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温宴惊道, 但她手里的簪子却依旧牢牢的抵在脖颈之上,“别又是哄骗我的把戏,今日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
“真的, 你快将那簪子放下。”赵彦辰急道, “我那时就是太生气了,所以才那样做的, 并不是有心要骗你。”
赵彦辰已经在慢慢的发生变化,可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到。
现在,只要对上温宴的事情, 他就很容易乱了心,连威胁的手段竟都给忘了。
温宴瞧着他,眸子转了又转,思考了好一会儿, 才将簪子收了起来。
这一次, 她确实从他的脸上看见了真诚,信他一次也不是不可。
“你最好说话算话, 若是叫我发现你又骗我,我会更恨你的。”
“别这样, 行吗?宴宴, 我是你夫君, 夫妻之间是需要相互信任的,你看我多信任你,还让张阑之与你见面。”赵彦辰走过去, 伸手便想将温宴拥入怀中。
温宴却是瞬间避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那不是我求来的吗?何时变成你主动施舍了?”
“我......”赵彦辰欲言又止。
先前他确实主动想过让他们二人见面, 目的是为了让温宴开心。
可是后来......因为温宴说讨厌他, 赵彦辰才打消了那个念头。
实际上,就是他主动的,只是他方才说了那样的狠话,再说出来温宴也不会信。
温宴一见他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更加生气,“看吧,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没话说了是不是?”
她今日被气的不轻,根本一丝好脸色都不想给赵彦辰,只想骂骂他,发泄心中的愤懑。
“宴宴,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在院子里待的久了肯定很闷,不若我带你去转转?”
赵彦辰想着这话题再说下去又会吵得很难看,便只好换个旁的说说。
他才刚刚决定要真正的拉下面子哄温宴,对她不要像以前那般狠辣,动不动就威胁她,这才哪儿到哪儿。
虽然小白兔身上长满了刺,但是他也不怕,就算是被扎的遍体鳞伤他也要不顾一切的贴紧她。
放她走不可能,眼下他能做的便只有更加对她好,慢慢的挽回她的心。
让张阑之来见她,已经是他做出最大的退让了。
试问,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与外男相会,且这外男其心昭昭,明晃晃的觊觎他的女人。
“我不想去。”温宴冷漠拒绝。
在这里待着与去旁的地方待着又有什么分别,她想要的是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你每日都不开心,再这样下去会闷坏的,走,我带你去听雨阁转转,先前你最是喜欢那里。”赵彦辰说话间已经牵起了温宴的手。
“我说了不去不去就不去。”温宴心烦意乱,硬生生甩开了他的手。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要拒绝,是吗!?”
赵彦辰见自己费了这么半天的劲,没有起到一丝作用,反而有些助长了温宴的气焰,让她敢撒泼忤逆他。
他内心的控制欲又再次涌了起来,脸上便变得不太好了。
“我说了,你要听话,若是你一直这样扎我的心,我便只能收回明日要张阑之过府的话了。”赵彦辰开始拿出杀手锏威胁温宴。
“你敢!”温宴怒道,“你刚刚还说不会骗我。”
“我那不叫骗,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你若不听话,我便取消,意义不一样!”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赵彦辰的眼神都变了。
温宴看着他那逐渐趋向阴鸷的表情,开始心生胆怯。
他确实疯起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何止不让她见张阑之。
温宴瞪着他,胸口快速的起伏着。
两人便以这样的姿势停了半晌,最后温宴压下怒意,道:“好,去就去。”
她要忍,忍不住了也要忍,万一明日可以离开呢?
“这才对。”赵彦辰满意的松开了温宴。
不过,就在刚刚,他在温宴的眼里看见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坚定,绝不屈服。
这让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现在为了让她听话,他还能用威胁她的方式,万一以后这威胁再也不起作用了呢,该怎么办。
他得快些让她回心转意才好。
赵彦辰再次牵起温宴的手,柔声道:“听雨阁二楼那里能看到大半个上京的风景,我带你去看看,让你换换心情。”
听雨阁那处地势极高,可以看的很远。
站在露台上,就连那皇城都能瞧见,马上要到除夕,那一处早已经开始张灯结彩了。
两人一同穿过亭台水榭,穿过假山小路,再穿过一大片早已枯黄大半叶子的竹林才走到听雨阁门前。
这里与春日的景色完全不同,一个朝气蓬勃,一个死气沉沉,倒是昭示了温宴这一段时间的心路历程。
温宴站在院子里止步不前,仰头瞧着这座高雅不染一丝纤尘的阁楼,忽然苦涩的笑了笑。
还记得她失忆后,有一日雨过天晴乌云纷纷散去,她在揽月阁院子里的躺椅上第一眼看见它,便被它给吸引了。
当时她遥遥的望着这楼,望着随风起舞着的青色纱慢,被惊的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那样漂亮的搂,她从未见过。
先前她一直很纳闷,自己身为赵侍郎的妹妹,应当是什么稀罕物件都见过的,不至于看到个楼都惊羡的说不出话来,像没见过市面一样。
后来恢复记忆,她才明白自己原来是个假的千金,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土包子。
温宴看了一会儿听雨阁,视线逐渐向下,最后落到一楼的石阶上。
这里,她曾小跑着过来拉赵彦辰的手想与他亲近,可是最后得到的却是赵彦辰的冷脸相向。
现在想想,确实很可笑。
他还命人给她吃下了催眠药的绿豆酥,忆起往日种种,无一不狠狠扎着她的心。
温宴觉得自己已经被赵彦辰伤的体无完肤了。
“当真是物是人非。”温宴忽然低声呢喃。
赵彦辰一直站在她身边陪着她看着这楼,心下想着他如果带她多去些曾经他们一同经历过的地方,她会不会就会慢慢放下芥蒂,与他和好呢。
恍神间听见这么一句话,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宴宴,你在说什么?什么物是人非?我还在啊。”
温宴看都未看他一眼,敷衍道,“没什么。”
说完,她便提起裙摆走进听雨阁,一直走到二楼的露台前才停下,她望着远处的夜色静默无声。
没想到站在这处,看见的风景与在下面看见的全然不同。
曾经她特别向往这里,可是赵彦辰不许她来,说这里是他静心的地方,不想她总是过来打扰。
所以这十来个月的时间,她到这听雨阁来了还不到五次,每一次都在楼下待着,从未上来过。
赵彦辰见温宴这会儿十分温顺,整个人乖巧极了,心下高兴不已。
他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温宴也没有闪躲,就这样让他搂着,她拒绝又能如何,他就不会再碰她了吗。
或许借着这夜色,她乖顺一些,他心一软就愿意放她走呢?
“今夜这风景真好,你看那边城墙上已经备了许多烟火,准备除夕的时候燃放,到时候我陪你到这里来看,可好?”赵彦辰柔声说道。
温宴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远处的宫墙上面已经摆满了烟火,还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星星点点,隐隐绰绰,煞是好看。
原来上京的除夕竟是会这般热闹,温宴暗暗叹道,倒是比她那小县城里热闹许多。
她们那没有这种大型的烟火燃放,只有极少数,再就是舞狮子,她年年看都看腻了。
来上京的路上她曾经幻想过,这里是天子脚下,肯定比她们那好玩得多。
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热闹气派,烟火都堆放在宫墙上燃放,那不是整个上京的百姓都能看见。
赵彦辰见她看的痴迷,以为她很喜欢那些烟火,便道:“宴宴,若是你想去那边看,等到除夕那日,我就带你过去。”
“不必了。”温宴忽然冷哼一声,“我不喜欢。”
就算能出府去,去那宫墙下看又如何,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看的牢牢的,插翅也难飞。
若是张阑之跑来救她,惹怒了赵彦辰,后果将不堪设想。
出不出去,在哪里看,又有什么分别?
“那你喜欢什么,只要你说,我便帮你弄来,除了放你离开。”赵彦辰大手摩挲着温宴的肩膀,温声问道。
这已经是他目前来说放的最低的姿态了,为了温宴,他说服了自己。
可是,温宴却是不领情,只淡漠道:“我没有什么喜欢的,除了离开。”
这便是没得聊了。
赵彦辰眼底闪过一丝疲惫,温宴根本就不想同他好好说话,也不想给他机会。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心神俱疲。
两人一道站在露台上眺望着上京家家户户散发出来的烟火气,温宴神情淡漠,赵彦辰却依旧充满向往。
即便温宴这样对他,他也不会放弃求得她的原谅。
两人这会儿挨的极近,看上去倒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心不在一起,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静默了一会儿,温宴幽幽叹出口气。
侧头看了眼自己肩头上的那双好看的长手,眸中忽的闪过一丝苦涩与晦暗。
扪心自问,她身边这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人,她从前是真的喜欢过的。
回想来上京寻他的初衷,不过是求个庇护,求个夫妻恩爱,再求个夫君的宠爱,简简单单的愿望,若是实现起来也是很容易的。
可偏偏那人不接纳她,不愿意给她希望。
眼下这一幕是她盼了多久才盼到的,只可惜,它来的不是时候。
即便她喜欢过他,也不可能会因为他的一些后知后觉的爱与补偿而接纳他。
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心里有了裂痕,还怎么修补,就算修的再好,那也不是从前的她。
赵彦辰这般求着自己有什么用呢,不若早些看明白,早些放手。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由于方才两人已经在言语上不和过了,赵彦辰看着温宴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吃不准她在想些什么。
心里不太安定,便问道,“宴宴,你在想什么?”
温宴瞥了他一眼,淡漠道:“想着你曾经伤害过我的一切,我失去记忆的那些日子,你可曾在午夜梦回里有过一丝愧疚?”
她的声音淡淡,却满含讽刺。
“我.....”赵彦辰迟疑了片刻,“我现在很后悔那时候那样对你。”
温宴冷笑,“看来那个时候你是铁了心的想要赶我走,我看出来了,你那时确实不喜欢我。”
“宴宴。”赵彦辰将温宴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我若说我先前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有苦衷的,你能原谅我吗?”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那样伤我,我如何能原谅你?”温宴咬牙斥道,“赵彦辰你根本就没有心吧。”
“我那时候是真的有苦衷的。”赵彦辰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解释道,“我先前觉得这事不方便说,总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说出来像是在博取同情,那也不是我的行事风格,便只字未提,现在,我要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我不想听。”温宴冷冷拒绝,“究竟是有什么苦衷,让你能这样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还有,现在说出来已经迟了,你不觉得吗?”
“不管他迟与不迟,今日我都要告诉你,我觉得我们二人之间应该坦诚相待,日后才能相处融洽。”
“笑话,你觉得我们还能相处融洽吗?”温宴觉得他想的真是天真。
“自然是能的。”赵彦辰默了默,道,“你看我们刚刚在这儿不是还一起并肩看夜景吗,只要你我相互交心,定能和好如初。”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与你在一起,我想与你一同携手看遍云卷云舒,尝遍这世间美食,再生一两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这是我最向往的事情。”
温宴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就有些好笑,讥笑道,“你现在知道向往了,十个月前怎么不向往?不觉得现在说出来这些话很虚伪吗?”
“我承认我那时候是太偏执了,都是我的错,我认,可我现在已经在改了,你就不要这般抓着不放行吗?”赵彦辰紧紧捏着温宴的胳膊。
温宴使劲睁开他的手,挪到一边站着,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他废话。
赵彦辰站在原地没有靠近温宴,他周身都朝外散发着落寞与孤寂,同他往日高高在上矜贵的模样完全不同。
沉默了片刻,他继续说道,“即便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其实我那时候抗拒与你的婚约是因为赵永权,我们的婚约是此人一手定的,都没有经过我父亲母亲的手,在府中他向来一手遮天,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一听他将事情推脱给旁人,温宴就气极,自己的父亲母亲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管不了吗,真是笑话。
“你还推卸责任,你父亲母亲不经手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说出来谁信?”
“我说的是真的,赵永权是我祖父,我们赵家在琼州也是大户人家,赵永权是士大夫,往日总是受人巴结,日子久了他便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性格,他有两个儿子,却时常偏心小儿子,从不将我父亲放在眼里。”
“他这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从来不考虑其他人会如何想。因为我父亲母亲都是老实人,又很是尊敬长辈,经常受了欺负也不敢忤逆他,所以我们一家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的并不好。”
“后来,赵永权欺压成性,对我父亲母亲动辄训斥,任由他的妾室欺负我母亲。那时候我还小根本帮不上忙,且每次他们一吵闹,母亲怕他们伤到我便命人将我锁在屋子里不让我出来。日子久了,我便积郁成结,患了那顽疾。”
“我先前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被他给逼的,我从小就讨厌他,越长大越不想被他控制,可他为了博一个诚信的名声非要让我履行婚约,我便反抗,他越是想控制我,我就越是不想让他得逞,这便是我先前那样不想要娶你的缘由。”
“现在我想通了,管那些作甚,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就算是放弃一些东西,我都是可以的。”
“......”
温宴听完,沉默良久良久。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从前想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到最后都会集结到赵彦辰自身问题上,她觉得他这人本身就坏,薄情、孤傲、自大。
做出来的事情也都是心狠手辣,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可是今日听他这么说,倒好像是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才使得他变成这样的。
如果他的家庭和睦融洽,他应当也不会变成这种性格吧。
温宴抬眸看向赵彦辰,心中竟然有些难受。
说起来,他倒也是个可怜人。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她心里只存留了一瞬,便消失殆尽了。
他是可怜,可她难道不可怜吗?
他赵彦辰现在还有家有父亲母亲,有功名,她呢,什么都没有,如果再没了张阑之,她便真的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了。
凭什么他的人生引来的祸患要让她来受?世上没这样的道理。
“我来找你的第一日,你是完全有机会将此事告知于我的,若是你那时候对我说明,我会理解,可是你没有,所以,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谁还没个悲惨的过去呢?谁不是个可怜人?
“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不对。”赵彦辰解释道,“那时候我不想将这些事情让旁人知道,是因为我将尊严与名声看的很重,所以......才做了那些事,我真的都是被逼无奈的。”
“若是我知道后来会喜欢上你,我一定不会去做那些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温宴给打断了,“照你这么说,若是重来一次,你若是不知道后来会喜欢我,还是会做那些事,对吗?”
“你可知道我为了来上京寻你都吃了些什么苦头?八百里的路程我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到祁山的时候还遇上了黑店绑匪,若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当日便会死在那里。那时候,哪怕你送一封信给我们家说明情况,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父亲直到死都没能等到赵家的消息,最后郁郁而终。他临走前抓着我的手告诉我要我来找你,要我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要我好好活着为温家留个后。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还好意思让我原谅你?”
温宴想起父亲,眼眶忽然一阵胀痛,泪水顺势而下。
这些话她一直埋在心底,从未与人说过。
本来是想着来到上京与赵彦辰细细说说,让他心疼心疼自己,可谁知道心疼没得到,却得到了那诛心刀子。
赵彦辰听完温宴说的这些话,心竟狠狠的抽痛起来。
他当真是悔不当初,为什么要逃避,就像温宴说的,只要提前知会一声,事情便不会发展成这样。
他忍着难受走到温宴面前,将她再次搂进怀里,声音沙哑道:“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惩罚,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只要你能原谅我。”
“真的,求你原谅我好吗,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宴宴。”
温宴的脸紧贴在赵彦辰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她的心忽的也跟着悲痛起来。
人生可真难!
听到这些真相她确实心里有过动摇,有过同情。
可那又如何,赵彦辰对她的伤害已经造成了,无论如何都抹不去。
“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们这段本就是孽缘,最好的解脱方式便是你我从此形同陌路,永不相见。”
“明日,等我兄长过来,你便放手行吗?我跟他一起走,我也放过你。”
“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怎么还想着要走?”赵彦辰一下子变得无措起来,他从未有过这种强烈的不安感。
他才明白,为何方才他抱温宴,她没有躲,原来就是为了麻痹他要他答应放她同张阑之一起走。
她将他当什么了?他可是她的夫君!
“我与你真的没有未来,再纠缠也没用,你放手吧。”温宴痛苦道。
赵彦辰将人抱得更紧,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我不同意,我真的太想拥有你了,之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可是我已经在改了,我也在补偿你,你为何不为我想想,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你去娶个三妻四妾,用不了多久便会忘了我的,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装什么深情呢?”温宴讥笑道,“反正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样子便是再怎么说温宴都不会心软了,赵彦辰感觉十分心痛,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一改先前的悲戚,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他抵在温宴耳边,红着一双眼,哑着声音道,“晏晏,给我生个孩子好吗?生个孩子我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