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的话, 民女要说的事是关于赵尚书与大人您的。”那女子说道。
“奥?”张阑之似信非信的问道,“本官与赵尚书有何事?”
他与他不就那点儿事吗,他本人都清清楚楚, 难不成还能凭空出现点旁的事, 还是他不知道的?
那女子警惕的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 “这里人多眼杂,恐怕不方便说,能不能换个地方?”
张阑之未接话, 只冷漠的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心底暗暗琢磨着,她到底是想要说什么,这般遮遮掩掩,莫非其中有诈?
迟承看出自家大人的顾虑, 便对那女子道:“放肆, 在大人面前岂由得你讨价还价?有话你便说,不想说赶紧走, 再挡在此处小心你的脑袋。”
那女子看了一眼迟承手中的刀,吓的往后缩了缩, “大人, 民女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要说, 在这里说不安全的。”
“奥?”张阑之收回视线,瞥了一眼迟承,显然有些不耐烦, “有何不安全?本官乃朝廷命官,在本官的府邸前没有不安全一说, 你要说便说, 若是敢使诈, 本官定不饶你。”
“民女要说的是几个月前大人在赵府中药一事。”那女子见张阑之根本不信自己,忙解释道。
那次的事情她可是受害者,明明下合欢散的事情与她无关,却让她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当时她就是想要在夜里给赵彦辰下药,爬爬他的塌,当个姨娘而已,怎么就替人背锅,被赶出来了。
半路上好不容易遇上个搭伙儿过日子的,那人也因为伤了温宴,被抓住下了大狱,生死不明。
她本来今日想借着这件事拿捏拿捏张阑之,可没想到这张大人这般不信任人。
此番,拿捏是捏不住了。
敢问这个世上还有人比她更倒霉的吗?
她简直恨死温宴与赵彦辰了,恨不得将赵家搅得鸡犬不宁。
前两日赵府闹事的时候,她便一直守在暗处盯着他们,后来看见张阑之郁闷而归,她便起了心思。
既然赵彦辰与张阑之两人因为温宴闹翻,那她便将这浑水搅得更浑一些吧。
那件下药的事情她最清楚不过,于她而言也是救命稻草。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得靠着这事儿翻个身才行。
若是将事情真相告知张大人,那他一定会去赵府为自己讨公道,正好如她所愿。
若是他不去呢,也不打紧,她还可以利用这件事在张府混口饭吃,再不用过那颠沛流离的生活。
既然高冷的赵大人她攀扯不上,攀扯攀扯温柔的张大人总是行的吧。
当了丫鬟后,她便好好干活,指不定哪一日入了大人的眼,还能被抬个姨娘什么的。
那她的人生不就走上巅峰了,看谁还敢小瞧她?
张阑之一听中药二字,立即就知道了这女子是谁。
因为中药的第二日清晨,赵彦辰曾派人给他送过书信,说下药的婢女找到了,并且已经发卖。
他记得信上写着,那个想要爬主子塌邀宠的丫鬟名唤白桃,也是赵彦辰先前救治的女子。
他将她带进府里安置,给她个落脚地,本以为那女子会安分守己如其它仆从一般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哪知,这女子后来竟走了歪路,频繁的踩到赵彦辰的底线,他便毫不留情的将人发卖出去了。
张阑之望着白桃,眸光闪过一丝阴沉,他的预感是对的,这女子果真不是个善茬。
“你是白桃?赵府之前的婢女?”他问道。
“是的,大人,您真的是好记性啊,竟然还记得婢子。”白桃欣喜道。
她一兴奋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站起来就要往张阑之身前靠,迟承立刻出刀挡在了白桃面前。
“再敢往前一步,试试!”
白桃被这刀给吓的不轻,一下子跌坐了回去,求饶道:“大人饶命,民女只是高兴糊涂了,方才逾矩了,实在是抱歉。”
“行了,废话少说。”张阑之很是不悦的开口,“将人带至偏厅,我随后就到。”
他其实对于这种爬床的女人也很鄙夷,这一点他与赵彦辰倒是一致的。
总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就连女子也一样,安安分分的做做丫鬟不好吗,非要去攀那不属于自己的高枝。
并且,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能养家糊口,就算不在府上做丫鬟,去采药换钱也是能过日子的吧。
他与温宴先前就是这样的,苦倒也不算很苦,一样是人,他们俩能做到,旁人怎么就做不到了?
这女子现在跑来告诉他这事,只怕是打了什么主意,得小心堤防才是。
迟承收起刀,指了指大门旁边的侧门,对白桃道,“随我来。”
白桃心下暗喜,看样子落脚之地是有了,今夜再也不用挤那破庙了。
张阑之瞧着他们二人背影消失在侧门处许久,他才进入府内。
适才在湖边站的太久,皂靴底部与衣袍都有些潮湿,穿着很是不舒适,他换了身衣裳。
而后,又往书房去了一趟,处置了一些事情,才匆匆赶往偏厅。
他现下十分好奇,这白桃会同他说什么,难道那日中药另有隐情不成?
白桃在偏厅中间站着,迟承在一旁盯着她,谨防她出些幺蛾子。
他也觉得这女子目的不纯,总像是憋着什么坏。
偏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等的太久,白桃都快坐不住了,但她又不敢放肆。
自等到张阑之过来的时候,她才感觉活了过来,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去迎他。
可迟承可不给她这机会,直接拔刀将她逼了回去。
“站好,休要靠近我家大人!”
张阑之在厅中坐下,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道:“说吧,什么事?”
白桃往他面前一跪,立即红了眼,“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那日大人您中药,下药之人不是我,我是被当成替罪羊发卖出去的,真正下药之人另有其人,绝对不是我。”
初闻此言,张阑之有一瞬间的惊诧,下药之人另有旁人?那会是谁?
可即便他很好奇,也不会轻易相信白桃的一面之词,冷冷问道,“不是你,那是谁?”
“是赵大人自己!”白桃说到赵大人三个字时,神情显然变得亢奋了,“那日他在酒中下药是专门对付大人您的。”
“只可惜事情失败了,为了给您个交代,赵大人便将一切罪责都推给了我。只怪我当时也是色迷了心窍,在屋里藏了合欢散,好巧不巧的让管家给找到了。”
“赵大人?!”张阑之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桃,反问道,“他对我下药做什么?”
这简直就是惊天奇闻。
“为了撮合您与小姐的好事,我敢保证,赵大人就是这个目的。”白桃很是笃定的道,“那时候他嫌恶小姐,想要将她赶紧嫁出去。”
听到这几句话,张阑之皱起的眉头才缓缓松开,竟是这样?
“你凭什么认为他下药的目的是这个?又怎么判定是他故意为之?”张阑之追问。
“那日大人们开始用膳的时候,民女便被管家以查赃物的理由给抓到前院儿了,大人您肯定记得当时饭厅里没有一个丫鬟仆从在场吧,虽然后面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猜也能猜得到。”
总之不论张阑之当时与温宴的事情成没成,她都会成为替罪之人。
白桃后面的两句话张阑之没仔细听,因为他只记得前面那句‘府里当时没有一个丫鬟在场’,这个他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还觉得奇怪呢,他送温宴回揽月阁的时候路上连一个丫鬟都没见着,当时药效也发作了,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
现在听到这番话,他才明白过来,究竟是为何。
听起来,倒像是自己被赵彦辰算计了。
张阑之摩挲着衣袖上的暗纹,忽然想到这样的事肯定属于机密,一个丫鬟又从何得知。
他疑惑的问道,“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事是赵大人做的?不能是猜测吧?”
“我看见了的!”白桃立即接话,“那日大人与小姐在菜园摘菜,赵大人其实是站在听雨阁二楼全程看着的,那时他看了一封信后,突然大怒,就命令下人去准备药酒了,我那时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还有,大人此前与小姐相遇的种种,也都是赵大人一手安排的,从第一次开始,便是了。”
从第一次开始便是了?张阑之愕然。
果然那时候他与温宴的初遇是有问题的。
那日确实很奇怪,他出来找赵彦辰,明明跟着他走的,怎么后来拐了个弯就没了他的踪影。
他四下看了看,都没找到赵彦辰,却在芦苇丛处看见了温宴。
从那次以后,他与温宴便开始慢慢熟络起来,后面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
思及此,他忽然想到那次温宴受伤,难不成也是他安排人刻意引导他过去的?
当真是个善于伪装的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啊。
“好手段!”张阑之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冷笑道,“既然事情做都做绝了,为何又要回头抢人呢?”
为什么不再下些狠手强制温宴与他成婚,那样总比现在让他陷在这种尴尬的情形里好吧。
至少他们已经是夫妻了,还有赵彦辰什么事。
不过,虽然张阑之很生气,但是一想到他是在撮合自己与温宴,忽然又没那么憎恨他了。
他倒是做了件好事,如果当初赵彦辰选择的人不是他,换作旁人,温宴那日只怕已经被人污了名节。
一时间,他都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恍神间,忽听得白桃问道:“大人,此事您先前都不知道吗?”
赵彦辰摇摇头,“不知。”
他回过神看着荔枝,忽然严肃问道:“你今日来同我说这些,是何居心?”
他说的很直接,白桃也回的很直接。
“大人,民女眼下无处可去,说这些只是想在您府上求个差事,得个落脚的地方。”
“民女手脚麻利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求大人看在民女将中药一事如实相告的份上收下民女吧。”
白桃伏在地上朝张阑之叩了叩头,一脸的期待。
张阑之看着下面跪着的女子,静默无声,停了半晌。
若说要收留她,肯定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人留在府里难保不会出什么麻烦。
不过,他也不是不能帮她。
他倒是可以给她一些银钱,甚至还能为她寻一个新的落脚之地。
就在方才入府之后,他收到了来自琼州的传书,书信上详细讲述了关于赵彦辰老宅的情况。
赵老太爷先前为了自己士大夫的名声一直强迫赵彦辰娶温宴,可是赵彦辰一直不愿意。
并且,他还十分抗拒去杨县接人,温宴那次走投无路来找他,他也很不喜欢。
但是赵永权却不管他愿不愿意,执意要他娶温宴,赵彦辰对此事深恶痛绝,所以想方设法要将温宴嫁出去。
结合这些事情再联想到白桃说的那封信,张阑之便能确定,中药之前赵彦辰看完书信勃然大怒是为什么了。
想必那日,赵永权去信给他,是催促他将人接过来早日大婚呢。
不过人心都是会变的,今日传回来的书信上面还说了一件重要的事。
说那赵永权高兴坏了,因为他的孙儿升了官,成了大晋第一权臣,他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有他孙儿这么一个活招牌在,什么士大夫的名声也都不重要了。
出去之后,他逢人便说自己是尚书令大人的祖父,众人对他唯唯诺诺,巴结的跟什么似的。
人一飘起来,就开始眼高于顶了,什么小县城村野之女,身份低微自然也不能与他孙儿匹配。
他正在到处给他孙儿张罗女人,安排自己的人进去赵府,好控制赵彦辰。
想必送人过来,怕是也提在日程之上了。
眼下赵彦辰将自己府中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不就是不想让赵永权知道吗。
这事对张阑之来说简直如有天助,他得赶紧将这事儿添把火,让它烧的更旺些才对。
他压制不了赵彦辰,赵永权总能吧。
到时候,他再趁机将温宴给接出来,一箭双雕。
张阑之想了想,道:“本官可以为你安排去处,不过你得答应本官两件事。”
白桃方才被晾了半晌,已经没了底气,想也未想便一口应下,“大人您尽管说,婢子一定答应。”
她还未等张阑之说收下她的话,便已经开始将自己当做张府之人了,连民女都不说,直接改口自称婢子。
迟承愣是看她不顺眼,在一旁盯着她,脸色很不好。
张阑之根本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又不留人在府上,在意那么多作甚。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道:“第一,将你方才说的下药一事一五一十的写出来,并且要签上名字按手印,第二,本官给你些银钱,你去琼州赵家将今日做的事情再对着赵老太爷做一遍。”
“并且,还要说他现下正将温家之女软禁在府上,不日便要成亲,一定要一字不差,事情办成之后,我便命人在那边给你找个住处。”
赵永权生性多疑,只有派人去当面说,他才可能会信。
闻言,白桃傻了眼,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大人,第一条婢子可以做到,但是第二条,婢子做不到。”
她怕去了琼州哪里还有机会再接近张阑之。
“嗯?”张阑之神色森寒,语气十分严肃,“若是不照做,那你今日连银子都拿不到,等将事情办好,本官会再给你一些银子作为补偿。”
“本官府上不缺丫鬟,你的目的本官知道,不就是想要做姨娘吗,实话告诉你,本官这辈子都不会有三妻四妾,你便死了这条心,能给你银子傍身已经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事情。”
即使中药那事与她无关,也没人敢收留这样的丫鬟。
琼州治安一向很好,他想,白桃过去,自然是会比在京城过的好的。
毕竟她已经上了人牙子的名单,手脚不干净,狐媚惑主,哪家府上敢要?
听张阑之这么一说,白桃便不敢再纠缠了,只默默道:“好,婢子答应大人,但是婢子要先看见银子。”
张阑之颔首,朝迟承瞥了一眼,迟承立即便出去了。
......
赵府。
温宴这会儿正坐在屋子里的圆桌前生闷气。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的雪反光将这黑暗衬得略微不那么压抑。
她在等赵彦辰,等着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她见兄长。
赵彦辰送走张阑之后,便一直在书房办事,没有出来。
直到夜幕暗下来才从书房出来,往琼华院走。
“夫人还在生气吗?”他淡淡问道。
“还在生气呢,大人。”林值有些无可奈何。
赵彦辰幽幽叹出口气,朝那无一丝星子的夜空看了一眼,呢喃道:“到底如何才能让她开心起来呢 。”
今日哄她亲了自己一下,她那表情恨不得要杀了他,这不是他想看见的。
他只想与她好好过过日子啊。
“大人,夫人一直想要见张大人,不若......就让她见一面吧。”林值大着胆子开口。
他也知道夫人一直闷闷不乐,甚至抵触自家大人,这种情况眼下也没有好的方法解决。
唯一的法子就是顺着她的意来,哄着护着,日子久了她总能心软吧。
赵彦辰无话,走到一盏兔子花灯前停下。
他负手立着,抬眸望向那兔子的眼睛,忽然想起从前温宴见到他笑的眉眼弯弯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她满心满眼的全是他,给他做蜜饯,给他做剑穗,还给他做衣裳,桩桩件件无不让他想念。
现在她恨透了他,哪里还能对他好脸相向。
以至于他每次都要使些强迫的手段制住她,这其实也不是他想要的。
这样他是得到了许多,但是温宴不开心啊。
眼下束手无策,恐怕只能试试林值说的法子了,看看能不能先让温宴高兴起来。
只有她心情好了,她才会忘记那些不堪的曾经,也才能看见现在他对她的好。
不若找个机会请张阑之过府,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其实见一面,也不会怎么样的,毕竟他们二人都有了夫妻之实。
只要他不放她走,那她就全然属于他一个人,张阑之也没法子带走她。
“明日去张府一趟,请张阑之过府一叙。”他无奈吩咐道。
“是,大人。”林值忙应声。
大人总算是听了一回劝了,林值十分欣慰。
“走吧,回去哄哄夫人去。”赵彦辰重新启步,往后院走。
不大一会儿,他便到了琼华院。
刚刚踏进院子,便看见温宴迎了出来,朝他问道:“我哥呢?走了吗?”
“走了。”赵彦辰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回到屋子里,径直走到暖炉旁停下。
他将她的手放在上面烤了烤,关切道:“看你这手凉的,都比那外面的冰碴子还冷。”
烤热乎了,他又将她的手握到自己大手里搓了搓。
温宴冷冰冰的看着他为自己做这做那,心下不觉欢喜,反而火冒三丈。
她直接抽出自己的手,质问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他是我哥!”
眼见着温宴又开始发脾气了,赵彦辰忙缓了神色,安慰她道:“不是不让你见他,我只是担心你见了他,心就飞了。我有多在乎你,你是知道的。”
“强词夺理,你以为你不让我见他,我就能将心放在你这儿吗?”温宴呛声道,“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讨厌你。”
这句话赵彦辰已经听了许多遍了,平日里她说讨厌他,他还能接受。
可是现在说着张阑之的话题,她又说了讨厌他的话,这不明摆着表明她心里装着的是张阑之吗。
赵彦辰心中异常烦闷,忽然又不想请张阑之过府让他们二人见面了。
他沉下脸来,冷冷道:“你还想要我怎样?我都这般低声下气了,你还是不肯能原谅我吗?”
“你放了我,我便原谅你,我们这样勉强在一起只会伤害彼此,不会幸福的。”温宴怒视着他,一字一句尽显凉意。
“放了你?不可能,这辈子你都要与我在一起。”赵彦辰气极,拉过温宴的手便要将人往怀里带。
温宴极力挣脱他,拔下头上的簪子,指着赵彦辰道:“怎么,你又想对我使那下作的手段吗?你敢过来,我便死在你面前。”
“宴宴。”赵彦辰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我今日没有那个打算,你把簪子放下,别伤了自己。”
温宴见他当真有些妥协的意思,便乘胜追击,继续道,“不放,除非你放我走。”
“你......”赵彦辰忍着怒意,继续哄道,“我劝你是怕你伤到自己,不是为了放你走。你身子娇贵,那簪子扎一下便是一条口子,我会心疼的,赶紧放下,听话。”
“不可能!”温宴倔强的道。
眼见着那簪子要扎破温宴的肌肤,赵彦辰再也端不住了,连忙道:“只要你听话,我明日便安排你同你兄长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