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大概也不用散很久。
叶轻舟迈步出门,顺手给里面干活的冬至把门关上了。
chapter 12
护国寺前院。
岳照歌跪在蒲团上,神色安静平和,面前的神台上燃着三支香,香已经燃了一大半。
叶轻舟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本朝风俗并不禁止男女婚前相见,但良安郡主久居深宫,叶轻舟是外男,也不好往后宫走。叶轻舟本来想着既然事情尘埃落定,也没必要总去见那个小郡主。他本来准备回城复命,却在门口看见了那个小郡主身边叫扶枝的带着一众宫女丫鬟守在前院一间禅房外,想必小郡主就在里面。
虽然没必要刻意进宫去见,不过既然都在护国寺,总不好就当没看见,何况三殿下也吩咐过有机会便多亲近,她的态度或许能够影响岳国公旧部的态度。
以前看小郡主心里总是平静无波的,可能是因为毕竟现在有婚约在了,叶轻舟再想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心里有一些不同。
大概并不完全是因为利用吧。
他在女色这事上看的很淡,也不喜欢旁人近身,知道自己会和一个女人成亲,却想象不到如果和一个并不了解的人共同生活是什么样的。
可一想到那毕竟会是妻子——这个身份很特别,他们没有任何血缘羁绊,但未来会是彼此的臂膀,会是看向身侧的目光,他们会在一张床上睡觉,行周公之礼,会孕育子嗣,一生那么短,而他们要见面成千上万次,何况小郡主人不错,所以想来也不能说是完全不期待。
他倚在门框上,看向里面那个跪着的小小的人影。
良安郡主久不出宫,临近婚期却来护国寺上香,大概是在求世间女子都求的东西。
叶轻舟默默猜测,举案齐眉……?
可这种事烧香拜佛能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看夫君为人如何。但转念一想,他客观地说小郡主就这么同意嫁给他实在是个很仓促的决定,但自己也会对她很好,可见瞎猫撞上死耗子这种事也时有发生。
正此时小郡主大概是许完了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回头看见了他,不禁楞了一下。
叶轻舟道:“郡主安好。”
绵密大雪在他身后飘飘荡荡,他今天穿了一身白,暗银色云纹,披着狐裘。
岳照歌愣了一下,脸莫名有些红:“叶公子安好。”
“一直想谢郡主厚爱,可我不好常进后宫,上次入宫忘说了,之后就再没找到机会。”叶轻舟笑了笑,晃晃手里的伞:“没想到在此相逢,是我今日有幸。我听说郡主喜欢雪景,想走走吗?”
天色苍灰,落雪的天气风却不大,雪花安安静静飘飘荡荡地落,绕着护国寺的红墙金瓦。
白衣少年人执伞,身边跟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沿着偏僻却平整的山路慢慢走,山路两边翠竹冲天,都盖着密密的雪。因为只有一把伞,所以两个人离的很近。
没有门扉,也没有华丽的车驾,少年的体温似乎都能传过来,带着水沉香气。叶轻舟垂眸看了岳照歌一眼,这小姑娘匆匆忙忙的答应了要出来遛弯,连个披风也忘了披,现在双颊都有些冻红了。
“郡主帮我一下。”他停步,把伞递给岳照歌,岳照歌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抬眸看他。
小郡主自然没有他高。叶轻舟解开自己的狐裘,微微蹲下身子给岳照歌披上。
岳照歌一惊,下意识伸手推他,却碰到少年人温热的手,身体一僵,登时不敢动了,只得急道:“公子不可!天寒地冻,您万一。”
正好她不敢动,叶轻舟仔细给她把披风带子系好,小郡主为了防止下巴挨到他手指上只能仰着头说话,看着有点好玩。
叶轻舟轻轻笑一声:“天寒地冻,怕您冻着了。”
这下子体温真的过来了。水沉香的味道随着暖意严实的盖住了她。
这好像有点亲密的过,但他们是要成亲的人,又好像也没什么。岳照歌剩下的话全堵回了喉咙里,浑身都要被水沉香熏软了。
叶轻舟又把伞接回来,语调毫无变化,自然道:“有一件事三殿下之前想告诉我,但我想自己来问,听您亲自告诉我,就怕您说我轻狂。”
岳照歌不自觉的蹭着那狐裘领子上的毛,歪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叶轻舟道:“说来惭愧,良辰将近,我还不知道郡主芳名呢。”
岳照歌轻声道:“照歌。”
照歌。
“郡主名讳极美。”叶轻舟轻声道。
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更好听的话了,除非你肯再多说一些。
叶轻舟道:“其实我接到赐婚的圣旨时心里是有些慌的,想着我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没想到您竟然真的会同意。”
岳照歌摇摇头,停步,认真地看着叶轻舟:“公子风仪举世无双,能得您陪伴是我的幸运。”
少女的瞳孔清澈,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情意脉脉几乎掩盖不住。这次轮到叶轻舟一愣,感觉自己一直掌握着的节奏乱了,心上仿佛被温水漫过,无比的熨帖。
他不自觉弯弯眼角笑起来:“郡主谬赞,您别说,刚才看您佛前许愿,该是心里不安,怕自己所托非人吧?我还在想自己。”
“不是。”岳照歌打断了他的话。
这小郡主一向温和有礼,很难得有这样的举动。叶轻舟便闭嘴,心想该不是被揭穿,脸皮薄——
随即他一僵,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握住他的手不大,软软嫩嫩的。
他看向小郡主,小郡主却没有看他,很不好意思的把脸扭了过去,只能看到狐裘里冒出来一个红透了的耳朵尖。
小郡主慢慢说:“我听说我父亲当年……常在护国寺小住。后来有一个长生牌位供在这里。”
她道:“我是来和我爹爹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要嫁给他了。”
她感觉身边的人顿了一下,随即手掌一翻,擦过彼此的手指,十指相扣地反握住了她。
岳照歌来不及回头说什么,便感觉到自己被扯了一下,落入了一个并不宽厚,还带着少年人削薄感的怀抱里。
她瞳孔骤然放大,感觉到对方的指节扣在自己的指节上,对方的肌肤贴在她的脖子上,一只手轻轻按着她的头发,都微微有些凉。
“别动。”少年人的声音离的太近了,几乎就贴在耳边,抛弃了那些恭敬与礼节,轻轻的仿佛微微含笑:“抱一下。”
伞歪了。
这一年京城里还没有能让人感慨此生当老的归去来酒楼,京城里最出名的酒楼是「望江楼」。望江楼起势极高,站在顶楼往下看,一眼能看到京城绵密的屋檐交错着远去,直到天边。
周礼坐在顶楼雅阁,目光里没映出这座城在雪中的风姿,只是落在了官道上。那是良安的车架。郡主回宫,怕雪天路滑,车马都很慢。
而另有有一人却不怕路滑,一路打马回城,看气势是撞碎了一路雪幕。周礼慢悠悠温酒,给对面的杯子倒上。
小二殷勤地推门,叶轻舟迈步进来。
“等你很久了。”周礼道:“怎么样?”
叶轻舟坐在他对面,喝了口酒暖身子:“杀了。”
周礼目光落到友人端着酒杯的手指上,那手指外侧白皙光滑,真真正正的世家子弟操琴焚香的手。
叫人半点都想不到沾过多少血。
他叹了口气:“本来也是能治世的人物,你尝试说服了吗?”
叶轻舟道:“可惜选了太子,说服不了,只能杀了。”
这酒太薄,叶轻舟喝了一口便放下,看周礼面色有些郁郁,便道:“正是因为齐先生有治世的才能,不能用才不得不杀。殿下该比我明白这个道理。”
一时沉默。
“我明白。”周礼长叹:“我只是在想我与大哥争这个天下,死的却都是对天下有用的人,都是我朝贤良,旱灾过去不久,朝廷刚喘过一口气来,现在却尽是内耗。”
叶轻舟道:“不能得选明主,杀人也是在救天下。牺牲是有必要的。”
周礼道:“齐先生一家上下,没留活口吗?”
叶轻舟道:“留一个活口,二十年后来找我麻烦吗。”
周礼道:“心真狠。”
叶轻舟想,真能装。
“你看到良安了?”周礼道:“我算着你应该是遇到她了,否则不至于回来的这么晚。”
叶轻舟道:“见到了,陪她走了一会儿。”
周礼挑眉:“开窍了?良安很好的。”
当初让自己娶良安郡主的就是此人,现在一听他提到小郡主就觉得这人像个媒婆。叶轻舟道:“不是当初殿下有命,叫我讨郡主欢心吗。”
周礼想我更早还叫你去□□张阁老家的千金呢,结果你大庭广众的和人家论诗给人家小姑娘论哭了,还有那谁谁和那谁谁,怎么就这回你听我话了?还不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
他懒得拆穿,哼哈道:“啊,行,你做的好。良安前两天去看嫁衣还亲自动了两针呢,想来是折服在叶公子的风采之下了。”
叶轻舟没答话,嘴角微微一勾。
周礼看着他,心里略有个底了。
他知道叶轻舟对女子的态度向来冷淡,却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联姻,是为了他们要做的大事。可就算有朝局上的考量,就算良安也是个不错的姑娘,给好友指一个他几乎完全不了解的女子,周礼心里也始终惦念着,怕叶轻舟心里不舒服。
但现下来看叶轻舟并不讨厌良安,可能还有点喜欢,他就安心了。至于感情深厚与否,男人嘛,但凡成了亲,总会多些怜惜的,天长日久的,自然就感情深厚了。
周礼思及此心情便好了些,心想良安那性子,说不定还能给这人磨成绕指柔。
他举杯和叶轻舟碰了一下:“快到日子了,到时候去你家喝酒。”
chapter 13
阳光顺着檐牙密密的爬进了轩窗,光柱里细细的尘埃上下盘旋。梳妆镜先被清晨清艳阳光映亮一半,随后一只手拉开妆奁,翠色珠光霎时映亮了另一半。
满屋子都是人,宫女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谁与谁照面都先贺上一句:郡主大喜!
良安郡主大婚的日子,合宫上下无论谁有什么样的心思,都得拿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来。不过这道喜的贺词大概也没几个人说的真心——本来大家都指望郡主得嫁高门,连带着奴才们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没想到郡主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长宁侯府世子,这世子之位还是仗着郡主的势才封的。虽然不知道郡主日后什么造化,眼瞧着现在是往下走了。
扶枝问道:“郡主今日熏什么香?”
岳照歌端坐在妆镜前,手里翻来覆去的把玩着两根莹润剔透的翡翠簪子,目光却紧盯住了妆镜里映出的自己,听了这一句问,嘴角微微漾开一点笑:“……水沉香。”
来梳妆的嬷嬷好手艺。眉间贴一点花型金钿,再往下描了远山青黛的颜色,长眉入鬓,眼尾晕出去层层叠叠的胭脂红,肤如凝脂,唇色冶艳。
岳照歌从未梳过如此华丽妖娆的妆,一时看镜中的自己都有些出神。
“郡主头发真好。”身后的老人赞道。
皇后一直待她冷淡,早晚请安也不过是在殿外磕个头便罢。直至今天也没有亲至,却派了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嬷嬷来给她梳头。
岳照歌道:“劳烦姑姑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拿起梳子来,声音温软轻柔。
“一梳到发尾。”
今日与君结发,我愿与君并肩偕老。
“二梳举案齐眉。”
然后希望我们珍重彼此。
“三梳儿孙遍地。”
这个嘛。
“四梳永谐连理。”
大概生生世世才能算永远吧?但如果每次都能遇到的话。
“五梳翁娌和顺。”
你大概不了解,但我很和顺的。
“六梳福临家地。”
如果是我们两个的家地,福祸我都觉得很开心。
“七梳吉逢祸避。”
但当然还是希望一切都好。
“八梳八仙贺寿。”
你那么好看,大概老了也很好看。
“九梳药膳百味。”
我不会做饭……但大概可以学一学。
“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岳照歌在镜子里看到老嬷嬷和蔼的笑,自己也情不自禁的扯出笑容来:“辛苦桂姑姑了。”
“老奴服侍娘娘这些年,也算看着郡主长大,这些年却第一次看见郡主如此开心。”桂姑姑手上挽着发髻,道:“想必世子爷便是郡主心之所在,既如此,娘娘也为您开心。”
岳照歌微微收了笑:“是我辜负了娘娘这么多年的教导。”
皇后曾暗示她选择工部尚书吕大人家的独子,而这位吕大人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岳照歌知道皇后的期望,最终却没有听她的话。她猜自己的选择或许触怒了娘娘,所以她出嫁之日都不来看看她。
“郡主大概是没有全明白娘娘的心,娘娘的想法固然有娘娘的考虑,但也有拳拳爱护之心。娘娘曾思忖着,郡主长于宗室,纵然见识过世间诸般富贵,可却未必懂得人心和感情的复杂。女人生在世上,想要过得好也不是只需要面对夫君,期间种种苦难熬人心力,总是很难的。”桂姑姑笑叹:“不过郡主大了,心里自有千秋,选了自己的心意,想来也不畏惧这些风雨吧。”
岳照歌低头凝视自己手里的簪子,随即把它递到桂姑姑手里,回眸:“我没什么可畏惧的——姑姑帮我簪上吧。”
真是年轻啊。
桂姑姑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根本就没听进去——情窦初开,哪听得进去旁人的教诲劝告?
不过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呢?
嫁衣艳红,浑身都滚着细密的暗纹,行走起来便周身都是粼粼的波光。
波光是水沉香的味道。岳照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护国寺的那一天,少年人的披风压下来,也是这样的味道,并不浓郁,微微带点凉意。
岳照歌抬头,看见桂姑姑把盖头盖在她头上,于是视野也被一片红占满了。
她心里忽然有点慌张,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感觉到桂姑姑给她盖上盖头后要离开,下意识地拽住了桂姑姑的衣袖。
桂姑姑一愣,低头看拉住自己衣袖的小手,再看岳照歌,只看到红盖头上精细的绣活,岳照歌没有说话。
她便又蹲下来,反握住岳照歌的手。以她的身份,其实这个举动是很僭越的。
“奴婢听外头的那些人说,女子成亲就仿佛是第二次出生,盖头挑开后人间便不是以往那个人间了。”桂姑姑道:“可郡主不要怕,带您再见人世的是您亲自挑的良人,您马上要见到他了。”
她感觉到握住的手紧了紧,随即听见岳照歌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多谢姑姑照顾了。”岳照歌道。
桂姑姑道:“您折煞奴婢了。快出去吧,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按规矩该是由兄弟背着出嫁的姑娘上花轿,可惜岳照歌没有个正经兄弟,所以是一位皇子来全礼。好在岳照歌养在皇后膝下多年,与诸位皇子都是兄妹相称,也算不得僭越。
来的是三皇子。
岳照歌小心翼翼的趴在周礼背上。她在宫里这么多年来和三皇子见面寥寥,相谈不多。一下子离得这么近,心里怪不适应的。
周礼步子很稳,语调里却很不见外:“今天背你一回,日后就算是你的娘家人,要是以后叶轻舟欺负你,就和我说。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照顾你,不怪哥哥吧?”
从小长在宫里,这么多年哥哥妹妹的叫着,可如果不是嫁了他的伴读,由他来背上花轿,估计也没有什么娘家人的话。
宫里的人情,就是这么凉薄啊。
可岳照歌认了这个称呼,轻声道:“三哥哪儿的话。”
到花轿的路不远,周礼便扶着她上花轿。
宫里的人抬轿子很稳,几乎感觉不到摇晃。岳照歌有点想掀开盖头看一眼,又想起来人说自己掀盖头兆头不好,就没敢动。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听到外头有百姓喧闹的声音,发放打赏的声音,又有爆竹声,道喜声,听着声音都很陌生,她想自己才和桂姑姑说自己没什么畏惧,怎么还没下花轿心里就慌了起来。
也不知道公婆好不好说话……两个人成亲了以后要在一起睡吗?可皇上不和娘娘一起睡啊……那叶公子以后要叫我什么?会叫我的名字吗?
她想这个真是有些期待。她从小在宫里长大,长辈叫她良安下人叫她郡主,都生疏。没人曾亲亲热热的叫她的名字。
日后叶公子会左一句「照歌」右一句「照歌」的唤我吗?那我要叫他什么?夫君?轻舟?说来夫妻是不是可以直接称呼名的?可以叫「阿久」吗?
她不出声的张合唇瓣,感觉那两个字亲亲切切的从舌尖上滚过去。
忽而鞭炮声大作,花轿停了。岳照歌低着头,看见一只手递到自己眼前。
一只曾越过门槛扶她站起来的手,越过漫长孤独的光阴又递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皮肉白皙,还是那个掌心向上的等待她搭上去的姿势——女子成亲是第二次出生,是你来带我重见人世。
她便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扶住她的手很稳,反手握住了她。
叶轻舟悄声说:“郡主不要怕。”
谁怕了,傻子。
那个人一路牵着自己迈过门槛,过影壁过回廊,又是一段远路。地上铺着青石板,微微有点积雪。还能看见身侧牵着自己的人,袍角也是大红色的。
她听见有人在说一些祝贺之词,有年轻人也有老人。不过却没什么人来和叶轻舟说话,大多都是在恭贺长宁侯的。
岳照歌一路都没听见叶轻舟说话,握着他的手不禁紧了紧。
一路拜了天地,岳照歌又被一群人簇拥着送进洞房,满耳都是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听人说长宁侯府子息单薄,所以亲戚也不多,可这拥着自己的夫人小姐什么的也不少,岳照歌平素也没有个手帕交什么的,只感觉这些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声音也都谈不上熟悉,别人说什么都不敢接话。
便听有人笑:郡主这是新嫁娘不好意思呢!
岳照歌想起来桂姑姑的话。
宫里到处都要守规矩,总是安安静静的。难道所谓出嫁后不同的人间就是这样的吗……倒是比宫里热闹。
这些人没有留多久,在新房中热闹一阵子便出去了,丫头也没有留下来,扶枝也跟着长宁侯府的丫头出去了。
房中熏着的还是水沉香,岳照歌感觉自己好像被叶公子的气息包围了,不禁红了脸。
也没有等很长时间,便听见门外有个小厮欢欢喜喜的叫道:“世子爷回来了!”
她一惊,活似有一百个壮士在她心上卖命敲鼓。
门被推开,脚步声,随后一个人站到她面前。
叶轻舟拿着喜秤站了一会,才慢慢挑开岳照歌的盖头。
世界骤然大亮,光几乎有些刺眼了,而红烛暖光中红衣的少年人站在眼前,眉目含情如画,正垂眸看她。
岳照歌几乎失神,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叶轻舟道:“您今日好颜色。”
这少年郎该是天赋异禀吧?怎么说什么都叫人觉得他话里带笑,生生落在心间,浑身都软了。
叶轻舟拿过床边小几上放着的分成两半的葫芦,分别倒上酒。那酒瓢以明艳的红线相连,末尾打同心结。岳照歌目光落在那同心结上,仿佛被烫了一下。
叶轻舟倒好酒,递了一半给她,两人各自端酒,这酒瓢上的红线也系得太短,低头饮酒时便轻轻贴上了彼此的额头。
额头相贴,是个亲密缱绻的姿势。
这一口合卺酒饮下,便算是大礼已成,从此他们就是夫妻了。
岳照歌再抬眸看他。
这小郡主这么仰着头看自己,也不说话,是个安安静静的小美人。
小美人一身大红嫁衣坐在自己的床沿上,目光里尽是脉脉的温情。纵然叶轻舟生平不好女色,对小郡主也难说有几分真情实意,可没有男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下不动摇。何况他们已经是夫妻,本来就天经地义。
叶轻舟伸手抚上她的脸。
小郡主瑟缩了一下,没有躲,甚至微微在他的手上蹭了一下。
她的脸很小。
叶轻舟双手下移,扣着岳照歌的肩膀把她推到床上,这下子小郡主好像有些惊慌失措了,在他手下微微地扑腾起来,一急之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叶轻舟便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停了手,望进岳照歌的眼里,没有说话。
太近了……小郡主看了他几秒,慢慢地松了手上的力道——然后再慢慢慢慢地……绕上他的脖子。
小郡主垂了眼眸,没再看他。那姿态非常羞怯诱人,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很隐晦的勇敢——
叶轻舟便扯了小郡主嫁衣胸前的带子。
宫里的好手艺,这嫁衣看上去层层叠叠的繁复好看的紧,却只有胸前这一条衣带系住满身的矜持,纯是剪裁的功夫。这条衣带一扯,浑身的绸缎绫罗便留不住似的滑下去,好似一朵极艳丽的花层层绽放。
花蕊是素白的姑娘。姑娘身上还有艳红色的肚兜,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样。姑娘身上的暖香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好似生来就该睡在这张床上。
叶轻舟俯下身去亲吻那小巧秀气的肩头,吮出小巧的红印来,这小郡主闭着眼,睫毛都是颤颤巍巍的。
叶轻舟往上看了一眼,便支起身子来,轻轻贴住小郡主的脸,听到她急促却压抑的喘息声。
那小巧的耳廓就在嘴边。叶轻舟拥着她,轻轻送进去一点微润的气音:“疼的话要告诉我。”
水沉香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chapter 14
叶轻舟醒的很早,窗外黑沉沉的,传进来风卷起雪花的声音,屋里暖融融的。
身侧锦被里一个小小的隆起的身影,背着他,睡的好像也不安稳,露出的一点肩膀上肌肤润泽白皙,零星几点红。叶轻舟瞧了一眼,给她把被子拉好。
喜烛还没有烧完。叶轻舟没有叫下人进来收拾,起身下床。
满地都是昨天他们胡闹扔下来的衣裳钗环。叶轻舟弯腰,捡起了一对儿翡翠钗子。
这钗通体碧绿,式样简单大方,水头极好,翠意逼人,一看就是宫里的好物件。
他把这些女儿家的零碎都收拾到妆奁里。叶轻舟常年习武,动作很轻,但终究做不到全然没有声音,拉开妆奁时轻轻一声响,便听见岳照歌在床上很不安稳的翻了个身。
叶轻舟默默无语,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岳照歌就着这一点动静翻了个身,懵懵然张开了双眼,艰辛地坐起身子,一双眼迷蒙地瞧了过来。
两厢对视,彼此都有些尴尬。
叶轻舟咳了一声:“我吵着您了?”
岳照歌迷蒙地瞧着他,仿佛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一头栽倒,并没有回他的话。
叶轻舟:“……”
等岳照歌晨起的时候叶轻舟已经收拾完自己了,正端着一托盘碧梗粥芝麻卷什么的吃食进来。这人今天一身雨过天青色袍子,上面疏疏朗朗压了两三枝竹,正挽着袖子一样样把粥菜放到桌子上,冬日早晨清冷的橙色阳光直射进来照在他露出的手腕上,分分明明的腕骨。
岳照歌坐在被子里,发丝凌乱,衣衫不——没有衣衫。
为着叫她多睡一会,房内的侍女都被叶轻舟打发出去了。岳照歌坐起来才感觉到胸前冰凉,迎面撞上叶轻舟望过来的目光,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立刻把被子拉上来遮住了自己。
虽然已经有过夫妻之实,可大白天的就这样坦诚相见也太……岳照歌不好意思大声叫人,细声细气道:“请世子爷先出……”
哪里没见过,有什么可出的?
叶轻舟眉目不动,反而拎了一件素白中衣走上前来,半蹲在床前,看小郡主脸简直要红爆,平稳道:“我为郡主更衣。”
岳照歌傻住:“啊?”
紧跟着她连连拒绝道:“不不不不必了……”
“扶枝她们都在外院,这时要我出去叫她们的话就太浪费时间了,晨起天冷,您容易受凉。”叶轻舟把声音放轻,看着岳照歌的眼睛:“我与郡主已是夫妻,更衣这种小事,郡主不必过分在意。”
小郡主身份高贵,他早做了伺候人的准备。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别的可讨小郡主欢心,所以只能在生活的这些小事上下下功夫了。要不小郡主嫁给他岂非太亏?他心里也过不去。
虽然他在如何伺候女人这方面也是一无所知,但贴心人而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把手覆在岳照歌拉着被子的手指上,岳照歌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松开了被子。
这要是再把被子拉起来就太刻意了。岳照歌忍住羞耻不动,好在叶轻舟也没有看她,就着这个姿势,半环抱住她,为她穿上了中衣。
他环过来的时候岳照歌脸颊挨上他肩窝,她没忍住,小小地蹭了一下。叶轻舟一顿,显然察觉到了,却并没有躲开,就着这个姿势让她蹭了一会,才又绕回来。
“昨夜我胡闹太过,”叶轻舟半跪在她身前替她系中衣带子,低垂着眉眼并不看她,不听言语还以为是个专门负责伺候她穿衣的下人:“不知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问的叫人怎么答!岳照歌其实坐起来时就浑身酸痛,但强行道:“一切都好。”
叶轻舟埋头替她穿袜子,手心很烫,握着她的足心。岳照歌想要把腿抽回来,但叶轻舟手脚很快,已经帮她把绣鞋提上了。她忍不住道:“都是下人的活,世子爷实在不必委屈自己做到这个份上。”
有什么委屈的,堂堂郡主,怎么被人稍稍侍奉一下就这样不安心,这时不享受,岂非嫁亏了吗?
叶轻舟抬脸笑了一下——他性格冷清,平素不爱言语也不爱笑,这辈子最多最软的笑容都奉献给了这位良安郡主。每回都会提前练上几次,以求笑得漂亮温柔,足以抚慰郡主之心。
正如他拦下郡主车架时所言,他不爱她,但他可以非常,非常,非常用心。
“郡主言重,没什么委屈的。”叶轻舟笑道:“我心甘情愿。”
他这么仰脸含笑看上来,眼睛里只映着她一个人,目光非常专注含情。岳照歌心中轰然一声,心说完了!太温柔太好看了!
成亲前几次见面,看叶轻舟都是性情冷淡的清冷少年,可没想到嫁过来后,竟然是这样……这样一个贴心人!
说什么清冷孤高,明明再老练的侍女都不会像他这样贴心的。
只是为什么一直叫我郡主呢……明明可以叫名字吧。你这样叫我郡主,我也只能叫你世子爷,没法叫你的名字啊。
轻舟。
用过饭后该去敬新妇茶,长宁侯府自然不如宫中,可也算占地辽阔,叶轻舟父亲偏爱江南风貌,曾经找过江南的园林大家修整过后院。一路走来,亭台楼阁处处清雅精致,与宫中奢华大相径庭。
嫡母的院子是「汀兰居」。
“昨夜世子爷与郡主如何?”长宁侯夫人已过四十,但容貌秀雅保养甚好,望之如三十许人,正对着镜子选耳环。
“奴婢今早查问了下人,昨夜世子爷叫了三次水,直到丑时三刻才安歇。”她身后的侍女正替她打理发髻,闻言立刻小心回话道:“想来应该是夫妇和顺。”
“夫妇和顺?哈。”侯夫人笑了一声,温温柔柔道:“我看世子爷这是不知道废了什么功夫才被郡主垂爱,可不得用心伺候么。……跟他娘一个路数,拿不上台面的下贱种子。”
突然斜刺里插出一个幼儿声音:“什么是下贱种子?”
侯夫人连忙站起来,疼惜地抱住不知何时跑到她梳妆台边上的小儿子:“哎哟,你怎么来了呀?吃完早饭了吗?大冬天怎么穿的这么少,下人怎么伺候的!”
侍女连忙回身翻衣裳,长宁侯幼子——叶铭扭糖一样赖在母亲衣袖上,不依不饶地问道:“娘,什么是下贱种子啊?是大哥吗?”
“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心里明白就好。但阿铭你要切记,这话绝不能在你父亲面前说,也不能在你嫂子面前说。”侯夫人耐心道。
叶铭聪慧,从不反驳母亲的话,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又疑惑问道:“为什么不能在嫂子面前说呀?”
“你嫂子可是个金贵人。”侯夫人吻一吻他的额头:“但这都不要紧,我们忍一忍……迟早一切都会是你的,阿铭。”
出了清宁轩,一路走来,府中做事的下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的院子里除了岳照歌从宫里带过来的侍女们,叶轻舟随身好像只跟了一个叫「冬至」的小厮,又有两个人打杂,看服侍用人的规格,完全不像个侯府公子。
岳照歌默默记下了,心想,他不喜欢外人近身。回头她把下人也打发到外院两个吧,左右两个人过日子,也用不上那么些人伺候。
叶轻舟在前面给她领路,快到汀兰居了。岳照歌悄声问道:“母亲性情如何?可严厉吗?”
叶轻舟走在她前方引路,闻言道:“嫡母看我不顺眼很久了,郡主敷衍过去即可,不必太在乎嫡母的性情。您是天家贵女,她没法拿捏您。”
啊,他是庶长子,想来也容易惹嫡母的眼吧。岳照歌了然,又问道:“那姨娘呢?”
她指的是叶轻舟生母,叶轻舟顿了顿,低声道:“我娘……我姨娘在我小时候便过世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岳照歌一愣,却主动赶了一步,握住了他的手:“那等回来的时候去给娘亲上柱香吧。”
叶轻舟笑笑——这回是真笑了。他生母出身江南歌姬,因不是良家女子,一直都为人不齿。没想到小郡主注意到了他一时不防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愿意跟着叫一声娘亲。
“好。”叶轻舟回握住了她:“我今天敬完茶要出门,等晚上回来我们去上香。”
想了想,又道:“我可能要很晚回来,长日无聊,郡主想去哪里玩,府内府外都随意。晚上郡主不必等我用饭,也不必等我睡觉。”
他以为这是句体贴的交代,可岳照歌微微皱眉,心想,成亲第二天就这么忙啊。
这些出身显贵的妇人绝不肯在礼节上叫人挑毛病的。叶轻舟所说的「关系不太好」岳照歌压根就没看出来。没人在敬茶的时候为难她——倒不如说嫡母和公爹态度都恭敬有礼,没有一句别的话,岳照歌只体会出了叶家人内部确实是关系冷淡,没点儿热乎气儿。
不过就她之前的听闻的那些出嫁女故事,她身份高贵,夫婿贴心,公婆恭敬,毫无烦心事,她的日子确实是难得顺遂的了。
敬完茶后叶轻舟便出门,岳照歌带着婢女们回自己的院子,把刚画好的所有妆容都卸掉,所有钗环都取下,只穿了一件家常裙子,开始在书房看书。
她没什么地方想去,家中清净,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她管。她对外界毫无欲望,只想坐在家里等叶轻舟回来。
可好像已经看了一辈子书,岳照歌无聊的要死,一看时间,竟然还没到传午饭的时候。
她把书一放,又开始练习叫那个名字,叶轻舟不在家,她敢叫出声了:“轻舟。”
她一出声边上伺候的扶枝吓了一跳:“郡主您说什么?”
“轻——”岳照歌把声音拉长:“舟——。扶枝,你说我和世子爷,什么时候才会叫对方的名字啊?”
扶枝露出个没太懂的眼神,岳照歌解释道:“就是他什么时候可以叫我「照歌」,而不叫我「郡主」呢?”
扶枝迷惑道:“郡主如果想要世子爷如此称呼您,只要跟世子爷说不就好了吗?”
“不是那么回事!”岳照歌一挥手,苦恼道:“要是我跟他说,那就不是他自己主动想跟我亲近,而是我提出了这个要求,他才与我亲近的,就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了,那没有意义吧!”
扶枝诚恳道:“郡主,我不懂。”
扶枝心想这怎么会成为一个问题,郡主在意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点?
不过虽然才出嫁第二天,她却觉得郡主比在宫里的时候活泼多了,确实像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了。
她便建议道:“那或者,您先叫世子爷的名字?世子爷明白了您的心,就会原样叫回来了。”
“我不要。”岳照歌道:“扶枝你不知道,我想要有一个人叫我的名字很久了,所有人都叫我的封号和尊称,好像我的名字是个摆设一样!我想听世子爷先主动叫我,要他先主动,然后我再反叫回来。”
扶枝诚恳道:“郡主,我不明白。”
岳照歌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半晌道:“或许等你嫁了人就懂了吧。”
扶枝:“……”
chapter 15
这一天岳照歌等到半夜才等到叶轻舟回家。
她这一天过得很长,因为没有任何事可做。所以她看了书,吃了饭睡觉然后逛了园子又吃了饭又睡了觉,一直抻到午夜都没有困意,可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叶轻舟那句「长日无聊」是什么感受。
虽然只成亲了一天,但她好像已经忘了孤身一人是什么感觉。再一想过去这些年在宫中她都做了什么,她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扶枝提议说她可以出去逛逛街,可是她不愿意离开清宁轩哪怕一步。
她年幼时就失去了家,没有亲人,宫廷冷漠无情,也不是她的归处。可叶轻舟握住了她的手,带她来了这里,成为她的夫君。这里从此就是她的家了,她怎么舍得走?
叶轻舟说不用等他,可她尝试着在床上躺了一躺,发现完全睡不着。只得披衣起身,开始时坐在卧房里等,而后挪到正堂,再然后提着灯笼等在了清宁轩门口。更深露重,扶枝却不敢劝她,只得来回跑着给她换手炉。
“叶轻舟大骗子。”岳照歌握着手炉,闷闷不乐道:“说好了要陪我的,结果一走走这么久。”
扶枝没法,只得劝:“世子爷是事多忙碌啊郡主。您想想后宫的娘娘们,不也都是常年见不到皇上人影的吗?”
岳照歌踢了一脚雪。
子时下了雪,叶轻舟回府的时候还在想小郡主如果睡着了他要不要去睡书房,不要打扰她?
可他一愣,隔着漫天雪花,看清了自己院子门口站着的小小人影。
不知道她等了多久,披散下来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了,披着一件大毛披风,手里拎着一盏灯,她身后整个院子烛火都熄的差不多了,只有正房还亮着灯。
她在等自己,等到这个时辰,等到下人们都睡了个七七八八。
他出身尴尬,父亲嫡母不喜,自然也没什么温情可给他,回回出门读书也好办事也好,都是默默走默默回,竟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留了灯等他回家。
大约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小郡主抬眸,望住了他。那目光很深很静,本该说句好听话来安慰一下小郡主的,可叶轻舟一时失语,什么都没说出来。
新婚第二天就半夜回家,好像确实是件严重的事……?小郡主生气了吗?叶轻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微微蹙着眉,初看像是有点不满,可那不满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满面茫然。活似这个一直心绪平稳,游刃有余的人竟然会因为「被等待」这点事打动一样。
岳照歌心一软,想没办法啊,见面就不生气了。都赖他长得太好看了,我才这么没原则。
叶轻舟只见小郡主似乎微微叹了口气,随即竟绽出一个笑来:“世子爷回得晚,可饿了么?”
叶轻舟回了神,连忙赶了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惊觉那手掌冰凉,连忙捂在自己手里搓了两下。他心下突然有点怒,但又不能对郡主不敬,只好先和她一起回房。
一进门就闻到汤面香气,大约是小郡主怕他晚上回来饿,吩咐小厨房留的夜宵。叶轻舟领着岳照歌在贵妃榻上坐下,一边给她暖手,一边低声劝:“郡主何必等我,天寒地冻,伤身体的。”
岳照歌俯身,光洁额头贴上他的,叶轻舟一顿,没有躲开。
彼此气息近在咫尺,岳照歌的声音也轻,明明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却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世子爷心疼了吗?”
叶轻舟道:“痛彻心扉。”
“不要这样。”岳照歌打断他:“您之前求娶时的话我还记得。所以我知道您对我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只是肯用心。”
叶轻舟一窒,岳照歌又道:“用心也很好,只是我偶尔想听您的真心话。”
叶轻舟道:“话语不够好听,怕郡主生气。”
生气就会觉得亏,觉得亏就要后悔,可你又没得后悔药可吃,不是太悲惨了吗。
岳照歌想了想,道:“永远都不怪你。”
半晌,叶轻舟垂眸看着她的指尖,摸了摸:“有一点。”
岳照歌笑了一下,叶轻舟接着道:“所以下次千万不要再这样做了。”
“有人等你才是家啊。”岳照歌道:“下次在屋里等你,困了我就去睡了,但给你留灯,多晚回来都不许去书房。”
叶轻舟点点头,随即抱起了她,向屋内走去了。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从深冬到盛夏再到深冬。岳照歌从不曾抛下他一个人去安寝,亦不曾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叶轻舟却习惯了每晚回家时小郡主会挑灯等他,总是备着各种各样的夜宵。
“郡主看什么呢?”扶枝捧着糕点进屋,看岳照歌端坐在书案前看信一样的东西,不禁奇道:“有人给您写信吗?”
岳照歌叹了口气,招手叫她过去,把那几张纸递给了她。扶枝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几张纸条。只见纸面上写着:“辰时,至端王府邸,商议朝中事宜;午时,望江楼宴饮,菜品如下:「佛跳墙」,「八宝野鸭」,「蟹黄八盅」……”
字体劲瘦孤绝,每一笔都露出险峻笔锋。这样漂亮凛冽的一手字,记了好多张这么个玩意送回来。
“我前两天有一次无意间说世子爷每天在外奔波不知道都在做什么,我每天却只能坐在后宅,总感觉离世子爷很远。我当时说者无心,可世子爷却当成个事的样子,从昨天开始,早中晚会写这么张条子回来,交代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事,或马上要去做什么事。”岳照歌叹道:“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扶枝小心地把那几张纸条放回到书案上,不解道:“可这不正是世子爷对您用心的做法吗?”
岳照歌道:“该说是用心太过,还是完全不会用心呢。”
总是这样的。叶轻舟太忙,他们的相处时间太少,在这么少的相处时间里,叶轻舟总会从她不经意的话中提炼出一些「要求」,随后想办法做到。按说倒确实是用心,但就像太监伺候皇帝,侍女服侍主子,官员处理手头的公务,是一种认真严苛,并不掺杂感情的用心。
叶轻舟从不向她发火,从不要求她做任何事,看过来的目光永远清冷平缓。无论多忙,每隔三天一定回来与她共寝,从不曾落下一天,精准的好像他有张写着每天该与她做什么的计划单子。
岳照歌随口感叹自己搭衣裳总是配色不好看,叶轻舟从此每天早起半个时辰为她准备好一天的服饰放在床边,但从不回来看;岳照歌某一天提起曾偶然一次听到叶轻舟琵琶弹得很好听,从此叶轻舟但凡有空闲,一定抽一个时辰端坐在她面前,专门弹给她听。后来实在太忙,找了个曲班子日日进府来给她清赏。
以及永远唤她「郡主」,从不曾叫过她名字。即使在榻上情到浓时依旧克制有礼,会问她“郡主感觉怎么样?”
那语气像是说如果她感觉不好他可以立刻退下。这种相处方式初时确实令人享受,但时间一久却令人烦躁。
与她一直怀有的某种热切的感情不同,叶轻舟是个对她毫无渴求的男人。
“他的心可真是深啊……我好累。”岳照歌有点倦地笑笑:“我没有资格这样说是不是?他什么都做得那么好。可我宁愿他可以少做点事,多跟我说说话。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而且有的时候我也真的只是想撒撒娇,和他聊聊天,不是在对他下达什么命令。”
也不想只要例行公事一样的同寝。他们身体上离得那么近,近到水乳交融,她却完全不知道叶轻舟在想什么。叶轻舟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也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好像一个天生下来就完美无瑕的假人。
可比起那些,她更想要叶轻舟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我想和你做些什么」,而并非「我应该你做些什么」。就像她那些某种程度上毫无意义的等待,叶轻舟八成不吃的夜宵,很少的撒娇。
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也好。说来除了那些例行公事一样的共寝,成亲后叶轻舟没再抱过她了。
扶枝敛眉站在她身边,郡主近来心绪一直不好,这种时刻旁人劝什么都毫无用处,不如只安静陪在一边。
岳照歌目光空茫,落在那些纸条上。
“你说先生教小孩子写字的时候是怎么教法?”岳照歌忽然拎起笔比了个姿势,好像环抱着一个小孩子一样:“是不是这种姿势?好调整他的用力什么的。”
会半抱在怀里,指掌相覆,指尖擦着指尖。
扶枝一愣:“好像……是吧。”
岳照歌把笔一扔:“我决定了,我要学写字。”
隔天清晨泼天的艳阳,照的满书房铺陈的宣纸生光,站在艳阳下的小姑娘一身红衣,拎着一根紫毫,头发胡乱在头上一挽,和他说话时不自觉的伸手抿了抿散落的鬓发。
“要我教?”叶轻舟眼角往下一扫,看见桌子上果然乱码七糟的摊着笔墨纸砚,几张掉出来的习作上字写的歪歪扭扭,果然是不像个样子。
他颇有些疑惑了。
小郡主养在宫中多年,当朝皇后亲自教养,就算没有和皇子们一起去上书房听学,可也不至于一手字拿出来竟这样见不得人吧?
虽说不过是教导写字而已,不过字迹却是个紧要的事——
“可我的字锋芒太露,姑娘家怕是不好学。”叶轻舟拒绝道:“郡主若有心,我书房里有前朝苏先生留下的簪花……”
小郡主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意思,“世子爷见笑,其实我从前在宫里就听说过您的字有风骨。一直……心向往之。这两日看到了您写回来的纸条,就想请您教教我。前朝苏先生的簪花我从前也看过,倒不是十分喜欢。”
她脸上晕出一层薄红,生性本就内敛,说到「心向往之」的时候几乎都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含羞低头,带出三分极动人的娇怯来。
都如此剖白了,还怎么拒绝。叶轻舟看着面前几乎红透了的少女,笑叹:“郡主有命,我自然听了,那就请郡主安坐。”
岳照歌便在书案旁坐下,叶轻舟看桌子上实在是不成个模样,便动手把那些乱码七糟的东西收拾了起来递给上来接手的丫鬟,再一回头看见小郡主已经坐在那里磨墨了,很是乖巧,一双眼看过来,满满的期待。
不知怎么的叶轻舟突然觉得自己是要做件大事。小郡主乖巧地把笔递过来,“您先写一个?”
叶轻舟失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陪三皇子去上书房,老太傅在前面说今儿个学写字,一群小不点就在底下提要求说夫子先写一个,意在拖延一下时间,晚一点进入正题。
小姑娘。
当年夫子写了,自然他也没有不写的道理,他提笔蘸墨,端正的写下一个「岳」字。
岳照歌眼里仿佛有光。
叶轻舟道:“这是您的姓氏。您方才说我的字有风骨,我以为风骨在人远比风骨在字要难得多。岳父大人一生勇武,满门忠烈,及至您温婉而有韧性,我心里一直是十分钦佩的。”
太会说话了。岳照歌捂脸:“您过奖……”
叶轻舟走到她身后,俯身握住她的手,感觉到怀里的身子颤了一下,她发丝上的香气扑面而来。
岳照歌垂眸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心想,真满足啊。
叶轻舟握着岳照歌的手,写下一个笔画凌厉的「一」字来,“您今天便练这个吧。至简至繁,最是熬人心性。世间万事,不下苦工是不成的。您既然说想要学字,那便每天练上两个时辰,我算算——差不多是八十张,您写着,我晚间回来看。”
啊?
岳照歌一懵,眨眨眼睛。可叶轻舟完全没明白她的想法,点了个头,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chapter 15
明月照窗,清风徐来。
在家叶轻舟不必梳洗利落,散着头发,只穿着中衣,外披了一件雪青色鹤氅,还是少年身量,所以怀抱也清瘦,满是淡淡的熏香味。
他揽着岳照歌,手指扣在她露出来的手腕上,带着她描红。他用点用力,所以微微有些疼。叶轻舟凑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用心啊,照歌。”
耳边很痒,有点润。岳照歌紧张道:“世子爷……”
叶轻舟笑了一声:“叫我名字。”
岳照歌一提气,结结巴巴道:“啊,轻……轻舟。”
扣着她手腕的手慢慢向下摸索而去,擦着只见肌肤,十指交叠地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上。
叶轻舟收紧了怀抱,另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腰,似乎别有所指道:“用点力呀。”
岳照歌羞得要死,不敢抬头。叶轻舟把下巴埋在她肩窝上,唇瓣挨上她的脖颈,轻轻摩擦着。岳照歌一颤,简直就要软倒在她怀里。风似乎也热起来了,叶轻舟慢慢磨蹭着那点皮肉,逐渐向上,找到了岳照歌的唇——
笔掉了。
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岳照歌端坐在书案另一侧,面色清冷庄严;而端坐在书案另一侧整装束发的叶轻舟比她更加清冷端庄,垂首握着一根蘸了朱砂的紫毫,正在一大叠宣纸上勾画着什么——那是岳照歌交上来的习字课业。
叶轻舟批批改改,头也不抬道:“郡主聪慧勤奋,如今您的字瘦劲清俊,已经与一年前初学时大不相同了。”
叶轻舟递给他一张纸,岳照歌默默垂眸,看到满是大字的纸上被叶轻舟用朱红色圈起来了几个:“郡主这几个字尤佳,骤然看去,我几乎要觉得是自己写的了。”
他倒贴心,还特意新拿了张纸,把那几个字亲自写了一遍,递给岳照歌对比。果然几乎是一模一样。他欣慰道:“不枉费这一年来郡主与我的努力。”
这一年来岳照歌确实是很努力,虽然她一年前提出要学写字,其用心完全和写字没关系。在她的想法里,这该是一个含蓄的闺房情趣,两个人可以搂搂抱抱,十指相扣,耳鬓厮磨,然后自然或许还可以做点别的什么……鬼要管字写成什么样子!
然而叶轻舟半点没体会到郡主的用心,他只是无比认真地完成了郡主下派的一个任务。从此早起半个时辰给她写好今天要描的字帖,每日岳照歌晨起,就会见到书房摞起两寸高的空白宣纸,最上面是叶轻舟给她写好要描的课业,入了夜叶轻舟回家,就二人端坐于案前,听叶轻舟挨个给她讲解哪个字,哪里写得不好,哪里有了进益,写差了的明天再来。
叶世子是个实在人,每天的作业都非常有份量,岳照歌日日写得手腕酸痛,这件事起于她图谋不轨,然而走向却非常正直,真是令她无话可说。
如此练就一笔好字。
岳照歌心里痛骂,不解风情!大煞风景!愚笨!木讷!……好看。
实在太好看了。叶轻舟在家也好打扮利落——岳照歌早年非常讨厌这一点,就好像这人心防高筑,哪怕在家,在她身边也不肯放松一丝一毫。可后来在一起久了又怀疑这人只是单纯的臭美。
叶轻舟今日穿银白色,玉冠束发,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妥帖。岳照歌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叶轻舟坦荡荡任她看,甚至大大方方抬了抬下巴好让郡主看的更细致,既不以传授学业为荣,也不以出卖色相为耻。
但他这个动作做到一半没撑住,突然笑了出来。岳照歌被他打断,吓了一跳:“世子爷!”
叶轻舟按着额角笑道:“郡主目光炽热,我实在不好意思,郡主莫要怪罪。”
什么目光炽热!说得我像个老色鬼一样!我是么?我不是么?我是么?岳照歌蓦然收回了目光,叶轻舟看得有趣,手臂撑在桌案上,身子俯了过来,贴近岳照歌已然泛红的脸,学着岳照歌刚才的样子,也将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看了一遍,简直要将岳照歌看得原地自燃。
他仔仔细细品味过,才慢条斯理道:“我方才夸奖郡主练字有成时,郡主目光闪烁,春波荡漾,不知道是觉得我的字好,还是人不错?您在想什么呢?……或者想对我做些什么呢?”
他很少——几乎从不这样调笑,岳照歌当即受不住,满面爆红,一手推在他额头上,然而叶轻舟不依不饶,她也不敢使太大力,压根没撼动叶轻舟的姿势,结果搞的好像自己出手,只是为了摸一把叶轻舟的额角一样。
叶轻舟心下也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这什么馊主意,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对待郡主,向来是有礼有节,如同服侍公主一般,但就结果来看,郡主常年也不是太开心的样子。前天他去群玉坊抓人,坐在红袖招里等收网时听到楼下姑娘和恩客调笑,欢声几乎穿透楼板传到了他耳朵里,那恩客就是如此和姑娘说话的。
他之前向来不耻男人与姑娘言语放浪,可他突然想起岳照歌郁郁寡欢的脸,不知怎么的就灵机一动,学了那恩客一句话,回来原样和郡主说笑。所以万一这招玩砸了——玩砸了能怎么样!难道现在让他端坐回去和郡主道歉吗!即使是他也能感觉出来那也太没情趣了!
岳照歌不接话,他硬着头皮,执着贴了上去,轻声道:“郡主……”
他卡壳了,没想出来下一句台词。可见风月这种事确实得常年修炼,临阵磨枪果然要折!
岳照歌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叶轻舟一愣,唇上立刻传来一个温温软软的触感。
他瞳孔骤然放大,那竟然是小郡主不管不顾地亲了上来。
小郡主为人守礼,主动亲一下也纯情的很,只敢贴着他的唇,半分不敢再多。叶轻舟瞳色渐深,一手抬起了小郡主的下巴,探出一点舌尖,沿着她的唇线描摹,慢慢深入——
“郡主,您安排的事都……”正巧扶枝这时端着茶盏要进门,见到这一幕一时失声。叶轻舟完全不在乎,随手挥出一道劲风,将书房的门「咣当」一声怒关在扶枝眼前。
扶枝:“……” 白日宣yín! 房内。
惊吓之下岳照歌一把推开叶轻舟,心想我刚才都干了什么!
叶轻舟顺着她的力道倒回到自己的座位里,心想,原来如此,她喜欢这一套!
并感觉自己有点学会了。还不等岳照歌发话,他拉了个长音,道:“好薄情啊郡主——”
这也太不要脸了。叶轻舟心内默默捂脸,他是个小孩子吗,他从五岁后就没撒过娇了。
岳照歌找回理智,完全没理会叶轻舟的哀怨,强行镇定迅速道:“是我失礼了世子爷见谅今夜您不是说还要带我去望江楼看景吗我回去换一下衣裳速速就来。”
不打磕绊地说完这句话,她立刻转身,同手同脚地推开门,离开了书房。叶轻舟瘫在椅子上,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笑了一声。
倒也不能说是他完全不喜欢。照歌生性太内敛,偶尔开放一下,竟然也很有意思。
chapter 17
小郡主生性非常内向,自成亲后基本就没再出过门,不赴宴,与任何人都毫无往来,每天就在府里闷着,真真正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叶轻舟本来没在意,近来却不知怎么的,闲暇时总想起她,惦念着她每天在家里做什么,不知道会不会无聊?
所以突然有了个想法,挑了个清闲的日子带她出来看景。本来以为她不爱出门,贸然提这么个建议会被拒绝,结果小郡主听完一愣,欢天喜地的就跟他出来玩了。
她这个反应不禁让叶轻舟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忽视她了,或许她不是不爱出来玩,只是不想自己出来罢了。回头有时间,应该常常领她出来看一看的。
但这些事都不着急。他和三殿下的大计将成,圣上病重,估计就是这两个月的事了。待三殿下登基,江山稳定,他也就不必总是这么忙了,会有大把的时间陪小郡主。等到时候他就跟三殿下讨个恩典,求单立郡主府,他跟小郡主去住郡主府,谁要天天在长宁候府看父亲和嫡母的脸色。
反正他毫不在乎什么女德,什么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时候京中安全,他可以天天晚上领着小郡主出来玩,什么城北城隍庙,落霞湖……哦对了,群玉坊!
虽然是烟花柳巷之地,带自家夫人来逛简直是惊世骇俗。不过叶轻舟不在乎这个,宫中舞乐规矩太过,难看的很!要说好听的曲子,好看的舞蹈杂耍,还是得群玉坊,到时候领小郡主来见见世面……
“真漂亮啊!”岳照歌看着望江楼下的湖水感叹,深冬,落霞湖中残叶上盖着厚厚几层雪,再往远看,是一座正在建造中的偌大楼阁,虽然还只是个雏形,但已经能看出日后那庞大建筑的轮廓。那楼阁横跨整个落霞湖,竟然像是一座庞大的楼阁状的桥梁,楼阁凌水,气势极高,看那盖到一半的底层,等这座楼阁落成,底下甚至是可以跑船的。
岳照歌回头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她一直在窗边看景,都不想坐下来吃饭,几乎浪费叶轻舟特意安排的一桌精致席面。叶轻舟端着只描金碗,给她盛汤,闻言转头瞟了下远处湖面上的建筑,随意道:“酒楼。”
岳照歌啧啧称赞道:“横跨落霞湖的酒楼?好大的手笔啊,这是谁家的,皇商巨富?还是哪家权贵啊?”
叶轻舟道:“你的。”
岳照歌一愣,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叶轻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把那只碗递给她:“窗边冷,先喝口汤暖暖。”
说着再把自己的大毛披风拎过来给她披上,又道:“落霞湖景色甚美,只能在湖边看太可惜了,我前一阵子突然想到如果可以在湖中心盖起一座楼阁,挑好位置,在楼上的视野应该不输于望江楼,经营好了或许是笔可观进项,就吩咐人去做了。”
“只是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叶轻舟和她一起站在窗边,问道:“或许我可以请郡主赐名?”
岳照歌只知道叶轻舟是在和三殿下做一件大事,每天忙到早出晚归,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只能孤身拦住她车架的少年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跨湖起楼只在随口之间。她想了想,为难道:“我诗书读的有限,这酒楼气势恢弘,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名字配得上它。”
叶轻舟一哂,伸手递给她示意两人该回饭桌边坐下了:“郡主慢慢想,倒也不着急。不过您起的名字怎样都是好的,区区一座酒楼,哪里扯得上配不配的话。我算着等它盖好以后我也就得闲了,到时候天天带您出来玩。您先别在窗边站着了,再站饭菜都要凉了。”
岳照歌心中一动,抓到了他话里的「以后」,心想与三年前不同了,如今的他们虽然仍没有过什么动听的情话,但叶轻舟却会开始计划他们两个的「以后」了。
想来虽然当年在一起的时候是出于利益,但这么多年过去,相敬如宾也好举案齐眉也罢,总也磨出些男女情意了吧?
你终于喜欢上我了吗?轻舟?岳照歌搭上他递过来的手,怔怔笑道:“好。”
晚间。
吃完饭回家,本来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可要入寝时冬至却突然递进来句话,叶轻舟漏夜起身,收拾利索出门办事去了。
岳照歌躺在床上,被叶轻舟下午的话搞的有点兴奋的睡不着,突然回身叫道:“扶枝!扶枝你睡了吗!进来陪我聊会天!”
扶枝就在门口守夜,听见了她唤连忙推门进屋。岳照歌散着头发坐起身来,示意扶枝在她身边坐下,说:“我有点睡不着。”
扶枝心领神会道:“郡主是下午和世子爷出门,玩的开心了?”
“那倒也开心,但不至于这样开心。”岳照歌指尖绕着头发,小声却兴奋:“是世子爷下午的时候说了「以后」这两个字,我才开心的。”
扶枝道:“郡主和世子夫妻和顺,日子长长久久的,当然有以后了,郡主怎么为了这个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呀!”岳照歌道:“世子爷以前对我好,那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那时候我是他最需要娶的人,他又发了誓,所以他才对我用心。对我好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最近我总觉得世子爷变了,你看他笑也变多了,我感觉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今天下午又说「以后」,他以前都不说这种话的。今天有了「以后」,以后说不定就会有更多了,山盟海誓,缱绻情深,我都可以等。”
扶枝想了想,道:“郡主温柔体贴,世子爷被您打动,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岳照歌摸着自己发烫的脸:“我不需要他被打动……我求两情相悦,是想他喜欢我这个人。”
想想三年前那么清冷孤高的样子,现在却连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笑。怎么能不叫她心里酥软,喜不自胜?
“郡主先睡吧。”扶枝心想时间这么晚了,再不睡郡主明早起来要头疼,便服侍她躺下,劝道:“您看您这么晚还不睡,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