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江登上教学楼顶, 星穹灿烂,一排排栏杆后,站着一团黑影, 有人在等他。
上周五物理课,杨老师进行了一场小测验。
a4大小的卷子,正反面印了几道题,选择填空问答题, 数目不多, 但类型和知识点够丰富。
这周一上午, 杨老师把陶江和吴勉叫进办公室,他们是七班和九班的物理课代表。
两人刚进办公室,杨老师递来两沓试卷,说下节物理课两个班互判卷子, 让他们先把卷子随机发下去。
有些老师酷爱小测,却不爱判卷子, 为了省事, 经常让代的两个班级互相改卷子,末了还得在卷尾留下判卷人的姓名, 以免判错复盘。
和老师一样, 同学们都更喜欢字迹工整, 正确率高的卷子,因为省时省力不费心。
不过这事就像开盲盒,谁都拿不准落到自己手上的试卷, 是闭着眼睛画对勾就行,还是琢磨着扣多少分。
陶江和吴勉拿着卷子出了办公室,路上并无交谈。
吴勉最近一直很纳闷,他隐隐察觉到陶江的敌意, 以及莫名其妙的针对。
篮球场上断走自己的球,学校里偶遇敷衍地点个头,说几句话也都不走心。
陶江可太奇怪了。
吴勉忍不住问:“陶江,你最近怎么了?”
“没事。”陶江按下被风吹起的卷子,细细抚平折痕。
吴勉被他的举动吸引,不禁看向陶江掌心下的卷子。
试卷正面有凹凸不平的印迹,看得出来落笔很重。字体龙飞凤舞,每个笔画的最后一笔翘得快要飞上天。往页眉看,两个字的姓名写得宽大潦草。
简字的竹字头草率带过,宁字也一气呵成。
如果不是试卷的主人他们都认识,否则真的会以为这是某位男同学的字。
潦草而散漫。
吴勉笑了笑,指着简宁的名字,说:“字如其人,她的字和她的性子一模一样。”
陶江睨了他一眼,反手将卷子合上,换到另外一只手里,吴勉还想再看,却被中间的一条胳膊隔开。
陶江淡淡地问:“你很了解她?”
吴勉将目光从试卷上收回,与陶江对视:“她是我同桌,我还能不了解吗,而且,我之前也和你说,我还挺喜欢她的。”
陶江眼底晦暗不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左手不由得捏紧卷子,又听见他面前的人说。
“不过,话说回来……”
课间时分,走廊里的同学们来来往往,杨老师的办公室和九班的教室在同层,走到九班教室门口,吴勉停下脚步,随意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开口:“我打算和她表白。”
陶江撩起眼皮,确认吴勉没有开玩笑之后,他双唇紧闭,嘴角微微下压,努力抑下从下而上翻涌的气血。
“什么时候?”他问。
吴勉回答:“或许,明天?”
陶江的气息不稳,闭了闭眼,正欲开口。
上课铃突然响起,吴勉身后有同学借过,他给陶江使了个眼色:“晚上教学楼顶见,帮我出出主意,先谢了哥们。”然后他用力拍拍陶江的肩,转身进了教室。
走廊里是匆匆赶回班级的人们,陶江立在原地没动,透过九班的窗户,他看着低头从课桌里拿书的简宁,她好像没找到,吴勉坐在她身边,咧嘴嘲笑了她几句,又在简宁的威逼利诱下,把藏的书还给了她。
既然是同桌,哪怕再正常相处,也没办法保持距离,何况她旁边的人虎视眈眈。
陶江看得出神,突然被跑过去的同学撞了一下,怀里的卷子掉出一张,飘到地上,路过的人纷纷绕过。
他弯腰捡起,看着潦草地写在卷子顶部的名字,又看了眼教室里的简宁,深深呼了一口气,快步走下楼梯。
晚上,竞赛课结束后,陶江找了个借口支走简宁,独自一人上了顶楼。
吴勉说让自己帮他出主意,怎么,是教他如何抢走自己的恋人吗。
陶江向那道黑影走过去。
吴勉听到身后的响动,转过头,说:“竞赛课下课了?”
陶江走到前面,嗯了一声。
顶楼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也没有保洁员打扫,久而久之,上面便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吴勉的双手搭着栏杆,掌心下有绵密的粉尘感,他松开手,拇指一捻,借着灯光看了看,整个手掌果然沾了不少灰。
他皱了皱眉,问陶江有没有纸。
陶江闻言,从兜里摸出一包清风,拋给他,然后背过身,单手插着校服裤兜,看向远方的灯火璀璨。
拆开包装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听越燥。顶楼的风很大,迅猛地呼呼刮过,吹得脸生疼,却没将这份压抑的沉闷吹跑。
吴勉将纸包还给陶江,没再攀着栏杆,他开口,直奔主题:“你说,我明天晚上送她回家,路上顺便表白,还是先写封情书,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其实现在吴勉和简宁成了同桌,他更好下手才对,但是和简宁越熟,他越觉得棘手,一个原因是担心简宁被吓跑,另一个原因是担心简宁对他没意思。
担心来担心去,也是白担心,总得试一试,才知道结果,他又不是搞暗恋那一手的人,他也不明白暗恋有什么意思,喜欢就说出来呗,暗恋多没劲儿。
想到这里,吴勉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总之,明天必须表白。”
陶江抬手抵了抵眉心,说的话很直白:“我来这,有其它原因。”
吴勉仍带着笃定的笑容:“什么原因?”
陶江扭头和他对视,没有一丝谦让:“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情书不用写,因为每天晚上我都会送简宁回家。”
吴勉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陶江挑了挑眉:“你觉得什么意思?”
吴勉望着他瞧了片刻,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笃定的信心涣散。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议,却又有些迷茫,意识到陶江的言外之意后,他颇为愠恼,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一个分贝:“我靠,你是不是人,你撬我墙角?!”
他的反应在陶江的意料之中,看吴勉这么激动,他反而镇定下来,解释道:“没有,我可不是单相思。”
吴勉脸上浮现出因受伤而痛苦的表情,他别过头,没说话,更多的是难堪。
他喜欢的女孩,居然和别人在一块了,他难过在所难免。可这个人还是他曾经的好兄弟,关键,他竟然屡次当着好兄弟的面,说要追人家的女友,简直是无天下大耻。
心酸,遗憾,惊讶,羞愧,齐齐涌上心头,吴勉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体会过这么复杂的情绪。
“你们真的.?”吴勉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完,就见陶江点点头。
吴勉彻底心如死灰。
气氛极为尴尬,像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偷被当场抓获。
良久,吴勉干笑了两声,说:“你们藏得真好。”
简宁那种性子,竟也隐瞒得住,两个人完全看不出端倪,简宁再三强调,吴勉真的以为他们不熟,联想到从前种种,他才发现自己蒙在鼓里。
可这恍然大悟中总夹着些不甘心,如果他早些行动就好了,高一的时候,他有无数次机会,但他败给了犹豫。
否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剩下祝福。
吴勉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恭喜。”又问:“你不担心我报复,告诉老师?”
陶江说:“你是那样的人?”
吴勉摊手:“那也不一定。”
陶江低下头,笑了:“简宁一直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你,但我还是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勉惊诧的眼神中透露着局促:“为什么?”
楼顶的光微弱,细瞧之下,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看得见投在地面上影影绰绰的轮廓。
陶江说:“你是九班的班长,和杨老师常打交道,万一说漏嘴怎么办。但我觉得,你不会。”
看吴勉若有所思的样子,陶江又带着夸奖的语气提点他:“一个心算能力那么强的人,怎么可能说漏嘴。”
这些话,表面看是深信不疑的信任,无形之中,又给了吴勉压力,陶江绵里藏针,警告他别外传。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想要的手到擒来,必然不会受拘于人。
吴勉今天才发现,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位老同学,在他印象里,一向循规蹈矩的陶江,看起来那么不解风情,竟然也会为了一个人,冲破桎梏,将后果置之不顾,一头栽进去了。
吴勉躲开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威胁道:“我是看在简宁的面子上,你最好对她好点,要不然我会趁人之危的。”
陶江皱眉,有些不悦,上前勾住吴勉的脖子往楼下拐:“你小子,别招她。”
两个少年人都是初次遇到这种事,抛开毫无经验不谈,其实内心也矛盾的不得了。
既不可能打一架,又不能表现得小肚鸡肠,否则会让对方看扁,还得佯装成落落大方的样子,像两个没事人,轻轻松松翻篇,但言行中,却因为不服,总要暗戳戳地挑衅几句。
夜色下,他们走出教学楼,你推我一把,我给你一肘子,不像电视剧里洒狗血,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没有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恩怨纠葛,就在他们的小打小闹和你推我搡中悄然翻篇了,依旧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