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几乎是从睡梦中惊醒, 这一惊吓让她顿时睡意全无,就连周身的疲惫也都一扫而光。
她屏息凝神,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自从失忆之症恢复之后, 她睡觉就变得比较浅眠, 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造成这一结果的自然还是先前经历的那些事情,她的心总是被不安占据着。
就算是现在身在安全的没有一丝危险的张府, 并且有张阑之的庇护她都觉得不安心。
适才被这么一闹,吓她浑身都起了一层冷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透过珠帘纱幔往外看,竟是一丝亮光也无。
整个屋子,乃至屋外皆是一片漆黑,且寂静的可怕, 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眼下已经到了隆冬, 天气越发的不好起来,一到晚上苍穹之上便有大团大团的乌云浮在空中, 遮天蔽日。
这情景,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蓄势待发, 只等召唤。
温宴努力在这黑暗里寻着光亮, 可是什么都寻不着。
她记得睡着的时候,屋子里是点着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灯熄灭了。
温宴轻轻拨开塌上的帐慢, 伸出头往外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一阵阴森寒冷之意扑瞬间便将她包围。
她冷的打了个寒颤, 忙拉紧衣襟, 捂住即将要出口的喷嚏。
按照方才的那道声音来看,她知道,这屋子里一定是进了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进来后停在那里不动了。
那人是在酝酿什么,是来偷东西的?会不会杀人越货?她暗暗想着,就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张府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贼子过来,
温宴呼吸滞了一瞬,侧耳再听,仍旧没听见任何声音。
四周静谧使然,无声的让人害怕。
她在暗,敌也在暗,她看不见他,但并不代表他看不见温宴,就是这般情形才最为令人恐惧。
温宴如坐针毡,眼下这种情况她哪里还能安心坐着。
她缓缓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下塌穿好鞋子,再慢慢往外间走去。
就这么被动待着实在是太难受了,她得出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外面。
外面那人却是正在等着她出来,毕竟人在塌上不好动手,且又不能伤了她,于是黑衣人便一直守在外面,伺机而动。
没等多时,果然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来,他往外间门帘后的漆柱缩了缩,尽量让自己不那么被发现。
温宴摸着黑往前走,首先便想要去点燃那灭了的烛火,因为看不着东西实在是太不安了。
她连贼人在哪都不知道。
怎知,刚刚摸到烛火旁,还未拿起火折子,后背就挨了一记,陡然失去意识往下倒去。
站在门帘漆柱后的黑衣男子即时将她接住,而后将她抗在肩上,轻轻跃出了窗户。
临走时,还将窗户给关上了。
黑衣人携着温宴一路走街串巷,飞檐走壁,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奔跑,生怕晚了一分。
跑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一个暗巷里。
那里早早就等着一辆制式极为高贵的马车,不用看,光看那架势就知道是来自上京的权贵大家。
黑衣人到了那马车跟前儿,低声朝里面禀道:“大人,人带了。”
马车内的人未露面,也无过多的话,只淡淡道:“送进来。”
这一句话虽然听着没什么波澜,也感受不出什么情意,但是那人却带着绝对的隐忍。
黑衣人挑开车帘,将温宴送到里面早就已经铺好的软垫上,而后跳下马车,命令车夫策马回程。
里面坐着的男子冷着眸子上下打量着昏睡着女子曼妙的身姿,眯了眯眼。
长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滑过,带着绝对的占有欲。
“往哪里跑?在我身边难道不好吗?他能给你的,我也能,再怎么跑,最后还不是要回到我手里。”他垂眸低声呢喃。
摩挲了片刻,他又将手伸到她的唇瓣上碾磨一道,而后送至鼻端嗅了嗅,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就知道她会来找张阑之,先前说着喜欢他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不过,不打紧,推出去的一切他都会慢慢收回,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赵彦辰端正坐着,脊背挺直,整个人都朝外散发着孤傲之气。
只消人看上一眼,便不敢再与他对视,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身子显得无欲无求,可是视线黏腻不堪,一直停留在温宴身上,寸步不移。
整个马车内室都充斥着冷梅香,与温宴身上的茉莉花香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了一片独有的清香,沁人心脾。
矮几上置着的薄纱灯笼内的烛火随着马车的移动轻轻摇曳着,朝外散发着晕黄的灯光。
这烛光薄薄的打在温宴垂散了满垫的墨发上,好似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子,金灿灿的,迷人眼眸。
她双眼紧闭,长睫纤盈的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唇口轻启,均匀的呼吸着,看的赵彦辰一时迷醉了。
倒是越发的好看了,才一日不见而已,她怎么就这么让他抓心挠肝的想念。
他看着她,内心的喜欢越发深刻起来。
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里飞快穿梭着,外头的静谧被一道呼啸而过的寒风打散。
这风卷着街巷两旁的银杏叶子翻滚而下,飘飘洒洒的落了满地。
马车跑过,车轮带风携着落在地上的金灿灿的银杏叶子又飘扬而起。
将这冬日特有的景象彰显的淋漓尽致。
天色越来越沉,暗到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冷风越发的刺骨。
林值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谨慎的扫着四周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抓着缰绳的手都快冻的握不住了,他松开缰绳,送到唇边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感觉稍微暖了一些,又继续抓紧缰绳往前跑。
岑凌则在前头骑着马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守护着马车内的主子,可谓是尽心尽责。
这一次他们二人同时领命看着温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人给跑了。
林值瞧着马车内车帘处透出的一道坐的笔直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一开始大人就不该那样做的。
早早的就接纳了温姑娘,后面也就没有这么复杂的事情了。
哈出的白气瞬间便被寒风吹散,不知飘向了何处。
走了约莫一刻钟,天上忽然开始下起了雪。
先是下的雪粒子,砸在马车顶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后越下越大,慢慢的变成了鹅毛大雪。
赵彦辰怕这声响吵到温宴,便将她抱到自己的怀中,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雪花纷纷落下,不大一会儿的时间便将马车顶棚给盖得严严实实,一些雪花还顺着飘动的车帘钻进车内,搅乱了一室暖意。
“安儿,快将这帘子按住,莫让冷风进来,临儿在睡觉,别弄的得了风寒。”一个约莫三十的女子蹙眉吩咐着。
“是,母亲,我这就收拾。”宁安忙按住恣意飞扬着的窗帘。
将将按住帘子,马车内很快便重新回暖了。
“伯母,这两日我都十分繁忙,没有去拜见您实在抱歉。”张阑之声音温和如玉,眉目透着歉疚。
“不打紧,之儿莫要有心理压力才是,我老婆子知道分寸,你们现在都是大官了,肯定会很忙,哪里还能得怪你。”宁母慈爱的笑了笑。
她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双颊被太阳晒得通红,眼下还有一圈雀斑。
虽然才三十岁,但是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
整个人虽打扮也很显老气,但是她却与那些乡下的妇人不同,贤德宽厚,内心通透无比。
她本来可以跟着两个儿子一起尊享老夫人的生活,可是她在宁家村住了一辈子了,怎么都舍不得那里。
于是便一人留在乡下,种种地,养养鱼,顺便带带孙儿。
两年前收养了失忆的张阑之后,她尽心尽力的帮着他调养身子,一来二去间,生了亲情,她便将张阑之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那日在菜地拔萝卜,一收到宁安的飞书,看见信上说张阑之要成亲,请她过来当高堂之事,她高兴的简直都要哭了。
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带着孙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因为大儿子在五百里外的上曲当县令,儿媳为了能照顾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孙儿暂时就留在宁家村,这回来参加婚宴,便是一起带来了。
“伯母不怪我便好,这次来一定要好好住上几日。”张阑之温尔一笑。
宁母笑眯眯的看着张阑之,说道:“好好好,真是好哇,之儿都娶亲成家立业了,明年我老婆子是不是又要多出一个孙儿孙女儿来了。”
闻言,宁安忙打岔,“娘,瞧你说的,这生孩子还得问问未来的嫂嫂,阑之可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呢,生孩子多辛苦啊,你说是不是阑之?”
“伯母说的是,我这成亲了孩子肯定是得有的,宁安这话倒也不假,等宴宴身子调养好些了,再看看什么时候要孩子。”张阑之心中被暖意包裹着,十分畅快。
他倒是现在就想要,可奈何温宴她不愿意,他还能强迫她不成?
不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去强迫她做那些事。
“好好好,都是好样儿的。”宁母抱着还在熟睡的临儿笑盈盈的道,“临儿这孩子一个人孤独惯了,你们两个最好是一人先生一个,给他做个伴儿。”
宁安听了这话,顿时红了耳朵。
他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哪里能想到生孩子那处去,这话说的他怪不好意思的。
张阑之瞧出来他的异样,打趣道:“你还会害羞,都多人大的人了。”
“张阑之,你闭嘴,不许说我。”宁安佯装怒道。
他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这会儿倒是很向往有个女子能喜欢自己,只可惜他觉得他太憨厚了些,花灯节那日看中的姑娘一个都不想理他。
几人聊着聊着便到了张府门口,小厮见大人回来忙拿来脚凳准备着。
宁母便在宁安与张阑之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而后跟着一同入了张府。
“伯母,您先跟着宁安一起到花厅等着,将宁儿放在客房歇着,我先去看看宴宴,让下人将新准备的喜服拿过去给她换上。”张阑之温声道。
“好,你放心去吧。”宁母道。
先前张阑之一到宁府便将今夜先简单行个礼的事情告知他们了,这会儿并不需要做过多的布置。
不敢太过张扬,怕被人发现端倪。
在本朝,曾明文规定,只要两人心意相通在互相同意的情况下行了拜堂礼,那么便已经算是夫妻。
婚嫁乃大事,从无人敢亵渎。
更何况,张阑之需要与温宴有这层关系,这样往后他再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不必要顾虑许多。
毕竟名声什么的还是要重视,就算是官再大,也抵挡不住坊间的不堪流言。
将人安排好后,张阑之便去了清疏院。
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紧,想温宴这会儿一定在房中等着他,就像新婚妻子盼着夫君那般。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一入院子,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推门而入。
“宴宴,我回来了。”他欣喜的朝里面唤道。
话音一落,屋内并无人应答。
并且他才发现这屋子里竟然没有点灯,他分明记得走的时候烛火明明是亮着的。
张阑之顿时便感觉到有一丝不正常的气氛弥漫在屋子里,他记得宴宴往日睡觉最是怕黑暗,怎么会熄灯睡觉。
他忙打开火折子点燃烛火,屋子里登时就亮了起来。
“宴宴,你睡着了吗?”他又唤了一句,还是无人应答。
张阑之心下一沉,忙挑开纱帘,向塌上望去。
这塌上哪里还有人,只有凌乱的寝被散在上面,里面已经没有了余温。
他在里面摸了摸,只感觉到到处一片刺骨的冷,说明人在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他的背后顿时起了冷汗,恐惧与难受同时升起。
宴宴她......难道是睡不着起来闲逛时,在府里迷了路?
又或是想着他们二人的身份觉得还是有顾虑,就逃跑了吗?
不不不,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立即否认,宴宴那会儿是笑着答应他的,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银杏,滚进来!”他几乎是怒吼着朝外面喊道。
在偏房打盹的小丫鬟惊得一个激灵,险些从凳子上滚下来,她跌跌撞撞的跑进正屋,望着自家大人这骇人的模样,心都快跳出来了。
“大,大人,婢子在的。”银杏哆哆嗦嗦的回话。
她刚刚睡得太沉,手都有些压麻了,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我问你,小姐去了何处?”他急道。
“小姐......”银杏朝那塌上看了一眼,“小姐一直都在屋子里的啊。”
她虽然是在偏房待着,但是正对着窗子,若是有人从里面出来自是看的清清楚楚。
打盹前,她分明还来看过小姐,她就在里面睡着的,这么大晚上的她一个弱女子应该不会出去吧。
“没出来过,那怎么屋里没人了?”他声音带着怒意,“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他今日是真的怒了,平日里对待下人都极其温和,小丫鬟看见大人这样都吓坏了。
她一下子跪倒在地,忙道:“大人,婢子该死,婢子不该睡着的,大人请赐婢子死罪。”
张阑之听到死罪这两个字就头痛,“要你死有什么意义?还不赶紧在府里四处找找。”
他现下心急如焚。
银杏叫着几个小丫鬟开始在府里四处搜寻温宴的踪迹,可是将府里都翻遍了都没找见人。
她战战兢兢的回到大人面前,禀道:“大人,婢子将府里边边角角都找过了,就是没有找到小姐。”
“大人,小姐想必早已不在府里了。”迟承小声提醒道。
迟承是张阑之的贴身护卫。
张阑之余光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不需要你提醒我,本官还能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认清现实,不想想象温宴不在府里离他而去,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迟承见他这样,心里委实不舒服。
他家大人已经够苦的了,这么才找回来的小姐也要不见了,这就是在剜他的心啊。
张阑之在台阶上站着,望着漫天飞絮,闭了闭眼。
“既然府里没人,那就赶紧去外面找。”
“是,大人,属下这就安排人去。”迟承忙道。
于是他叫了管家过来,召集了十来个府兵出去满大街寻人了。
眼下将近年关,晋帝为了庆祝这一佳节,将宵禁的时间暂时取消。
因此,很多人白日忙碌完,夜里便都出来了,路边摆摊的多不胜数,摊贩们都趁着这个时间赚取银两。
张阑之自然也没闲着,与宁安说了情况之后,他便带着贴身护卫迟承匆匆出府寻人。
只是他发现的太晚,出来找人的时候,温宴已经被赵彦辰用马车带着回了赵府宅邸。
两人刚好错过。
这会儿温宴正被赵彦辰抱着往琼华院走,林值紧跟在后面撑着一把巨大的伞为他们二人挡雪。
这次,他没有再将人送回揽月阁。
荔枝帮着昏迷的温宴换了衣裳,清洗了身子,最后再由着家主抱着她放在了卧榻之上。
因为赵彦辰喜欢干净,不止是身子,还有心理。
他认为温宴在旁的男人那处待了许久,还宿在旁的男人睡过盖过的寝被之下,心理上很是不能接受。
于是,一回来便命人给温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换的也是他为她重新准备的衣裳。
那两日温宴昏迷不醒,他专程请了尚衣局的女使过府按照温宴的身量给她定制了许多衣裳。
先前她一直穿白衣,因为是要守孝他都没说什么。
现在马上要出孝期了,再不能穿着白衣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毕竟出嫁从夫,他还在,再穿白衣就不大合适了。
那日进宫办事除了办陛下吩咐的事情,另外一件事便是为温宴做衣裳。
尚衣局人多,做起事情来非常迅速,只两日的时间便将他要的三套衣裳全部都做好了。
他本来兴致勃勃的带着衣裳回来看她,想给她一个惊喜,哪知一进门迎接他的是惊吓。
赵彦辰当场就发了很大一顿火,从揽月阁出来后他站在院子外面的那棵树下朝里面看了许久,眸光逐渐深沉。
往日温宴在这里,他觉得这揽月阁上上下下都很温馨,可自从温宴逃跑,这里便成了他最厌恶的地方。
他觉得这揽月阁同它的主子一般,不顺从他,甚至想要逃离。
所以,这一次将人寻回,干脆直接送到他的房中,不再去那劳什子的揽月阁。
下人都退出去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屋中早早就起了炭火,里面十分暖和,外面风雪大作,却丝毫都影响不了这份温暖。
温宴现在还未转醒,安静的躺在榻上,赵彦辰站在塌边看着她。
一双瑞凤眼满目含情,凌厉已经荡然无存,这一面只有在面对温宴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看了一会儿,他缓缓在塌沿坐下,长指轻轻在温宴的脸颊上摩挲着。
自从他认清楚内心,温宴对他的吸引力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无法自拔。
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心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后,缓缓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难得温柔。
今日折腾了许久,他也乏了,褪下外袍,准备去沐浴就寝。
刚推开门,踏出去,就险些与一人撞上。
他顿时沉了脸,冷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先前都是怎么说的?”
“大人!不好了,张大人寻来了。”林值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节不礼节的。
方才守门的护卫来报,说是张大人带了十几个人过来,气势汹汹的站在府门口。
这架势是要打架啊,他怎么能不急。
上京两大巨头如果打起来,那这个年怕是要过的不平凡了。
“来了便来了,慌什么?”他冷冷道,浑不在意。
“他.......他带了好多人!”林值急的大喘气。
“奥?”赵彦辰嗤笑道,“这是来抢人了?不自量力的家伙!”
正好,趁这个时间挑明,让他知道知道,温宴到底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