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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到了这儿,厨房那边就传来了许颖夏的声音:“陆伯母,你知道吗?我在国外学了好多道菜,我现在很会照顾人了哦。”
陆衍眉心拧了下,对着许母,也没有了几分温情,他拍了拍陆疏木的头,淡声道:“叫许奶奶。”
许母看到陆疏木,眼神微微一滞,然后笑道:“阿衍,这是你新太太给你生的儿子呀?看起来真俊俏。”
陆衍没有回答她。
许颖夏从厨房出来,看到了陆衍,她弯起了眼眸,但却很克制,没主动上来,在美国的三年,她似乎真的成长了不少。
周韵手里端着饺子,看到陆衍就笑了:“阿衍,过来一起吃,这是夏夏包的饺子,你看看她,去了美国三年,长大了呢。”
周韵喜欢许颖夏,是有道理的。
因为许颖夏总是和她站在同一阵营,两人一同不喜欢言喻,一同想要拉拢陆衍的心,却一同无意地把陆衍推远了。
更何况,有时候,许颖夏还可以替周韵背锅。
陆衍抱起了陆疏木,神情淡漠,轮廓的线条显得冷硬,他看着许颖夏,笑了笑,薄情扑面而来:“不吃了,走了。”
他抱着陆疏木,转身离开了客厅,走了出去。
周韵一惊,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委屈:“阿衍,你才回来,这是要去哪里?”
陆衍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晚我和疏木不回来了。”
许颖夏也追了出去,她站在了门廊下,咬着下唇,叫住了陆衍:“阿衍!”
陆衍把陆疏木放在了后车座,给他绑上了安全带,许颖夏的声音有些软:“阿衍,你是不是生气我又回来了?可是我不能一辈子在异国啊,我有家庭,我也会想家,真的,这次回来我一定乖乖听话,你信我好不好?”
陆衍眉目淡淡,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是显得刻薄又无情。
他关上了后车座的门,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许颖夏,仿佛带着深情,又仿佛晦暗深深。
“夏夏,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你已经长大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没有办法一辈子照顾你了。”
他停顿了下,“这些话,我三年前说过,我现在再说一遍。还有,三年的话不是胡乱说的,我是认真的,我说过你再随意乱回国,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关系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参与你的事情。”
他说完,就坐进了驾驶座,关上车门,黑色的车子启动,慢慢地调转着方向离开。
许颖夏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脸色苍白如纸,充满了茫然和慌张。
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陆衍绕了一圈,本来想去酒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转了方向,最终停在了曾经和言喻住过的公寓那。
三年前,他买下这个公寓后,就雇了人,每周定期打扫,更换床单等,所以打开了门,除了显得有些冰凉外,倒也没什么多余的问题。
陆疏木四处看了圈,打开了卧室的门看了看,又看了看隔壁的婴儿房,什么也没说。
陆衍问:“今晚你想吃什么?”
陆疏木没有意见,陆衍叫了外卖送粥过来,两人吃完,陆衍让陆疏木去洗澡,洗完后裹着毛巾躺进被窝里,陆衍在旁边陪了一会,等他睡着后,才回到了客厅。
他打开了一瓶酒,倒是有些毫不在意地牛饮,灌了下去。
灼烧,才能让他清醒。
他这三年,在程管家的叮嘱下,程家医生的调理下,生活方式倒是很健康,现在猛地这样灌酒,身体突然有些不太适应。
他摁了摁胃,靠在了沙发上,在黑暗里,闭目养神。
陆氏集团不肯让步,言喻和mike也不可能一直在中国待着,所以决定明天回英国。
言喻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就漫无目的地开车乱转,最终来的地方,是被她卖掉的那个公寓。
她和陆衍婚后居住的公寓外。
☆、072
现在已经很晚了,寒风凛冽,寒意渗人,言喻下了车,锁上了车门,冷风一阵阵地钻入了她的衣襟里,她情不自禁地收了收衣领,瑟缩了下。
她身上穿着一件羊毛大衣,黑色的长靴修饰出修长又纤细的双腿。
似乎下了点小雨,温度变得更低了,一点点的湿意飘落在了她的头发和脸颊上,冰冷的温度刺激着皮肤。
言喻走到了公寓楼门前,站定住。
这个地方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她只要站在了这里,就能感觉到心脏的阵痛,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毫不留情地想要搅碎一般的疼痛。
她睫毛垂下,唇畔的笑意浅浅,眉目间浮起了看不明白的情绪。
像是怀念,又像是排斥。
这是她对过去感情的态度,也是她对陆衍的态度。
她很清晰地记得,那一年程辞死后,她又遇到陆衍时候的欣喜,她把他当做程辞来怀念,但是一开始,她从没有想要靠近陆衍的想法,因为她知道,那是陆衍,不是程辞,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是许颖夏,为了达到她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一切代价,频繁地带着陆衍出现了言喻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引诱着她,让她原本就不牢固的堤坝彻底崩溃。
人类原本就是夏娃、亚当经不住诱惑而产生的,人的本性就是这样。
她已受了引诱。
后来,她又发现了许颖夏出轨。
再后来,她照顾了陆衍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她彻底坚定了靠近陆衍的想法。
言喻抿了抿唇,眼里浮光浅浅。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对陆衍的感情就不太纯粹,只是她一直告诉自己只是因为程辞,只是因为小星星需要爸爸。
时过境迁。
心情平复,她再来回想和反思过往的这些事情,她会因为想要一个和程辞相像的孩子,而假意答应许颖夏;她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捐献骨髓去救陆衍;但是她绝不会只是因为程辞和小星星,而选择和陆衍结婚。
结婚意味着要把床分一半给另一个人,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部分递一半给另一个人,要把自己最隐私的部分公开在了另一个人的眼前。
婚姻是需要慎重的,她很清楚这个道理。
人的外貌相像,性格却可以千差万别。
如果陆衍的性格让她反胃,让她觉得恶心,让她一点都没有好感的话,她又怎么可能选择和他结婚,那时候,她抱着的是和陆衍共度一生的想法。
屋檐外的雨越下越大,已经从毛毛雨,变成了大颗的雨滴。
冷风吹开了她的衣摆,渗透了寒意。
公寓大楼的门是关着的,言喻看着上面一整列下来的住户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写在了一个门铃按钮上。
唯独当年的那个公寓按钮上,已经没有了住户的名字,一片空白。
言喻眼睑抬起。
原本门铃上面写着的是陆衍的名字。
她笑了下,眼尾荡漾浅浅笑意,三年前,这个公寓就被她卖掉了,也等同于卖掉了所有的记忆——刚结婚时,她在这个公寓里一点一点地恢复身材;结婚半年左右,她和陆衍在这个公寓里有过美好;婚姻分崩离析之时,痛苦在每个难熬的夜晚,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
她知道她把陆衍当做程辞的替身的想法,既自私,也对不起陆衍。
言喻纤细的手指抚摸过了门铃的按钮,抿紧了红唇,眼底漩涡翻涌,但现在,他们两人也该两清了吧。
她骗了他婚姻,但她也付出了代价,她被他和他的母亲,有意无意地夺去了她的儿子。
这个代价太过沉重。
沉重得只要她每次想起,心脏就仿佛被放入了搅拌机里,残忍地绞成了血肉淋漓的碎末。
想到了这,言喻的手仿佛被电击到了一般,猛地就收回了手,胸膛沉沉地起伏着。
公寓楼的大门还是紧紧地关闭着,言喻透过厚厚的玻璃门,深深地最后看了眼,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却传来了一个老人疑惑的声音:“姑娘,你不进去吗?”
言喻回头,愣了愣。
那个老人穿着灰色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刚从外面回来,他在看清言喻的脸的时候,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很快就想起来了。
他乐呵呵地笑:“这不是那个……小星星妈妈吗?这几年你不是搬走了吗?现在回来了吗?没带门禁卡吗?走走走。”
大爷拿出了门禁卡,“滴”一声,门禁解开,他拉开了门,招呼着言喻进去。
“外面冷,你站在外面待了多久啊?快点进来。”大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我刚刚从我女儿家赶回来,要不是我突然回来,你难道还要继续在门口傻站着吗?”
言喻认出了面前的这个大爷,曾经是他们公寓楼下的一家住户,以前她经常会带着小星星下楼玩,这个大爷很喜欢小星星,只要有时间,就一定会抱抱小星星。
言喻笑了笑,眉眼笑意灿烂:“大爷,您今天这么晚回来啊。”
大爷说:“对啊,还是自己家住的舒服,小星星呢?这几年你们不在,我可想她了。”
言喻说:“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工作,小星星没有跟着我,下次我带她带看看您。”
大爷笑:“你们搬走了,公寓也没转卖出去啊,我看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再搬进去呢。”
言喻有些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她当年明明卖了出去,难道是这个公寓不受市场欢迎,所以三年那个中介商都没办法转手出去?
难怪刚刚的门铃上没有新的名签,而是一片空白。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就分开了。
大爷进了自己的公寓,言喻抿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往楼上走去。
她站定在了公寓门外,还有些恍惚。
沉默了许久,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门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下意识地旋转了下门把手。
出乎她意料的是,门把手一下就拧开了,公寓的门根本就没有锁上。
她抿紧了唇,眉间的折痕深了一下,又缓缓地舒展开来,她轻轻地推开了公寓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言喻心跳的速度很快,她走了进去。
公寓里并没有许久没有人烟的灰尘气,反倒有着淡淡的酒味,像是有人在一般,言喻原本想去打开灯的,但是神经突然紧张,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身就想离开。
还没走,她纤细的手腕就被人用力地攥住了,那人的手指粗粝,手掌宽大,就像牢固的手铐,她怎么也挣脱不了。
下一秒,她就被人狠狠地摁在了墙上。
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肩胛骨隐隐作疼,五脏六腑都仿佛震碎了一样。
男人的手脚用力,灵巧地就桎梏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她还没想到要尖叫出声,唇上就有大掌狠狠地摁住,让她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了他的大掌之间。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言喻胸膛重重地起伏,心脏用力地收缩着,她睁大了眼眸,盯着面前的黑影。
这是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呼吸之间都是浓郁的酒气,呼吸有些沉,他的力道很大,无论是不让她乱动,还是捏着她的腕骨,都让她觉得疼得有些难受,尤其是腕骨,痛得仿佛要断裂开了一样。
好一会,言喻才渐渐适应了黑暗中的视野,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影影绰绰地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轮廓。
更何况,他身上浓郁酒气之下,是挥之不去的独属于他的淡淡甘冽气息。
言喻柔软的心脏悬在了嗓子眼,她睫毛翕动,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
这是陆衍。
陆衍为什么会在这?
即便在黑暗之中,言喻看不到陆衍的眼神,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陆衍的视线在她的脸上逡巡着,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他却一点都不想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情感变化。
言喻知道了是陆衍,重新开始了挣扎,她挣脱了一只手,狠狠地推了把男人的胸膛,却只换来男人越发用力的禁锢。
言喻深呼吸,陆衍喝醉了。
刚这样想着,一直捂着她红唇的手忽然移开,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完全地落入了他的胸怀之中,她的红唇被他的冷冷的薄唇覆盖上了。
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紧紧地掐着她纤细的腰。
他不顾她的挣扎,狠狠地啃咬着她的唇瓣,那样的力道,毫不顾忌地掠夺她的呼吸,吞噬她的气息,似是想要整个吞下她的红唇一般。
言喻被迫仰起了头,无法挣脱,她脑袋中有着些微的缺氧,大脑仿佛跟着停止了转动,不知道思考,她的唇舌间都是过渡而来的酒气,刺鼻得让她难受。
陆衍太用力了,透着浓郁的疯狂。
他菲薄的唇将她的红唇摩擦得仿佛要起火一般,唇上传来的都是火辣辣的痛感。
他一边吻着,一边轻车熟路地就将手往她的衣服下摆处滑了过去。
他的动作那样熟悉连贯,就仿佛这三年,两人从未分开过一般,就好像他们还是对彼此身体很熟悉很熟悉的夫妻一样。
但言喻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一股恶心从她的胃腔里涌了上来,她狠狠地撇过了头,清新的空气钻入鼻息,她和陆衍早就离婚了,陆衍也早就有了新欢,也有了儿子。
真是令人作呕。
言喻想也不想地,趁机踩了陆衍的脚一下,然后趁他吃痛的时候,抽出了手,狠狠地就想将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在黑暗中,仿佛有夜视的能力一般,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收拢五指。
言喻冷嗤:“陆衍,你恶心不恶心?你不恶心,我恶心!”她说话的语气放慢了很多,带着冰冷的浓郁的嘲讽。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了周身的酒气更加浓郁,因为陆衍的呼吸声重了。
陆衍脑袋有些沉,但他不用看到言喻的表情,就能想象出她现在的神态,漂亮的眉骨上一定是噙着浓郁的讥讽和冷淡,还有浓浓的厌恶。
陆衍的嘴角牵起了一点点的弧度,明明在笑,黑暗中,眼眸里却是一片的寂冷,深处更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在生气。
言喻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念头,下一秒,他眼里的火苗一下就燃烧到了她的身上,像是火山喷发,言喻就像一块残破的碎布一样,被陆衍甩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她挣扎着要爬起,陆衍冷硬又灼热的身体已经牢牢地覆盖上了。
他像是好不容易挣脱了牢笼的困兽,嘶吼着,怒目着,要将言喻撕成了碎片,她居然觉得他恶心?
陆衍的眼底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霭,他已经出离愤怒。
他们分开的这几年,秦让是不是早已经品尝了她的美好,她的甘甜,她是不是也早已经习惯了秦让的吻,秦让的抚摸。
所以,她才会觉得他恶心……
这样的念头是一个又一个的石头,沉沉地击中陆衍,他动作粗暴,狠狠地咬着言喻的下唇,仿佛带着仪式感的洗礼,要将言喻唇上属于秦让的气息,全都洗掉。
他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是他的。
他再也忍受不了,忍受不了她和别人在一起,只要想象一秒,那样的画面,灼热的妒意就就如同火焰,将他烧得遍体鳞伤。
言喻被逼到了角落,手脚都被困住,怎么也挣脱不了。
她像是被猛兽盯上,全身都是冷冽的汗意,心里的怒火一点点积累着,马上就要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发泄了出来。
言喻在陆衍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咬下了陆衍的唇舌,浓郁的血腥气弥漫了出来,充斥了两人的口腔。
陆衍吃痛,稍微松了几分。
这一下,言喻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陆衍的脸颊上,她咬牙切齿,带着厌恶和憎恨:“陆衍,你真让我恶心!你这样跟qiáng_jiān犯,毫无区别!你是借酒撒疯么?”
这一巴掌,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剧烈的响声,越发衬托得公寓的寂寥。
只余下了两人略微粗重的喘气声。
陆衍仍旧在黑暗中盯着言喻,言喻也丝毫不躲避地直直地瞪着他的眼眸,两人距离得很近很近,漆黑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但也能感受到两人身上对彼此的敌意。
陆衍冰凉的手指,捏起了言喻的下颔,他嗤笑了下,声音冷到了骨髓里:“我恶心,那谁吻不恶心?”他手指一点点地往上移动着,挪到了言喻的红唇处,有些用力地摩挲了下,抹了把言喻唇畔沾到的血。
“这几年,你的唇被谁碰过?”
这句话太恶心了。
言喻咬紧牙关,平息着胸口的怒意:“那关你什么事,我们都离婚了,我想跟谁在一起,我就跟谁在一起。”
陆衍酒气浓郁,他被激怒:“是啊,可是你也别忘了,我是陆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我是程家的家主,不论在中国还是英国,如果我想要困住你,再容易不过了!言喻。”
言喻盯着他的目光含着剧烈的火光,仿佛要灼烧了他一般。
“我们好聚好散,不好么?别让我憎恶你。”
陆衍的手指几不可感地颤了下,他眼底的黑雾越发浓,浓得有些可怖,他喉结无声地滚动,手指一点点地攥起,沉默了下,才淡漠道:“你以为,我怕你的憎恶?”
他语气里有淡淡的轻慢。
就是这样的语气,轻易地就让言喻的怒火像是喷发而出的岩浆,她重新扬起了手,又重重落下。
陆衍一点都没有闪躲。
明明就是火辣辣的疼,灼热的疼,他却一点都不顾及,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的怒火有地方宣泄,才能掩盖住他胸腔里心脏的痛。
言喻脸色苍白,用力地挣扎,刚想要骂什么。
灯光突然亮起——白炽灯就悬挂在了言喻的上方,刺目的光线照射进了她琥珀色的瞳仁里,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眸,侧过了眼。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她也看清楚了陆衍的眼睛。
森寒中带着冷戾,一片深不见底的黑,黑得让人害怕,认真一看,眼窝深处,仿佛还弥漫着猩红,就像是他想要杀死她一般。
身后,一道冰凉冷静的童声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你们在做什么?”
空气中紧绷的弦一下就断开了。
言喻只听过一次的声音,但她的大脑却牢牢地记住了。
这是陆疏木,是陆衍和他未婚妻的儿子。
她怔怔地看着陆衍,陆衍果然很在意他的儿子,在陆疏木出现的那一瞬间,他立马就离开了言喻的身体,站在了沙发上。
他捏了捏眉骨,攥紧了手指,又慢慢地松开,平息着怒火,拧眉,垂眸,看着陆疏木:“你怎么出来了?”
言喻被一个孩子撞破了和他的爸爸在沙发上躺着,无论如何,那种羞耻的难堪和尴尬都淹没了她,她心脏疼得瑟缩,陆衍方才的变化,一下就不偏不倚地刺中了言喻的心房。
她不敢去看陆疏木纯净的眼睛。
陆疏木在陆衍的质问下,也不紧张,很淡定:“刚刚我听到了声音,就醒过来了。”他抿了抿唇,看了眼从沙发上站起来的言喻。
衣衫不整。
陆疏木的眼底不知道为何,似是有碎雪浮冰沉伏,他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看着陆衍:“刚刚妈妈打电话了。”
陆衍眉间的折痕深了起来,他抿紧了薄唇,线条冷硬,原本又想跟陆疏木解释,时嘉然并不是他的妈妈,但是,他想到了一旁的言喻,眼底的暴戾之色倏然重了几分,想解释的心也没有了。
反正她都不在意了。
陆衍淡声:“电话呢?”
“在屋子里。”
陆疏木问:“爸爸,你喝酒了?”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极其平缓,是陈述的肯定句。
陆衍回答:“抱歉,下次不会喝酒了。”无论如何,在孩子面前,喝成这样,都是不对的。
他说着,走进了卧室里,果真看到手机屏幕上闪动着时嘉然的来电提醒。
客厅里,只剩下陆疏木和言喻站着,言喻抿着唇,无声地动了动嗓子,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陆疏木轻声地问:“你跟我爸爸是什么关系?”
言喻听到了这个问题,就好比她的一颗心都被人拿出在烈日下鞭打一样,她都觉得自己恶心,觉得自己难堪。
她害怕下一秒,陆疏木就会叫她小三,替他妈妈骂她。
言喻深呼吸,勉强地露出了笑容:“没有什么关系。”她语气有些淡,“很晚了,你快点休息吧,我走了。”
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这个公寓的,恍惚得很。
她坐进了车子里,趴在了方向盘上,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陆衍的气息,她攥紧了方向盘,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陆衍买下了这个被她卖出去的公寓。
他到底为什么要搬回来,他不觉得难受么?带着新妻子,住进了和前妻共同生活过的房子?难道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的变态欲?
真是有病。
言喻踩下了油门,私家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离开了小区,再也看不见。
楼上,落地玻璃窗前,纱帘飘荡,男人高大的身影站立着,形成了一片漆黑的剪影,他的眼眸里寒气万分,周围的空气里都仿佛含了重重的冰。
他漆黑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旦落了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的轮廓隐约虚实相间,透出了阴鸷的气息。
陆疏木在床上侧眸看了陆衍许久。
过了很久,陆衍转过了身,言喻的车子再也看不见,他知道陆疏木还没睡,直接道:“陆疏木,时嘉然对你很好,她一直照顾你,她可以当你的干妈,但她不是你的妈妈。”
陆疏木眉眼未动,这句话他听了太多次了。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那刚刚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妈妈吗?”
陆衍声音有碎冰,有阴霾,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是。”
“哦。”陆疏木的嗓音太过淡定,听不出来是相信了,还是根本就不信。
陆衍很久没有梦到言喻了。
在刚刚离婚的那段时间,他原本就忙,用于睡觉休息的时间已经很短了,睡眠的质量还很差,他眼底永远挂着一片青灰。
那时候,他的梦里大多都是言喻,却都是悲惨的言喻,要么是言喻拼了命地想要打掉自己的孩子,要么就是言喻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要么就是满身是血、脸色惨白地躺在手术台上的言喻,要么就是拉着行李箱远去、头也不回的言喻。
最可怕最让人心凉的还是当他梦醒,却发现梦里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言喻和他离婚了,言喻不在他身边,言喻不爱他,言喻的确满身是血……
而今晚,陆衍梦到了言喻穿上了婚纱,她手里捧着花束,走在了长长的红毯上,她笑意斐然,眼角眉梢流淌的都是动人心弦的温柔。
陆衍的心跳很快很快,他血液里都是难以控制的灼热。
言喻要重新嫁给他了。
但是画面一转,他发现他牢牢地被禁锢在了台下,哪里都去不了,哪里都动不了,只能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言喻走向了舞台。
而舞台上,站着另外的一个男人,风度翩翩,笑意温柔。
是秦让。
而小星星、陆疏木还有秦让的儿子,秦南风,全都涌了上去,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人,而他却怎样都动弹不得。
……
噩梦惊醒,陆衍后背冷汗湿透,他从床上起来,掀开被子,打开灯,走到了洗手间,盯着镜中的自己看,狠狠地泼了一把冷水。
他的脸色沉得能滴下水。
周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阴翳,轮廓都仿佛因此凌厉了起来。
他手指收拢,指骨发出了“咔擦”之声。
言喻隔天就乘坐航班,回了英国,她在秦让的要求下,告诉了秦让她的航班,已经说了好几次不用接机,但是,在她走出登机口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三个笑得一样的大小傻瓜。
小星星看到言喻最开心,大声地喊:“妈妈!”
言喻也很开心,又有点惊喜,她拉着行李箱,快步地朝小星星大步走去。
她松开了行李箱,从秦让的怀抱之中,接过了小星星。
小星星一到言喻的怀中,就捧起了言喻的脸,在她的脸上落下了香吻,一个接一个,每次和言喻分离后,她都显得格外的粘人。
她小小声地说:“妈妈,我好想你。”
言喻也小小声地说:“妈妈也是。”
小星星:“妈妈,以后能不能不要让我一个人,小星星这几天想你想得心好痛痛哦,以后让小星星跟着妈妈去工作,好不好?”
言喻一怔,心里一阵柔软,她碰了碰小星星的鼻子,轻声道:“妈妈以后再去远门,就带着你。”
一旁的秦让好整以暇地看着言喻,眼角眉梢都是流淌着的温柔笑意,他的眸光岿然不动,带着令人沉醉的深意。
秦南风抿了抿唇,笑,叫道:“言阿姨!”
言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然后目光落在了秦让的身上,她弯起了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秦让往前了一步,微微弯下了一点点的腰,他眉眼深邃,五官俊朗,眼眸漆黑,融了国土山河,气势盛然又温柔。
他大手一伸,将言喻彻底地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小星星夹在了两人之间,害羞地捂住了眼睛。
言喻的心跳有些混乱,鼻息之间都是秦让身上的烟草气息,他和别的男人不太一样,他只喜欢薄荷烟,所以身上一直都有似有若无的薄荷香气。
机场上来来往往的过路人,时不时地会抽空看一眼,这样容貌惊人的一家人,女人甜美,儿女可爱,最难得的是那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稳重、礼貌和温柔,让人心动。
陆氏集团办公室,陆衍在了宽大的办公桌后,他微微垂着眼睑,眸光冷淡,黑眸幽深地盯着手里私家侦探送来的照片。
言喻一大早就回到了利兹。
他捏着照片的手越发地紧攥,眼底凝聚着风雪,温度冰冷,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秦让拥抱着言喻的照片。
仿佛要将这张照片都看穿出一个洞一般。
他菲薄的唇抿紧得似是冰冷的刀片,什么也没说。
心底有一个声音,响在了他的耳畔,没有什么温度,透着冷锐和压迫——“你真的想彻底失去言喻么?你真的舍得么?”
陆衍绷紧了轮廓的线条。
言喻陪了小星星半天,第二天就必须去上班了,小星星也得去幼儿园,她走进幼儿园的时候,眼眸里写满了不舍,言喻站在校门口,注视着她走进了班级里,才转身离开。
她到了律所,mike焦急地找上了她,一脸愤愤:“我的上帝啊,陆氏集团居然提高了索赔金额?陆氏集团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提高标的么?如果我们真的输掉了官司,怎么跟公司交代?”
言喻拧了下眉头,心脏一缩。
提高索赔金额?这么突然?
这个案子还没结束,合伙人律师突然找上了言喻,让言喻进他的办公室,言喻敲门进去。
合伙人抬起了头,都是笑意:“我听jane说过了,她说是你救的她,言,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敢想象jane现在会怎么样?”
言喻眼底有星光笑意:“没关系的。”
合伙人也笑,他转了转笔,应该是为了答谢言喻,他说:“我手里有个案子,我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一个酬劳丰厚的案子。”
合伙人知道言喻的情况——单身母亲,带着孩子,的确不太容易,他继续道:“如果这个案子做好了,你每年固定有六位数的分红。”他顿了下,抬起眼皮,看着言喻,笑:“是程家的集团想要外包法律咨询业务。”
言喻瞳孔微微睁大了几分。
程家?
她抿紧了红唇,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合伙人眼里的欣喜和认同,却让她所有的拒绝都淹没在唇齿之间。
合伙人说完就让言喻出去了,他笑:“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斜巷里的律师们都在争取,我相信你。”
言喻又忙碌了起来,程家的集团太过庞大,旁枝末节的小公司数不胜数。
☆、073
每个小公司又有自己的合同规章,主要的大公司也有自己定下的规章制度,言喻不需要将所有的规章制度都统一,但她必须制定出一个可以公用的模板。所以她现在必须先研究大部分的合同规章。
助理给她搬进来了三大摞合同规章复印件。
mike看到挑了挑眉头:“哇,要加油了,言,你要先看完这些。”
这个工作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言喻因为上次和mike有合作,所以程家的合同她也直接和mike一起合作。
言喻笑了笑,黑色签字笔就压在了下巴处,她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瞳仁里都是笑意:“你也要一起看哦。”
mike当然也要看,这是最基本的卷宗阅览,他故意做出夸张的伤心表情:“上帝,我快被资本家压榨了,陆氏集团那边给我压力,荷皇航运的负责人也给我施压了,作为律师,我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了。”
言喻弯着眼睛:“你跟荷皇航运的人约好了见面时间了吗?”
mike耸耸肩膀:“约是约好了,但听说那边会再约一方,我们还能怎么样,只能听从了。”
言喻弯唇:“可怜我们都要靠着资本家的施舍过生活,别说了,为了金钱,也该好好工作了。”
“是。”mike推了推眼镜。
言喻深呼吸,锊起了毛衣的袖子,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从一旁的文件中搬起了一大叠,放在了桌面上。
找出红色的签字笔,开始一边阅读,一边写笔记。
言喻工作的时候很认真,睫毛低垂,鼻尖微翘,mike笑着看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也继续工作。
两人一直不停歇地忙到了晚上7点,办公室仍旧是一派忙碌的样子,前台接线员也很繁忙,不停地有穿着西装的律师焦躁地走来走去拿文件,脚步声交叠着。
言喻抬起头,看到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靠在了椅背上,捏了捏鼻梁,闭上眼睛,按摩了一会太阳穴,伸了个懒腰。
mike问:“下班吧,反正今天也看不完,明天再忙吧。”
言喻点点头,她也想小星星了,得回去陪她。
但是她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收拾了好几份文件,装在包包里,沉甸甸的,一起背了回去。
mike看见了,扬唇笑了笑:“女律师的奢侈品包看起来都很像假货。”
言喻挑眉:“为什么?”
mike说:“因为女律师为了装卷宗,一点都不爱惜包包,随意地就塞了一大叠进去,看上去的态度就像是对待赝品一样。”
言喻低头一看,她的ysl包的确都被塞得鼓鼓满满的,都快爆掉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两人一起下楼,电梯里,mike邀请:“我打算去喝一杯,言,你去吗?”
言喻婉言拒绝:“不了,我女儿还在家里等着我,mike,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mike笑:“家里有个小甜心在等待,是我,也恨不得快点回到家,不过,像我这样家里无人等待的,就只能选择出去约妹喝酒了。”
言喻笑了起来。
两人在律所门口分开,言喻把包包扔进了副驾驶座,找出钥匙,启动了车子,看到mike的车从一旁路过,她笑着挥了挥手。
到了家里,小星星听到了汽车引擎声,很快就跑了出来,抱住了言喻的腿,仰起头,眼睛里都是闪亮的笑意:“妈妈,你吃饭了吗?”
言喻还没吃饭,但是小星星吃完了,她就坐在了言喻的对面,支着下巴看着言喻,眼睛笑眯眯的,她声音软得就像是棉花糖:“妈妈,你周六有空吗?老师要带我们去伦敦去看画展,不过老师说,这是亲子活动,需要父母也参加的。”
周六?
言喻抿了下唇角,她最近很忙,不过——
她抬起眼眸,对上了小星星渴望的视线,唇畔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她就算是再忙,也必须空出时间,来陪伴女儿啊。
周六,天空上一片湛蓝,一朵朵白云浮在了淡蓝色的天幕上,春日的寒凉还未散去,不过暖光已经在驱散了些微的冷意。
言喻认真地给小星星打扮,小星星穿了一条粉色的羊毛裙,戴着卷边太阳帽,软软地耷在了头上,她漆黑的头发在阳光下,看着柔软又温顺。
小星星自己穿上了小皮鞋,小手仔细地扣上了搭扣,言喻看了她一眼,把准备好的小书包给她背上。
“好了。”言喻垂眸看了她一会,很满意。
外面的校车已经来了,保姆阿姨在院子里给花浇水,她朝着屋里喊:“太太,校车来了,老师在催了。”
言喻抱起了小星星,抓起了自己的包,踩着10厘米高跟鞋,就大步地朝着门外走去。
脚步又稳又快。
这都是这几年练出来的,职场女性加单亲妈妈的结合体。
老师摸了摸小星星的脑袋,对着言喻微笑,然后给言喻他们俩安排了位置,车上已经有不少的父母和孩子了。
小星星笑弯了眼睛,她人缘好,见到谁都软软很乖巧,一路打着招呼。
“hi,jackson!早上好!hi,maria,好想你啊,这是我的妈妈……”
言喻给小星星戴好了安全带,小星星摘下了太阳帽,黑漆漆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雨水冲刷过的琉璃珠。
她好奇地趴在了窗户上,眼眸黑黑的,睫毛纤长浓密。
她看完了以后,转过了头,仰起脸:“妈妈,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跟这么多这么多的小朋友还有妈妈们一起出去玩!”
言喻捏了捏她翘翘的小鼻尖:“所以,你开心吗?”
她开心地点头,眼里闪亮亮的,像是流星陨落:“我太开心太开心了!”
很快长途校车就接完了所有的小朋友,朝着伦敦市区开去,前座的一个小朋友转过头,趴在了椅背上,对着小星星笑,他好奇地问:“星,你的爸爸去工作了吗?今天为什么没有跟你们一起来?”
今天车上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和父母双方一起来的。
言喻闻言,抿了下唇,心脏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了眼小星星,虽然这几年,小星星除了刚到英国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地提起陆衍,后面就很少提起了,她不知道小星星是忘记了陆衍,还是不想再提,但不管怎样,她仍旧害怕小星星会在意这个。
因为她知道一个父亲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有多重要。
这几年,因为小星星缺少了父亲的陪伴,言喻对小星星的疼爱一直都是双倍的。
言喻睫毛颤抖了下,她看小星星没有说话,咽了咽嗓子,刚想替小星星回答。
小星星就自己说话了,她眨巴着大眼睛,眼里水光闪闪:“我的爸爸是去工作了,不过我和妈妈没有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我是小朋友,但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必须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她说着,大大的黑眸里折射出光泽,“我和麦兜是一样的哦。”
小星星自己看了香港动画麦兜之后,还给小朋友们安利了这部动画片。
提问的这个小朋友也没有什么恶意,他眼睛亮亮:“星,你的爸爸也是菠萝油王子吗?他去冒险了吗?”
小星星用力地点点头,笑意有些羞涩。
事实上,她对爸爸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很模糊了,她给自己的爸爸设立了一个形象,他去闯荡天涯了,他去当王子了。
小星星又想起老师安慰她的话,老师说:“爸爸和妈妈都是独立自由的人,每个人的人格都是独立的,他们生下了你,他们有责任照顾你,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理想要去实现,他们的独立人格促使着他们前进,这是人的价值所在。星,或许你的爸爸去完成他的梦想和使命了,就像是神奇女侠、蜘蛛侠和钢铁侠一样,去拯救世界了。”
小星星觉得老师说的有道理,更何况,妈妈和秦叔叔很爱很爱她,她每天都很开心,没有爸爸的陪伴很开心,有爸爸的陪伴或许会更开心,但她对现在已经很满意啦。
因为汽车要行驶几个小时,言喻拉上了窗帘,从包包里拿出了小毯子,给小星星盖上,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中睡觉。
言喻摸了摸小星星的脸颊,心里的潮水柔软成湖。
小星星懂事的让她心疼。
她笑了笑,还真是个心大又容易满足的孩子。
车上的其他孩子也都安静了下来,言喻从包里拿出文件,从上到下认真地浏览着,虽然有些伤眼,但还是需要争分夺秒,mike那边还等着她的回复意见。
周围的小朋友也大多睡着了。
这是一个儿童画展,画展里很安静,来往参观的人走路也格外安静,没有任何高谈阔论的声音。
小星星在一幅星空图上站定住了,她拉了拉言喻的手,示意她看这个。
言喻也站定住了,眸光定定地欣赏这一幅油画,晴朗夏日的夜空,布满了闪亮的星星,这个年纪小小的作者有着很强的笔触,深蓝色的漩涡在星空中辗转,下部的原野线条笔触细腻,上面的天空却是粗犷的。
言喻不太懂画,一旁的讲解员看她停留在了这幅画旁边,开始轻声地为她讲解:“这幅画的主人很年轻,所以有很多细节没有处理好,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对画和自然有很多自己的理解,他的绘画是不加成人世界的干扰,是纯粹的儿童心理。”
小星星握紧了言喻的手,小声地说:“妈妈我很喜欢这个画,真好看。”
言喻也觉得不错,不过,她就是觉得,这幅画看久了,似乎会让人产生一点点的不安感,作者的内心太过平静,平静得过分,反倒让人察觉到他的躁动和不安。
这不像是一个小朋友的作品。
小星星睁着黑漆漆的瞳眸,看着讲解员,天真地问:“阿姨,我很喜欢这幅画,我可以买它吗?”
言喻一愣,反应了过来,连忙跟讲解员道歉:“对不起,她太小了,所以不知道这里的画是不卖的。”
讲解员摆摆手,刚要说什么。
言喻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男童的声音:“等展览完,我可以把画送给你。”
言喻和小星星一同转过了身,看着来人,言喻愣怔了下,发现来的男生是陆疏木。
陆疏木穿着小西装,踩着锃亮的皮鞋,微微抿着唇,他眉目舒展,看了眼言喻,又看了下被言喻牵在手心里的小星星。
小星星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陆疏木,她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愣,过了好一会,她眼睛睁大:“哦,是那天的哥哥!”
言喻闻言,垂眸,看着小星星:“什么?”
小星星说:“就是那天在商场遇到的弟弟啊。”
言喻回想了一下,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有一天晚上,小星星临睡前似乎跟她提起了一个小弟弟,所以,小星星那天晚上提起的人就是陆疏木吗?
陆疏木安静地站着,黑眸淡淡地略过了小星星和言喻交叉的手,他抿了下唇:“我可以送你这幅画。”
“真的吗?”小星星有些高兴,眉开眼笑。
讲解员也走了过来,笑着道:“这就是这幅画的作者。”
言喻眸光微微敛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下,她想起那副画里,小朋友感受不到的阴郁。
居然是出自面前这个这么小的小男孩。
陆疏木抬眸,对上了言喻的视线,他很在意言喻的回答:“你想要这幅画吗?”
言喻怔了怔,抿着唇:“你想要给我吗?不过,是我的女儿想要。”她摸了摸小星星的脑袋。
小星星害羞地抱住了言喻的腿,她睫毛翕动了,看着陆疏木:“弟弟,这是你画的啊,你好棒好棒啊,我好喜欢你啊,你真厉害!”
陆疏木面无表情。
他说:“等画展结束,我就把画送给你。”
言喻总有种错觉,陆疏木的这句话就像是对她说的一样。
小星星有些欢欣雀跃,她轻轻地拍着手,有些克制,眼睛闪亮亮的,她说:“谢谢你!我好喜欢你的画!”
言喻弯了弯唇,揉了揉小星星的脑袋。
陆疏木看到了,朝着言喻走近了几分,他站在了言喻的面前,仰头看着言喻,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想要被言喻抚摸脑袋一般。
言喻垂眸,对着陆疏木看了许久。
她弯了弯眉眼,伸出了手,刚想落在陆疏木的脑袋上,却忽然有人叫了陆疏木的名字。
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柔软,带了点温婉,温婉中又带着英气:“疏木,你在哪里?”
言喻的手倏然停顿在了陆疏木的头上,悬空着,终究没有落下。
陆疏木垂下了眼睫毛,精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黯然。
他转过了身,黑眸幽幽,往二楼的楼梯口看了过去,轻声回答:“我在这儿。”
那里出现了一个优雅的女人,一头黑发盘在了脑后,有着些微的碎发,在脸侧垂落下来,她穿着白色的毛衣,黑色的铅笔裙,一双及踝靴衬托的两腿笔直。
她走了过来,周身都散发着优雅,眉心浮起了笑意,但也能看出一点担心。
她走到了陆疏木的身边,牵起了陆疏木的手,有些着急:“疏木,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她蹲了下来,和陆疏木平视着:“下次不许不经过允许就离开妈妈,知道了吗?”
言喻眸光微顿,心尖不知道为何,轻轻地瑟缩了下。
她抿紧了红唇,牵着小星星的手,也慢慢地跟着收拢了几分。
时嘉然着急地说了陆疏木一顿,才转过身来,看到言喻的时候,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弯了弯唇角,眼眸清澈,神情爽朗:“抱歉,刚刚他乱跑,我才着急了些,你们是……?”
言喻回过神,她胸口起伏了下,归于平静。
“我和我女儿在欣赏疏木的画。”
时嘉然笑意更深,她笑容亲和,具有极强的感染力:“疏木的确很有绘画天赋,他很聪明,在很多领域都有所感觉。”
她语气中的骄傲,溢于言表。
言喻想,要是她有一个陆疏木这样优秀的儿子,也会这样骄傲的吧,她觉得自己无法再聊下去了,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面前的这个女人是陆衍的未婚妻,是陆疏木的妈妈。
陆疏木的妈妈。
这几个字,让她的心肌都梗塞了起来。
言喻弯了弯唇:“抱歉,我和我女儿还有其他的事情,我们暂且先走一步。”
时嘉然点了点头。
言喻带着小星星走到了下一个展区,一路上,小星星不停地回头,朝着陆疏木挤眼睛笑,她的眸子就像一个小月牙,盛满了所有的银辉。
陆疏木紧绷的着的脸,仿佛也有了轻微的松动,轮廓软了几分。
时嘉然看了眼陆疏木,好奇地问:“疏木,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陆疏木:“不认识。”他顿了顿,“但是,我要把我的星空送给她。”他的手指了指挂在展览墙上的画。
时嘉然愣怔了下。
小星星等看不到陆疏木了之后,她才回过头,认真地走路,她叽叽喳喳地说:“妈妈,你知道吗?那个小弟弟好厉害啊,他还说要送我画呢!”
言喻笑了下:“那你呢?小弟弟比你小,都那么厉害,那你学舞蹈,还要每天偷懒吗?”
小星星笑了起来:“还要偷懒。”
她晃着手,“小弟弟的妈妈也好好看。”
言喻眼角眉梢的笑意浅了几分,她弯起唇角,笑容有着淡淡的僵硬。
小星星又补充:“不过,还是妈妈和小星星最好看,妈妈的好看,谁也比不上。”
言喻捏了捏小星星的鼻尖:“小嘴真甜。”
看完画展,老师还带着学生们去伦敦城郊的公园写生,去的地方是河畔。
小星星没有什么绘画天赋,朋友们都在写实画面前的河,言喻只走神了一会,小星星的画布上已经满满的都是抽象派的涂鸦了,乌漆嘛黑的线条,小星星还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妈妈,你看星空。”
言喻弯了弯唇:“对,星空……”她是想夸奖的,但是还没夸出口,她自己就笑了出声。
小星星画不下去了,她往前了几步,踩在了小河畔,言喻也跟着走了几步,近距离地看着河面,格外清晰,有波光粼粼折射着。
小星星说:“妈妈,我要给你拍照!”
小星星拿了言喻的手机,叫言喻站在河畔。
老师忽然看到了言喻,她眉心一拧,担心了起来,大叫:“哦,我的上帝,小星星的妈妈,你别站在那边,危险!”
言喻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下,因为一愣,不小心往后了一步,脚下忽然有些松动,她摇晃了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
小星星吓到了:“妈妈。”
言喻抿着唇,瞳孔微微睁大,她想尽力地控制身体。
身旁有凌厉的风掠过,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她猛地往前,扑进了那个手的主人的身体里。
两人的距离足够近,她也一下就看清了男人的五官,标志性的黑眸如同泼了墨水,又似是起了浓雾,深处是萧瑟一片。
陆衍的黑眸冷清一片,毫无温度。
他抿着冷冽的唇线,等言喻一站稳,立马就松开了她。
言喻没想到,陆衍居然会在这,她才站稳,小星星就扑了过来:“妈妈……”言喻抱住了她。
陆衍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不过一瞬,刚刚陪着他的一群人,都走了过来,有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也有刚刚在画展里遇到的那个女人,更有陆疏木。
男人们笑:“衍真的是绅士,不愧是程家的家主,他看到这边有人要落水,什么都顾不了,立马就跑了过来。”
后面跟着过来的人是陆衍的新管家,还很年轻,他余光瞥见陆衍摩挲了下手指,又联想到陆衍方才碰过那个陌生的女人,陆衍的未婚妻和儿子又都在现场。
新管家抿了下唇,递出了手帕,给陆衍。
陆衍懒得解释,随手地擦了擦,他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星星看,骨节用力得隐约苍白,薄唇抿着的是锋利的刀片。
但他却不知道,他的这个擦手的动作,在言喻看来有多耻辱。
言喻收回了视线,没忍住,心里骂了几句,陆衍还真是有病,认识他这么多年,前不久还吻了她,现在却又装什么洁癖?
☆、074
这个公园的隔壁是个网球馆,陆衍到英国后,就陪着几位生意合伙人寒暄打球,刚刚才从网球馆里出来。
原本是打算直接离开一同去程宅参加晚宴,但是陆疏木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公园的河畔方向看,然后对着陆衍道:“我想去那边。”
陆衍顺着陆疏木的目光看了过去,隔着遥远的空间,隔着微凉的风,隔着重重的人影,明明在河畔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但他却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言喻。
她的长发披散在了肩头,黑发随着风轻轻地飞扬,微微弯腰的时候,背脊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偶尔侧过脸,她的侧脸线条优美,弧度优雅,带着动人心弦的美貌。
陆衍凝眸不语,明明心中起了万千波澜,面上仍旧是毫无表情,线条冷淡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沉默了一会,同意了陆疏木想要过去的要求,甚至主动邀请了他的合作伙伴们一起去河畔欣赏欣赏风景。
时嘉然听到了,还有些惊讶,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露出了浅浅的弧度,只是,那样的弧度却仿佛什么都懂得了一般。
有些聪明的女人,看破不说破,为人处世都像极了春日的和风,给予人温暖,但不给人压迫。
陆衍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时嘉然的情绪变化,他抿着薄唇,抄着兜朝言喻的方向走了过去,陆疏木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陆衍如子夜一般的黑眸在看到言喻险些落水的时候,眼眸深处的光泽重重一凝,他喉结无声地滚动,瞳眸瑟缩,迈开了长腿,大步地朝着言喻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救了言喻,才看到言喻旁边的小星星。
那一瞬间,陆衍觉得恍如隔世,他身体里的血液都仿佛开始倒流,逆行在血管里,冲突着,带来一阵又一阵蔓延的疼痛。
他的心脏重重收缩,疼得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弯下腰。
他的耳膜不停地震动轰鸣着,他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喧闹之声,黑眸幽深地盯着小星星,一瞬不瞬。
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一下就长得这么大了。
陆衍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地用力绷紧收拢着。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小公主,就算他和言喻不在一起了,他也舍不得的小公主。
人就是这样矛盾。
当年小星星的抚养权是陆衍主动放手的,就算当年他和言喻之间有再多的不满、隔阂和怨恨,他内心深处也有一股声音在告诉他,他必须把小星星给言喻,在当年那样的情况下,如果言喻没有了小星星的抚养权,言喻一定会彻底崩溃的。
而他是男人,是父亲,也是丈夫……
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忍痛放弃抚养权。
言喻出境的消息是秦让找人帮忙隐瞒的,言喻到了英国之后,具体去了哪个城市,秦让也找人封锁了消息。
陆衍抿紧了唇,而那时候的他腹背受敌,程管家绝不会主动帮他寻找言喻和小星星,而他自己在英国都还没站稳脚跟。
这一场战役太过漫长。
漫长到他渐渐习惯了身边没有言喻和小星星,习惯了睡前想一下小星星,习惯了孤独一人,直到……他发现,陆疏木是他和言喻的儿子。
那些压抑着的火苗,又隐约有了些许的苗头。
那些被压抑着的情绪,像是火山岩喷发之前的岩浆,通红的,滚烫的,翻滚着的,又一点点被他克制了下去。
他想说服自己放弃,没有谁离开了谁,是过不了的。
但他又不想放弃。
两种极端的情绪在内心深处狠狠地碰撞着,融化着,撞击得心房隐隐作疼。
言喻牵紧了小星星的手,她抿紧了红唇,眼眸坚毅,这么多人,她根本就不相信陆衍会对她们母女俩怎么样。
但她仍旧有些措手不及的紧张,她没想到会在今天让小星星碰到了陆衍,她胸口如同有大钟乱撞,她不知道小星星还记不记得陆衍,按理说,一岁多的孩子记忆力应该不会那么强,漫长的三年过去了,她应该是不记得陆衍了。
小星星抬起纤长的眼睫毛,漆黑漂亮的瞳仁里倒影着陆衍,她似乎有些好奇,但眼神很专注。
陆衍被她看得,掌心隐约有些湿,出了些微的冷汗。
小星星看了一会,笑了起来,她笑容软萌软萌的,露出了一排漂亮的贝齿,睫毛翕动的样子仿若羽毛轻拂。
她挣开了言喻的手,伸出手,忽然对着陆衍勾了勾手指,弯着眼睛笑,什么也没说。
而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心目中的晦深难测、面无表情又冷酷的陆衍,居然听话地弯下了腰,那几个合伙人的眼睛都不自觉地睁大了。
小星星伸出了两只手:“抱抱。”
陆衍的胸口仿佛有暖流涌动,一颗冰冷的心早已经温暖了起来,澎湃着,汹涌着,他抿紧了薄唇,克制着手的颤抖,将小星星抱了起来。
言喻也愣怔地看着小星星的举动。
她琥珀色的瞳仁闪过了一丝难言的情绪,心脏瑟缩,有些酸胀的疼,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力量么?小星星还记得陆衍……么?
小星星被陆衍拥抱了过去,她抬着眼睫毛盯着陆衍的脸看,笑容甜美,斜斜的单马尾辫透着可爱,她的小奶音几乎要萌化人心:“叔叔,你是个英雄哦,刚刚救了我的妈妈!老师说,要给善良的人,一个暖心的拥抱哦,你要继续做英雄。”
她的尾音刚落,陆衍乌黑如墨的眼眸里的光一点点寂冷了下去,染上了几分冰凉。
他的唇线抿得更紧,像是毫无弧度的直线。
如果说,刚刚有多温暖,现在的心脏就有多寒冷,胸口像是破了一个洞,瑟瑟发凉,寒风凛冽呼啸而过。
失望如同铺天盖地而来的潮水,一下就淹没了他,让他难以呼吸。
他垂下了眼睑,下颔的线条冰冷,面无表情,手指曲张的时候,传来了骨骼碰撞的声音。
小星星没有听到陆衍的回答,还摸了摸陆衍的脸,她的手心温暖,声音很细很细,偷偷道:“叔叔,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但我不记得了。”
陆衍仿佛失语了一般,他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嗯。”嗓音沉闷到了极致。
言喻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理智告诉她,小星星有权利知道自己父亲的存在,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陆衍,但情感上的她却隐约害怕小星星会被陆衍抢走,现在的她不希望跟陆衍再有牵扯了,小星星如果自己不记得陆衍了,会是最好的选择。
陆疏木望着小星星和陆衍,若有所思,垂下了浓密卷翘的睫毛,没有吭声。
时嘉然则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头,陆衍主动去救那个女人已经很让人惊讶了,他现在居然还主动拥抱了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陆衍只抱了小星星一会,很快就松开了她,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举步就离开了,春日寒凉的空气里,他的背影透着冷凝的寒气。
回利兹的校巴上,小星星趴在了言喻的怀里,手里玩着一个布娃娃,晃啊晃,她笑嘻嘻地提起了陆衍:“今天的那个叔叔跑得好快啊,一下就把妈妈救了起来。”
“嗯。”言喻弯唇,给她顺了顺头发。
小星星:“他有点好看,秦叔叔也好看,南风哥哥也好看。”
“是吗?”
“是啊。”小星星用力点头,“妈妈,我们以前见过那个叔叔吗?”
“……”言喻顺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她一时间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幸好小星星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道,“那个叔叔是那个小弟弟的爸爸吗?”
言喻抬眸,睫毛颤了下,看向了窗外。
春日复苏,枯木逢春,阳光虽然稀薄,却是温暖的,她扯出了一个笑容的弧度:“是啊,那是小弟弟的爸爸。”
小星星安静了一会,继续趴在言喻的胸膛上,她问:“妈妈,布娃娃有爸爸吗?”
言喻胸口起伏,她知道小星星的意思。
大约是今天她看到陆疏木有爸爸,心里产生了失落感,言喻还在想要怎么回答,小星星就自己安慰自己:“布娃娃应该没有爸爸,就跟我一样,不过,布娃娃有我疼爱,我有秦叔叔和妈妈爱我。”
她说着说着,眉眼间的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容。
言喻心里又是柔软,又是疼。
她俯身,轻轻地落了吻,在小星星的额头。
她在心里想,妈妈会加倍爱你的。
程家的晚宴上觥筹交错,灯影阑珊,音乐声安静流淌,陆衍眸色微深,神情冷淡,灯光下,周身却不自觉地流淌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一身黑色的西装熨烫得笔直工整,气度上乘。
他轻轻地和合作对象碰了碰杯,笑了起来。
时嘉然出现在了宴会现场,她穿着dior星空群,脖子上戴着简单的钻石项链,手上提着dior香包,言笑晏晏地朝着陆衍走了过来。
几位合作对象都笑了笑,识趣地走开了。
时嘉然弯唇,大方地笑:“陆衍,我今天的裙子漂亮么?”
陆衍黑眸扫了她一眼,淡声道:“漂亮。”
“敷衍。”时嘉然说,她也从一旁的侍者手上拿起了一杯红酒,浅浅地啜了一口,一双美眸看了陆衍一眼,“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陆衍的黑眸闪过暗光:“说什么?”
“说你的前妻,还有你的女儿。”时嘉然的语气很轻松,仿佛他们在聊的话题就只是天气一般。
陆衍握着高脚杯的手紧了紧,慢慢攥起。
他黑眸锐利,嗓音透着冷漠和紧绷:“你去查她们了?”
“我查?”时嘉然带了点笑意,声音很轻,“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我是时嘉然,是时家大小姐,今天下午你的反应那么反常,我还能不知道么?”
陆衍沉默了一会,他的口吻没有什么波澜,淡定地承认了:“那的确是我的前妻和我的女儿。”
时嘉然眉头微拧,然后慢慢舒展,安静了下。
陆衍靠着吧台,身姿挺拔颀长,他眉目透着清冷的贵气,淡声道:“现在终于明白我的条件很差了吧?”他哼笑了声,“我有两个孩子,曾有过一段婚姻,并抛舍不开前妻,你应该也不想,一和我结婚,就当两个孩子的后妈吧。”
时嘉然闻言,垂下眼睛,唇畔的弧度深浅难分。
再抬起眼眸,眼里仍旧流光溢彩,她脖颈修长,皮肤白皙,气质高贵:“疏木是我的儿子……”她顿了下,“但有哪个女人会想主动当后妈。”
她笑着,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精致的,她轻轻地将杯子放在了桌面上,笑着补充道:“但是,想让我当后妈的我爸可不会顾及我的想法,我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他想让我和你结婚,他推动着我去靠近你,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她是个明白人,早早地就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在这一盘权势争夺的棋局中,她就只是无助的一颗棋子,她无法自主决定命运的走向,她的命运全都掌控在了下棋人的手里。
时嘉然意味深深地看了眼陆衍,就是不知道,看似风光的陆衍会是下棋人,还是棋子。
深夜时分,陆衍去儿童房看了眼陆疏木,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扯掉了领带,越是夜,越是烦躁。
他绷紧唇线,深呼吸,然后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冷笑,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下了楼。
他坐进驾驶座里,启动了车子,引擎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有些喧闹。
程宅的佣人有些还没睡,听到了声音,按例询问了下:“您这么晚要出去吗?”
陆衍侧脸的线条淡漠,他绷紧了轮廓:“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