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宠万溺,万事没有不依的,罗易生也习惯了。
“以你之见,觉得长宁侯如何?”顾明轩道:“我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好叫人讨厌的一个人。”
“侯爷确是世间难得的风流人物,可心境冷淡非常,怕是不好结交。”罗易生道:“声色不能动情,享乐不能动意,有礼徒在其表,欲求只在风月,依在下看,不是小姐的良人。”
照理说就算长宁侯深受圣上宠信,权势滔天,可和国公府也是老牌世家,不至于讨好——奈何小姐当年在边关被长宁侯所救,自此情根深种,闹了无数次,大公子心疼妹妹,就算不满,也动了结亲的心。
如果是贪图长宁侯权势,倒也罢了,可罗易生知道大公子只是希望妹妹得遇良人。
顾明轩沉默。
“再则还有一点,侯爷父母亲人俱亡,当年也曾娶妻,原配夫人乃是将门之女,可成亲三年便早早走了,死状凄惨。当年京中曾传言,是侯爷命主杀伐不详的缘故。”罗易生委婉道:“这种说法虽然未必全准,但在下以为大公子为小姐计,不得不思量啊。”
顾明轩微微动容,罗易生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道:“小姐怕是偷偷去瞧侯爷了……到底对女子名声不好,要不要去把小姐叫回来?”
“不必了。”良久,顾明轩叹了口气:“名声虽然紧要,但终究是外物。那是她年少时的心意所向,就算最后事不可为,怎么忍心不叫她瞧呢?”
chapter 29
离宴席不远处有一处绣楼,原本是给绣娘们用的,但有一处房间推窗往外看却能看到宴席上的情景,尤其离长宁侯的席位最近。顾兰卿带着侍女一路冲上绣楼,手里拎着自己大红色的长裙。
“翠心你看侯爷!”顾兰卿侧过头,语气中的兴奋简直要洋溢出来了,“你看是不是如我所说,乃是世间一等一的人品?”
叫翠心的侍女无奈,在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传说中的长宁侯的披风,隐隐约约看到长宁侯的一小半后背,看来有些清瘦,看不出小姐叙述中匹马独身闯出关外人埋伏的样子。
“侯爷自然是人品贵重···”她不走心地奉承。
然而像是正为了反驳她这句话,那传说中的长宁侯似乎坐累了,抻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露出一张脸来。
“……真好看。”她喃喃道。
娘哟,这哪里是个男人,这是个男狐狸精吧?
“这是自然!”顾兰卿眉飞色舞道:“我之前和你说,你都不信!”
坐得久了腰酸,叶轻舟拎着酒壶起身,抻了个懒腰,靠在了柱子上。
他的口味大约是叫流风回雪楼——不,严格来说是苏照歌养刁了。苏姑娘起舞时宛若天女下凡,看过了她之后再看其他人,总觉得没什么意思。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冬至道:“侯爷乏了,要走吗?”
“不走。”叶轻舟道:“我在等一个机会。”
冬至疑惑,叶轻舟道:“没了和国公府,来日也会有别人,啰啰嗦嗦,我懒得一个个应付。我有个办法,能绝了所有人这条心。”
冬至心想难道是侯爷有什么布置,可叶轻舟却没再多说,顺手把那个酒壶扔给了他:“看舞吧,没多久了。”
乐声忽而一转,海潮般的声浪尽歇,唯有一缕笛音幽幽而起。
一个与众不同的舞姬默默的站在舞台中央,白裙的少女们盈盈拜倒,仿佛自惭自己云鬓朱颜华服严妆,尚不及那女子一个背影动人。她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垂落,半挽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银步摇,坠子一抹温润的绿。一袭烟霞色的长裙散落,仅仅一个背影,却美的叫人不自觉地屏息。
一时间天地皆寂,她只是微微仰起了头。
苏照歌。叶轻舟精神一振,坐回了席位上。
说什么「一切尽如侯爷所愿」,他明明说想看个热闹点的,今天不还是选了个哀切的。叶轻舟失笑,心想真是说话不算数。
这曲子很婉转动人,旋律似乎有点熟悉,叶轻舟侧头仔细听了听,想起来这是那天在夜市小船上,苏照歌唱过的那支「十年风月旧相知」。
要说苏姑娘的容貌,其实是有点媚气的,又因为眼下的泪痣,有时目光自下而上看过来,既柔弱又顺服,使人不自觉生出怜惜之心,所以她跳起这样缠绵又哀切的舞来便格外动人。
只是。叶轻舟抱着手臂,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夜市暗巷的时候。
那天苏照歌踩在墙头上,裙摆飞扬发丝也飞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终于被他惹生气,目光看过来几乎像是带着刀子,什么媚气什么柔弱什么顺服,都不存在,只是凌厉。
真是漂亮啊,就像名刀出鞘。
亏她之前装的那么像个安静听话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叶轻舟没意识到自己微微笑了起来。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在笑声下乐师又敲起了鼓,乐声变得雄浑欢快,有力的鼓点伴着铃声,苏照歌向四方行礼,并不退下,踩着鼓点又换了步子。
这一回凄清尽退,她的舞步热情妩媚,几乎不像是京城的舞姬,倒更像是草原上那些性情如火的姑娘,她把那身裙摆极宽大的烟霞色的长裙扯下来扬手一扔,轻薄的布料随风而去,落在下面那些公子的席面上,引发起一阵小小的争抢。
有人想去看苏姑娘裙下的风光——什么也不能看到,那苏姑娘竟然在下面还有一层猩红绣缠枝花的纱裙,隐约可见两条线条优美的腿,她没有着绣鞋,莹白脚腕上绕着一圈金铃。
正这时和国公府丫鬟上来为众宾客添菜换酒,不过此刻苏姑娘夺得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任何人在意丫鬟们。
她一路掠下高台,踩着鼓点,在那些来赴宴的世家公子间穿梭又绕过他们,那女人的馨香仿佛近在眼前,有人伸手去抓,她就轻盈地转身,伸手的人手里只能流过水一般的舞裙,那人便把手凑到鼻子前深吸,露出享受至极的表情来。
叶轻舟眯起眼,好像看到一团火逐渐向自己走来,苏照歌的美不同于普通的舞姬,仿若天赐一般难得。
真是名刀美酒,凛冽又缠绵。
苏姑娘一路向着长宁侯去,有人也看出来了这舞姬的目的,便起哄,“苏姑娘这是相中侯爷了!”
“佳人自古爱英雄,侯爷可不要轻易辜负了!”“苏姑娘这是偏心,怎么不看我?”
“你看看就你那样,我也不看你!”……
喧哗声骤起,苏照歌并不理会,只是踩着步子一路走来,围着叶轻舟的席位,轻盈而又妩媚地转了两个圈。目光相接仿佛只在一瞬间,舞步终了,苏照歌仿佛自荐枕席一般,柔若无骨地伏在了叶轻舟怀里。
席位之间距离甚远,其他客人只见到长宁侯与苏姑娘在席间相拥,当即就爆发出叫好声。
叶轻舟倒不意她突然如此,却没有将她推开,比着口型问道:“苏姑娘何意啊?”
找机会把你桌面上这杯酒倒了,省得你今晚暴毙侯府,明天就被拉出来下殡。
苏照歌悄声道:“下个月新舞上台,借借侯爷的声势,扬扬名,好多赚钱。”
“原来如此。”叶轻舟恍然大悟,又紧接着道:“倒正好省事,我帮苏姑娘一个忙,苏姑娘也帮我一个?”
苏照歌:“?”
她手腕突然被叶轻舟握住一带,她整个人更深地窝进了叶轻舟怀里,水沉香铺天盖地罩住了她。
随即叶轻舟一手抽了她束头发的步摇,青丝倾泻而下,盖住了她整张脸,叶轻舟一手扣住她后脑,将她压向了自己——
叶轻舟揉着她的后脑,将她满头青丝揉得凌乱。外人看来,大约是个很深乃至于忘情的吻。
满座皆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本朝不忌风月之事,若是与有名有才的女子欢好甚至会被当成雅士,但还是很少有人敢当众与风月场中人做这种出格的举动。还是在国公府的宴席上,简直是色心上头,不想要名声了!
然而只不过是徒有其表。
近在咫尺,呼吸交缠,却没有挨上一丁点的皮肤。这一下来的太突然又太莫名,苏照歌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叶轻舟拉下自己时就砰砰乱跳了起来。
苏照歌道:“……这个忙是怎么讲?”
气息微润,叶轻舟柔柔弱弱道:“没完没了的相亲宴,烦都烦死了。所以请苏姑娘替我挡一挡。”
“都是明珠美玉般的女孩儿,侯爷年轻,怎么这般想不开呢。”苏照歌轻声问:“真不续弦啊?”
叶轻舟笑了笑,简直笑得苏照歌心魂动荡,不自觉向后挣出了一步,撞翻了桌面上的酒杯,酒杯翻倒,酒液滴滴答答洒在地面上。
叶轻舟轻飘飘道:“未亡之人,何苦耽误人家女孩子。”
未亡之人。这四个字好像一把绝世名刀,顷刻间斩断了苏照歌脑子里名为“克制”与“理智”的弦。
所求不同,身份不同,路不同……苏照歌盯着他,心里翻来覆去念着这几句话,最后所有的心绪却汇成一个巨大的声音。
这是我的。苏照歌近乎是入魔般地想,她看他的眉眼,鼻子,唇角,目光极深极沉,似乎要透过凡俗的皮囊,直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叶轻舟是……我的。苏照歌突然翻腕,反手扣住了叶轻舟,将他推倒在了桌案上,俯身看着他。叶轻舟一愣,心想被女孩子当众按在桌案上,这可真是难得的体验。
但戏做到此时,他倒也不拒绝。近在咫尺,苏照歌看过来的目光亮极,又是压抑又是疯癫,像是心底压了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不可说的感情。
触目惊心。
“做戏要有诚意,侯爷太保守了。”苏照歌居高临下看过来,又像是那天晚上了,骄傲锋利,名刀出鞘:“不如再真一点。”
这回是她俯身压了下来,并不作戏,结结实实吻上了叶轻舟唇角,甚至犹嫌不足,探出点舌尖,仔细在他唇上品味过。
十年,血肉模糊,刀山火海,我就要这一个吻,上天该怜悯我这点痴心。
苏照歌抓紧了叶轻舟的手,扣进他指缝间,一股邪火上头,烧尽了她的心肝脾肺,直热到每一寸骨节。可这男人的唇很凉,手也很凉,捂不热,像是抱了满怀的冰。
别的人在说什么,多么吵,她都已经听不见了。叶轻舟……叶轻舟,叶久,世子爷,侯爷,轻舟……明明早下了决心,我也已经不疼了。可为什么每回见你,还是这样想哭呢?
她的唇都在颤。
电光火石间叶轻舟想起夜市上的试探,她说「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说「一切尽如侯爷所愿」,她不怪罪试探,原谅的那么快。和她明明不是长于调情的风月女子,那些看过来却总是婉转情切,十分动人的目光。
原来如此。叶轻舟淡淡想,你喜欢我啊。
chapter 30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足以她曾作为金枝玉叶的一生完完整整在心中重走一遍,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短到叶轻舟近在咫尺的眼睫只轻轻眨了两下。
或许对她来说人的一生曾经就是那样短,乍一看如在云端又忽而坠落,寂寞与渴望那么深长,其实也只不过在眼前这个人的眉眼之间。
而叶轻舟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苏姑娘可别怕。”叶轻舟突然揽着她起身,向左侧让了一步。
眼前利刃寒光当空而下,温软暧昧烟消云散。苏照歌眉眼不动,看清了那是方才献舞的白裙少女之一。
那白裙少女手上贴着他们两个滑过,骤然回身反扑!叶轻舟一手揽着苏照歌,一手轻巧地在少女手腕上弹了一下,少女吃痛松手,手里的东西「叮当」一声掉在地上。苏照歌低头,借着月色看清那是一把刃口泛黑的匕首。
宴席当间突然生变,霎时喧嚣骤起,苏照歌挑了挑眉,突然立刻向叶轻舟怀里窝去,娇声道:“侯爷保护人家……”
叶轻舟百忙中感叹道:“哎——呀!苏姑娘,我要吓死了。”
杀手一招不中,当即拔下头上金簪攻向叶轻舟咽喉,叶轻舟闲庭信步,也没见怎么出招,一晃之间那少女就被他单手扣着头朝下压在桌案上了。
这时叶轻舟才放开苏照歌,却没管她,俯身看向白裙少女,问道:“……?”
苏照歌:“……”
这是说了句什么。
可那白裙少女却好像听懂了,回头怒瞪叶轻舟,目光母狼般凶狠,叶轻舟一哂,头也不抬,叫道:“冬至。”
灯火又被点起来了,苏照歌向下一看,看见四散的席位上都是面露茫然的来客们,而白裙少女们七倒八歪地躺在风露台上,手边都散落着不同的短武器。她们边上站着个黑衣冷面的侍卫,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制服了白裙少女们的冬至。
虽然这是流风回雪楼难得的失败,但苏照歌立刻想到了兰姨的那句话:“这帮人在关外十年都没杀得了长宁侯,倒指望回京城就能成功了?”
叶轻舟万分柔情道:“苏姑娘没事吧?”
苏照歌感激涕零地仰起头:“多亏侯爷相救,侯爷英武非凡。妾身愿此生以身相许,来世结草衔环来报……”
她的声音虽然娇软,却暗暗用了点内力,铺满了整个风露台。
叶轻舟拎着白裙舞姬,心想,聪明人,戏真好。
此时目睹了全程的顾明轩终于从亭子赶到风露台上来了,想是心情本来就不太美丽,又看到宴席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脸色极其复杂,乍一看去是青的。
顾明轩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叶轻舟一哂,一脚把那舞姬掉下来的匕首挑到手上来,十分骚气地挽了个刀花,顺手挑破了白裙舞姬腰间的布料,只见那舞姬的腰上纹着一个漆黑的异族图腾,被叶轻舟挑开衣裳后愤怒地扑腾了两下。
“我猜总不至于是顾公子对本侯有所不满,特意找来了关外杀手,意欲今晚娶我狗命吧?”叶轻舟沉思道,抬头看顾明轩的脸色当即惨白下去,复又笑道:“本侯开玩笑的,大公子。别怕呀。”
“我绝对不知此事!”顾明轩断然道:“今夜宴会是我家清客操办,倘或叶大人有疑,我可以当即传来与今晚宴会有关的所有人等,哪怕您要把他们带回圣安司……”
叶轻舟打断他:“关外杀手竟然能混到这里……哎,可国公府百年世家,怎么好如此不敬?本侯在这里稍问问就好了,多叨扰。冬至?找个四下无窗的屋子,看住这些舞姬,别让她们再伤到人。至于其他的人也得劳烦大公子找个屋子看起来。”
冬至领命去了,顾明轩脸色铁青,一摆手,管家立刻上来安排请惊魂未定的客人们离场,又找人把其他献艺的一干人等领走。
“还有一事相求,啊,大公子你看,”叶轻舟轻慢地捏了捏苏照歌的下巴,还蹭了两下:“这位苏姑娘,刚才被本侯英雄救美,可说要以身相许,结草衔环来报呢。如此佳人,本侯可半分都等不得。可您看,出了这么一桩事,本侯还得在贵府多盘桓两个时辰,这位姑娘,就请您费心安排安排了。”
顾明轩简直把自己的牙咬的咯咯作响,看了看叶轻舟,目光满是痛恨,又看了看苏照歌,目光又复杂万分。
他那目光实在令人摸不到头脑,苏照歌想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啊!和国公家大公子!之前在流风回雪楼,说想和自己「单独聊聊」,最后却没见成的那位!
说起来那次没见成,好像也是因为叶轻舟突然心血来潮,截了他的胡来着。
苏照歌心想,这可真是新仇旧恨——
但在自家出了刺客这么大纰漏的时候,他却万万不能说什么。顾明轩咬牙切齿道:“……自然是……一切都会为侯爷……安排妥当。”
叶轻舟一抽折扇,甜蜜蜜笑道:“那就多谢大公子啦,大公子可真是贴心人儿啊。本侯甚是心喜。”
虽然行刺的只是白裙少女们,但今夜所有的献艺者都被关了起来等候审讯,叶轻舟和大公子他们去了正堂查问清客,一时间唯有苏照歌因得了长宁侯青眼,免了审问之苦,被和国公府的管家一路领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
下午刚进和国公府的时候,这位管家大人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姿态活似苏照歌踩了和国公府的地都是辱没了他家门楣,此刻却躬身在前为她引路,满脸都堆着慈祥的笑:“苏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啊。”
苏照歌柔弱地一笑,并不接话。
停放马车的地方在府邸角落,离哪里都很远,各家养马夫,也不会太多,所以看管的人也很少。长宁侯府的马车更在角落,管家伺候着她上车,苏照歌看到檐角下挂着个画着梅花的牌子。
她安然在马车深处坐下,嗅到一片熟悉的,绵长而清冷的水沉香气。
苏照歌静静等到周围的人声渐小,外头似乎只剩下看着马车的粗使仆役时,挑开一点车帘,向外看了一眼:看马车不是重活,只有院子门口留了两个小厮看守,小厮们心也不静,没人管马车,正望着正堂方向聊天。
直接从马车门出去,正好是视线死角。苏照歌轻手轻脚推开车门,感谢长宁候府的讲究,这车门推开合上,都没有丝毫声音。
她借着马车遮掩,足尖一点,掠上了墙头,身姿鬼魅,没被任何人发现,一路向着和国公府厨房方向去了。
她的时间不多,要在叶轻舟准备走人前回来,这时间没准。不过叶轻舟是和顾明轩那厮在正堂谈话,和国公府后院甚大,只要叶轻舟不发疯自己一路轻功过来,小厮把马车赶到门口,大约需要三刻。她最少也有三刻时间,在叶轻舟之前回到马车上。
足够了!
她蹲在厨房屋顶上,学了两声布谷鸟叫。没两分钟,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从厨房出来,四下查看无人后,突然飞身上了房顶。
“你怎么回事!”女孩面色冷硬,上来便斥责道:“这可是三万两的生意,楼里甚至安排了我来奉毒酒,你竟然随手就把酒倒了!”
这女孩是流风回雪楼插在和国公府内院的「钉子」,非常珍贵,在这次刺杀任务中负责将那杯致命毒酒送到长宁候手里。她看上去就是和国公府内最普通不过的,用了多年的使唤丫头,没有任何值得被防备之处,所以她奉上的酒,贵客八成会喝。
而苏照歌——流风回雪楼派来的守望者竟然撞翻了毒酒,「钉子」在下面时还以为是楼里有了什么别的安排,却又不像。而关外人更沉不住气了,看苏照歌毁了最关键的一步,竟一时激愤,冲了上来。
苏照歌拍了拍这女孩的肩膀:“你放心,这是楼里另外的……”
“楼里什么安排……”她出手吊诡,女孩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感到肩上一阵刺痛,随即眼前突然天地倒翻,一头栽倒了下去。
苏照歌一手扶住了她,收了指间的毒针。女孩最后嘶哑着拼尽力气说:“你……背叛流风回雪楼……”
苏照歌一边迅速扒下来女孩的衣裳给自己穿好,一边唏嘘道:“谁让你们联合关外杀手刺杀我朝功臣,我实在看不下去……这说法太不要脸了,呕。”
女孩已经闭上了双眼。苏照歌提着尸身掠房顶,将她藏进了夜色掩映下的草丛中。
“这是见效最快的一种药,毫无痛感,平静地迎接死亡。”苏照歌起身,看着她:“对不住,可你如果不死,就是我和他死。”
不过虽然这么说着,她心下一片平静,并没有什么负罪感。
在流风回雪楼这样的地方,你不杀人,死的就是你自己,而杀的人多了,人心就会麻木。大家都是恶人,那就各凭本事挣命活,她自己尚且朝不保夕,没资格对别人抱有负罪感。
何况她有要保护的人。
她穿好衣服,又从衣裳内袋中掏出一张与女孩一模一样的□□,仔细贴在脸上,又拆散头发,迅速挽了个婢女发式,至此她与地上的尸体乍一看去,已经毫无区别。
苏照歌溜达着从草丛里出来,大摇大摆走进厨房,找了个托盘端了壶茶,转头出门,迎面遇上一个婆子:“哎哟,小蝶,你今天不是告假了吗?去哪儿啊?”
苏照歌掐着嗓子模仿「小蝶」的声线和语气:“刚才在廊下碰到大管家,大管家说是大公子的话,叫人去给看守杀手的大人们送壶茶,大管家就随手指了我去。”
婆子脸一拉:“哦哟,那你快去吧,那些圣安司的大人们简直怕死人了哦。”
苏照歌低眉顺眼道:“是呢,我……我刚才没太听准,大管家说那位看守杀手的大人是在柴房是吗?”
在宴席上时叶轻舟曾说「找个四面无窗的屋子」,而据她所知,和国公府符合要求的房子就只有柴房了。
婆子点点头:“对吧?我刚才看他们往那边去了。哎哟要不是柴房你就自己在那边再找一找嘛。”
苏照歌应了个是,转头出去了。等离开厨房范围,她左右看了一下四面无人,便一手拎着托盘一手拎着茶壶,再次轻功掠上了屋檐,迅速向柴房方向奔去。
chapter 31
果然是柴房,看着这些关外杀手的人是冬至。大约是自负功夫好,看着杀手的只有他一个人。苏照歌隔着十米左右跳下了屋檐,踏出了一些脚步声,营造出一种「有人从远方过来了」的感觉,端着茶水拐进了柴房院子。
蹲守在柴房门口的冬至见有人来了,抬头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门道。
“我们大公子说大人看守刺客辛苦,特叫我来为大人奉茶。”苏照歌放下托盘,柔声道。
冬至扫了茶水一眼,没有喝,也没有说话,并不理她。
苏照歌不强求他喝,就像一个守礼有规矩的大家婢女一样,一福身,退下了。
她走出柴房,又跳上屋檐,轻手轻脚回到柴房,趴到柴房屋顶上,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冬至。冬至毫无察觉,并不知道有人去而复返。
我的功夫竟然都比冬至好了啊。苏照歌一叹,都变了,翻天覆地地变了。
柴房屋顶有几处瓦片不牢靠,苏照歌掀开瓦片,皮下骨骼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随即整个人竟然就这么缩小了一圈,顺着那几块瓦大的窟窿,像一条鱼一样「滑」进了柴房。
圣安司的人是熟手,大约是怕刺客都是死士,被抓住后牙里□□自杀,所有人都被反绑住了双手,抹布堵嘴,扔在墙角。已经有人醒了,见苏照歌进来,愤怒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小破柴房墙壁倒厚,隔音不错。苏照歌仔细听屋外的动静,确认冬至没有任何动作后,转身,轻手轻脚从那为首的白裙女孩头上拔下一根金簪。
白裙少女已经怒到极致,她是学武的人,又跟了苏照歌一段时间,哪怕脸不对,也认识苏照歌的身材。她废了牛劲,拼命把堵嘴的抹布吐了出去,含混嘶哑道:“你们……中原人……不讲信用……”
“你……倒了毒酒……”
“你们……收了我们钱……要杀……叶轻舟……”
“阴谋!这都是……你的……阴谋!”
“收钱的是流风回雪楼,不是我,管它是三万两还是三百万两,我又拿不到。我也只是个被扣在流风回雪楼里不得不帮他们做事的人而已。”苏照歌看白裙少女几乎气疯,又解释了一句:“就是说我只是个碎催,还是个跟东家不一条心的碎催,你跟我说信用有什么用?”
“你是……流风回雪楼的……”白裙少女目光可怕:“你为什么……要救叶轻舟!”
苏照歌顿了顿,轻声道:“他是我夫君啊。”
白裙少女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长宁侯叶轻舟确实曾有妻室,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十三年前,岳国公遗孤良安郡主及笄,皇帝赐恩凤台选婿,这位良安郡主就在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中挑中了叶轻舟,下嫁于他,婚后不过三年,那个郡主就死了!
而他们关外和叶轻舟在风雪关打了十年仗,比所有人都清楚,叶轻舟别说续弦,十年来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现在这个流风回雪楼的杀手,却言之凿凿和她说,叶轻舟是她夫君!
这别是个女疯子吧?
“我知道你不信。十年了,有时我自己都怀疑前生不过大梦一场。可那又怎么样呢?”苏照歌四平八稳,手持金簪划过白裙少女的脖颈:“今天我们都活在阴沟里,你们要杀他,所以我要杀你们,有因有果,仅此而已。”
如此这般,处理了所有的白裙少女。苏照歌又把所有人被绑住的手解开,弄乱现场,做出了一番「窝里反,全死了」的场景。便照着原路,又从柴房屋顶出去,把瓦片照原样虚虚盖好。
正巧她离开柴房的时候回头,看见叶轻舟和顾明轩身后跟着几个圣安司的下属,一路进了柴房的院子。烛光下那人眉目如画,真是和十三年前没有丝毫区别。
太好看了。
苏照歌一路轻松地回了厨房,将自己与小蝶的衣服换了回来,再悠闲地回到叶轻舟的马车上,从头到尾,没有惊动一个人。
我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苏照歌唏嘘。
水沉香袅袅,她挽着头发,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厮仍在门口聊天,毫无所觉。
柴房。
“属下万死!”冬至脸色苍白,跪在叶轻舟脚边:“属下不知何时……”
他们面前是一柴房的刺客尸体,叶轻舟一开门就只看见这些,提审是不用想了。冬至是看守,自然要请罪,顾明轩读书人出身,受不了这场面,刚进来就哇啦一声,嗷嗷地跑出去吐了。
叶轻舟伸手压了压示意冬至不必继续再说下去,又把手揣进袖子里,半晌才好像有点头疼似的:“……啧。”
冬至疑惑:“侯爷?”
顾明轩吐完了一波,青着脸进来,扫视了一下四周,所有少女都死于喉间一道划伤,只有靠着墙的一个,握着金簪洞穿了自己的喉咙。叶轻舟正低着头拿着一根款式相近的金簪比对伤口。
这道伤干净利落,喉咙上细细一道血线,多余的一点皮肉都没破,两侧同深,似曾相识。
“不是你的错,下手的人不是寻常杀手,不是你能防得住的。”叶轻舟思索着对冬至道:“起来吧。”
顾明轩感觉这像个自相残杀的场面,猜测道:“侯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关外死士吗?她们狗咬狗——不,为了灭口,杀了同伴?”
“大公子妙思。”叶轻舟闻言给了他一个惊奇并赞许的目光:“当然不是了。”
“死士任务失败当即自杀,不会给我们带走人审问的机会。死士通常牙里□□,自杀也不会用这么大张旗鼓的法子,这是其一。”叶轻舟好心解释道:“这群杀手们身手相差不多,如果是其中一个要杀其他人,伤口不会这么干净,一定会有很多的打斗痕迹,这是其二。贵府的柴房天花板该修了,这是其三。”
顾明轩抬头去看,发现柴房角落里果然有个地方瓦片盖的不严,露了几点天光,极其细微地照在地上。叶轻舟屈指弹出一道劲风,那几片瓦应声而落。
叶轻舟问道:“在你看守期间,有什么人曾经来过吗?”
冬至奇怪地看了顾明轩一眼,顾明轩一愣,就听冬至回话道:“属下看守时,只有大公子曾派一位婢女来为我奉茶,除她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来过了。”
叶轻舟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顾明轩。
顾明轩:“……”
顾明轩满头雾水且百口莫辩,半晌憋出一句:“啊?什么茶?我没有!”
叶轻舟只是逗他,闻言高深莫测地一笑,看不出来信没信,笑得顾明轩心里发毛:“啊,行。”
可苏照歌到底要做什么。叶轻舟想,以她的身手,如果真的只是想灭口,完全可以避开冬至,何必伪装成婢女,要在冬至面前露这么个脸?
苏照歌下手风格简洁,不像是会做多余事的人。叶轻舟偏向认为她行动有其深意,不过如果自己查不出来,八成她也不会坦白告诉自己吧。
顾明轩问道:“侯爷可有什么思路了吗?”
“什么都没有。”叶轻舟转着扳指,思索着道:“但这个婢女不太对,请大公子令全府上下女眷来此细查,看到底是谁,替大公子送了这一壶茶。”
夜半三更,和国公府灯火通明,大约是有什么紧急事态,哪怕是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里也能听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马车内座位宽大,几乎像是一个榻,上面铺着素白云锦软垫,这种锦缎市面上三金一尺,贵的要命,苏照歌最好的裙子也不过就这个料子,两条。而叶轻舟随手拿它来做垫子。往这在上面一躺,几乎比自己的床还要舒服。马车内没有香炉,空气中却浮动着绵长悠远的水沉香味,并不浓厚,闻来甚至有些薄。
这是那个人走后留下的余香。
苏照歌端坐在锦缎上,不动声色地仔细闻着这点味道,分辨出这味道不是单纯的水沉香,还包括一点布料,甚至还能想象到那人温热的体温把香烘的更深一点点……半晌她突然反应过来,不禁一笑。
这是在做什么啊,简直像个老色鬼。
她只记吃,不记打。转世了重生了,踏过尸山血海又落进幽暗阴沟,到头来还是败在同一幅色相上。
仔细算来至今有十年不见,叶轻舟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当年那个叶轻舟清冷寡言,爱穿一身白,两个人在书房里各干各的,偶尔彼此对视,谁都不说话。不像夫妻,倒像雨夜在同一个屋檐下相逢的两只猫,谨慎地彼此嗅嗅,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伤害自己。而今天却都变成油滑的大人了。叶轻舟甚至还会调戏她。
不过在她看来,却总觉得叶轻舟似乎还是当年那个雨夜拦了她车架,一边认真地说自己不爱她一边认真地发誓说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少年人。
在她还是「良安郡主」的时候叶轻舟确实对她好了一辈子。
也确实不爱她。
他这种四分情却可以做十分事的性子真叫人难说是好是坏,枕边人年少结发同床共枕一世,被周密地伺候着,却永远摸不清自己在他心底到底是什么地位。
苏照歌合了合眼,这一夜对她来说消耗太大了,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一小会儿,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前世出嫁那天,她从宫中出嫁,穿着二十个绣娘绣了一个月的嫁衣,皇帝给她体面,又下旨令接亲队伍浩浩荡荡绕着整个京城转了一圈,展示她八百抬的丰厚嫁妆。
可京城太大了,她早上从宫中出来,傍晚还没到长宁侯府。那年是真正的十五岁,她坐轿子,累得腰酸背痛,心里却很担心叶轻舟,她坐轿子尚且如此,他在轿子外面骑马,是不是只会更累?已经绕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到家呢?
可等到下花轿时叶轻舟稳稳扶住了几乎要站不稳的她,那手臂清瘦,还是少年的身量,却很有力。隔着盖头,她隐隐约约看到叶轻舟脸色有点紧张,却在俯身的时候很小声地安慰她:“郡主不要怕。”
真是傻子,谁怕了。
骤然一股凉风扑面。
苏照歌霎时睁眼,睁眼瞬间便神志清明。
不知道她睡过去了多久,四下很静,外面像是已经没有人了。叶轻舟扶着马车车门,与她对视,打了个招呼:“哟,苏姑娘。”
chapter 32
她还穿着献舞时那身红裙子,姿态随意地窝在座位深处,小小一团,车厢内闻不到丝毫血腥味,唯一能算得上是「纰漏」的地方,是她的头发微微有点乱了。
舞裙为求裙摆飞扬好看,用料非常轻薄,她自己还年轻,习武之人内力充沛,或许还不觉得,但这样的深秋天气,等一晚上大约要着凉吧。
叶轻舟回手取出之前叠在马车暗格中的披风,递给苏照歌:“苏姑娘还是多穿点好。你年纪轻不知道保养,老来要吃苦。”
人仰马翻查了一夜,她又没有掩藏的十分用心,以叶轻舟的脑子,不至于连人是她杀的都猜不出来。
苏照歌本来在等叶轻舟是不是要问什么,没想到等了半天,叶轻舟冒出来这样一句话。她盯着那件披风两秒,随后伸手接了过来披上。
叶轻舟却不进来,随手又把马车门合上了,自己抽了马一鞭子,冬至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看架势他竟然像是想要自己赶车回侯府。
苏照歌裹着披风,上前想要开门,却发现叶轻舟靠在了门上,不用点力还真推不开,她奇道:“侯爷怎么自己干这种活?”
“冬至办事去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了。”隔着一扇门扉,叶轻舟闲散道:“苏姑娘别出来,外面冷。你要是出来,咱们两个都坐前面,赶着空马车回侯府,那看起来也太蠢了。”
苏照歌松了手,抓到了某个字眼,又问:“回侯府?侯爷不把我送回流风回雪楼吗?”
“苏姑娘想回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取决于苏姑娘自己的选择。”叶轻舟顿了顿,似乎在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说,随即道:“只是——我有求于苏姑娘。但在此之前我有一问,希望苏姑娘至少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不要骗我。”
——“我有求于苏姑娘。”
——“我有求于郡主。”
“侯爷这样说有所求,我看我是这辈子都拒绝不了的。”苏照歌伸出手,慢慢抚摸过门扉上的倒影:“您尽管问。”
“苏姑娘身后有东家吗?”
苏照歌挑挑眉,有点奇,心想这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但简洁利落道:“有。”
“苏姑娘是坦诚人。”叶轻舟道:“那我说我的事。我想清清静静的,谁也别来打我婚事的主意。所以求苏姑娘与我做一个名义上的相好,做上几年戏,好叫别人知道我无心婚娶,也就放过我了。”
“当然我也知道苏姑娘一直挂牌清倌人,想必有自己的理由,倘或苏姑娘有什么不方便的,或就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马车辘辘驶到分岔路,转头向左通往群玉坊,右边则是通云端。叶轻舟勒着马停下,静等了等,听到苏照歌在里面敲了敲右侧的门框。
马车转头向右,苏照歌问道:“只是我身份危险,侯爷这样放心选我,甚至不再多问点别的事情吗?”
“我信苏姑娘不会害我。”叶轻舟道:“没什么可问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害你呢。苏照歌心下暗忖,想你难道在关外这些年,是靠直觉活着的吗?
“今夜侯爷查案,声势很大,可查出什么眉目来了吗?”苏照歌转了个话题。
最大的眉目就在我身后坐着呢,还问的这么一脸无辜的样子。叶轻舟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所幸忍住了:“没查出来,线索到一个和国公家的婢女身上就断了,婢女和关外杀手都被灭口了,只找到一堆尸体。”
“真是可惜。”苏照歌评价道:“行刺您是大罪,该追究的。”
“犯懒,不查。”叶轻舟一哂:“几个关外人,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怎么回事,查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浪费时间。”
不久便到了长宁侯府,叶轻舟和她并肩进了侯府大门,长宁侯府下人不多,主子回来也没有人候在门口通报——不过这倒也好理解,叶轻舟孤家寡人,出来进去左右就他一个,能通报给谁?
“苏姑娘这边请。”叶轻舟将她带到府邸深处,苏照歌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是长宁候府最大最华丽的卧房,属于历代长宁侯本人,按理说现在应该就是叶轻舟住的地方。
不是说只是做戏,不会对自己做任何事的吗?
叶轻舟已经进去了,活似后背长眼,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随手指了指房内一扇屏风。屏风外额外设了一张宽大的贵妃榻,已经有人在上面放好了被褥。叶轻舟道:“今晚苏姑娘睡床,我在这里将就一夜便好。”
对比起屏风内温软舒适的大床,外头这张榻实在是简单了。可叶轻舟明明是个爱享乐的人。
苏照歌眉目不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察觉:“怎好委屈侯爷。”
叶轻舟道:“怎好委屈姑娘家。苏姑娘安心,我在关外粗糙惯了,草窝也睡过。”
苏照歌再次拒绝道:“这里是历代侯爵居所,我身份低微,恐怕辱没侯爷祖先门楣。”
“长宁侯不介意。”叶轻舟像是累极,已经窝在了贵妃榻上,懒洋洋道:“我叶家先祖游士出身,想必也不介意。中间的都是无能无才之辈,在我看来还不如苏姑娘在跳舞上的才能,没什么脸面看不上苏姑娘。不过一张床而已,苏姑娘睡吧。”
他这么坦然地在苏照歌面前抨击自家先人,甚至将历代朝臣与苏照歌相比,毫无敬畏尊卑之心,简直像是把「世俗之见」四个字按在地上摩擦。
苏照歌不再拒绝,绕过屏风,简单梳洗后躺下。想必这是下人新铺的床,躺下的时候能闻到晒过的被子味道。
有点奇怪。叶轻舟平素喜好熏香,他虽然说自己在关外粗糙惯了,但是就他身上和马车中的水沉香气味来看,他这喜好丝毫未改,为什么这卧房中没闻见半点熏香的气味?
叶轻舟不在这里住。长宁侯府仆从稀少,叶轻舟大可随便给她安排个客房,何需委屈自己跟她挤在这里,他谨慎至此,哪怕在自家做戏也这样周全,要么是在防着什么人,要么是已经习惯了这么过日子。
苏照歌回头,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看见叶轻舟从贵妃榻上搭下来的一截清瘦手臂,有点苍白的皮肤绷在薄薄的肌肉上。他从少时起就不是壮硕的体格,骨头窄,将到而立,也没长成一副雄伟模样。
可她看过叶轻舟的情报,某一年他在关外遭遇伏击,就是这样清瘦的手臂,他赤手空拳拧断了对方将领的脖颈,后来验尸的人剖开尸体查看,发现那截喉骨被活活拧碎了。
得了战功回京城,天子近臣荣耀加身,也是殚精竭虑,东做戏西提防的,这些年来活得也不轻松吧?苏照歌垂了垂眸,转身拉过被子,也睡了。
隔日清晨,长宁候府。
苏照歌睁开眼睛,看到了头上碧色竹节纹软罗帐子。她盯着那帐子上的竹节纹看了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随着她起身,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打起帐子,并不多言语,又有一个容貌俏丽的走到她身前,低眉敛目,扶她起身:“姑娘起了。”
这声音不大,大约是怕惊着才起的贵客。长宁候府好规矩,来往仆役,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不因叶轻舟把她放到这儿而好奇,也不因为她身份低微而鄙夷。好似她不过是来做客的什么熟悉人家大小姐。
叶轻舟已经走了,想必是做了安排,锦衣华服珠翠头面堆满了梳妆台,丫鬟上前伺候她梳洗。又在长宁候府用了饭,临近晌午她才被送回流风回雪楼。
马车驶过流风回雪楼门前的朱红色木桥,晌午时分,流风回雪楼门前已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了。马车一到,人群立刻被冲散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马车上挂着的,描着墨色梅花的牌子,说了一句:“了不得,这是长宁侯府的车……”
一时人群嗡动。
叶轻舟圣眷正隆,来流风回雪楼松快松快的有朝官也有单纯看热闹的,一时都想看看是哪个姑娘被长宁候看中了,特意带回侯府住了一宿,还挂着梅花送了回来。
赶车仆役见状迟疑,隔着车门问道:“姑娘,要不我绕一下,从后院送您回去吧。”
苏照歌温声道:“不必,送到这儿就行。”
叶轻舟想自毁声名,而她应了叶轻舟的请。从今早起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当朝长宁侯最宠爱的女子,该对满京城展示他们的恩爱。
“苏姑娘!”“竟然是苏姑娘……”“苏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的吗?”“唉,哪有定的那么死的规矩?”“到底是长宁侯……”
苏照歌目不斜视,仿若什么都没听到,迈步进了大门。楼里白天到底比晚上清净,只有二楼上有几个清客叫了几个姑娘在听琴。
她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刚一进门,先看到的是摆在地上的两口箱子,已经被打开了,一口里面是各色绫罗,一口里面则分了两层,底层是规整码好的银锭,上层则是一套银嵌翡翠头面,头面边摆着两对儿金臂钏。
“今早长宁侯府送来的,说我们苏姑娘伺候得好,侯爷很喜欢,特选了些粗浅玩意儿,润色苏姑娘妆奁。”倚靠在窗边的兰姨抽着烟斗,没有看苏照歌:“这真是我们苏姑娘头一次失手,来,说说,长宁侯为什么还活着?”
苏照歌心头一跳,脸上却没变化。她单膝跪下:“关外人急躁不堪用,毒酒还未上桌便骤然发难,被长宁侯身边侍卫制住了。”
毒酒上桌与关外人出手连半盏茶功夫都没有,唯有小蝶知道到底是谁在前,但小蝶也已经死了。
兰姨抽着烟,没有说话。
苏照歌坦然道:“已经打草惊蛇,长宁侯夜查和国公府,我不能再出手暴露流风回雪楼。便找了个机会,将关外人处理干净了。”
兰姨问道:“小蝶也是你杀的?我们在和国公家只有这一个暗哨,可惜了。”
“叶轻舟思路奇快,很快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小蝶。”苏照歌道:“他手腕太厉害,抓住小蝶恐怕暴露我们,所以不得不杀。”
兰姨又问:“你昨夜与长宁侯共度,没机会下手吗?”
苏照歌道:“长宁侯功夫甚高,我没把握。何况单独相处,太露痕迹。”
兰姨又不说话了。苏照歌知道这是不满意,头不抬眼不睁道:“不过探得一件,昨夜我与长宁侯共度,两情缠绵时,我佯装害怕问,万一关外不拔刀而用毒,侯爷岂非危险。长宁侯自得,言及早年在关外曾有奇遇,如今是百毒不侵之体,所以不畏惧毒物。”
兰姨这下有些奇了,道:“百毒不侵?”
苏照歌低眉敛目道:“是,我有此一问,是昨日宴席上后我曾亲口渡了长宁侯一口毒酒,即是「索心」。但长宁侯毫无反应。”
她确实当众亲吻了叶轻舟,这消息传的很快,兰姨今早就听说了。而苏照歌确实是个聪明人,如果见到关外人不堪用,自己亲口渡酒,的确是聪明的做法。
苏照歌想,亲是亲了,酒是没喝。
“如果连「索心」都没用,别的药也没意义。”兰姨思索道:“如此说来,如果是对付长宁侯,用毒是不成了。”
苏照歌低眉顺眼跪在地下听着。
“也罢。关外人总共给了三万两,不过折进去一个小蝶,不算亏了。”兰姨站了起来:“不过,那个与我们接洽的关外人。一来折损了十来个好手,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二来长宁侯手下有圣安司,万一抓到了他,岂非连我们也危险。”
苏照歌听出了这意思:“兰姨的意思是……”
“那关外人最近一直在春琴院喝酒。今晨得了消息,就丢了踪迹,不过肯定没离开群玉坊。”兰姨道:“不管怎么说是你任务失手,也该由你善后。你去找到这个人,明日午时前如果他没出城,就杀了他,绝不能让他落到长宁侯手里。”
chapter 33
圣安三司。
晨起时有点寒,叶轻舟笼着披风,站在一堆尸体中间,一直到了中午也没暖和过来。
也可能是三司这地方主管刑讯验尸,确实阴寒。司长佟晚衣是叶轻舟早年从民间挖出来的人,心细谨慎,做事很有一手。
佟晚衣是个身材清瘦的中年人,论相貌本也算清秀,奈何常年有病,老是一副要死的样子,腰就没直起来过,昨天冬至连夜将所有尸体与宴席上所有酒水菜品都送回了圣安司,又去把本来已经躺下准备睡了的佟晚衣从被窝里抓出来,按着他查了一夜线索,现在看去,脸也是青的。
佟晚衣咳嗽了两声:“侯爷今天气色不错。”
他自己身子不好,关注点就也总落在别人的健康上,之前回回见到叶轻舟,问候语总是以“侯爷昨夜没睡好?”开始,以「侯爷的脸色发灰,该常去看看太医」结束。
要说起来圣安司这帮人办事都不错,没一个会聊天的。
但叶轻舟今天确实自觉不错,虽然是窝在贵妃榻上将就了一夜,却一夜好眠,坠入黑甜乡一觉睡到大天亮,起床时久违地体会到了「神清气爽」是什么滋味。
真是奇了,他回京后几个好觉,都是在苏照歌身侧睡的。这事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回回如此就值得注意了。叶轻舟思路一岔,没接佟晚衣这句话:“嗯……”
他们侯爷是个瞎讲究人,平常没什么架子,下属们日常问候打招呼,都是肯一句一句回的,这时候突然走了个神,佟晚衣也一下子想歪了,突然想起来,他昨夜来时遇到了还在熬夜看卷宗的易听风,易听风跟他讲了个八卦。
原来是因为新得佳人——佟晚衣恍然大悟——这么说难道之前侯爷一天无精打采——是寡出来的么?
他早就说,侯爷年轻轻一个人,出家要不得。
“昨天睡得不错。”叶轻舟回神,随口回了一句,完全不知道佟晚衣在短短几秒钟内想了什么骚东西:“昨晚有什么进展?”
“两件事,第一是侯爷昨夜的饮食。佟晚衣道:“昨夜宴席宾客所有人的酒菜都被冬至分人封好送了回来,我用银针一一探过,都没有毒。侯爷却有一点与旁人不同,您的饮食在宴席上时就已经翻倒了。我用侯爷的酒杯煮水,煮下来的水液喂狗,夜间时无事,今早突然抽搐,口吐白沫,试过所有解药,都没有救过来。侯爷没被此奇毒夺命,乃是我朝之幸。”
他呈上来一个小小的青瓷酒杯,叶轻舟接过,又低头打量婢女的尸体。
他认识这个人。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小蝶,为他倒了这杯酒。而他昨天在车上时睡了一觉,没怎么睡好,其实一直到宴席上时身体都不舒服,所以没动食水。倘或他喝了这杯酒,毒药夜间发作,他今早暴毙,昨夜的杯盘早就被和国公府的下人洗刷干净了。
昨晚刺杀,到底有几方人插手了这件事?关外人知不知道有这杯毒酒存在?小蝶和关外人一起死了,那他们是同谋吗?
没道理,如果小蝶和关外人是同谋,那关外人该知道他的桌子上有这杯酒,他死局已成,何必冒险自己拔刀来攻?
如果他们不是同谋,那就是昨天晚上有两个针对他的杀局,这杯酒是一拨人,关外人是另一拨人。但他们最后死在了一处,谁下了这个手?
苏照歌杀了关外人。
苏照歌为什么杀了关外人?是她另接的生意,或是要灭口?
只有同谋才需要灭口。
“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是属下自己的推测。”佟晚衣将小蝶的衣裳解开,露出淤血满布的肩颈:“依属下看,杀关外人和这婢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侯爷看,所有关外人都是一击毙命,没有回手的余地,伤口极深,从外看却只是一条线,下手之人想必功夫漂亮,内力深厚。而侯爷再看这婢女,她其实死于剧毒,但剖开细查,咽喉处没有饮毒的痕迹。毒应当是从外伤上来,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唯有肩颈处经脉被人用内力震断,内伤淤血将肩颈状况毁的一塌糊涂,我猜测是为了做掩饰。这等高手,我觉得应该不会同时出现两个。”
如果同时出现两个,那势力方也太乱了。叶轻舟转着扳指,心想,都是苏照歌杀的。
关外人是已经暴露,可有什么必要杀了小蝶——不对,小蝶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如果小蝶不是他们的人,苏照歌压根没可能知道和国公府里还有这个小蝶,更别提杀了她。还有去给冬至送茶的人,应该也是苏照歌易容伪装,小蝶这种身份是典型的暗桩,不管什么事她都不该出头,有什么理由莫名其妙地去给冬至送一壶茶!
叶轻舟将手里的酒杯摩挲来摩挲去,突然道:“不对,是因为这杯酒我喝不上。”
佟晚衣疑惑道:“侯爷?”
昨夜在这杯酒放上他的桌子后,苏照歌向他而来落入怀抱,而他临时起意,他们拥吻,随后苏照歌撞翻了桌子上的酒杯。
可他只是做戏,那个吻只是虚虚压在苏照歌唇角,他的力道一直很轻。而苏照歌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到踹船都不晃,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撞翻桌子的!
除非她知道这杯酒有毒,她不想让自己喝,她是故意的。
如果没那么复杂呢?关外人,小蝶,苏照歌,他们都是一伙的。所以苏照歌知道毒酒,知道小蝶,甚至能做出小蝶的面具好伪装自己。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杀局,他一无所知,在宴席上只看到了最外层作为掩饰的,似乎不太对劲的关外舞姬,而真正的杀机是这杯酒。
苏照歌是破局者,她违背了主家的意愿,上杀关外舞姬下杀自家暗桩,通杀全场,是杀局中唯一想让他活下去的人。
“下个月新舞上台,借借侯爷的声势,扬名好赚钱。”苏照歌窝在他怀里,微微带着点笑。
叶轻舟摸了摸鼻子:“……”
真是……小骗子。
“你知道美人恩重是种什么感觉吗?”叶轻舟突然问道。
佟晚衣满脑门子疑惑:“啊?”
叶轻舟道:“说实话,有点羞涩。”
佟晚衣:“……”
叶轻舟没再多说,也没再看满院子的尸体,转头道:“叫冬至备车,去流风回雪楼。”
挂着梅花的牌子一天内来了两次,第一次是送回了苏姑娘,第二次来的是谁?
门口的鸨母眼尖,先看叶轻舟一身衣裳不是凡品,左手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浓郁的像是能滴下水来,立刻猜出了来人身份。笑成一朵花,赶紧迎了上来,活似跟叶轻舟义结了八辈子的金兰姐妹:“是叶侯爷呀!今早儿我们照歌回来,还念着您呢!”
叶轻舟顺畅接话,笑道:“念着我什么了?”
鸨母看清了他的脸的瞬间就眼前一亮,心想哎哟,好漂亮人品!怪不得苏姑娘那么个倔强人也从了。
“当然是念着侯爷人品贵重,待人体贴呀!”鸨母贴上来,不忘冬至,一手招呼过来两个漂亮女孩,示意她们去伺候冬至:“长点眼睛!怎么就把这位少爷忘了呢!”
“那感情好。”叶轻舟不抗拒鸨母的贴近,转着扳指,笑道:“我也惦记着苏姑……我也惦记着照歌呢,照歌现在可有空见见我这么个体贴人儿吗?”
“哟,不巧了。”鸨母却突然有些为难似的,露出个「你懂我懂」的隐秘表情:“你看,侯爷您也知道,照歌原本是个清倌人,也就昨夜跟了您,这姑娘家吧,第一天后,总有些不舒服的,那午间回来时候,都走不了路了,那脸白的哟。现下不见客呢。”
叶轻舟:“……”
啊?
叶轻舟道:“……是我的不是。”
“哎哟这怎么能是您的不是!”鸨母立刻接话道:“侯爷威武,可有照歌的好处在后头呢!只是今天实在照歌不宜见客了,怕侯爷扫兴,倒还有几个女孩儿,像银笙啊,眉妩啊,玉京啊都是难得一见的……”
“不必了。”叶轻舟道:“照歌身子不适,是我的不好,归根结底我该去见见,来得匆忙没带点什么,是我疏忽。冬至,去买点滋补的药品来,算作我给苏姑娘的赔礼。”
冬至正在一群女孩中扑腾,闻言简直如蒙大赦,点头就要走,却看到叶轻舟扬了扬手,做了个特殊的手型。他一愣,立刻转头去了。
鸨母没注意到叶轻舟的手势,还想说些什么阻拦,叶轻舟温声打断了她:“妈妈带路吧。”
鸨母再大胆子也不敢再驳叶轻舟的话了,她见识过世面,看出了叶轻舟所有的言辞温和都是教养所塑造出的表象,倘或他真的不满,或许整个流风回雪楼都要遭殃。
苏照歌应该是不在。叶轻舟垂下眼帘。
他什么都没对苏照歌做,身子不适这是在瞎扯。就算真身子不适,他与苏照歌花牌压字在先,「共度春宵」在后,金主想去见见姑娘,流风回雪楼没道理拦着不让见。
除非苏照歌根本不在,而且这个不在有讲究,应该是在做什么不能打扰的事。他是长宁侯,按身份常理说,苏照歌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他提就该有人去找回来,没有回绝他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流风回雪楼是个什么角色了。苏照歌到底只是借身份隐藏在这座楼里,还是流风回雪楼压根就是那个「东家」。可鸨母不像江湖人,她阻碍他见到苏照歌,但却并不死命拦着他。叶轻舟偏向于第一种猜测,苏照歌要么是真的装出了极度的身体不适乃至于真的不能见客,要么是她在流风回雪楼里因为一些什么事而地位颇高,她有话吩咐下来不见客。
一路经过流风回雪楼的回廊,叶轻舟四处扫视,这地方可以将整个群玉坊尽收眼底,真是好风景。
苏照歌的房间就在眼前,鸨母一无所知,推开了门:“照歌呀!你看看叶侯爷多心疼你,听说你身体不适,特意来……照歌?哟,这孩子人呢?”
叶轻舟进屋,苏照歌不在。他猜对了。
“人呢!有没有人在啊!哎哟,我的照歌去哪儿了!”
门外有个小姑娘,年纪还很小,把头探进来,看着鸨母,细声细气地说:“妈妈,照歌姐说她实在不舒服,腰上的旧伤又犯啦。要去看郎中,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您说,让我见到您就告诉您一声。”
鸨母横眉立目道:“这个照歌,忒没规矩了!怎么出门都不说一声呀!”
又回头,生怕叶轻舟生气,讨好地凑到叶轻舟跟前来:“侯爷,这是我没教好女儿了,您看这真是不巧,要不您看看我们银笙?我们银笙也是好姑娘,连续两年夺得了群玉坊花魁呢。”
“不必。”叶轻舟道:“妈妈让我自己在这儿呆一会,等等照歌吧。”
chapter 35
鸨母一呆,没见过提出要孤身一人在女人屋子里呆着的恩客:“侯爷,这怎么好……”
叶轻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妈妈不必挂心,我等半个时辰,等不到人我就走了。到时等照歌回来,还请您告诉她我在这里等了她。”
鸨母自以为明白了,在无人的房间里久候佳人什么的,之后一说,多叫姑娘窝心!
只是长宁侯这点风月伎俩,实在不够看。她久见风月,流风回雪楼每天有八百个书生上门,可以轮番吊打长宁侯。
“侯爷是用情深的人呐!”她叹道:“那我就不打扰侯爷了,侯爷慢等,如果今天见不到照歌,我肯定把侯爷这番深情好好告诉她。”
叶轻舟笑道:“多谢妈妈。”
上次来苏照歌的房间是半夜,灯光昏暗,没注意陈设,这次白天光线明亮,这房间陈设布局,乍一看有点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叶轻舟揣着手,四处转了一圈。
苏照歌生活上倒不爱奢华,身为帝都出名的舞姬,手里应该不缺钱,可妆奁里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首饰,叶轻舟翻了翻,发现她这屋里最贵的首饰应该是自己早上送过来的头面。
而衣裳料子到处乱丢,满屋到处挂着她的裙子。窗户开口极大,窗边有朱红栏杆,平时大概可以倚楼而望,离窗子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张绣榻。绣榻上倒比她正经的绣床上利索些,想来主人更常在绣榻上休息。
叶轻舟知道熟悉感从哪里来了。
他的妻子,已经过世十年的良安郡主岳照歌,也是这么个休息习惯。不论冬夏,喜欢吹着风睡觉,所以总叫人往窗户下边搬一张床啊榻啊什么的,下人不敢劝,他回家得她抱回床上,有时小郡主不乐意动,一碰就哼哼唧唧,他还得跟着一起挤在风里。
巧合么。叶轻舟想。
他想了想,突然躺在了这张绣榻上。
既然是常睡的地方,应该会有所布置。如果他是苏照歌,在这个时候突然碰到了危险,他会怎么做?杀手,江湖人,通常都很看重自己的床。因为寻仇多在半夜,如果惊醒时不能迅速摸到武器,就很难生还。
叶轻舟伸手向后摸,摸索了半天,终于在绣榻背面,非常隐秘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凹槽。叶轻舟懒得下去,又摸了一会儿。
这是道刀槽,略长微宽,不是苏照歌常带的那把刀。
叶轻舟慢慢把手撤回来,没动那柄刀。也没起身,就这么躺在绣榻上,接着想。
他当然没碰苏照歌,苏照歌和他昨天睡在各自的床上。而苏照歌武功高强,昨天也没有受伤的迹象,她自然不会去看大夫,那她会去做什么?
叶轻舟眼睛向下一扫,看到了苏照歌绣床边散落着几张空白纸张,似乎盖着个小小的砚台。
她是会写字的。叶轻舟想,要么出身好人家,要么出身……出身扑朔迷离,苏照歌明面上的身份绝不可能是真的。一个武功高强,会写字儿的女孩儿沦落到青楼,要提刀杀人。
小官之女,家道中落,就算是后来又有奇遇学武,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成如此的高手,她今年才十八岁。
等等。叶轻舟猛然坐起,想通了。
他们抓到的关外人都是舞姬,关外人习惯靠刺青来分辨地位,但所有舞姬都是一样的刺青,没有领头的。可是这么多人入京,组织了一场刺杀,一定会有个领头人。这个领头人会是负责和杀手组织接头的人,找个路子把舞姬们送到宴席上!
而舞姬死了,领头人在哪里?苏照歌既然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