!”
小爆喊:“快拿尿不湿,好像尿透了。”
姚海笨手笨脚地翻出一包,一撕,哗地撒了一地。一片一片的白色方包,和方至书包里的一模一样。显然所谓的“姨妈裤事件”根本是冤枉了他。
方至回头看了一眼,说:“如果我从前是头孤独的鲸,现在我已经找了鲸群。谢谢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小约定,不过以后不需要了。你有你的世界,不要再来我这里。”
2:诀别的意味
艾周是第二次被方至拒绝在befixed的门外。她低着头,默默地往回走。
天色渐渐昏暗,空气里混杂着深秋的寒意。艾周忘不了方至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冷漠,不是厌恶,而是没一丝情绪。她发现,方至也许看得比她透彻。她这么愤愤不平地找过来,不是因为他的报复有多过分,而是接受不了方至把自己和江纪言同等对待。
他们可是有过少年约定的人啊。
艾周忍不住想起初中时的方至,就像他自己说的,总是在遭受无休止地欺侮。
他的书,常常会被“不小心”地碰在地上,多出几个鞋印。或是凳子上,莫名其妙地出现图钉,刺进他的大腿。有时候,只是一个无意交接的眼神,就会被视作挑衅,招来男生们的围攻。
班主任问他:“你的脸上怎么总有伤?是不是老在校外打架?”
方至以前会解释,某某某总是找他的麻烦。但后来不会了。因为班主任的回应只是一句话:“人家怎么不找别人只找你呢?一个巴掌拍不响。”
于是方至这只“巴掌”最终选择了沉默。
不过,沉默有时是妥协与软弱,有时,却是不屈与不屑。方至越是不声不响地闭紧嘴巴,内心里越是滋长出一种无法摧毁的坚硬。
方至就是在那一年爱上死飞的。
常常是在清晨,整座城市还没有醒来,方至就会推着方烈的旧车子,走上空旷的街道。
曾经,他无比讨厌死飞,觉得它占走了方烈全部的时间,但是现在,他却开始有点儿理解爸爸为什么那么热爱骑行。因为在高速机械的运动中,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去想,身旁的一切都漫漶成浮光,只有清晰无比的前路,永无尽头。
应该是五月,海风潮暖的初夏。方至放学回家,发现方烈竟然不在。他焦急又慌张地一路找出去。后来,在离海滩不远的路边,他终于找到方烈。方烈躺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睡着了,他的脚边,坐着一个穿着校服裙的女生。
是艾周。
她看见方至,站起来说:“你手机怎么停机了啊?”
方至看到爸爸没事,终于放下心了。他嘟囔说:“早欠费了。”
艾周说:“我路过看见你爸睡在这儿,猜你就得急。我本来想去找你的,又怕你爸醒了乱走。”
“也不知道他怎么把门打开的……谢谢你啊。”
方至没有叫醒方烈,靠着椅背,看远方的海岸。那里正盖着一幢古怪的建筑,屋顶有一头巨大的鲸鱼模型,做出昂头摆尾的样子,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真的跃出海面的鲸。
艾周走到他身边说:“听说那里好像要建成亚洲最大的海洋馆呢。”
方至看着那头鲸说:“你觉不觉得鲸是一种很古怪的生物。明明不是鱼,却生活在海里。明明是头哺乳动物,却又没法回到大陆。它注定孤独没有朋友,不属于任何一类。”
他是在说他自己吧。
艾周第一次发觉方至的改变。现实逼着他迅速长成了一头古怪而孤独的鲸,只是,还不够强大,不够庞大。
艾周说:“其实……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啊。”
方至笑了,说:“你怎么可能是鲸鱼,你不是南千夏娜游六花一世吗?”
“噗”艾周差点儿喷出一口鲜血,说,“你怎么知道的?”
那时候,艾周已经和朱西西是很要好的朋友了,跟着她进了中二满满的动漫社团。她把最爱的女主名字放在一起,给自己起了个闪瞎眼的花名。她不再是那个独自逃去海滩的女孩,开始有了新的生活。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女生的尖叫。艾周转过头,看见朱西西正惊诧地看着自己。
朱西西说:“周周,你在干吗?你怎么和……”
朱西西瞥了一眼方至,没敢把话说完,只是快步地走过去,把艾周拉到身边。她悄悄伏在艾周耳边说:“喂,他是不是在找你麻烦?”
艾周摇了摇头说:“没有。”
朱西西一边拉着她走,一边说:“我和你讲,我同桌告诉我,他爸是变态。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爱打架。你离他远一点儿。”
艾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方烈已经醒了。方至正扶起他,给他擦流在嘴角外的口水。一瞬间,艾周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可能会是与方至为伴的鲸。因为她是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无论如何喜爱鲸,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生存的族群,跳进大海。
方至突然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交汇的一刻,他轻轻地挥了挥手。
艾周莫名地感到一种诀别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朋友了。
朱西西用力拉了一把艾周说:“哎呀,别看他。他瞪谁谁怀孕的!”
艾周咬了咬嘴唇,把悄然生出的难过压进心底细小的缝隙。
3:蓝裙女生
艾周从befixed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宿舍楼停电了,宿管阿姨正在找人维修。艾周在宿舍的楼门口遇见了朱西西。朱西西换了衣服,整理了妆容,完全看不出之前经历过兵荒马乱。
朱西西说:“你不是先走了吗?怎么才回来?”
艾周支支吾吾地说:“我……刚才遇到了一个朋友。”
朱西西看了眼黑漆漆的宿舍楼,说:“咱们在外面坐一会儿吧,等来电了再进去。”
艾周也不想回宿舍点蜡烛洗澡,于是她和朱西西到路对面的小店买了酸奶坐下来慢慢舔。
朱西西说:“干吗先走啊,汪鹿换衣服出来,知道你先走了很懊恼的,说应该先送你。”
“乱成那样,不想搅在里面。”
艾周本来是随口找了个理由,可想想的确是这样。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惊喜与惊吓都在一天里完成,也真是不一样的体验。她叹了口气,说:“明天咱们是不是要上头条了?”
“什么明天啊,现在已经是头条了好不好。”
朱西西打开手机,从微博到朋友圈,都是江纪言和她的丑照。不过朱西西看起来反倒格外兴奋。她说:“看,全是我们的新闻。”
“拜托,你是有多想红啊。全是负面新闻,你还高兴。”
“怎么不高兴啊?现在正能量有人看吗?八卦卖丑才有人关注。”
说着,她点开自己微博的晒伤图,转发量已经破万了。图片上是朱西西的左臂,有一片极大的乌青。艾周惊讶地说:“啊?你受伤了?那些黑衣人也太狠了吧。”
艾周真心觉得方至有些太狠了,竟然对女生下这么重的手。
可朱西西对她挑了挑眉毛,说:“傻瓜,是我换衣服的时候,自己砸的。”
艾周的嘴张成了o形,半天收不回来。
“有什么好惊讶的。”朱西西继续说,“我都想好了,反正我和江纪言也不可能天长地久,所以我不只要好好享受男神,还要借着他的平台,好好发展自己。”
“你这是要转型做心机girl了吗?”
“这么说也行。”朱西西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艾周面前说,“这本书你应该看一看,有好多实用的大招。”
那本书的名字直白到令人无法直视《如何钓土豪的12条黄金法则》。艾周随手翻了翻,终于知道朱西西对江纪言的转变从哪里来的。所谓是“她的点醒”,只不过是一个由头,真正实战的出处,都在这里呢。什么“语言刺激法”“行为叛逆法”等等。总之一句话,土豪经手,绝不放过。
艾周说:“现在看这样的书,是不是有点儿早啊?”
朱西西朝她翻白眼,说:“零零后都出道了,还早什么啊。”
可就在她翻白眼的一瞬间,突然看见302的窗口站着一个人影。她愣了一下,说:“哎?那是谁在咱们寝室?”
艾周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就在窗子后面竟站着一个女孩。两条黑色的发辫垂在脸颊两侧,掩住了大部分的脸。蓝白方格的裙子,衬在黑暗里仿佛散着异样的光。女孩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嘴唇微微翕动,好像在和空气说话。
朱西西拉住她的手说:“走,咱们上去看看吧,不会是偷东西的吧?”
艾周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发毛的。有偷东西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在窗口前偷的吗?
朱西西显然也有点儿怕,紧紧握着艾周的手,战战兢兢地上了三楼。因为停电,楼道里几乎没什么人。她们在302的门前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门。
朱西西没进去,先拿着手机向里面照了一圈,窗前根本没有一个人影,两个人一起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在这时,来电了。灯光一瞬间铺下来,让人感到安全。
艾周轻声叫:“桃子,麻麻回来了。”
通常桃子一听到艾周的脚步声就会蹿出来,可是这一天,艾周怎么叫也没回应。她有点儿急了,到处翻找起来。朱西西担心地说:“它该不是又溜出去了吧?”
艾周突然在厕所里大叫了一声:“这是谁干的啊!”
原来桃子不知被谁捆住了四肢和嘴,塞在了马桶里,盖上了盖子。
艾周心疼地把桃子抱出来,小心翼翼地给它解开了绳子。桃子一下蹿进艾周的怀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朱西西撕了一大堆的卫生纸给它擦身子,说:“周周,你得找个地方,把桃子先寄养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觉得有人在针对桃子。现在想,上次桃子丢了,也可能不是桃子自己跑丢的。”
“难道是……”艾周不想怀疑室友,毕竟大家刚认识不久。可是这次桃子都被塞进马桶了,下一次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朱西西站起身说:“走吧。”
“干吗?现在就送啊?”
“傻啊,带桃子出去洗澡。你不是喜欢马桶味吧?”
4:半途之缘
发布会后的几天,朱西西发自拍发个不停。作为江纪言新近亮相的绯闻女友,关注度直线飙升。有赞她勇敢的,也有骂她整容神经病的,还有人解读她把江纪言挤到角落里的举动,够聪明,够智慧。宁可自己被拍丑照,也不让男朋友形象受损。
艾周问:“你当时真这么想的啊。”
“对啊。”朱西西大方承认,“我就是要江纪言感激我,知道我是个不一样的女生。”
如果不是艾周知道黑衣人是谁,一定会觉得他们是朱西西找来出演苦肉计的群演。
而江纪言对朱西西也的确变得冷眼相对。虽然事发之后,他请了假,在家里避风头。但他还是买了一堆的礼物,让社团的新人给朱西西送过来。有些进口的小零食,也有些贵得要死的护肤品。
朱西西和艾周下楼去拿的时候,新人齐声喊了句:“给嫂子请安。”
所有人当场笑喷了。
虽然是个玩笑,但是朱西西心里却是受用无比的。她们抱着箱子回寝室的时候,徐颖简直乐疯了。她抱着零食箱子大叫:“西西,你以后也带着我混吧,交个有钱的男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陈思敏还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床上,没有凑热闹。她远远地瞥了一眼,说:“西西,不要一上来就接受男朋友太多的东西,要不然他以后会看不起你的。”
之前朱西西也表示过不想和江纪言“谈钱走肾”的,但是陈思敏说话的调调,听着就想让人反感。她唰地撕开一袋布尔本家的豆乳威化,说:“思敏,男朋友呢,就像这袋威化,你吃才能体现他的价值。不吃,他就过期作废了。”
徐颖早已经开吃了,她满嘴鼓囊囊地附和:“西西说得对,男朋友不用,还留着天长地久啊?”
陈思敏没说话,一个人戴起耳机看书去了。
那天晚上熄灯之后,大家躺在床上聊八卦。
徐颖突然说:“对了,你们听没听说咱们宿舍楼闹鬼的事?”
“怎么了?”朱西西最怕鬼了,胆怯地问。
“有人晚上起夜,看到个女生扎两条辫子,穿一条蓝格的裙子,在楼里念念叨叨地走来走去,吓死人了!”
艾周听了,心里一颤。那天她和西西见到的也是那个女生吧。她说:“那没有监控拍到吗?”
“你不知道吗?”徐颖说,“上一届的学姐集体抗议,说监控侵犯女生的隐私,给拆了。”
最后,还是陈思敏用一句传统的老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说:“你们睡不睡觉,明天还有课呢。”
大家终于安静了。只有朱西西蹑手蹑脚地爬上了艾周的床,她钻进被子,轻声说:“抱着我抱着我,一个晚上都别松开啊。”
艾周笑她:“还怕鬼啊?”
“说得你好像不怕似的。对了,你赶紧给桃子找人家啊,我觉得肯定是那个鬼女生在整桃子。”
很奇怪,说起寄养桃子。艾周第一时间想到的名字,竟是方至。尽管他们不久之前,刚有过一段不太友好的见面。但是,她莫名地觉得把桃子交给那个鲸鱼一般的男生,就会感到很安全,很放心。
这段时间,艾周总会问自己一些有关方至的问题。如果方至当初没有离开,他会是什么样?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她和他会一直保存着那隐密的友情,一直到长大吗?
然而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因为那头孤独的鲸鱼,终是游去了远方的大海,没有回头。
艾周还记得,那是初中的第一个暑假。她和方至常去的海滩有人出了意外,被警察围了起来。她跑到不远的山上眺望,没想到在山顶遇到了方至。那时的方至,长高了许多,推着车子站在那里,有了少年青葱的帅气。
艾周问:“你怎么也上来了?”
方至说:“看热闹呗,那边不让过去,听说死人了。”
“死的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好像是有游客溺水了。”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方至突然说:“对了,我退学了。”
“哦。”艾周淡淡地回应。
到底是长大了一点儿,学会了不把心事全部表露在脸上。她说:“不上学,你干什么啊?”
方至说:“医生说,人脑子不行了,通常只会记住记忆最深的事。你猜我爸现在能记住什么?”
“你?”
方至摇了摇头,说:“死飞和小美。”
“小美是谁啊?”
“我妈。”方至看着远方,缓慢地说,“所以,我想带我爸去骑死飞,去找我妈。我想他不要把最爱的事情也忘了。”
“那……你是要走吗?”
“嗯。”方至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是艾周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心痛,仿佛整个心脏都紧缩在一起,无法舒张。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住哽咽的声音说:“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方至微微咬了咬牙齿,似乎也在抵御不期而至的难过。他说:“你知道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吗?
艾周摇了摇头。
“它是要让分开的人,有机会重新遇在一起。因为它是圆的,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艾周傻傻地问:“那就是缘分的意思吧?”
“差不多。”
“那你说,咱们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面?”
方至拍了拍车梁说:“上来,我们一路骑下去就知道了。”
艾周看着有点儿怕,她问:“我们会不会摔死?”
方至笑了,美好而明媚的笑容。
他说:“知道吗?以前我爸就曾带着我妈从这里一路冲下去,可拉风了。我们也来一次。如果我们不死,就代表我们还会再见面。”
艾周仰着头看方至。阳光如瀑,倾倒在他们身上,散发着如同被神吻过的光芒。
艾周坐上方至的车子,从山顶一路冲下去。
他们尖叫,大笑。
风吹动裙角与发丝,不断地跳跃欢腾,向着远处的海,飞进而去。
可是,车子还没冲过半山腰,就轧到一块石子,直飞起来。两个人箭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艾周摔在了方至的身上,但也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方至扶她坐起来,问:“有事吗?”
艾周摇了摇头,突然尖叫了一声说:“呀!你胳膊受伤了!”
他们从车子上掉下来的时候,方至一直在用力地抱住她。落地的一瞬间,右臂擦在了树枝上,划出了长长的伤口。方至随手用护腕绷住,说:“没事,骑死飞哪有不受伤的。”
艾周看他不太在意的样子,才稍稍放心。她转过头,看了看剩下的山路,叹气说:“唉,我们还是没走完啊。”
方至说:“可是,我们也没死啊。”
没死,就是还有希望的意思吧。
艾周突然抵不住心里汹涌而至的悲伤,把头顶在方至的胸前,放声痛哭起来。
而方至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挺着。
那时的他,还不懂得如何去哄一个哭泣的女孩。他只能任她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哭干最后一颗眼泪。
现在,艾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对方有着莫名其妙的信任了。
因为少年时代的方至,曾用他瘦瘦的身体保护过她。
其实,所谓的“安全感”,从不是男生如何强大,而是他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你的安好无恙。
chapterfive你的两面
1:安全感
成长就是一个不断领悟过去的过程。
小孩子是不懂得领悟过去的。当有一天,你开始懂得回想做过的事,遇到的人,让他们在心里慢慢发酵,生出别样的滋味,你才有资格说“我不是孩子”之类的话。
这几天,方至以及与方至有关的那些事,在艾周的心里开始发酵了。比如,十三岁时看着方至受伤的手臂,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心疼。可是现在却发酵成了一团若有似无的安全感。她记忆中的上帝视角,又莫名开启了。她仿佛浮在半空里,看着自己和方至从自行车上摔出去,一切都极缓极慢。方至的左手把她紧紧环在怀里,右臂用力一挥,挡开横刺过来的树枝,皮肤被划开的一瞬,发出如撕纸般的破裂声……
而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是更小一点儿的自己。她和方至并肩躺在明烈耀眼的沙滩上,艾周说:“我往哪儿离啊,睡大马路?”
方至说:“我家呗,反正我家也没人。”
艾周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说:“行。”
……
唉,安全感真是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有些人天生会让你生出跟着他不会死的信任。
汪鹿说:“安全感的产生,不是因为你身处无比强大的环境里,而是在一个毫无压力的环境里。所以说,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安全感,不是因为这个人的能力有多强,而这个人能让另一个人感到全身心的放松。”
艾周听着,心里幡然顿悟。方至带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吧。她说:“对哦,一个人可以让你百分百的放松,就是给了你百分百的安全感。”
汪鹿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今天的主题就是体验安全感。”
他身边几个女生“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此时,正是美好的周五时光。初冬的上海,奉献出一年中最为清朗透明的天气。汪鹿带着他的社员,坐在一方露天的阳台上。
这个社团是汪鹿创办的,叫“慢生活体验社”。这么奇葩的社团大概也只有汪鹿这样无聊的人才能想出来。参加的社员一共只有九个,基本上都是他的迷妹,当然也包括迷弟两枚。艾周是受汪鹿邀请来参加的。如果说,之前汪鹿的温柔让她产生了什么非分之想,至此,已经全部破灭。
因为她发现汪鹿的温柔不是专给她的,而是给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其实,这种温柔换一种说法可能更贴切,就是“涵养”。
是的。在当下,有涵养的男生简直是生物界的稀有品种。自大、嚣张、娘炮、小气、自私、自贱……身处品类繁多的男生种类中,有时真让女生绝望。还好有汪鹿温暖、谦和、包容,附赠精致美好的颜值。他的存在,拯救了男生们不断下跌的平均值。
如果非要说汪鹿有什么缺点,也许就是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古怪又天真的想法。比如今天,他是这样安排的包了一个咖啡店的阳台,坐在阳光下面,以一种最自然、最自我的姿态,喝一杯茶。
汪鹿说:“有安全感的猫,会把肚皮露出来,这是一种放松与信任的体现。所以今天我们都要用自己最放松的姿势,享受一段时光。”
艾周拄着下巴,眨着眼睛,说:“汪社长,你是不是也会像猫一样,把肚皮露出来啊?”
迷妹们一听都兴奋了,附和地说:“对啊,对啊,社长应该把肚子露出来。”
汪鹿笑了,做了一个要揭起衣服的动作,引来一片尖叫,可是,他又放回去了,说:“哎呀,天好像有点儿冷啊。”
然后他的脸羞涩地红了。
女生们又发出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这是参加慢生活体验社最大的福利吧随时随地调戏可爱的小鹿同学。
玩笑过后,大家好像都找到了放松的感觉,奇形怪状的坐姿也都出来了。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把腿架到椅子背上。艾周把鞋子脱了,盘腿坐着,有种“抠脚大汉”的气势。而一旁的汪鹿,则以著名的“北京瘫”,瘫在沙发上。
这个姿势和方至的“大字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像一团化了的冰激凌,软软地,好像要流到地上去。
艾周在心里暗暗一声惊叫,她这是中了盅了吗?这么美好的男生瘫在身边,她竟然又想到了方至!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了吧,阳光干净得像北方没有雾霾的通透晴天。
艾周侧头八卦起汪鹿。他说:“小鹿,感觉……你和江学长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连共同爱好都没有,怎么会是这么好的朋友?”
“他爸和我爸是复华的校友。他爸刚搞威新的时候,我爸是股东。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所以必须是朋友。没得选的。”
艾周哈哈笑出来:“说得好像你们是指腹为婚似的。”
“差不多,我们是指腹为兄弟。”汪鹿说,“其实,纪言是个很缺安全感的人,除了我,没有别的朋友……”
“不行,不行。”艾周打断他说,“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就要炒你们俩的cp了。”
汪鹿笑了,洁白的牙齿闪耀出一片光。以前西西和艾周说过的“鉴男法则”之一,就有牙齿要好。朱西西说,一个人的外表可以装出来,但是牙齿装不来。牙齿不好的,说明生活习惯不好。对自己没有要求,缺少自制能力。搞得艾周每次想起这条法则,就想扒开对面男生的嘴巴,看看牙口好不好。
艾周说:“江情圣是不是几岁就有几个女朋友啊?”
“应该……”汪鹿好像很认真地算了算说,“不止吧。”
艾周轻声咳了一下,不经意地带出这次八卦的主题:“那你呢?”
“我?我还没谈过恋爱。”
“不可能?!”连一边旁听聊天的女生都叫出来了。
艾周“抠脚大汉”的气场全开,她一拍大腿说:“你以前的女同学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汪鹿却一脸呆萌地说:“夸张了吧,我算什么天物?”
唉,总有一种男生,帅而不自知其帅,萌而不自知其萌。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和谐,稳定富强。
艾周在微信上和朱西西偷偷说:“怎么办?我中毒了,一看小鹿同学笑,就想掐他的脸。”
朱西西回复说:“那我给你发张镇邪图吧。”
“求镇。”
很快朱西西就传来一张照片,当即把艾周的邪念镇住了。照片里是桃子,头顶的毛被剃光了,活脱脱像个小和尚。
艾周连粗口都溜出来了,她说:“天啦,谁干的啊。”
正在体验安全感的“瘫鹿”吓了一跳,坐起来说:“怎么了?”
艾周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没事没事,我家狗换了个新发型。”
2:颜值即自信
桃子在艾周的怀里一蹿一蹿的,伸着舌头要舔她的脸。艾周看着它的新发型想生气,却又憋不住笑。世界上,总有一种狗,丑而不自知其丑,蠢而不自知其蠢。
艾周说:“你怎么那么笨啊,人家给你剃毛你就让人家剃。”
朱西西坐在她身边说:“今天徐颖出门忘了锁宿舍门,回来就成这样了。”
“你说到底是谁没事溜进来祸害桃子啊?”
朱西西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不定是自己人呢。”
艾周没接话,目光向对面床飘了过去。其实她们心里都想到了同一个名字陈思敏。要怎么说陈思敏这个人呢?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图书馆,晚上回宿舍,无论干什么都戴着耳机,摆明了拒人于千里。她大概是有个异地的男朋友,几乎每周都收到一封信。现在还能拥有一个用漂亮信封诉衷肠的男朋友,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另外,她还有一点儿点儿洁癖,并不严重,主要是对自己的东西比较苛刻。
有一次,大家下课回来,陈思敏一进门就看见桃子抱着自己晒在阳台上的拖鞋在玩。她也没说什么,拉开门,捡起拖鞋,转身“砰”的一声扔进了垃圾桶。当时朱西西就怒了,一把揪住她,说:“干吗?至于吗?你扔给谁看!”
陈思敏却淡淡地说:“你至于吗?我自己的东西扔给我自己看不行吗?”
艾周和徐颖连忙拉开两个人。从此,陈思敏更成了宿舍里的独行侠。
这天晚上,朱西西“佳人有约”,江纪言请她吃饭。她坐在床上,一边化妆,一边说:“周周,你和汪鹿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啊?”
“没有进展吗?”
艾周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啊,可是汪鹿这个人……”
“他这个人怎么了?”
“太好了呗。”
“废话,不好我能推荐给你吗?”
艾周把脸凑到朱西西旁边,和她挤在小镜子里,说:“大小姐,请睁开眼看看差距好不好。你有资本搞定江纪言,我有什么资本吸引汪鹿?”
朱西西做了个经典自拍的微笑,说:“是哈,但咱们周周有可爱的性格啊。小鹿同学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艾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别提这个了。你有没有发现,汪鹿对所有女生都很好啊。你以为他是有情,其实他是礼貌。”
徐颖也在旁边。她拨弄着朱西西的化妆品,打岔说:“西西,我能试试吗?”
朱西西没空理她,说:“试吧,试吧。”然后继续和艾周说,“我和你讲,你得有自信。你看我,追纪言的那么多女生,我要是少一点儿自信都没机会和他在一起。”
艾周说:“女生的自信都是和颜值挂钩的好吗?”
“这是偏见。”
“美女没资格谈论不要颜值的话题。”艾周反驳。
徐颖又插话说:“哎,你们看我颜值有没有提升?”
艾周和西西一起转过头,不约而同地笑喷出来。徐颖擦了一张血红大口,加上她天生的两条浓眉毛,直接把颜值提升到惨不忍睹的新高度。
朱西西说:“你是要参加人妖表演吗?”
徐颖不好意思地把嘴上口红擦掉,说:“西西,有时间你教教我化妆好不好?要不然男生都把我当哥儿们。”
“好啊。”朱西西爽快答应。
艾周搭住徐颖的肩膀说:“看,我说什么来着,女生啊,颜值决定自信。”
这一天,朱西西很早就走了。徐颖不想出门,准备在宿舍吃泡面。艾周不想吃泡面,也不想吃食堂,一个人转去学校东门的美食街。这条美食街不长,但是能满足吃货的全部愿望。每次踏上这条街,艾周的内心都在挣扎吃,还是长胖,这是女生最难抉择的问题。
已经过了五点,城管尽数退下。摆地摊的小贩们也陆续出来了。卖发卡的、贴膜的、开着跑车卖盗版鞋的……今天还多了一个新摊子,围着一群人。艾周好奇地凑过去,人群中间是个男孩,十六七岁的样子。瘦瘦的,留着乱糟糟的长头发。他的身边立了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父亲病重,等钱救命”之类的话,所以要摆摊挨打,十块一拳。
都是套路。连“重病老爸”这种老梗都不愿意换一下。刚有人打了三十块钱的。说实话,平白无故打一个陌生人,绝大部分的人都下不去手的,所以钱都是白花。不过,总有例外。一个超级大块头走出来,喊了一声:“我来!”然后挥舞着五十块钱,递过去。
大块头的个子,起码在1.85米以上,围观的人一下兴奋了。朱西西光看着大块头的拳头都觉得痛。男孩大概也是看着有点儿怕,犹豫了一下才接过那张五十块。
大块头挑衅地说:“五拳啊,你受不受得了?”
男孩吞了口吐沫,说:“来吧,钱我都收了。”
大块头微微一笑,挥起拳朝男孩打了过去。看起来,他没用全力。可是男孩被他打中胸口的一瞬间,急退了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群发出各种复杂的声音,有惊呼的、嘲笑的,也有可怜的……有一个男生从人群里走出来,扶起摔在地上的男孩,说:“有没有事?”
男孩痛得说不出话,只是咬着牙,倔强地摇了摇头。
男生转过身,对着大块头说:“哎,剩下那四拳,我替他。”
艾周忍不住脱口而出:“喂,方至!你发什么神经!”
没错,出来帮忙的人,正是方至。可他根本没理艾周,只是对着大块头勾了勾手指。街边的霓虹闪烁,映着他的似笑非笑、似冷非冷的脸。
艾周的天空,幽幽地飘过一个字帅。
3:直击心灵
有些男生的帅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他们在照片里,也许只是路人,但当你站在他身边,就会发现他们自带光芒,动起来的每一帧,都是大写的帅。
方至没什么准备的动作,就是站在那里等着。大块头挥拳过来,直击在他胸口,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艾周吓得浑身一颤,好像大块头巨形的拳头砸在了自己身上。可是方至看起来还好,脸上只掠过一秒的僵滞,瞬间换成满不在乎的笑。
大块头被激怒了,又连挥出两拳,用的力气更大,每一拳都打得方至倒退一步。可方至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了之后,依然无恙。他说:“来吧,还有一拳。”
艾周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构成的。难道他离开这几年,被漫威某个大反派,抓去改造成了某某侠?
大块头也感到惊讶了。他走过去,举起拳头,却在方至的肩头轻轻地捶了一下,算作最后一拳。他说:“行啊,哥儿们,厉害。有机会咱们好好打一架!”
方至点点头,说:“好啊,一言为定。”
说完,他转过身,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五百块钱,放在男孩的手里,说:“今天别摆了,就到这儿吧。”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说:“我、我……这个我不能要。”
方至说:“拿着吧,算你欠我五十拳。早点儿回去照顾你爸。”
男孩的眼圈红了。他说:“好,我欠你五十四拳,以后我会还你。”
大块头也递过来两百块钱,说:“那你也欠我二十拳吧。你可别骗人啊,要不然这二十拳打死你。”
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人陆陆续续过来给男孩捐了钱。而方至却悄悄退出来,捡起地上打包的外卖,往回走。看来他也是来买晚饭的。艾周追上去说:“哎。”
方至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不生气了?”
“生啊。”
“今天算有人替你报仇了。”
“不算,仇我得自己报。”
艾周突然察觉自己说话的调调竟然有点儿嗲嗲的撒娇。
唉,真是没出息。艾周高冷绝交的人设,被方至刚才的惊艳出镜完美击穿。特别是给男孩五百块那段,暖暖感动,直击心灵啊。要不是自己兜里只有五十块饭钱,肯定也会去献一份爱心。
不过说回来,有关“电梯事件”。艾周冷静下来之后,也想了许多。比如,方至要想对她隐瞒的话,不做那个暗示的动作,她又怎么会知道?再比如,在电梯里,如果方至没有把她绑上才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吧?江纪言说不定会把她当成帮凶。所以,按着这个思路想下来,方至完全是在帮她呀!
艾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洞太大。
她跟着方至走了一会儿。
她不说话,方至也不理她。艾周觉得气氛有点儿怪怪的,但是突然说走,又觉得好尴尬。突然,方至问她:“你是出来吃饭的吧?”
艾周怔了一下说:“啊,对。”
“这条街都走完了,你要去哪里吃?”
“啊哈哈。”艾周觉得自己的愚蠢度已经直逼傻傻的桃子了。
方至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子,说:“刚才小爆来电话说有事出去了。我多买了一份,要不要一起?”
“好啊。”
艾周毫不客气地答应了,就像许多年前的自己,一言不合就跟着方至回了家。
最近的“befixed”有点儿乱,要转行,许多的东西都要扔掉,到处都是箱子。方至准备自己弄,把房子前面的部分装修成店面。方烈还在睡觉,要不然小爆也不会开溜。艾周帮方至把外卖从袋子里拿出来,有生煎和油豆腐粉丝汤。艾周到上海之后,发现最迷人的食物就是生煎了。薄皮脆底,一咬一包汤。她边打开盒子,边没话找话,说:“刚才要被你吓死,那个人的拳头那么大,痛不痛啊。”
方至从冰箱里找出两只苹果,放在桌子上,说:“还行吧,挨打一直是我的强项。”
艾周悄悄嘀咕了一句“现在打人才是强项吧”。
她问:“你认识那个摆摊儿的男孩?”
“不认识。”
“那你就帮他出头,还给钱,万一他是骗人的呢?”
方至冷淡地说:“万一他真有个绝症的父亲呢?”然后他转身去里面的房间叫方烈起床。
艾周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地叹了口气。他毫不犹豫地帮助那个男孩,一定是因为这几年带着方烈生活得很难吧。他知道照顾一个患病父亲的全部艰辛,才不愿怀疑那个写在牌子上的万年老梗。
方烈大概是没睡醒,被方至叫起来,有点儿不高兴。头发乱糟糟的,坐在床上不肯下来。方至说:“快点儿,先吃饭。睡太多,你晚上又不睡觉和我闹。”
“我不吃,我要睡觉!”方烈嘟嘟囔囔地说。
艾周也帮忙跟着劝,她拿起装生煎的纸盒,说:“叔叔,快来吧,热乎乎的生煎可好吃了。”
方烈看了艾周一眼,突然坐直了身体,低声对方至说:“她什么时候来的?”
方至无奈地摆出“围笑”。方烈一定是又把艾周当成小美了。他干脆顺着方烈的误会,说:“你再不快点儿,人家可就走了。”
方烈连忙从床上下来,还用手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当然,捋了也没什么用,还是爆炸现场的造型。算起来,方烈应该还不到四十岁。可是长久的失智,让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邋遢的中年大叔了。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目光时不时地看向艾周,露出直白又可爱的笑。
艾周小有尴尬,说:“你爸该不会又把我……”
“对,把你当我妈。”方至回答得干脆。艾周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至夹起一只生煎,用勺子托着,小心地咬了个开口,向里面吹了吹,然后送到方烈面前说:“张嘴。”
可方烈根本不理他,一个人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方至一瞪眼睛,说:“快吃,要不然晚上饿了没得吃。”
方烈嘟着嘴说:“我要骑车。”
“好。”方至把生煎包子送到方烈的嘴边,说,“你吃完我就带你去。”
方烈这才乖乖地张开了嘴巴。
艾周发现,方至身上唯一没变的,就是对方烈的“管教”。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以最大的耐心照看着越来越神经的爸爸。
初冬的天空,黑得好快,一顿饭的时间,就已变成深沉的夜色。方烈从一个大箱子里翻出一套护具,摇得乒乓作响。方至刚收好垃圾,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不用晃了。”
艾周一旁问:“你爸这个状态可以骑车的吗?”
“有我什么都能。”方至随手拿起一顶粉红色的安全帽说,“你要不要来?”
“我?”艾周愣愣地问,“我没有车子的。”
“在befixed里说没有车子是想找打吗?”方至说完把头盔扣在艾周的头上,“啪”地一拍,说,“这么多年,个子都没长。”
艾周吃痛,一缩脖子,可是她的心里却浮起一层若有似无的甜。
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这四个字吧,像一片小天窗,悄悄泄露了心事。看来在他心里,到底还保留了许多过去,从未忘怀。
4:眼角的星光
方至给艾周找了辆有刹有变速的公路车,自己推出辆长长的双人自行车。怪不得他说,有他什么都能。方烈穿好护具,骑在后面的位子上,突然就不闹了,眼里竟然有了认真专注的神情。方至坐在前面,说:“好了吗?”
方烈举起拳头,在方至的头盔上一敲。艾周“噗”地笑出来。因为方烈敲得太过豪迈,“砰”的一声,足够把方至敲出脑震荡。方至得到这个重磅信号,瞬间发力,直冲出去。
到底是热爱骑行的父子,不论平时有多少磕磕绊绊,骑动的一刻,无比一致。两个人都深埋着身子,箭一样划破黑色的夜风。
车子上的方烈,简直判若两人,动作不再笨拙,眼神也没有一丝混沌迷茫。他仿佛又成了照片里,那个帅气张扬的男人。
艾周用尽全力跟在后面,暗暗嘀咕着,哪有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生啊。约人家一起骑车,然后把人家扔在后面,可是她又有些小小的感动。因为方至至少还保留着一种与方烈交流的方式,简单,不需言语。只要有速度与风,他们就会保持在同一个频道,同一个次元。
方至最终在一片湖水边停下了。艾周追上来,累得快要晕倒了。原本她想抱怨几句,可是看见方至和方烈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她也乖乖闭紧大喘气的嘴巴。
方烈望着前方,嘴唇微微抖着。看起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又说不出的样子。突然他说:“我……我……我没养过你,你也不用养我的。”
方至没有看方烈,只是伸出手臂搭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