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舞姬的口,会不会……也要灭领头人的口?
“你不要停车,装作我仍在车上的样子,驶出群玉坊后原路回圣安司,以群玉坊为中心向外扩散,派人排查水渠,暗道,小巷,倘或找到尸体,一概拉回二司交给佟晚衣。”
马车驶出流风回雪楼,叶轻舟靠在马车内壁上,一边跟门外赶车的冬至交代,一边抽了自己的束发玉冠,像那些江湖人那样扎了个马尾,又把手上的翡翠扳指,身上零七八碎的配件儿取下来放在车里,最后把外裳一脱,从座位下掏了件料子朴素的黑衣披上,想了想,又拿了把刀。
转瞬他就完成了从「叶侯爷」到「江湖人」的转变。
冬至在门外问道:“我不明白,侯爷,如果觉得苏姑娘可疑,我们大可直接将她带回圣安司查问。何必您这样大费周折。”
叶轻舟掀起帘子,观察着自己应该从哪个地方跳下去才不惹人注意,一面答道:“因为苏照歌这个人不重要。”
冬至:“?”
决策者不亲自动手,会被派出去做灭口这种活儿的,不管功夫多高都是棋子。贸然动了苏照歌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如果背后有更深的人或组织,只要放弃苏照歌,他的线索就断了。
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他想知道的事已经不仅仅是苏照歌这个人如何了,苏照歌身后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盘踞在京城里,这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哪怕抛开这一切——先有兴趣后有恩情,他还舍不得就这么把苏照歌随便的处理了。
车过拐角,冬至听得身后风声一过,知道侯爷这是跳下去了。
叶轻舟从袖口里摸出一只盒子,将盒子打开,里面趴着一只通身蓝色的小甲虫。叶轻舟把一块布料蒙在盒子口上,等了一会儿。
圣安司多奇人,这虫子是四司下面的一个南疆人的玩意。南疆人擅蛊虫,这种虫子别的本事没有,唯有追踪是一绝,用带有目标气味的东西一熏,方圆三里内无所遁身。
刚才在流风回雪楼里,叶轻舟假意让冬至去买药品,就是让他去取这虫子。
好在冬至轻功不错,赶回来的很快。
蒙住虫子的布料来源于苏照歌卧房,是叶轻舟从她一件贴身衣物上裁下来了一块。这虫子找人,非得气味足够特别才能准确,贴身衣物最佳。
叶轻舟自认脸嫩,不好意思私下拜访,就带走人家姑娘的贴身衣物,只好裁下一块,以表尊敬。
两分钟后叶轻舟把那块布挪走,甲虫晃晃悠悠飞了起来,一路向西边去了。叶轻舟见状一笑,轻身跟了上去。
可别让我失望啊,苏姑娘。他愉快地想,赶紧让我看看,到底是关外哪个手下败将,想要杀我。
空气中「铛」的一声脆响,不知从哪儿遥遥传来一句骂:“干嘛呀!大半夜谁磨刀,要死啊!”
苏照歌确实感觉自己要死,她要架不住这关外人了。只好抽刀后撤,没想到关外人攻势很猛,她没多少退的余地,只好又迎了上去,接不过几招后手腕便剧痛,几乎要握不住刀了。
这是她最头痛的那类对手。
她在流风回雪楼是排第一的杀手,号称飞花摘叶皆可得手,这是说她不用武器,随手从身边抄起什么都能用。但这功夫精巧,是杀人的功夫,却不是对敌的功夫。正面迎战,她最怕这种一身硬功,一看便力大无穷的类型。
如果这关外人今夜出城,她就不用动手了。大家皆大欢喜。
可惜这关外人虽然看着魁梧,心思却很细腻。带着苏照歌在群玉坊里左转右转,苏照歌以为他是在挑地方玩乐,没想到最后他走进了一片群玉坊最偏僻的暗巷,回头一句话都不说,一刀便劈向了苏照歌的藏身之地!
苏照歌便只得迎战。
“你们本应该帮我杀了叶轻舟的!”又过了几招,苏照歌招数狠辣,步法飘忽,是不要命的打法,终于逼得关外人退了一步。
关外人冷声斥道:“可我的人却死了!你来找我,是不是还要杀我!”
苏照歌:“……”
她没什么能说的,事实就是这样。总不至于这时候她说,不我没有我不是!我来看你什么时候回家!这关外人就能一拍脑门信了。
何况她是杀手,杀手只是主人手中刀,刀不该说话。
这人力气太大,她的体力跟不上,没法打持久战。苏照歌吸了口气,突然道:“因为我们从最开始就是骗你的。”
关外人惊怒:“你说什么!”
“我们虽是杀手组织,但毕竟是汉人,怎么会真的帮你杀我朝功臣?”苏照歌恶意道:“你白花了三万两,折损许多手下!”
关外人狂怒,大步抢攻了上来,苏照歌一边招招精准挡掉,一边笑着说:“帝都天子地,带进来这么些本族人不容易吧?她们其实是我杀的。”
她表情一派轻松写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手腕剧痛,快要握不住刀了。
关外人怒意上头,突然抓住了她的破绽,趁着她手腕疲软,步子不稳贴近自己时举刀猛劈而下,感觉到了刀刃没入□□的手感,不禁畅快,怒喝道:“你这奸猾的汉……”
他顿住了。
苏照歌佯作脚下虚软,其实是找准角度,摔进了他怀里。
这个招数她破绽极大,所以关外人可以打破她的防守,劈到她身上,但与此同时他也是把苏照歌「放了进来」,苏照歌来势吊诡,手中短刀好似钢钉,狠狠钉进了他的心脏。
其实是苏照歌先得手,只是她这柄刀奇快,刀刃刚没入人体时,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所以才有力气接着回了苏照歌一刀。
而苏照歌拧动手腕,转碎了他的心脏。所以他后继乏力,兵刃「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一招换一招的刀术。关外人一向以为中原人软弱,更看不起中原杀手,以为他们都是阴沟里讨饭的下作人。
却没想到苏照歌站在他面前,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打法竟然如此狠戾。
苏照歌贴在他怀里,语调平平道:“你不该生气的。你一生气,出招就乱了。”
关外人再没力气说话了,尸体向后仰倒,砸在了臭水沟里。
苏照歌踉跄两步扶住了墙,颤抖着伸手摸了把肩膀,满手猩红。
这确实是很险的一招,只是拼一个速度,她先干掉对方就她活,对方先干掉她就对方活。
当年教她刀术的老师告诉她,非到生死关头不得用,因为用了就很难全身而退,哪怕赢了,可能也只是多活片刻。
可老师想了想又说,但等你出师,可能回回出手都是生死关头,该用就用吧。干这行的,谁能活到善终呢?做人得想开。
关外人这刀从她右肩起,蔓延至左腰,不知有没有伤及内脏。这样大的伤口,放她在这躺半刻,她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等明天别人发现尸体,满群玉坊就会传“天啊你听说了吗?苏照歌和一个男的私奔死在暗巷了!”
群玉坊就这风格。
苏照歌用力把自己支起来,拼着力跳上了屋檐,向东边走。
不行,她得自救,她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个专门治花柳病的郎中……
花柳病和刀伤应该差的也不远,花柳病比刀伤难治多了,既然能治花柳,那刀伤应该也能治吧……放屁,真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晕过去前苏照歌脑海中最后浮现出一张脸。她没察觉到自己笑了一下,心想妈的真好看,怎么会这么好看?转世了轮回了重生了死去活来了,还是觉得好看。
色迷心窍,两次都为了同一个人送命。
chapter 35
叶轻舟其实没用过这蛊虫,只见过手下给自己做过示范。轮到自己跟着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吃力,虫子飞起来不管后边人,尽往小地方钻。所幸叶轻舟武艺眼力都是绝佳,才跟住了。
群玉坊他不熟悉,虫子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暗巷,便在暗巷口徘徊不动了。叶轻舟知道这是到地方了,便把虫子抓了回来,没急着进去,先站在暗巷口侧耳听了一下。
这确实是暗杀的好地方。偏僻拐角,四下无人,如果有人在这儿死了,尸体大约要烂了才有人发现。不过苏照歌应该会把尸体带走处理。
一片安静,只有不知从哪来的水声。
奇了。叶轻舟想,没人?这虫子要是不好使,他回头就停那南疆人两个月的俸禄。
他拨乱了头发,假装自己是路人,溜溜达达走进了暗巷。
这暗巷里有一条臭水沟,臭水沟边上趴着具尸体。叶轻舟挑眉,心想没把尸体带走?不像是老手的行事。
他俯身查看关外人的伤势,这关外人身上没别的伤口,只有胸前一个血洞,这伤很凶,几乎捅穿了他整个人。
做得和关外舞姬们一样干净,多余的伤一下没有。
叶轻舟退了一步,查看周围地面。除开关外人身下这一大滩,又有一道血迹蔓延向外,应该是杀手也受了伤,带着血逃走了。
叶轻舟了然,这是她不带走尸体处理的原因,她有伤,背不动这么大坨的关外人。
叶轻舟跟着那血迹走,越走心越寒——这样的出血量,很难说他最后找到的是一个活着的苏照歌还是一具尸体。
这血迹在地上没蔓延太远,还没出巷口就顺向墙壁,消失了。光看血迹,还以为她穿墙离开了。叶轻舟站在血迹消失的地方,听到了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他回头,仔细听着声音撤了一步。再抬头,正好一滴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是冷的。
叶轻舟伸指一抹,看到一点猩红。
在上面?
他跳上屋檐,先看到了一行血迹顺着瓦片蜿蜒而下,顺着血再往上看,血泊源头是一团红影窝在不远处的屋脊上,看不出是生是死。
叶轻舟心头一跳,立刻提轻功两步跨到苏照歌身边,顾不得血污,俯身先探了脉搏:“苏姑娘?苏姑娘!苏姑娘醒一醒!”
脉息微弱,还有最后一口气。
离得近了才看到她的伤多凶险,几乎放空了她的所有的血。苏照歌面色苍白如纸,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叶轻舟顾不得其他的,一手贴在她后心处输入内力护住她心脉,一手从自己衣裳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咬着瓶塞拔开,里面是一丸黑漆漆的丹药。
这是他曾托人向江湖名医重金求配的药丸,用料极其名贵,关键时刻能吊住垂死之人的一口气,逼出最后一分生机来。他随身带药本来是给自己备着的,没想到配好后他自己没用上,倒是准备给苏照歌了。
叶轻舟左手不敢离开苏照歌后心,只好单手握着瓶子,想直接把药倒进苏照歌嘴里,奈何苏照歌重伤之下心防极高,紧咬牙关死不松嘴,叶轻舟努力了几次都没送进去。
叶轻舟:“……”
时间紧迫,再多耽搁一分苏照歌都未必能撑住了,由不得他不冒犯。叶轻舟垂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她浑身染血,面色苍白,却美的惊心动魄。
如果自己今天不来,或自己再晚来一刻,她或许就这么不为人知的死在这条暗巷的屋脊上,等到尸体烂了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是为了救他。
其实和国公府的杀局其实她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归根结底他的生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何必搭上自己的命。
叶轻舟仰头,把那粒药自己含了,随即低头吻住苏照歌,想将这粒药渡过去。但苏照歌仍不松嘴,他没办法了,只好伸手掐住苏照歌双颊,微微用了点巧力迫使她张嘴,将药丸推了进去。
药丸落肚,苏照歌当即咳了一声,甚至迷迷茫茫微微张开了点眼睛:“……”
不愧是重金求的药!
叶轻舟当机立断道:“别睡,苏姑娘!苏姑娘?照歌!”
苏照歌意识完全不清醒,叶轻舟一把抄起她笼在自己怀里,一边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一边全力提轻功,向着通云端去了。
老太医今日是在宫里当值,被人急忙忙请到长宁侯府的时候还以为长宁侯又吐血了,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次不是长宁侯身子欠安,竟然是个姑娘!
这比长宁侯旧伤复发吐血更令人惊诧,更别提老太医见到这姑娘的时候这姑娘被叶轻舟牢牢搂在怀里,一手贴着后心,不知道在做什么。
只是一个姑娘家家,不知道怎么会受这样重的外伤。老太医看着苏照歌身前已经破破烂烂乐的外衫,一边拿止血的药一边问道:“这姑娘的伤势太重了,我需得将她的衣裳脱下来才好上药,侯爷,不知这姑娘与您什么关系,可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叶轻舟立刻道:“人命关天,不是在意虚礼的时候。您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必顾虑我。只是我得护着她的心脉,还离不得。”
老太医道:“那就好。”
他伸手要脱苏照歌的衣裳,可惜布料浸了血又干了后全粘在了她的伤口上,硬往下撕不吝于酷刑。老太医刚动手,苏照歌哪怕在昏迷中也挣扎了起来,牙关倒是咬得紧,没有□□。
叶轻舟看了老太医一眼,示意他继续撕,自己则抱紧了苏照歌:“照歌?照歌不要怕,照歌不疼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宁侯容色还是他和这姑娘确实关系非凡,叶轻舟轻声哄她的时候垂眸看过去的眼神竟然非常怜惜珍爱。老太医从没见过叶轻舟哄姑娘,因此当下一见,哪怕是这么危机的时刻也不禁心下一跳。
苏照歌突然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
她声音很小,几乎是气声,叶轻舟不得不俯耳过去,听她到底在念什么。
“……轻……”苏照歌含混道:“……舟。轻舟……”
有那么一瞬间,叶轻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仿佛古寺老钟沉寂多年,某一日突然轰鸣。他好像被某种浩大广阔而又幽微深远的东西击中了,然而在当下这一刻他却说不出来什么,只是把苏照歌搂的又紧了一点。
成天见面「侯爷」来「侯爷」去,原来心里都是这么叫我的。叶轻舟轻声在她耳边回答:“轻舟在呢。”
老太医正在给苏照歌做止血,听到这一句,手下的动作不禁又轻了些:“……”
所幸年轻人,到底身体好。叶轻舟又给苏照歌喂了颗奇药,没多久,伤口便不再渗血,脉搏也平稳下来了。
叶轻舟终于能把手抽出来缓一缓,把苏照歌小心地放平在床上,她伤口太大,即使裹了绷带他也不敢给她拉被子,转头吩咐了下人烧地龙,好保证屋子里的温度。
下人送水上来给他们两个收拾,老太医这才有心思回头打量叶轻舟,只见这一向骚气爱打扮的侯爷今日一身黑衣,不知道去哪个灰堆里打完滚回来,头发也乱糟糟随手一扎,浑身从那姑娘身上沾下来的血,真是难得的狼狈。
老太医道:“是侯爷家眷吗?”
“……”本来刚跟苏照歌定完约定说要装作恩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叶轻舟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顿了一下才接道:“算是吧。”
“既然是侯爷的小妇人,该好好娇养,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的啊。”老太医叹口气:“好在姑娘年轻,肯用心还是能养回来的。侯爷记得,姑娘的伤势,是绝不能再随便移动的了,伤口结痂之前不能碰水,不能着凉,得按时换药,饮食上要精心……大体上您也知道,只是伺候病人是琐碎活儿,侯爷得上心。姑娘伤势这两天还可能反复,熬过这三天能醒过来,才是真的安全了。中间倘或有发热或是什么症状,都得立刻处理,身边离不得人。”
“是我带她出去玩,没想到碰上刺客,她替我挡了这一刀。再怎么琐碎,我也是得用心的。”叶轻舟道:“还请您在我府上多留两日,怕中间万一出事,我来不及找可信的人。”
老太医拱了拱手,示意明白,便下去了。
叶轻舟吩咐了冬至去流风回雪楼报信,没说受伤,就说自己要把苏姑娘留下住两天,又安排了人去煮汤水,才回过头打理自己。
回来的时候匆忙,他也没细看,还是把苏照歌带到上次一起睡的卧房里了。之前稍稍躺一下也百般推阻,这回伤重至此又不能移动,是正经得在这张床上睡很久了。
苏照歌身份特殊,放给别人照管叶轻舟不放心,想了想,叫人搬了张榻进来,放在屏风外面。
左右他也是到处乱睡,这时候照看着点也是理所应当。叶轻舟处理好了外间的事,又听见屏风里苏照歌模模糊糊叫道:“轻舟。”
叶轻舟正在洗手,闻言随口回道:“轻舟在。”
那边似乎昏迷中也听到了这句回复,得到回应后呼吸就又平稳下去了,可没过多久,又叫了一声。
“……”叶轻舟道:“我在呢。”
这可怎么办。叶轻舟洗完手又绕回屏风后,看着床上的苏照歌,心想他倒是无所谓一直回答她,但这么一直叫,怎么能休息得好。
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把房间另一侧的香炉点上了。
水沉香慢慢弥漫开,灌满了整个房间,叶轻舟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终于安静下去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照歌啊。”
chapter 35
结果入夜的时候又出事了。
叶轻舟给她点了熏香就放了心,转头出门去了趟圣安司办事,到入了夜回来,只见卧房里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端出来准备去倒掉的水都是鲜红色的。
满院子都是苦涩的药味儿,叶轻舟心里一跳,径直进屋子,看见老太医正坐在床前给苏照歌施针,而苏照歌唇边都是血迹,几乎染红了她下半张脸,面色不正常的潮红,满头的汗。
老太医下完了最后一针,收手,长舒了一口气。
叶轻舟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太医道:“伤势还不稳定,姑娘入夜时突发高热,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现在只能看三天内姑娘能不能清醒,否则下官也没什么办法了。”
叶轻舟伸手入怀,又拿出一个青瓷瓶子:“这也是我之前留存的秘药,说是能补元气,您看可能用吗?”
老太医接过,打开闻了闻,随即摇头:“药虽好,但太猛烈,姑娘现下是受不住的。”
“便没什么再好的办法了吗?”叶轻舟摸了摸苏照歌的额头,果然滚烫,他手指一蜷。
“人力已尽,现在要靠姑娘自己。我能做的,确实不多了。”老太医看着叶轻舟,突然道:“不过或许侯爷还可以做些什么。姑娘发起高热时一直在叫您,只是您不在……我想,或许侯爷就是姑娘的一口心劲儿。如果有您一直陪在身侧,时刻回应她,姑娘的生机应该会更大一分。只是连续三日,侯爷自己的身子也是三灾六病的,确实熬人。”
叶轻舟问道:“她这样子,我说话是可以听到的吗?”
老太医道:“应该是可以感觉到的,之前她叫您的名字的时候我叫人回答过,可她似乎能分辨您的声音。”
也就是说不是自己就不行么。
叶轻舟垂眸看了她一会儿:“……”
“冬至。”叶轻舟道:“去宫里和圣安司都交代一句,说我有恙,告假七天。”
窗外微响,冬至领命去了。老太医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叶轻舟道:“您很上心。”
“很久没见过这么用力活着的人了。”老太医叹了口气,收拾东西要走:“不说这次了,看看身上这些旧伤,无论哪次都是凶险万分,不是挣命要活绝熬不过来。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吃过多少苦啊,让人心生敬意。”
苏照歌的高热在午夜才稍稍退下去一些,叶轻舟平素最恨苦汤子药,嫌弃味道难闻,却又怕现下熬药来不及,只好叫人就在廊下熬,煮了七八个药罐,一字排开,要用什么方子随时要就有。
一天灌这么多药,苦也苦死了。
苏照歌没有醒的意思,叶轻舟坐在她床边,不知道从哪掏出块糖来,随手扒开塞进她嘴里。
苏照歌喃喃:“……轻舟。”
叶轻舟认命道:“在。”
老太医说得没错,苏照歌活得如此用力乃至于他也心生敬意,这与苏照歌的情意无关,他只是没法就这么只是看着。
如果陪陪她就能让她多一分生机,不要说三天,一个月叶轻舟也是认的。
苏照歌又道:“……阿久。”
有那么一会叶轻舟没反应过来她在叫谁。他的名很少用,几乎从没人这么叫他,所有关系亲近的人都只称呼他的表字。而「阿久」这个叫法听起来非常温软,给人感觉像是正在被宠溺一样,好像莫名其妙有个什么谁摸了他的头一把。
“……过分了,苏姑娘。”叶轻舟道:“我比你大十岁呢。”
苏照歌昏迷中没得到回答,很执着道:“阿久。”
“……”对着一个昏迷的人,叶轻舟毫无办法,被她叫的心里发软,只好承认道:“阿久也在。”
真是不知道女孩子在心里都可以多大胆。叶轻舟悚然想,真是太可怕了。
后半夜困起来叶轻舟想回屏风外自己的榻上去睡,奈何苏照歌声音很小,但凡走得稍微远点可能就听不清,叶轻舟没办法,突然想起来那天自己在流风回雪楼睡了一夜,夜半噩梦,苏照歌是怎么做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叶轻舟本想吩咐人再搬进来一张床放在苏照歌旁边,可那样动静就太大了,如果扬起灰尘,对苏照歌的伤势有害无益,又是得不偿失。
所以最后只叫人拿了两套被褥垫在脚踏上,好叫长宁侯睡起来不那么硬。叶轻舟躺在脚踏上的时候内心非常木然,想起来后宫丫鬟给娘娘守夜,也都是这么个睡法。
长宁侯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乍一受竟然还感觉挺新奇。
后半夜好像两个人都睡过去一小会,叶轻舟睡眠素来不好,却没想到在苏照歌身边这么委屈的「床榻」,这么短小的,甚至称不上是「睡眠」的一小会竟然睡的格外深沉甜美,乃至于苏照歌又开始出声的时候叶轻舟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苏照歌:“啊……”
“阿久在。”叶轻舟脑子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道:“阿久一直在。”
没想到这次回答完后苏照歌突然在睡梦中哭了起来,非常轻微的啜泣声音,叶轻舟瞬间精神了,以为不好,爬起来看她,却发现什么事都没有,甚至摸摸额头温度也下去不少。
只是似乎陷入了某个噩梦里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本来年岁不大,病中虚弱,哭起来显得格外委屈。
“……”叶轻舟抽了张帕子给她擦眼泪,心想有力气哭,算好事了。没想到苏姑娘果然江湖高手,这样的虚弱,稍稍恢复一点,感觉到有人似乎碰到了自己的脸,竟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她的力道一紧又一松,即使这么虚弱无意识的情况下,第一下竟然还是让叶轻舟察觉到了点「杀意」。
但即使反应再好,这点力度微不足道,想甩就能甩下去。
第一下可以理解,她是杀手,有这样的反应不奇怪。可是为什么又松懈了?叶轻舟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口。
传出来一点非常细腻幽微的水沉香味道。
叶轻舟:“……”
那手指很疲软的搭在他袖子上,指尖苍白透明,能看得出非常用力,却像是要抓不住了的样子。
人世间的情意,要说起来,该算是最不值钱又最少见的一种东西了,十分吃力不讨好,硬说起来几乎是愚蠢的。可就是因为这样蠢,当有人捧着这东西真的走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震动。
……有点不忍心甩下去。
苏照歌还在哭,只是哭,不叫他的名字了。叶轻舟叹了口气,也不动自己那只手了,轻声道:“照歌不哭了呀。”
病人完全不理他,叶轻舟这辈子哄哭泣小姑娘的次数实在有限,想到王朗好像曾经给他讲过,说哄小姑娘主要就是两点,一是带她去吃美食,二是送她漂亮衣服首饰。虽然一个断袖说这种话能不能信有待商榷,但此刻也没别的办法。
叶轻舟道:“照歌想吃什么好吃的吗?照歌不哭了,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他手忙脚乱又掏出一颗糖想塞进苏照歌嘴里,奈何苏照歌不给面子,这次不吃。
叶轻舟又道:“那我领你去最大的衣裳铺子挑衣裳怎么样?”
苏照歌并不理他,叶轻舟招式用尽,头痛地想这可怎么办,又怕她再烧起来,伸手探了探额头,没想到手掌贴上苏照歌额头时,她的抽噎竟渐渐停了。
叶轻舟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半天没拿下来。
想要肌肤接触吗?叶轻舟垂了垂眸。
苏照歌是第三天上午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看到了熟悉的竹节纹床帐,浑身上下都痛的要死,嘴里一股又苦又甜的奇怪味道。苦味倒清楚明白,就是药味,甜却莫名其妙,一股桃子味儿。
奇怪。她想,我怎么会在长宁侯府?
她记得自己是在……群玉坊的暗巷受了重伤。压根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再「醒过来」,醒在长宁侯府就更是痴心妄想了。缓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啊,有可能是那个凡事要撅根问底的叶轻舟救了自己。
想到这儿她动了动身体,想起来看看情况,奈何她只是醒过来,伤势仍旧不好,稍微动一下就疼的要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不过微微动了动自己的……手腕。
但她感觉到好像有个人在握着自己的手腕。她一动,这个人就醒了。
这姿势恰似那天流风回雪楼的重现,叶轻舟一感觉到她动了便抬起了头,这三天他几乎绝大多数时间都坐在这个脚踏上,刚才一时精神没上来,竟然趴在床边睡过去了。
照顾病人就不可能收拾的太利落,叶轻舟一抬头,苏照歌就看清了他随手乱扎的头发,眼下淡淡的青,和一身都皱了的袍子。
苏照歌:“……”
真是少见。
她的嗓子几乎全裂了,但苏照歌还是艰难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这句话一出口,叶轻舟眉角似乎都抽了一下:“……侯爷。”
苏照歌:“?”
“苏姑娘无事便好,有什么话都之后再说吧,我吩咐了人温着食水,你一醒就可以用,我先回去睡一觉。”叶轻舟终于把自己已经酸麻到快没知觉了的手抽了出来,游魂一样飘荡回了屏风后自己的软榻上,又莫名其妙添了一句:“苏姑娘不必拘泥于礼数……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苏照歌:“?”
chapter 37
苏照歌精力不济,撑着喝了一碗鸡汤就又睡了过去。这回睡得倒浅,做了一大堆乱糟糟的梦,好像又是少时孤独又是曾经种过的花儿,细节过于庞杂,醒过来的时候只记得叶轻舟好像叫了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先听到了叶轻舟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易听风有五天时间。”
随后风声一过,领命的人走了。苏照歌稍微动了一下,感觉身体好像倒比上次要有点力了。苏照歌常受伤,默默估算了一下,感觉自己这次恢复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
长宁侯府好家底,也不知道这两天都给她灌了多少名贵药材进来。
叶轻舟在屏风外敏锐道:“苏姑娘醒了?”
苏照歌笑了笑:“侯爷也醒了。”
她说起话来才发现嗓子也舒服不少,应该是被人喂过什么专门治疗裂伤的东西了。
自然是叶轻舟了。她早知道叶轻舟是个多么周到的人。
只是她也知道叶轻舟是个多么心细的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从暗巷找回来救下,和国公府的事,他到底查到哪一步了?他知道了多少?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好奇的事就像雪花一样多,但却不能直接坦然问,至少现在,他们不站在河的同一侧。叶轻舟不会把这些事随便告诉她的,倒不如以退为进。
苏照歌道:“侯爷没什么话要问我吗?”
屏风映出来的影子变化,叶轻舟好像拿了本什么书,随意地靠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唔……”
“你去过风雪关吗?”叶轻舟却突然神来一笔,苏照歌一愣:“啊?没……”
“那里气候与京城不同,冬天冷起来简直就能冻掉人的下巴,但是下雪的时候很漂亮,雪花就跟手掌一样大,绵绵密密,像是能埋住一切,连带着那里的人性情也爽快利落,容色有如冰雪。而江南就不一样了,温软甜暖,杨柳依依,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不怎么下雪,下了雪也盖不住水,总是水汽氤氲。还有西山岭,西域,沙漠,风景虽各自不同,人也各自不同,但都很美。”
叶轻舟语气很闲散,好像还带着点笑:“我小时候听夫子讲人,说人生有如逆旅,有的人可以走到天涯海角,有的人却很早就走到了尽头,相遇要看时机。有时你遇到某一个人时他已经走到他的终点了,没法一起走,不是因为你不好。你这样年轻,天地广阔,该去见一见,或许你见过后再回头看今天,某个人就只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罢了。”
苏照歌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侯爷想说什么?”
“照歌,有些事我无以为报。”叶轻舟道:“但如果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察觉到了。苏照歌想,叶轻舟与十年前不同了,心那么细又那么深,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情意?
所以他不会问,也不会明白说,因为无可回应,挑明了怕她难堪。
三分情,十分事。
苏照歌道:“我有什么可求侯爷的呢?”
“我不知道。”叶轻舟道:“随便什么吧。”
“既然如此。”苏照歌默了默:“侯爷还要与我做戏吗?”
叶轻舟摆摆手:“取决于你,苏姑娘,你留或走,我都不强求。”
我最恨你不强求。苏照歌用力望着那屏风上的影子,像是要将他整个望穿。
三日后。
苏照歌到底身体好,有内力撑着,叶轻舟又是流水一样的名药养猪似的喂,第三天的时候她就能下床走路了。
算算也是时候该回流风回雪楼了,叶轻舟本不想让她伤势未愈便劳动,奈何苏照歌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我昨天起来看圣安司给我送过来打发时间的册子,说最近京城中时兴双色绮,裁秋裙好看,群玉坊已经有不少人做上了。”叶轻舟与苏照歌对坐,马车中间摆着一张紫檀小案。
叶轻舟把一张图样推过去给苏照歌看:“看,就长这样,我瞧着倒一般,不过既然别人有了,你也该有。我让锦绣坊给你做了两条,他们动作快,说是后天能送到流风回雪楼。这东西没什么意思,穿个乐子。快入冬了,回头裁冬衣的时候侯府照月给你送四件。”
苏照歌低头打量着纸面上的图,挑挑眉道:“上次在夜市,侯爷已经许过四件衣裳了。”
叶轻舟想了想,笑起来:“倒忘了,那照月送八件?我府上料子堆积,穿不过来,左右放在那里也是白白浪费。”
苏照歌:“浮光锦吗。”
“你喜欢浮光锦?”叶轻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料子:“江南岁贡四百匹,我得一百,府里好像还积了几百匹,但颜色都是什么白青黑蓝,裁裙子就嫌寡淡了,你喜欢回头自己去挑。”
“算了吧,”苏照歌皱皱鼻子:“我随口一问,侯爷别在意。这料子太亮乍眼,而且我喜欢穿红的。”
不喜欢浮光锦,喜欢红裙子。叶轻舟心里一动。
喜好真是像。
“侯爷财大气粗,等您这些衣裳送来,我看我之前的那些就都可以扔了。”
眼前突然晃过之前苏照歌乱穿就出门的形容,叶轻舟默默想,扔了好,快扔吧。
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叶轻舟伸手帮苏照歌稳住身子,马车外传进来个声音:“侯爷,陛下急召您入宫。”
叶轻舟敲了敲马车壁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跟马夫安排道:“我骑马走,老韩,务必将苏姑娘安安全全送到流风回雪楼,不必走正门,找个清净地方,避开人群。”
马夫在外面应是,叶轻舟又从紫檀桌下拿出一个盒子,一尺三寸长,苏照歌一看就眼前一亮。
“之前找到你的时候没找到刀,我猜是丢了。”叶轻舟把盒子打开,取出一柄刃锋笔直,刀刃漆黑的短刀递给她,两侧血槽极深,是柄气势狠厉的凶器:“但想必你身处诡谲,不能没有刀。这把长度应当与你之前的相仿,贴后背藏或绑在腿上都没问题。”
苏照歌道:“侯爷真是令人惊诧。”
衣裳首饰也罢了,送刀真是没想到。
叶轻舟一哂:“我还落下什么没准备好吗?”
“没有了。”苏照歌道:“很周到。”
叶轻舟点点头:“我也没什么旁的,苏姑娘日后如果有什么开销,看得上眼的小玩意儿,都从长宁侯府走账,不必替我省钱。”
苏照歌道:“好。”
马车在街边停了一下,叶轻舟下车,易听风就在街边等着。马夫将缰绳递给他们。
叶轻舟出门一般习惯马车旁另备两匹马,一起赶着,方便自己随时能弃车而走,接了缰绳,转头便和易听风打马离开,奔宫中去了。
“知道是什么事吗?”叶轻舟问道。
“涉及宫帷密事,怪力乱神,属下也没探听完全。”易听风道。
“后宫的怪力乱神之事。”叶轻舟道:“巫蛊?哪朝哪代都有,该怎么处置都有旧例。不稀奇,不值得皇上急召我入宫,这次是有哪里不一样?”
“……侯爷思维敏捷。”易听风道:“昨日正午刘贵妃娘娘带人强行抄宫春熹殿,在夏嫔娘娘寝殿中翻出了诅咒贵妃娘娘的巫蛊之物,据说阴邪极甚,但属下未曾亲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本来只是后宫事,禀给皇后娘娘后当下就按例处置了夏嫔娘娘,夏嫔娘娘临去前言语诅咒贵妃,极其怨毒,皇上也没多在意。”
“夏嫔是小国贡女,贵妃却是门阀出身,又有荣宠又有孕在身,何苦这般折腾呢。”叶轻舟道:“然后。”
“本不算大事。”易听风低声道:“但今晨……贵妃暴毙了。”
“啊?”叶轻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人早有后手么,死因查出来了吗,中毒,还是……”
易听风却难得出言打断了他:“都不是,贵妃死状凄惨,完全不成人样,稍微一碰,皮肤下已经全是蛆虫。今晨圣上急宣老佟进宫,但是……”
叶轻舟接道:“但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易听风默然,又道:“圣上同时宣了您和护国寺主持。”
贵妃出身高贵,又身怀有孕,死状如此凄惨,倘或传出去,只死一个夏嫔不足以平贵妃母家之愤,皇帝必须得给她们家交代。可夏嫔是属国贡女,去岁战事初停,为表交好之意才送了她来,第二年便闹出这种事情,又怎么能为了一个妃嫔便撕毁盟约?
而且贵妃真正的死因……皇帝自有其判断,如果同时宣了护国寺主持,就是真觉得此事并非完全的人力了。
叶轻舟心想,大麻烦事。
流风回雪楼。
不过几天没回来,苏照歌本来准备了一篇腹稿来应对兰姨可能的查问,没想到一进楼却觉得有些事不太对。
流风回雪楼不只有兰姨一个鸨母,兰姨主要掌管的是杀手生意,至于真正的青楼活计又有其他两个鸨母去做,只需要每天把进账与琐事报给兰姨听就可以了。但那两个人不涉及杀手生意,不知道关于杀手的一切事。
可今天兰姨竟然不在,流风回雪楼杀手和寻常的姑娘混在一起,往常总是一半一半在楼中活动,今天一回来,竟然所有的杀手都不见了,苏照歌心下称奇,再往上一找,兰姨竟然也不在。
在她不在流风回雪楼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吗?苏照歌心想,忍着伤痛又向上找,终于在三楼,遇到了一个身型劲瘦的姑娘,面生,但向她行了一礼:“苏姑娘回来了,姑娘这边请。”
“叫我去哪?”苏照歌站住了,没动,淡淡问:“兰姨呢?”
“是楼主有请苏姑娘。”行礼的姑娘低眉敛目道:“至于苑兰,她已经不在了。”
chapter 38
“我时常觉得世人都是如此愚笨无趣,以至于想找人下局有意思的棋这样简单的小事都求而不得,无论选择坐在什么位置上都毫无区别。”
满天满地猩红纱帐高悬,烛火摇曳,空气中浮动着不知名的香气。帷幔中人影憧憧,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埋伏了什么人。
她不知道流风回雪楼里还有这样的地方,杀手们之间虽然有身份差异,但所有人都很看重自己的卧房,贸然闯入别人的地盘是很失礼的行为,是以苏照歌很少往三楼而来。
但这间屋子极宽大,连兰姨之前的卧房都比不上这里气氛诡谲华丽,绝不是寻常杀手的地方。
这是那个她从没见过的,流风回雪楼真正主人的房间。
说话的人坐在最上首,隐隐约约能看到那里似乎有张榻,那人披头散发,身穿黑衣,面容隐藏在帷幕之后,面前似乎摆着一张棋盘,但面前空空荡荡,没人与他对弈。
那人随意道:“不跪下吗?”
苏照歌一愣,随即突然感觉到交叠掩映的帷幕后有两道劲风袭来,她意识到了,本该能避开,却没想到身受重伤,反应速度到底慢了下来,叫这两道劲风狠狠打在了自己膝弯处,她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跪倒在地时震到了上身刚刚收口的伤口,苏照歌完全撑不住,整个人摔在了地板上,痛苦地呛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好重的伤。”高处的人扔下来一个盒子,恰好落在她面前:“你死了就太可惜了,这是这个月的解药。你是……多少来着?”
苏照歌挣扎着把那个盒子抓过来,掏出解药吞了下去——她坚持着要在伤还没好的此时回来的原因就是这口解药:“咳……十四。”
“十四啊。”楼主似乎很好奇,笑问道:“不是很高的名次,怎么如今就轮到你是楼里的第一了呢?你前面的十三个呢?”
流风回雪楼的杀手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都在楼主指掌之间,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而苏照歌此刻哪怕多说一个字都要承担巨大痛苦,敲打之意昭然若揭。
“都死了。”苏照歌脸贴着地面,感觉到冷汗顺着脸颊淌进眼睛里。她咬着牙道:“最后一个两年前就死了!我是……第一,是因为我比她们都想活下来!”
楼主欣慰道:“好姑娘。”
“我听说你和苑兰关系不错,不好奇苑兰为什么不在了吗?”楼主语意含笑,似乎非常温柔。
苏照歌蜷缩在地面上,终于熬过去了这一波疼痛,虚弱道:“楼主所下决定自有深意,轮不到我来质疑。”
“还算聪明。”楼主赞许,又转了个话风,轻松松问道:“长宁侯府这两日递了话回来,说侯爷喜爱你,所以留你住下,可你伤重如此,怎么能伺候枕席?长宁侯为什么要为你对楼里撒这个谎?”
原来是因为这个!流风回雪楼是杀手组织,第一原则就是隐秘,如果有谁暴露了身份,都是要被处理掉的!所以楼主如此霹雳手段,是因为觉得她在叶轻舟前暴露身份了吗!
虽然她确实这么干了。
等等,就算敲打严厉,楼主却还给了她「守忠」的解药,证明至少在此刻楼主是无意杀她的——这个问题来得凶悍,却还有可答的余地!
“我……”苏照歌突然挣扎着爬起来跪了下去,一头磕到底:“是我不谨慎,求楼主恕罪!长宁侯聪慧非常,发现了我身份有异,但我绝没有暴露过楼里的任何事!几天前兰姨派我去灭口关外主顾,长宁侯恰巧也查到此处,狭路相遇,关外人愤怒之下要对长宁侯出手,我不敢贸然出手暴露我们与关外人的关系,便想办法替侯爷挡了一刀,以做掩饰!”
楼主似乎倒不意这个发展,「哦」了一声,又道:“长宁侯倒也信。在此次前,你曾伺候过长宁侯吗?别撒谎。”
“……伺候过。”苏照歌道:“此次伤重,临危之际我自陈对侯爷一见钟情,不可自拔,而醒过来后我说我只是跑江湖的,侯爷并未深究更多。”
“在你受伤前,长宁侯曾在你花牌上压字,此后更留你过夜,这几天更是送来无数金银玉石供你赏玩。”楼主道:“长宁侯不是流连女色的人,你如果未曾向他卖出情报,凭什么得了他青眼呢?”
“我不知道……”苏照歌用力思索,突然灵光一现:“侯爷曾说我与侯爷旧人同名!或许正是因此,侯爷有旧思,所以……”
“旧人同名。”楼主道:“你用的什么名字。”
“照歌。”苏照歌艰难道:“我曾听侯爷说是……他过世妻子的名字。”
面前突然有微风迎面,那是楼主迎面掠了下来,随即他一扳起了苏照歌的下巴,仔细打量了起来。
然而他戴着面具,只有他打量苏照歌的份,苏照歌完全看不到他的长相。
“我懂了,照歌,照歌!”楼主突然狂放大笑:“好名字!虽然不流连女色,却到底是在女人上过不去的人!”
苏照歌被他扳得下巴生痛,满面冷汗。楼主却又突然放轻了力度,万分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果然不该杀你……”
“我告诉你苑兰做错了什么。”楼主轻声细语道:“长宁侯本人多智多疑,敏感细致,手下又管着圣安司。但凡有一点点线索,都能抽丝拔茧,查到你骨头缝里。”
苏照歌晕头涨脑,心想,我见识过了。
“这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人。”楼主拍着她的脸:“区区三万两!只为了区区三万辆,苑兰竟然就敢给长宁侯送这么大一个破绽过去,陷整个流风回雪楼于危境之中,她该死。而你,你——是个意外。”
楼主似乎笑了一声:“今日起流风回雪楼所有人撤出京城,而你,一十四,你有新的任务。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为楼里杀人,你想办法留在长宁侯身边,成为他的女人。我们努力多年,从来没能在长宁侯府埋下「钉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了。”
“楼主!”苏照歌心头重重一跳:“长宁侯心防甚高,我……”
“嘘……别找借口。”
苏照歌痛苦地喘息着,楼主放开了她,站起来,甩了甩袖子:“长宁侯是能坐在我棋盘对面的人。而你——你这么想活下去,不会想知道坏棋子的下场的,嗯?”
半晌,苏照歌艰辛道:“属下遵命。”
皇宫。
事发诡秘,牵扯甚大。皇帝不是迂腐的人,这时候倒不避忌宫妃与外臣的大防,直让叶轻舟放手查到傍晚,自己则与清远在上书房查看那个「巫蛊之物」。
“如何?”叶轻舟进了上书房,皇帝闻声抬头问道。
皇帝自少时起便稳重,七情不上脸,登基后越发如此。从昨天到今天后宫前朝这么一大摊乱七八糟的事,他的面色却丝毫未变,看不出难过或恐惧,非常平静淡然。
叶轻舟道:“据我所查,半个月前贵妃曾经在……”
皇帝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的能耐,不必跟我讲过程,直接说结论,你查到了什么?”
叶轻舟丝毫不避讳后宫禁忌,平铺直叙道:“并非是夏嫔娘娘对贵妃娘娘心怀不满而行诅咒之事,这东西是贵妃派人做的,通过春熹殿宫女之手藏入夏嫔娘娘寝宫,而后贵妃发难,将此事做实,处死了夏嫔娘娘。”
这事儿好查的很,并不是复杂的大局,中间贵妃各种手段虽然巧妙,但归根结底只是小节,没费上两个时辰圣安司就捋清楚了,甚至抢出来一个即将被灭口的宫女。剩下的大多数时间,叶轻舟一直在和佟晚衣与四司下的那个南疆人查贵妃的尸身。
只是叶轻舟得出的结论与昨日后宫查出来的结论截然相反,如果事情真相如此,夏嫔无辜蒙冤,就是白白死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转头和站在一侧的清远对视了一下,又问道:“贵妃的死因?”
说到这个叶轻舟心头也有点寒,但还是道:“圣人面前不谈怪力乱神,但臣愧对陛下重托,贵妃娘娘的死因,圣安司没查出来。”
这下皇帝的脸色也有点变了,惊诧道:“连你都没查出来吗?”
叶轻舟道:“皇上恕罪。”
“贵妃娘娘从昨日到今日的一切饮食,服饰,宫中所有摆设,都一一探过,但没有丝毫问题。但即使能查出问题,也没法解释贵妃娘娘的尸身情况。”叶轻舟道:“贵妃娘娘……尸身腐烂程度不同寻常。尸体一般会在死后十二个时辰才会开始腐烂,要烂到皮肉皆腐就要更久,但哪怕皮肉都烂完了也还会剩下骨头,骨头是非常难以处理的东西,即使是烈火焚烧,也会留下余烬。贵妃娘娘是今早过世,但体内已经连脏器到骨头,都烂成泥浆了。正常情况下,这时候应该刚刚开始出现尸斑才对。”
“能从尸体上得到的线索实在太少了,但就臣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没有任何一种毒药,任何一种方式能把人毁坏成这个样子,毫无前例。”叶轻舟道:“圣安司下有一个南疆人,汉名廖阿古,极擅蛊毒,臣曾怀疑是否南疆边境有蛊毒能做到这种事,但就阿古所说,蛊毒这种东西对施术者自身有反噬,越是阴邪厉害,对主人自身的损害越大,还需要极其怨毒的情绪辅助。想做到贵妃这样,如果不是用了大量血祭,自己必然不会死的比贵妃好看多少。即使是在南疆,除非是灭人满门刨坟毁尸这样的大仇,是不会有这样阴毒的事情的。”
皇帝:“……”
“臣已经查过宫中所有过世之人,没有值得在意的点。蛊毒这一可能基本排除了。”叶轻舟道:“有愧圣上,实在查不出原因。”
他们年少相识,彼此了解甚深,因此皇帝不问叶轻舟办事的细节,因此叶轻舟能看出来,皇帝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必然已经是惊涛巨浪了。
皇帝道:“大师怎么看。”
“贫僧以为此事查不出来不能怪罪侯爷。”清远道:“侯爷天纵英才,终究是人力。”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很明确了,叶轻舟和皇帝心底同时一寒,清远又道:“陛下,天上之大,天下之大,地下之大。确实有些事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
皇帝道:“那依大师所见,应该怎么办?”
“厚葬二位娘娘,护国寺诵经整年以平复怨气,大赦天下,多行积德之事。”清远双手合十。
皇帝点点头,又问叶轻舟:“轻舟,你以为呢?”
“此事已经闹得后宫人心惶惶,绝不能再传到百姓耳中去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叶轻舟低声道:“鬼神之事,不管是不是真实存在,倘或大肆流传起来都必然动摇国本,圣上比臣更明白。”
“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帝道:“这件事要死死捂住。对贵妃母家就说贵妃小产,血崩而亡,伺候贵妃的宫人全体殉葬——贵妃以皇后礼下葬,夏嫔以贵妃礼下葬。民间严抓三年怪力乱神之事,具体细则发给御史台拟旨,倘或有人敢言及鬼神乃至涉及宫帷的,不交衙门,由圣安司处理,能教导则教导,不能教则杀。”
叶轻舟领命:“臣遵旨。”
一直到深夜这件事才算谈完,皇帝还有的伤神。叶轻舟离开上书房,刚要下台阶的时候突然听到清远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侯爷留步。”
叶轻舟停步。
深秋夜风,风中偶尔传来一声遥遥的铃声。清远站在台阶上,笼着手,袍袖飞扬,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大师风范。
“上次在街上承蒙大师点拨,虽然我没太听明白。”叶轻舟懒洋洋地挑挑眉:“叫住我,可是又看到了我的什么事,想提点提点我吗?”
“侯爷聪慧非常,做事果决,一举一动皆是为了大局考虑,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清远道:“但聪明人往往自误,反伤自己。我看到侯爷在走远路,没什么旁的可说,只能劝侯爷多看眼前人。”
叶轻舟目光沉下来,淡漠道:“清远大师是想和我说我妻子的事吗?”
清远默然,叶轻舟又道:“您多次劝我怜惜眼前人,我猜是因为我妻子当年在护国寺附近出事,所以您有某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但其实您大可安心,我从未因当年的事而怪罪护国寺,这点是非我还能分清,所以也就不劳累大师一个方外之人,天天操心我的私事了。”
他容色非常,看人总是含情,但此刻脸色漠然,没了笑意后,眉眼看去竟然非常的清冷肃杀。
清远叹息般道:“我佛慈悲。”
“我好得很。”叶轻舟转身走了,道:“少来悲我。”
chapter 39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京城深秋多雨天,叶轻舟刚上了马车,就听到外面雨声滴滴答答,随即庞然大作,突然下起了暴雨。
闪电掠过,雷声轰鸣,连带着风也大。长宁侯府的马车虽说坚固,却也挡不住这样大的风雨,风顺着窗子刮进来,车厢里都凉飕飕的,不要提赶车的人了。
叶轻舟裹上披风,感觉寒意一阵一阵冲上来。今天赶车的人是冬至,雨这么大,不着急走,他敲了敲门板道:“冬至,先不用回府,进来躲躲。”
冬至多少年也是个闷嘴葫芦,听了吩咐不多言,回身钻进车厢,雨才方下一小会儿,他已经浑身都打透了,叶轻舟又翻出个大毛披风来递给他——他为人细碎,长宁侯府马车较其他人家都大,就是因为他马车里什么都放。
冬至道:“雨下的这么大,侯爷等会儿回侯府吗?”
“不回。”叶轻舟道:“去流风回雪楼。”
“侯爷今日与陛下议事时易听风来过一次,说侯爷要得急,将这份东西留下便离开了。”冬至从桌案下拿出一叠纸张。
这是「苏照歌」的生平相关。
叶轻舟低头翻看,第一张就是一副画像,画像上是一个中年微胖的男子,边上是易听风提的字「苏正行」。
叶轻舟一看到就忍不住笑了一声,把那张画像展示给冬至看:“看看,冬至,你信这是苏姑娘生父吗?”
苏照歌容色甚美,有媚气有锋芒,要不也难登「京城第一舞姬」之名。然而画像上的男子容貌——实在是说「平凡」都是抬举了。
冬至了然,又疑道:“也可能是苏姑娘生母容色甚好。”
叶轻舟头也不抬又抽出一张画像递给冬至,正是苏正行妻子的画像。冬至接过一看,无言了。
“美丑是其次,倒不论了。”叶轻舟道:“从头到脚都没一点相像的地方。”
他阅读速度极快,没多久就把那叠纸往桌面上一扔:“假的。”
冬至有点惊诧:“易大人查错了吗?”
“说是查错了倒也算不上……咳咳。”叶轻舟刚想接着说,窗外吹进来一阵风,他咳了一声,冬至敏感道:“侯爷身子好像虚了些。”
叶轻舟:“……”
“我时常在想,”叶轻舟愕然道:“我手下怎么就能连一个会说话的人都没有呢?”
冬至:“……”
叶轻舟糟心地挥挥手:“我还好。继续说这个,苏正行确实有一个女儿,年龄也都对得上,但女儿养在深闺,从没有人见过,闺名也没流传出来,到底是不是叫「照歌」,长相如何,现在都已经不可能找到了。自苏正行获罪后,家眷没入贱籍,贱籍——这你就也能明白了,贱籍买卖非常混乱,中间换个身份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至少有两年时间这个女孩子被左右倒手,最后进流风回雪楼的时候只要有一张文契,说谁是「苏照歌」都没问题。”
冬至道:“侯爷的意思是?”
叶轻舟道:“冒名顶替——咳咳咳咳……”
他一边呛咳一边摆手,奈何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咳越深,似乎不是风吹的缘故了,他几乎停不下来,越咳越感觉胸腹中生痛,几乎说不出来话了。
冬至面色骇然,一把扶住了他:“侯爷!”
叶轻舟挥开了他,他咳得要死,几乎停不下来,心下却一片雪亮,反手点了自己胸前两处大穴——他平复下来了。
冬至惊疑不定,叶轻舟示意他别说话,心平气和静了两秒,突然捂嘴俯身,呛出一大口血来。
叶轻舟垂眸盯着手指间的血液,这回和上次不同,他没有失去意识,甚至咳出这口血后还舒服了不少。
但是依旧不对,上次请太医看,说是旧伤复发,但叶轻舟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的旧伤复发是这样子的。
“你去请太医。”叶轻舟扶住了车壁,思索着道:“叫个别人来赶车,回侯府。”
今夜太医八成都在后宫忙碌,一来一回时间甚久,而叶轻舟心下谨慎,不愿随意找京城其他名医,只好自己先回了侯府。
他咳出一口血后毫无其他反应,甚至精神还清醒不少。但叶轻舟自忖应该不能算是吉兆。
他靠在马车壁上,想到了今天一整天都在查的事情,心道,只要别让我明天早上暴毙,皮下烂的连亲娘都认不出来就好。
马车风驰电掣,一路碾碎雨幕。
却没想到这样暴烈的雨天,侯府竟然有访客。叶轻舟裹着披风走进正堂,看到今天才被他亲自送回流风回雪楼的苏照歌不知怎的又回来了,坐在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似乎是淋了雨,浑身湿透,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
正堂里没点灯,也没其他人。长宁侯府主子就他自己一个,平常不在家的时候入夜后正堂是不点灯的。
所以她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伤势,暗夜行走,偷偷摸摸地潜了回来。叶轻舟挑挑眉,从正堂中退出去,令所有附近值夜的下人们退下,又进去,自己亲点了灯。
叶轻舟将那件披风递给她:“先擦擦头发。”
苏照歌不接,沉默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虚空,像个倔强的八岁小孩,良久才道:“侯爷脸色不太好。”
“照顾苏姑娘累的。”叶轻舟笑了一句,把披风放在她手边,背过身去:“苏姑娘暗夜独身前来,可有什么事么?你是有伤的人,不要这样穿着湿衣裳,我不看你,你先换一换。”
“侯爷之前说,如果我有什么事,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你。”苏照歌淡淡道:“是真的吗?”
叶轻舟一顿,随即道:“是真的。苏姑娘这么快就想到了?”
“长宁侯是要和我下棋的人,坏棋子的下场,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跪下吗?”
「守忠」,解药,膝盖后的劲风。
即使你是下棋的人,而我只是棋子——但人世终究比棋盘复杂太多,就算有千种手段制衡,人也不是会全然随你心意而动的一截木头。
不论你的棋是什么,你选错人了。你的输赢在我,我想让谁赢,谁就会赢。
“是,我想到了。”苏照歌慢慢扯过那件披风,上面还带着叶轻舟的体温。苏照歌道:“我求侯爷帮我逃出流风回雪楼,我可以为您做一切事。”
风雨声大作,敲在廊下青石板上滴滴答答。
苏照歌不知道等了多久,叶轻舟才道:“苏姑娘这话怎么讲,要我替你赎身吗?”
装傻。苏照歌想,这是要看诚意吗?
“我的东家就是流风回雪楼。”苏照歌道:“侯爷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流风回雪楼是隐藏在群玉坊中的,京城最大的杀手暗桩组织,全楼上下杀手与寻常姑娘混住,青楼只是杀手们的掩饰。平常接人头生意,钱款全交楼里,死了算自己的。”
叶轻舟转着扳指,道:“继续。”
“楼里控制杀手的手段是用毒,所有人都会吃下一种名为「守忠」的剧毒,这种剧毒平常毫无作用,但必须按月服用解药。如果不吃则「守忠」发作,痛苦万分,两次后即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除了杀手外流风回雪楼还豢养暗桩,各大世家中都有,和国公府事,为侯爷奉上毒酒的,就是流风回雪楼的暗桩。”苏照歌冷静道:“和国公府事,是流风回雪楼与关外做的生意,关外人出钱三万两买您的命,但这单生意失败了。”
叶轻舟问:“长宁侯府有你们的暗桩吗?”
“没有。”苏照歌道:“但马上我就是了。”
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苏照歌的身份就像棵笋一样,叶轻舟左查右查,她或者严防死守,或者避而不谈,中间似乎有暧昧不清的情况,但是总体而言,苏照歌的态度是想要为东家——也就是流风回雪楼隐瞒的。
甚至今天白日里走的时候还一切都是正常的,等到夜里,突然出现,当即跳反,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坦诚。
叶轻舟淡淡道:“流风回雪楼生变了,今天你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因为和国公府的事,楼主以为管事的暴露给您一个破绽,所以处死了管事的,下令流风回雪楼杀手全体撤出京城。”苏照歌道:“只留下我。之前流风回雪楼多年努力都没有在长宁侯府插下暗桩,楼主命我想办法留在您身边,成为流风回雪楼的「钉子」。”
“如果你不做,他就会杀了你?”叶轻舟道:“或许不用费事,如果你不听话,只需要彻底消失,卡你两个月的解药,你也就死了。”
苏照歌道:“一个月。「守忠」我已经发作过一次了。”
“命悬一线,流风回雪楼又是你旧主,为什么不听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