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总有一个人知道你的黑历史
艾周实在走不动了,一个人坐在学校小广场的台阶上。远处的天空,堆着像大份爆冰一样的云,夕阳给它浇了层金灿灿的蜜汁,加芒果、加草莓、加红豆、加紫芋小圆子一定会很好吃。
这么难过又揪心的时刻,还能想到吃,她也有点儿佩服自己了。可谁让她一整天都没吃饭了呢。
艾周是出来找狗的,她的狗丢了。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去了,可是依然不见狗的影子。
那是一只白色的西高地,名叫“桃子”。是十二岁生日时,老爸送给她的礼物。虽然爸妈早就没了感情,但她与桃子却已情深似海。
“人啊,都不如宠物。”这是隔壁王奶奶的名言。
艾周深表同意。这么多年,家里不论是吵到血雨腥风,还是冷得冻如冰窟,都是桃子陪着她。毛绒绒、肉嘟嘟、热乎乎的身体抱在怀里,给了艾周无数贴心的慰藉。
已是十月,退去暑气的风吹过来,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凉意。天空渐渐暗了,社团纳新的展台开始鸣金收兵。艾周坐在嘈杂的广场边缘,突然就冒出以后再也见不到桃子的念头来,于是隐隐作痛的饥饿感,顷刻变成巨大的悲伤,填塞在胃里和心里。
怎么办呢?
如果真的找不见,陪伴自己六年的桃子,连再见都没有就要永别了吗?
“汪……汪。”
艾周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幻听了,因为这是桃子独有的叫声。她修炼了这么多年的狗语,一听就知道。
可是桃子呢?
广场上,一辆黑架黄圈的死飞突然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蹿出来,引来一片咒骂。一个快递小哥,背着巨大的背包,后面露出一只狗头。
是桃子!
艾周疲软的身体一下来了精神。她跳起来,大喊:“别走!还我狗!”
快递小哥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想象中的惊慌逃窜,反而转头冲过来,一个帅爆的长刹,直接停到艾周面前。
艾周吓了一跳,大叫:“干吗!想杀人灭口啊!”
快递小哥回头看了眼背包里撒欢狂叫的狗,说:“你的?”
艾周伸出手,说:“难道是你的啊?还我!”
快递小哥把背包从肩上拿下来,拉开拉链,一股让人作呕的异味就从里面散出来。桃子的四肢都被封箱带绑住了,只留头在外面。
艾周心疼地说:“你个变态!你怎么我家桃子了?”
快递小哥用一只手把桃子提出来,说:“喜欢就要看好它,下次再掉到下水井里,不见得有这么好运气。”
艾周一怔,原来不是变态偷狗贼,而是救狗英雄呢。
180度的人设大逆转,让她开始有闲心打量眼前的男孩。一个送快递的,竟然骑专业的死飞,又炫技,还颜值爆表。一双单眼皮美目,电光流转,深深地藏着不被世人察觉的冷与伤。
好吧,后半段纯属艾周的臆想。桃子用它下水井味儿的舌头,吧唧吧唧地把艾周舔醒了。
她收起张牙舞爪的气势,娇羞一笑,小心地抱过臭烘烘的桃子,说:“真的吗?那……对不起哦。要不,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看,小帅当前,说话的调调也变了味儿。
但是快递小哥没接话,只是看着她,一双眼,像扫描仪似的看着,仿佛检索着他要的东西。
他要什么呢?
艾周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快递小哥说:“还是老样子啊,南千夏娜游六花一世。”
我!靠!
这么中二的黑历史,他竟然知道!
艾周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张清淡寡瘦的脸。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是他!
她在一连串错愕中,说:“你、你是方至?”
方至没理她,一蹬车子,便闪电般没进人群。
2:乘风四人组
艾周回宿舍之前,先把桃子带去宠物店洗了个澡。店主看见桃子的时候都惊了,非120元不洗。艾周也只能咬牙答应。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点多点儿了。她在楼下打电话把朱西西喊下来,给她打掩护。
宿管阿姨的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带x光效果,完全不给你反手之力。朱西西从楼上跑下来,堵在阿姨面前说:“阿姨,有我快递吗?”
阿姨迷糊地说:“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啊?我是西西啊。”
“我还哈哈呢?你哪个宿舍的啊?”
“我302的呀。哈哈,阿姨,我和你说……”
“你这小姑娘嘴怎么这么贫呢?”
“还不是因为阿姨亲切。”
……
朱西西就是传说中三句话和别人开启热聊模式的女生。她和艾周从初中就是同学了,高中考在一起,大学也死不分离。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注定就是你的死党。她是你唯一不怕撞衫的人,分享同一款洗面奶,用同一色号的唇蜜,就算不好看不适合不配搭,也必须一样一样的。
艾周趁朱西西和“哈哈阿姨”聊得正欢,背着桃子一溜烟跑回“乘风”。
“乘风”是她们的宿舍。
说起来,复华大学名列211,听名字也知道是立志“光复中华”的历史名校。新校区在上海西郊的大学城,落成后,全部本科生都转移到了这里,只留下研究生和留学生在老校区。从此本科生全体告别了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市中心,出校门直线步行三十分钟,就能看见绿油油的菜地和农家乐。
不过新校区也有新校区的好,至少宿舍够大,够干净,有卫生间、阳台和空调。报到之前,艾周和朱西西想了一万种理由,求老师把她们分在一起。可是到了才知道复大竟然有按兴趣自主申请寝室的优良传统。她们差点儿没乐死在宿管老师面前。
和她们同寝室的,还有两个同是英语系的女生,一个叫陈思敏,上海本地人。据说高考前生了场大病,成绩受了很大的影响,要不然就不是来“复华”,而是去“孵蛋”了。
另一个室友名叫徐颖,来自江西,有男生一样短短的头发和帅酷的性格。艾周第一次在宿舍见到她,还以为是男生。她说:“呀,你是思敏的弟弟吧,这么帅,可以出道了呢。”
徐颖微微一笑,抓起艾周的手“啪”地按在胸前说:“弟弟我最近内分泌失调,还能治吗?”
朱西西当场笑趴在床上。
搬进来的第二天,朱西西就号召大家开启改造工程。
朱西西是这样动员的,她说:“各位亲,你们设计,我出钱。”
看朱西西如此豪迈,大概也知道她家里有多优渥。艾周私下里提醒她说:“喂,大家刚认识,你要不要这么暴发户。”
朱西西说:“拜托,本小主这么大方,可是为了桃子好不好。”
作为桃子的“干妈”,朱西西可是操碎了心。她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过几天咱们把桃子带过来,她们不喜欢也得喜欢。”
啧啧啧,不愧是生意人的女儿。艾周深深感叹:“还是你心眼儿多。”
朱西西朝她翻了一记白眼。
302的改造,由陈思敏一手设计。真不愧是才女,清新的海洋主题简直成了全宿舍楼的样板房。她们铺了深蓝的泡沫地板,挂了淡蓝蚊帐,天顶喷出蓝天和大朵白色的云,有一串一串的小鱼挂件垂下来。每个床铺仿佛都是一艘游动在海洋中的船。朱西西每次躺在上面,都要喊:“不行了,不行了,本小主晕船了。”
陈思敏还把整扇门做画板,画出一片清晨微曦中的海。水天一线间,写了两个飘逸灵动的字乘风。
艾周被这个主题感动到了。她说:“你知道吗?我家就住在海边。”
陈思敏微微笑了,说:“我也喜欢海边。”
装修完的那天,陈思敏拿出四百块钱给朱西西,刚好是装修费的四分之一。朱西西一愣说:“不用了,不是说好我出钱,你们出力的吗?”
陈思敏说:“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你负责艾周和徐颖的好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这件事,让艾周和朱西西很担心,感觉陈思敏是个不太好交往的人。那时候桃子一直寄养在宠物店,接过的那天,两个人心里一路都在打鼓,生怕陈思敏会举报。
不过还好,陈思敏虽然不喜欢,但也没有反对。她远远地看着说:“还挺可爱的,打针了吗?”
“打了,打了,所有的证都办了。”艾周连忙说,“我先谢谢你们俩了,千万别和舍监阿姨说。桃子陪着我长大的,我不能把它留在家里。我妈不会管它的。”
徐颖倒是爱得不得了。她摸着桃子说:“没事,咱们一起照顾它,不会让舍监阿姨发现的。”
然而,舍监阿姨还没来得及发现,桃子自己先跑丢了。
朱西西从楼下打掩护回来的时候,宿舍都快锁门了。她竟然和“哈哈阿姨”聊了一个多小时。艾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西西见到桃子,抱起来亲了又亲。她说:“你在哪儿找到的?我都跑到校外的饭店去了也没找到。”
艾周说:“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谁啊?”
“方至。”
“不是吧?”朱西西有点儿吃惊,“你怎么遇到他了。这人神经病的,离他远点儿。”
“桃子掉到下水道里,被他救了。”
朱西西撇了撇嘴,说:“我看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是他扔进去的。”
“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啊,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从小就变态,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艾周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再好的朋友,也会有秘密。艾周私藏的秘密,就是方至了吧。
3:至死方休的方,至死方休的至
艾周生在北方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从她卧室的窗子,可以看见一片深蓝色的海。
这扇窗,常常出现在梦里。阳光总是午后的样子,金红色的,穿窗而过。背景里时不时地传出父母的争吵声。
“你能不能管管这个家,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回来连个饭也吃不上。周周的功课你也多少问问好不好?你不做我老婆,怎么也是女儿的妈妈吧。”
“别把自己说得跟圣母似的行不行?我当不当妈,和你当不当爸有什么关系?你管女儿了吗?”
“我上班那么忙,哪有时间!”
“那都是借口!”
记忆里,爸爸永远吵不过妈妈。那一年,艾周十一岁,还没遇到同一国的朱西西。每逢“世界大战”,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打开那扇窗。
不论冷,还是热,她都要敞开窗户。
远处的海好像更近了一点儿,沙滩也更白了一点儿,风徐徐地吹进来,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她常常有个奇怪的念头,从这扇窗子跨出去,就会跌进二次元,一切都会在阳光中灿烂无比。
有一天,父母吵得正欢,艾周拉开房门,穿过乱糟糟的客厅,一个人出去了。
没有人过问,因为没有人发现。
她一个人去了那片窗子里可以看见的海滩。初夏,海浪发出平缓而沉闷的呼吸声。不是周末,海滩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男孩正跪在一处岩石下,挖着沙子。
男孩看起来很瘦,有一张清淡的脸,黑色的t恤,露出一截手臂,黏满了沙子,在阳光里隐隐闪着光芒。艾周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男孩头也不抬地说:“看什么看!”
“你在干什么?”
“挖坟墓。”
“啊?”艾周一怔,说,“埋谁啊?”
“我朋友。”
艾周有点儿怕了:“朋友?什么朋友?”
男孩没理她,只是继续挖,直到他觉得足够深,足够大,他才从丢在一旁的书包里拿出一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硬邦邦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艾周说:“这就是你的朋友啊?”
男孩把塑料袋放进小小的“坟墓”里,点了点头,说:“嗯,我的狗。”
艾周替他感到一点儿难过。她蹲下来,帮他把土推进坑里,很快就堆出个小小的沙丘。
艾周说:“为什么要埋在这里啊,沙子很松的,很快就会不见了。”
男孩拍了拍手,仰面躺在沙滩上,通透的双眼,远远地望着天空,有种说不出的悲伤。他说:“以前,我总带着它来这里玩。它特别喜欢在这里尿尿,留下自己的味道。”
“啊?不是吧。”艾周张着双手,好像闻到了某种味道。
男孩却微微笑。
艾周横着眼问他:“你骗我呢?”
男孩没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艾周在他身边坐下来说:“我爸妈在吵架。”
“正常,有不吵架的父母吗?”
“可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他们都忘了。”
“那好像是有点儿过分了。”男孩翻身爬起来,拿过自己背包,在里面乱翻,“以前我在海滩上捡到两块宝贝,送你一个当礼物。”
“什么啊?”
男孩都快要把头伸进去了才找到。那是两块石头,灰白色,很轻,有淡淡的香气。他拿出一块放在艾周的手里,说:“某人说,这叫龙涎香。”
“什么意思?”
“就是龙的吐沫。”
“啊?”
男孩看她被恶心到的样子,挑了挑眉毛说:“傻瓜,世界上哪有龙啊。”
“哦。”艾周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可男孩又说:“其实吧,它是鲸鱼的粪便。”
“你逗我呢!”从狗尿,到龙吐沫,到鲸鱼粪便。眼前的男孩给艾周的生日惊喜真是太多了。
“真的啦,这种粪便在海里漂上几十年才能叫龙涎香,和黄金一样贵好不好。”
“那你还送给我?”
“反正也是捡的。”
男孩又平平地躺在沙滩上,瘦瘦的四肢,像某种懒散的肢节生物,在温暖的阳光下晒着。
艾周梦里的阳光,就是这种颜色吧,暗红弥金,轻巧如纱。海水层层拍打着海岸,发出空旷的声响。
她握着那块贵如黄金的鲸鱼粪便,说:“我……叫艾周。艾草的艾,周游的周。”
男孩枕着双手,懒洋洋地说:“我叫方至。至死方休的方,至死方休的至。”
4:疯了才和疯子比赛
地球为什么是圆的?
艾周很小的时候,有人给过她一个特别的解释:它是要让分开的人,有机会重新遇在一起。因为它是圆的,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后来,艾周觉得这可能说的就是缘分。不论这个世界有多大,有缘分的人,兜兜转转,终会等到重遇的那一刻。
在大学里率先找到缘分的,就是朱西西。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恋爱了。男朋友名叫江纪言,经管学院的大二学长。艾周帮她掐指头算了一下,从认识到明牌,只用了十二天。
艾周说:“西西,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
“慢了我怕来不及啊。wuli欧巴很抢手的。”朱西西把手机的照片找出来说,“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像姜栋元。”
艾周连看都没看就说:“像的。情人眼里出锅巴……不,欧巴。”
“欠扁啊你。”
其实,艾周是不太看好江纪言的。翻翻他的微博和朋友圈就知道了。晒得最多的就是和女生的合影,有女的朋友,也有前女朋友。她们有一个首要的共性,就是漂亮。这表明三点:一,他这个人是有多虚荣。二,他这个人是个花心渣。三,从侧面证明了朱西西的颜值水平。
艾周说:“我觉得,他这个人不会真心对女生的。找女朋友都是为了装饰他自己。”
朱西西却满不在乎地说:“我和你讲,真心这种东西,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取的。人家给你机会靠近,你争取不来,怪谁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但想一遍又不知道哪里错。艾周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好。
朱西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今天下午纪言他们社团活动,你陪我过去加油啊。”
江纪言是自行车社团“自由飞翔”的副社长。这个社团和篮球社、足球社、辩论社并称复华四大男神社团。
只是艾周一听这个社名,就有种想要扭两下的冲动。她说:“他们社全是凤凰传奇的铁粉吗?”
“噗”朱西西当即笑喷,说,“人家这个社团很有历史的,起名的时候那首歌还没红呢好不好。”
离学校不远,有一处滑板公园。因为地处郊区,场地很大。有六个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碗池”,一个超大的u形槽,以及一片燃爆了的街区赛道。
通常到了傍晚,来的人就不多了,因为离市区太远。自行车社会定期来这里练习特技。朱西西今天穿了条泡泡短裙配黑色膝上袜,两条马尾垂在两边,少女力max。
艾周看着她腿上那么一大截“绝对领域”,说:“西西,咱们是不是有点儿用力过猛啊。”
朱西西向上提了提裙子说:“人家找女朋友就是为了晒的,我当然要为他制造晒的理由啊。”
艾周真心佩服她的贴心,为男神想得可真周到。
她们跟着自行车社到达滑板公园的时候,已经是五点了,透明的空气里,混进傍晚微微的黄。不得不说,江纪言真是社团的主力颜神。gub头盔,rusuoo骑行服,有种专业认真的帅。朱西西站在他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一抹高冷的气息。
这天街区赛道已有自行车在玩了,场边还有个瘦瘦的小男生,一边敲着矿泉水的空桶,一边说着口齿不清的rap。
江纪言骑着车过去,和一个看起来是领头儿的人说:“hi,同学,换我们玩玩儿。”
通常自己来玩的人看到社团专业装备的气势,自动就让了。可这个男生看了眼江纪言的车子说:“公路车玩什么特技,一边刷街去。”
江纪言还是第一次遭拒,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他看了看男生的死飞,说:“谁和你说公路不能玩特技的,比一下。”
男生对着场地拍了一下手,说:“hey,有人来踢馆了。”
朱西西突然摇了摇艾周的胳膊说:“那是不是方至?”
艾周一瞬不瞬地看着方至,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艾周远远看见那辆黑架黄圈的死飞,就猜到是方至了。她原本只是去做吃瓜群众的,没想到竟会遇到他。
场边那个练rap的少年,突然换了节奏,矿泉水桶发出密集律动的声响,像助威的战鼓。
江纪言骑着车子,首当其冲下了场。他先了过了几个坡,然后做几个海豚跳,接着来了一个抬头骑,在队友的欢呼声中,骑士般高傲地骑到方至的面前。
朱西西睁着星星眼,揪着艾周的胳膊说:“我老公真是帅死了!”
艾周龇牙咧嘴地说:“疼,疼疼疼。”
而方至一直冷眼看着,直到江纪言停下来,他才骑着车子冲下场。
他没做什么动作,只是不断地过坡加速,直到最后一个陡坡,他突然发力直冲上去,腾空而起,竟做了个后空翻。落地的一刻,全场都炸裂了,欢呼口哨此起彼伏。方至绕场一周,稳稳地停在江纪言的面前。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纪言,两手抱胸,双脚踩在车蹬上,纹丝不动。
江纪言的气焰,完全被压制住了。毕竟自行车后空翻不是谁都能做的。
朱西西走过来,挽过江纪言的胳膊说:“别理这个人,他是疯子。又不是疯了和疯子比赛。”
江纪言仿佛找到台阶下,他说:“你认识他?”
“初中就认识他,可变态了。”
朱西西边说边拉着江纪言往回走。背后响起一片嘘声,敲水桶的男孩又换了节奏,rap说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跑到这里来撒野。你爸爸妈妈没有教你什么叫作礼貌。fo!带着你的公路赶过滚吧!fo!听完我的diss你就不要再回头。befixed是我们的名字。虽然我们无名,但你也要记住。今天打败你们的就是我们befixed!”
朱西西转过头,轻轻拨了拨头发说:“这位小哥哥,你的山东快板说得不错啊。”
“自由飞翔”的社员终于得到个机会,哈哈哈地笑出来。
那一刻,江纪言觉得自己还好带朱西西过来,至少在嘴上占了上风。
5: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离滑板公园不远的街上,有一家叫befiexd的快递公司。他们主要接单大学城里的“最后一公里”。因为大部分快递只把快件丢在大门口,befixed负责把所有快件送进宿舍楼。
方至就住在befixed后面的房间里,和他一起同住的,还有那个喜欢说rap的男孩小爆。
小爆不高,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自带flow。
他们回到befixed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店早已关门。小爆搭着方至的肩说:“今天你真是太帅了,那群傻子全被你吓住了。”
方至好像毫不在意地说:“后空翻而已,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吧。我也是一半一半的概率能做成,今天只是运气好。”
“拜托,不是没什么好炫,是炫炸了好不好!”
就在这时,前门传来一阵敲门声,方至回头喊了一声:“关门了,有事明天再来!”
可是,敲门声依然砰砰砰地响着。
方至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到门前说:“关门了,我们……”
他的声音一瞬停住了。
门外站着艾周,隔着层玻璃,蒙着淡淡的冰蓝色。她是悄悄跟着方至过来的。
方至打开门,却没有让艾周进来的意思。他问:“什么事?”
艾周说:“说一句话就跑,我有那么可怕吗?”
方至停了一下,说:“刚才怎么不来找我,还是怕别人知道吗?”
“我……”艾周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推了推门说,“让我进去。”
方至却摇摇头说:“别来这里,以后会见的。”
艾周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好吧,那我先回学校了。地球是圆的对吧?”
方至看着她,微微笑了。
艾周好喜欢看他的笑容,因为鲜有,所以才格外珍惜。
那天回到宿舍,朱西西一直在愤愤不平地吐槽方至。还是那么变态,不知死活,还好江纪言够理智,知进退,没和他拼到底,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艾周抱着桃子,默默听着,不说话。她的脑子里,都是方至。不过,是另一种版本的方至,一种她从不敢和别人提起的版本。
晚上,艾周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十几岁的样子。她站在山顶上,面前是一条陡峭弯曲的山路,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海。
方至扶着车,站在她的身旁。那时候,方至已经长高了,她需要仰着头去看他。
方至说:“你知道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吗?
艾周摇了摇头。
“它是要让分开的人,有机会重新遇在一起。因为它是圆的,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艾周说:“那就是缘分的意思吧?”
“差不多。”
“那你说,咱们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面?”
方至拍了拍车梁说:“上来,我们一路骑下去就知道了。”
艾周看着有点儿怕,她问:“我们会不会摔死?”
方至笑了,露出美好而明媚的笑容。
他说:“如果我们不死,就代表我们还会再见面。”
艾周总也梦不到后来发生什么。
她只记得有大片的阳光飞掠而过。风奔跑着,吹动她的裙角和头发。
大海在远方闪耀着奇异的蓝色。
她缩在方至并不坚实的怀抱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害怕……
艾周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宿舍里极静,只有朱西西的床铺传来轻微的啜泣声。真是朋友做久了就会有心电感应。
艾周悄声问:“西西,怎么了?”
朱西西轻声答:“没什么。”
艾周不放心,悄悄爬过去,挤上她的床。她钻进她的被子说:“明明听见你在哭,想家了?”
“刚出牢笼谁会想啊。”朱西西说,“是脸好疼。”
“不是吧?疼到哭是有多严重。我看看……”艾周摸出朱西西的手机,按亮屏幕。朱西西的左脸颊完全肿起来。
她说:“这正常吗?要不要去医院?”
朱西西叹了口气说:“医生说是会有反复的,这是美的代价。”
高考后的第二周,朱西西就住进医院,对自己的脸动了刀,开眼角,去咬肌,把扁平的鼻子做得笔直又小巧。脸肿成猪头的时候,都是艾周陪着她。
疼得厉害,她就问艾周:“镜子,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艾周就会捏着鼻子,说:“亲爱的女王陛下,是你,是你,就是你啊。”
唉,女生啊,有谁能逃脱美颜的诱惑。只要能变得漂亮,一切的疼痛、折磨、焦虑等待,统统都值得了。
朱西西捂着脸颊,又问说:“镜子,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艾周催眠似的说:“亲爱的女王陛下,当然是你了。”
朱西西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好像脸都没那么疼了。
艾周犹豫了一下,又说:“西西,我觉得吧,你和最美丽还差一点儿点儿。”
“哪儿?”
艾周咳了一下说:“美女不是你这样对男生的。还要更冷一点儿,傲娇一点儿。要视男生皆为粪土。”
朱西西不顾疼痛,费力翻了个白眼说:“我已经够高冷了好不好。”
虽然朱西西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是觉得艾周说有那么一点儿点儿道理。只是当了十几年的平凡女生,面对男神,总是习惯性地自动降级。这大概就是“天然”与“后天”的区别吧,不是做几天美女就可以修炼出来的。
突然,黑暗里传来轻微的敲床声,是陈思敏。她说:“麻烦你们别说了好吗?明天上午还有课呢。”
艾周吐了吐了舌头,准备爬回床。朱西西一把拉住她。
“干吗?”
“别走了,伺候本小主入寝。”
艾周往她身边幸福地拱了拱,说:“。”
chaptertwo最初的我们
1:零和博弈
参与博弈的两个人,在严格的竞争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两个人不存在合作的任何可能性,双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零”。
阶梯教室里的大课,著名经济学教授夏严生就在讲这个“零和博弈”。夏严生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正教授,今年刚刚三十二岁。不过,看飞扬的眼角纹和抬头纹,再加十岁都不过分。
艾周坐在朱西西的身边,有点儿昏昏欲睡。她轻声说:“这不是废话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种事,还要讲这么多。”
朱西西坐姿端正地说:“嘘,不爱听少废话,刷你的朋友圈去。”
听口气也猜得到,朱西西的另一边一定坐着江纪言了。这节原本不是她们的课,可朱西西偏要来陪男友,并且,还要拉艾周来作陪。没办法,女生就是这么喜欢“在一起”。闺密的亲密值绝对体现在黏在一起的时间上,就算谈恋爱也不放过。
艾周无聊地拿出手机,可学生公共无线网络怎么也连不上。就在她要砸手机的时候,学校的保安队长突然带着两个人从门外走进来,他和夏严生点了下头,就站在门口用眼神扫描全场。于是他们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夏严生停下来,问:“什么事?”
队长也不搭话,目光在最后一排停下来。他叉着腰说:“哎!那小子,你不是送快递的吗?混进来干什么?想偷东西啊?”
艾周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全身脂肪为之一震。她竟然看见方至,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如果不是保安,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方至合上笔记,说:“混进来听听课不可以吗?”他神态坦然自若,好像混进来是件很正常的事。
保安队长厉声说:“你以为大学你家开的啊!谁想听就来听还要高考干吗!混完日子又想上大学了?想得美!赶快给我出去!”
艾周看着他嚣张的样子,真心气愤,蹭个课怎么了?用得着这么侮辱人吗?可是这口气她也只能在心里憋着。公开替方至说话,她从小就没这个胆量。
就在这时,夏严生发话了。他说:“让他听吧,知识不分贵贱,想学东西就是好的。”
保安队长一愣,正在犹豫要不要赶方至。坐在下面的江纪言说:“夏教授,对您来说,学习不分贵贱,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还得讲究公平。我们为了听您今天这堂课,苦读十二年,还要交高昂的学费,他什么都没付出就和我们坐在一起,您真觉得合适吗?”
夏严生一时也无言以对。
艾周转回头看江纪言,却看到朱西西正拿着手机拍拍拍。她一下反应过来,这场戏一定是江纪言导演的了。要不然他和朱西西脸上,都是一副闲闲看热闹的表情。那一刻,她有点儿替方至担心了。
江纪言远远对保安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就向方至走过去。
其实,方至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可江纪言目的就是想看他当众出丑。方至刚从座位上站起来,保安队长就伸手抓住方至的胳膊说:“这就想走啊,先把包打开我看看,有没有偷东西?”
方至停下来,微皱眉头。单薄的身体,却有种难言的威压。他说:“喂,动嘴就好,不要动手。”
队长大概没想到方至强硬,他愣了下神,才凶巴巴地说:“怎么个意思?威胁我啊?”
说着他就抢夺方至手里的书包。
方至终是怒了,他把书包往自己身后用力一带,另一只手肘抬起一挡,队长便“啊”地怪叫一声。
身高真是致命伤。人家随便平抬个手肘,队长就要以脸相迎。他捂着鼻子,一把酸泪狂喷而出。他退到后面,大声招呼身边两个保安说:“把他给我抓住!”
于是这堂课一下生动起来了,拳脚相加外加各种叫声,比如惊叫、惨号、怒吼……后来几个“自由飞翔”里的好事男生也冲上去了。毕竟这里不是滑板公园,是自己的主场。
方至寡不敌众,到底被按住了,两个保安揪着他的胳膊,把他的头抵在墙上。队长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愤愤地说:“怎么不耍狠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看就是偷了东西!”
说完他一把扯开拉链,往地上一倒,一堆白色的、方形的物体从书包里掉出来,男生见到鬼似的闪开了。
保安队长夸张地叫了一声说:“天啦,你竟然偷卫生巾啊!”
整个教室里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朱西西好像早知道一样,拍了拍艾周说:“看,我说什么来,他就是个变态!”
艾周只能默默地看着方至,一言不发。
他的左脸颊有块暗青,头发零乱,却依然倔强。
他右边的袖子被扯开了,露出一截手臂,有深深的伤疤横在那里,若隐若现。
他被保安推推搡搡地向教室外走去,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停下来,转过头,慢慢扫过教室。
全班鸦雀无声。
队长一瞪水汪汪的眼睛,说:“看什么呢!”
方至的嘴角却莫名扯出一丝微笑,转身走了。
2:马丁的早晨
艾周曾经无比肯定,自己一定会重新遇到方至。但她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遇见他。
她以为,时间会改变世界,或是改变一个人。可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变。
世界仍是残酷的世界,方至仍是冷漠的方至,而她仍是那个没有勇气的她。
她忍不住去怀想从前,记忆仿佛被切成了两半。
其实,在时间的单行线上,总是存在一些奇异的分割点,把一些人,一些事,保留在美好的时空里。
艾周的第一个分割点,就在上初中前的暑假。她拥有着一小片跳跃的金黄色,比如沙滩,比如阳光,比如躺在沙滩上,披着阳光的少年。
那时候,那片沙滩成了她躲避“世界大战”的乐园。她常常一大早就起来,带几个面包或三明治、可乐或橙汁,去埋狗的岩石那里等方至。
他们从没有过什么约定,但方至一定会来。有一次,方至问她说:“为什么每次都带吃的?”
艾周说:“怕你不来啊。”
“你以为我是狗啊,用吃的训练习惯。”
方至呈大字形躺在沙滩上,刚吃完的三明治,在他的嘴角留了一抹沙拉酱。艾周说不出来为什么,特别喜欢看方至懒洋洋的样子,的确有一点儿像晒太阳的二哈。她说:“干吗说得那么难听,我想你来不对吗?”
方至说:“你是不是没有朋友啊?”
“我……”艾周不想承认,她在学校里还真没什么朋友。家里吵翻天的孩子,在学校里从来都是安静到透明。因为他们习惯了一套避难的生存法则,少说话,不惹事。饿了,自己搞定。困了,自己睡觉。他们要尽量隐形,以免惹祸上身。谁知道多哪一句嘴就会触动某个人的神经,招来一场怒骂。
有时候,艾周会问自己,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他们吵,看他们打,看他们冷战,看他们伤害彼此?事实上,他们最终伤害的,只有艾周。
说起来,艾周就是在那一年领悟一个小小的道理。孤独的人为什么喜欢和陌生人交朋友。因为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才会说给他一些心事和秘密。不是吗?你决不会告诉同学昨天晚上,你爸把你妈的手机砸了,你妈打了你爸一巴掌。但是路边遇到一位请你吃瓜子的善良老大妈,你可能就会很自然地讲给她。当然,善良的陌生男孩也是可以的。
艾周拖了长音,问方至:“你每天都来,是不是家里也好烦啊。”
“不是好烦。”方至停了一下说,“是没有人。”
“你是孤儿啊?”
“不是,但也差不了。”方至翻身爬起来说,“哎,你想不想知道你爸妈到底关不关心你?”
“想啊。怎么知道?”
“离家出走啊。”
“我往哪儿走啊,睡大马路?”
“我家呗,反正我家也没人。”
艾周想了想,说:“行。”
每次艾周回想起那一天,都觉得自己真傻,一言不合,就跟着个男生回家了。她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危险”这个词。
方至的家,在离海岸不远的一片平房区,窄而曲折的巷子,让阳光都打了折扣。艾周第一次走进去,觉得像进了一座迷宫。方至带着她在巷子的深处停下来,打开一扇老旧的铁门,里面是一处四方小院,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棵老槐树,茂密的枝叶,遮出一片阴凉。
方至推开房门回头说:“进来吧,这就是我家。”
艾周迈进去,吓了一跳,桌子上,墙角边堆着一百年没打扫过的垃圾。空气仿佛发酵了一万年,浮动着令人惊艳的霉味。客厅里有一张沙发,上面躺着一条毛巾被。方至说:“这是我的床,我爸说他不在就可以睡他的床,可我还是习惯睡这里。”
接着他进了一间卧室。如果说,有一张床就算是卧室的话。因为这里更像是一个工作间,地上堆着各种工具和自行车的零件。艾周在一堆杂物里看见一张旧照片,上面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男人,一只手扶着一辆“死飞”,一只手搂着一个年轻女孩。
看眉眼,就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艾周问:“这是你爸吧,好帅!”
“还行吧。他也就是会耍帅。”
艾周看了看地上的工具说:“他是自行车运动员?”
“错。他就爱玩死飞的小混混。”
艾周指着照片上的另一个人说:“这是你姐姐吧?和你也好像。”
“呵呵,那是我妈。”
“啊?”艾周有点儿震惊,“这么年轻?”
“我妈比我爸小多了,十七岁跟了我爸,十八岁生下我,二十岁就人间蒸发了。”
艾周有点儿想不明白,究竟这是个怎样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所能设想的范畴。
方至指着地上的一堆箱子,说:“那里面有方便面和火腿肠,饿了可以自己煮。”
艾周在床边坐下,说:“你每天都吃这个?”
“当然不是了,巷口的小饭店都是我家厨房好不好,再说了,还有你给我加餐啊。哈哈。”
艾周听着方至的笑声,莫名地有一点儿心酸了。
那一天,艾周洗了两只碗,泡了“就是这个味儿”的方便面。方至在乱七八糟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叫《马丁的早晨》的动画片。艾周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都爱看这部有点儿古怪的动画片。一放片头,就能跟着唱起来:“马丁马丁马丁,每天早晨你醒来,马丁马丁马丁,有个角色在等待……”
后来,天色渐渐暗了,两个疲惫的小孩坐在沙发上,头碰着头,睡着了。许多年后,这个场景总以一种怪异的第三视角回荡在艾周的记忆里。电视时不时地冒出马丁的怪叫声,阳光弱弱地游荡在屋子里。方便面冷了,残汤里凝着小块小块红色的油。艾周相信这一定是自己脑补出的画面,但又无比真切,无比确定,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微小的灰尘在缓缓飘游。
突然,巨大的撞门声,打破了宁静。一个男人冲进来说:“小至,快来,你爸出事了!”
方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叫什么啊,他天天出事。”
男人已经走到屋里,给方至后脑勺一巴掌说:“少嘴贫,你爸在医院,赶快跟我走。”
方至全醒了,但看起来并不怎么紧张。他转头对着艾周说:“你等我会儿啊,我去看看我爸又惹什么祸了,一会儿就回来。”
艾周错愕地点了点,觉得他的心真是大,爸爸进医院了好像也不在乎。
然而她没想到,这个“一会儿”,却是整整一夜。
3:同一片梦境
艾周等到清晨才离开方至的家。天空刚刚破晓,几缕云横在天边,微微发亮。
那是艾周第一次熬夜。从前除夕守夜,她没有一次成功过。那时候,她觉得通宵不睡,是大人特有的能力。没想到,就这样简单获得了。
她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爸爸出去找她一夜还没回来,妈妈哭得双眼红肿。外婆也来了,一直在安慰妈妈。
艾周打开房门,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她们一同扑过来。妈妈的嗓子都哑了。她说:“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妈妈都急死啦!”
其实艾周在回家前一直想要怎么说。可是那一刻,她却发现最好的答案就是什么也不说。
妈妈问她:“说话啊,你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外婆却把艾周抱进怀里,说:“问什么问啊,人回来就好,快给她爸打电话,让他别在外面瞎找了。”
其实,那一晚艾周能干什么呢?除了把方至乱七八糟的家打扫干净,就是坐在沙发上把《马丁的早晨》看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简单地重复一件无聊的事,不是无聊有多快乐,而是在重温陪她一起无聊的那个人带给她的快乐。她坐在方至从小睡到大的沙发上,看他们最喜欢的动画片。即便是在陌生的房子里,也没有一丝害怕与寂寞。
艾周想着想着,就在外婆的怀里“哼”起来了。
“马丁马丁马丁,每天早晨你醒来,马丁马丁马丁,有个角色在等待……”
妈妈诧异地,说:“小艾,你……没事吧?你别吓妈妈啊。”
艾周摇了摇头,说:“妈妈,我没事。我……我就是迷路了。”
十一岁的艾周,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大概就是动画片中各种迷路的小女孩吧。她很怕妈妈接着问,连忙说:“我都困死了,能先睡觉吗?”
妈妈把她搂在怀里,用力地抱了抱,说:“好啊,你先睡吧。”
艾周回了房间,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已经一夜没睡了,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困。脑子里闹哄哄的,轰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床上柜的台灯下,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罐子。以前装的是满满的乳酪慕斯,现在装的是鲸鱼粪便。清晨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把它镀上一层毛绒绒的光。
艾周看着它,默默地想,方至现在在干什么呢?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是不是他爸爸真的伤得很厉害?不知道他回去看到家里变干净了会是什么反应?开心?还是生气动了他的东西?
艾周好想给方至打个电话,可是直到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任何联系方至的方式,电话、qq,或是其他。
他们有的,只是两块小小的“鲸鱼粪便”,不论相隔多远,都散发着相同的、幽暗的香。
艾周喃喃地说:“hi,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此时此刻,方至在干什么呢?
他坐在医院的病房里,教育他爸爸。
方至的爸爸叫方烈。用方至的话来说,是全世界最任性的老爸。方烈从小就喜欢骑自行车,尽管他的童年还是“永久”“凤凰”的天下。他喜欢半夜三更把车骑上无人的高架,然后,一路冲下去。风猛烈地吹在脸上,会有种起飞的错觉。
方烈十四岁的时候,就和朋友组建了一个特技自行车队。天天逃课去练车。方至常说:“我爷爷肯定是被你气死的。”
方烈反击:“说得你好像有多乖是的。”
方烈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在他十八岁那年工作出了事故,也离开了。当时工厂给了不少的抚恤金。方烈没有攒起来,而是用这笔钱提升了自己的自行车装备。任性的少年,总是这么没心没肺,根本不想以后怎么活。
可以说,从十八岁到三十四岁,方烈生活的方式从来没变过。练车,等赞助,接商演,去冒险,花光了,饿着,练车,等赞助……周而复始,始而复周。可想而知,方至是怎么长大的。大部分时间扔在地上自己爬,赶上活动,寄养在邻居家。如果赚到钱,方烈必定带着他大吃大喝一个星期,剩下的时间,接着饿肚子。所以方至很早就学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只要方烈一拿到钱,他就先买三箱方便面,十包火腿肠,囤在家里面。
这一次,方烈的车队接了一个运动品牌的赞助,拍一个极限死飞的宣传短片。导演要他从山路上滑下去,做个经典的“跨刹”。
这个动作要求把一条腿跨在车把上,另一条腿蹬在车蹬上,重心前压。如果在平地上,车子会停住,但在山路下,车子会一路俯冲。帅是帅爆了,但危险也是危险爆了。
方烈在拍摄第二遍的时候,脚蹬突然滑落,整个人直飞了出去,撞伤了头。
方至在医院里等了一夜,方烈才醒过来。清晨,他趁医生复检的时间,去医院的食堂买了粥回来给方烈。
他说:“你要不要吃?”
方烈半躺在床上,摆了摆手说:“不吃,头晕。”
方至皱着眉说:“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不省心。”
旁边病床的大妈“扑哧”一声笑出来,插话说:“你俩谁是爸,谁是儿子啊?”
大小二“方”,一起侧头,瞪了她一眼。大妈立即噤声。
不得不说,那时候真是方烈颜值的巅峰,高鼻深目,硬朗中带着一丝少年的率性。
方烈慢慢转回头,对方至说:“喂,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拜托,现在放暑假你不知道啊?”方至怨气冲天地说,“你能不能别干这些危险的事了,你也是个有孩子的人,你儿子我马上就要读初中了呀,很忙很累的,我哪还有精力照顾你!”
旁边的大妈,努力了半天,实在没憋不住,“扑哧”一声又笑出来。
二“方”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是方烈捂着头说:“哎呀,不行,头晕,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就来了?你回去睡会儿吧。我要再睡一会儿。”
方至在床边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干吗?”方烈问,“憋屎呢?”
“想问你个事。”
“讲。”
“你喜欢过我妈吗?”
“废话,不喜欢能有你吗?”
“那是什么感觉啊?”
“呀,不对劲儿啊小子。”
到底是大人,两句话就听出了内涵。方烈说:“你喜欢上谁了?”
方至的脸腾地就红了。他说:“谁喜欢了!你们这些大人的思想真奇怪!”
旁边的大妈这回根本就没忍,直接张嘴“哈哈哈”地笑出来。
方至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说:“我走啦!你一会儿睡醒把粥都喝了,你们这些大人可真烦!”
这一次,全病房的人都笑喷了。
方至顶着红烧猪头,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那天方至回到家,已是中午。他推门进屋的时候,吓了一跳。也太干净了吧!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他不由得倒着退出去,把鞋子脱在门口,光着脚走进门。
在他记忆里,家里从来就没有这样干净过!每一件东西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闪闪发亮。
积攒了一百年的垃圾统统不见了,发酵了的空气也不见了。
他以独家懒人躺的姿势,“扑通”躺在沙发上。可只躺了一秒又弹起来。他伸手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被铺平,好像怕弄乱了再也回不了原样似的。
他端端正正地坐好,环顾了一遍房间,嘻嘻地笑了。他喃喃地说:“原来家里有女生是这样的啊,还真不错。”
突然,他看见门口的垃圾桶里,有一个揉成一团的纸。
这也太奇怪了吧?所有垃圾都倒光了,怎么会剩下这么一团。
他一蹦三跳地走过去,捡起来,小心摊平,里面露出三个幼稚却清秀的字方至,我。
这一定是艾周写的。方至拿着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她是想说我什么呀?”
是啊,艾周到底想说“我”什么呢?
其实,艾周自己也想不好。要不然,她也不会只写了三个字就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这一天,阳光暖暖的,两个小屁孩,忙了一个晚上,终是感到累了。
他们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了。
海风从遥远的天际线吹过来,送来同一片梦境。
梦里,他们坐在黑色的岩石上,一言不发,宁静中只能听见潮汐的起伏和心跳的“扑通扑通”声。
4:心痛的甜
时间拨回到大学时期,夏严生的课还没上完,朱西西就把保安抓方至的视频传上了朋友圈。晚上,这段视频已经传疯了。经管院抓到个偷姨妈巾的变态成了大热门。
“乘飞四人组”都凑在朱西西的书桌前,看这段原版视频。陈思敏说:“学校怎么会进这种人,细思极恐啊。”
徐颖满不在乎地说:“我和你讲,遇到这种人渣,你不要怕。他们就是看女生害怕才更有兴趣,你要比他横才可以。”
陈思敏又说:“西西,你录的可真全。”
“人家早有准备好不好!”朱西西小有得意地说,“上一次,我老公不是被方至给打脸了嘛。”
徐颖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拜托拜托,别老公老公的,太肉麻,听着刺耳朵。”
朱西西翻她一记白眼,说:“关你屁事,别打断本小主。他们社团里有个人说在大课上见过那小子,所以我……家纪言和保安队长提前定好了,发现方至就发短信让他来抓人。”
朱西西还是决定换个称呼。
徐颖又问:“那保安队长这么听他的啊?”
“不是吧?你不知道江纪言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啊?”
“他可是威新的少东家。”
“哪个威新?”陈思敏插口问,“做无人机做到上市的那个?”
“嗯嗯,有见识。”朱西西补充说,“咱们学校的科技楼,不就是他们家捐的吗?”
艾周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说:“怪不得你非要陪着江纪言,他是怕不认识方至是吧?”
“对啊?要不然谁去听那么无聊的课啊。”
“有这种故事,你竟然不和我说?”
“嘁,这有什么好说的。”朱西西一脸满不在乎。
艾周心里却有了一点儿小失落。都说男生才“有异性没人性”,看来女生也一样。从前这种八封朱西西必定第一个和她分享。可是现在,刚交了男朋友就把她给忘了。不过反过来想,如果朱西西提前告诉了她。她也一定会去“befixed”提醒方至吧。这算不算另一种“没人性”呢?
唉,女生的无奈啊。
朱西西手里的视频,正播到保安扯开方至的书包,她连忙做现场点评,说:“快看,快看,里面都是些什么!我和你们说,初中的时候他就是我和艾周的同学。那时候最多是个怪胎,真没想到现在都变态了!”
艾周抱着桃子,低低地说:“那个……看起来那么大,好像不是姨妈巾呢。”
“那是苏菲那款姨妈裤啦!”朱西西一脸厌嫌地说,“你看你看,出门前,他还回头笑。多恶心。”
艾周抿了抿嘴,没说话。
因为,方至的笑容是给她的吧。朱西西嘴里的“恶心”,对于她,却是一种心痛的甜。
然而,她没有勇气承认这一点。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她只能默默地缩在人群里,把左手放在心上。
chapterthree转变的季节
1:闺密铁律
傍晚,宿舍楼里总是飘着复杂的香气,有外卖的炸鸡、馄饨味儿,也有洗澡的沐浴乳加洗发水的味儿。
艾周和朱西西洗得干干净净的,并排躺在床上敷面膜。朱西西说:“周周,你寂寞吗?”
“什么意思?”
“我有了江纪言,你不感到寂寞吗?”
“你别这么说话行不行,我怎么感觉你后面要推荐爆款了呢。”
“哈,不是爆款,是同款好不好。”朱西西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你记得纪言有个叫汪鹿的学弟吗?”
艾周当然记得了,因为是帅哥嘛,自然微卷的纹理烫下面,有一双鹿一样的大眼睛。她说:“知道啊,怎么了?”
“他昨天和我要了你的微信号。”
艾周一愣:“要我的干吗?”
“你说呢?”
“别吓我,人家从来都不是招蜂体质。连话都没说过话,怎么可能注意到我。”
朱西西清了清嗓子,提醒她:“喂喂喂,说得好像没人追过似的。”
说起来,艾周的中学时代,还真收到过一封暧昧的表白信。但是那封信艾周只看了一遍就撕了,然后说:“肯定是要整我。”
其实,艾周对那个男生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点儿好感的。然而这封信是托朱西西给她的。艾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这个男生是不是傻。通过闺密转交表白信,直等于挑拨离间好吗。要知道,两个女生能够成为真正的闺密,必须站在同一个级别,同一个圈子。这是铁律。艾周常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的青春并不遗憾,只要有人陪你花痴过就是完整的。
后来,朱西西说:“你撕情书的时候真是太帅了,当时我就想,咱俩肯定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艾周心里暖暖的,觉得就算收到男生“一辈子”的承诺也不过如此。
所以,艾周特别能理解朱西西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把小鹿同学推荐给她。她不想打破某种既定的平衡。遥想当年,她们都是裹在校服里圆滚滚的女汉子,花痴校草,喜欢男神。突然有一天,朱西西进阶到了女神的行列,而艾周还是普普通通的吃瓜路人。她替她急啊。
朱西西说:“明天下午纪言他爸公司有新品发布会,他答应带我去,你也来啊。”
“我去干吗啊?”
“汪鹿也会去的。”
艾周安静了三秒,说:“西西,我问你个事?”
“什么?”
“你和江纪言在一起,有那种感觉吗?”
“什么感觉?”
“触电的感觉呗。”
“我们又没一起摸电门,怎么知道。”
“别打岔,你明白我问什么的。”
朱西西沉默了一会儿,撕下面膜说:“周周,爱情这东西到老了也会遇到。但是男神这种东西,到老了就成了老神经病了。所以,我想在自己最好的时候体验男神,等老了再找个老神经病体验爱情。”
“哈,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朱西西捧着水灵灵的脸,挑了挑眉毛说:“那是当然。”
不得不说,朱西西的脸整得真是完美,当浮肿与僵硬退尽之后,一颦一笑都变出一种生动的美。艾周看着她,都觉得自己快弯了。
就在这时,徐颖推门进来了,手里抱着只大箱子,嘴里喊:“西西,你这是订了多少吃的啊。那个befixed不干了,还真麻烦。快递都要自己解决了。”
自从方至的视频闹得满城风雨,和befixed合作的快递公司都怕影响自己的形象,纷纷解约。现在快递来了只能又堆在校门口,还好“乘风”里有个能跑腿的。
朱西西跳下床,撕开箱子,里面一半都是小老板海苔。她拿出一包扔给艾周。艾周呆呆地坐着,没注意到,“啪”地被拍在脸上。刚刚撕下面膜,还是黏黏的,海苔竟然黏在了脸上,没下来。
朱西西“扑哧”笑出来,说:“想什么呢?脸大也不要用接东西来证明吧……”
艾周拿下海苔,飞送一记白眼。
其实,一听到befixed,艾周的脑子就不由自主地拐到方至那里去了。
她不想说,她是有点儿担心他的。因为命运是个有偏见的导演,一旦给了你某个人设,就会让你沿着这个人设一直演下去。
你是组宠,就会是永远的宠儿。
你是群嘲,就要接受永远的嘲笑。
艾周的脑海里,又飘过了方至的眼睛,好像许多年前一样,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
可不肯服输又能怎样呢?
命运之神只会赏你一句话:不满意,你咬我啊。
2:两个世界
应该是许多年前的某个初秋。艾周刚刚升入中学不久,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时间缓慢地推动着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直到放学铃声骤然响起,一切好像才被激活了,成群的学生从校门叽叽喳喳地涌出去。
艾周背着书包刚从校门走出来,就听见人群里冒出一声尖叫。所有人的目光都沿着声音望过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蓬头垢面地站在路边,迷茫的双眼,四处张望。
看脸,算是帅大叔,看衣服,皱巴巴的t恤有点儿丑。再往下看,就不忍直视了。因为他只穿了条内裤!有接孩子的家长呵斥说:“干什么的!快点儿滚!这里都是学生,你要不要脸!”
可是那个男人仍然无动于衷。一个五大三粗的家长走过去,用力推了他一把,说:“快滚啊!死变态!”
就在这时,一个瘦瘦的身影冲出来,挡在那个男人面前说:“走开,别碰我爸!”
艾周一瞬间就惊呆了。
那个仰着头,一脸凶巴巴的男孩,竟然是方至。而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是他的爸爸方烈。艾周完全没想到,那个陪她在沙滩玩过一个暑假的男孩和她同校。而那个在照片里帅气又拉风的方烈,却变得如此狼狈邋遢。
方至脱下身上的校服,围在方烈的腰上,然后拉起他的手说:“走啦,你跑出来干什么啊!”
围观的人群,突然冒出一句说:“方至,原来你爸是傻子啊!哈哈。”
几个男生也嘻嘻哈哈地附和:“不是说他骑车很厉害了嘛,是骑三轮车厉害吧。”
方至没回应,也没回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脸憋得通红。
一个男生悄悄从后面跟过来,一把扯掉了方烈身上的衣服。
男生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方至终是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捡起地上的校服,重新给方烈系起来,说:“你乖,别乱跑,等着我。”
他转身走到那个手贱的男生面前说:“你知道有什么事情你怕我不怕吗?”
“什么?”
方至一弯嘴角,说:“找家长。”
说完,他就扑上去和那个男生厮打起来。周围男生自然不会只看热闹,一哄而上。
有时,少年人的世界比成年人的世界还要冷酷。因为他们还不懂得体恤别人的痛苦与难堪,或者,干脆将别人的痛苦与难堪当成娱乐心情的笑料。艾周常想,方至就是从那时候起注定没有朋友了吧。他注定要一个人面对恶意满满的周遭。
那天艾周吃过晚饭,托词去找同学,其实悄悄去了方至的家。
方至的家,又乱得不成样子了。一百年的垃圾和一万年的空气都回来了。方烈躺在卧室的床上,睡得很熟。方桌上摆着吃剩下的方便面。方至鼻青脸肿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艾周说:“疼不疼?”
“废话。”
艾周被呛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又开口说:“原来咱们是一个学校的。”
“才知道吗?”
“你早知道怎么不来找我?”
方至抬头看了眼卧室的方烈,没说话。他是不想让艾周知道家里的变故吧。
艾周又问:“你爸爸他怎么了?”
“上次撞伤头以后,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对不起啊。”
“我爸傻了,你对不起什么啊?”
“我是说今天放学,我没帮你。”
方至淡淡地笑了。他说:“你个女生能帮我什么?”
“你是生我气了吗?”
方至摇了摇头说:“艾周,你不懂男生的事。以后那帮人不会放过我的,我会有很多很多麻烦,你帮不了我的。”
“那我去帮你找老师。”
“唉,说你不懂男生的事了。”方至抬起左手,放在胸前说,“你听着,如果有一天,你再看到我挨打、被欺负、被嘲笑、被冤枉,统统都不用帮我。你只要把手放在这里,我就知道你在支持我,相信我。懂了吗?”
艾周难过地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此,他们定下了一个秘密的契约。一个不用语言就能领悟的信任,一个只用动作就能明了的支持。
那天艾周离开的时候,方至一直送到她到巷子口,薄薄的身体,停滞在暗弱的晚霞里,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