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行事老练,墨祁玉对她是言听计从,亦步亦趋,让钟明烛有种自己多了个手下的感觉,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反而习惯的很,对墨祁玉指手画脚,好不自在。
他们跟着那些修士,待他们降低高度往山林中去时,便将步撵留在云中,御剑跟上去,钟明烛张开结界藏住了气息,那些修士被跟了一路,没发觉半点异常。
那林中竟藏着一个偌大的地穴,像是被什么削断的一样,异常平齐,那些人钻入地穴,钟明烛和墨祁玉也跟进去,里面很深,曲曲折折不断往下,竟像是通往了山体腹中。
洞中弥漫着浓厚的水汽,四壁光滑,似是流水冲刷而成,钟明烛忽地想到第一个修士说的黑水岭的水潭,便想这地穴说不定以前真的是潭水,如今水势退下,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洞穴。
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她正如此寻思,视野忽地开阔起来,若非顶上有钟乳石往下滴着水,她甚至会以为闯进了哪片山谷。
里面阴森森的,寒气很重,而且还有些异样的腥臭味,像是什么腐烂了一样,墨祁玉从未见过这类场景,忽地扯住钟明烛,支支吾吾似乎着想说什么。
怕的话你就先走吧,给我留个传送阵。没等他开口钟明烛就打断他,丢下这饱含不屑的话就头也不回继续往前,都到这里了,她才不要无功而返,那些修士加起来都敌不过她一张灵符,所以她底气很足。
可她这么一激,却偏偏激起了墨祁玉不服输的念头,钟明烛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都没露出惧色,他堂堂太上七玄宫继承人,才过来就灰溜溜回去,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你、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他挺直腰板,不退反进,催动飞剑抢到钟明烛前头,小姑姑留我在此助你一臂之力,我岂会临阵逃脱。
呵。钟明烛扯了扯嘴角,不再与他多言。
行了片刻,前面隐隐传来人声,她观察四处,以朱明帖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布下障眼之阵,然后唤了墨祁玉,一起藏入其中。
那处位置刁钻,不易被发觉,可是处于高处,前方的景象一览无余。
除了他们跟踪的那十几人外,里面还有三人,一共十五个人,有大半才炼气期,地上有个摆了一半的法阵,后来的那十几人到了后便拿出灵石,继续摆起阵来。
看来那些人此前已来过一趟,因为灵石不够才出去拿的。
钟明烛不由得感慨自己运气好,早一刻,晚一刻,都会和这些人失之交臂。
待法阵摆好后,十几人便拿出法器催动灵阵,只见那灵阵上闪过浅金色的光点,然后那些光悉数没入了地里。
这是什么?钟明烛不解道,她本是自言自语,不料墨祁玉却能答得上来。
这是采灵阵,他们是觅宝会的。
觅宝会是什么?不能怪钟明烛孤陋寡闻,修真界林林总总有数百上千的宗门,她平时也不怎么上心,是以不知道的要居多。
若非因为陆离,她估计连墨沉香都不会知道。
一路被钟明烛压着,这时终于能表现自己了,墨祁玉说不出有多得意,笑容藏都藏不住,看得钟明烛想把他的脑袋摁进那洞穴里。
原来觅宝会是僬侥城珍宝楼下属的势力,珍宝楼之所以能十年开一次拍卖会,一方面是身处中立无论正道邪道都能做上生意,另一方面就是有觅宝会四处寻宝。
时代变迁,山河移位,不少天材地宝都深埋于地下,觅宝会就专门寻找这些无主之宝,它并非是一个门派,多招揽散修为己用。毕竟散修不属于任何势力,而且分布四海,再者,修士中以散修对凡世最为了解,消息也最为灵通,凡世的大多传说实际上多少由真正发生过的事演变而来,觅宝会将采灵阵传授给散修,散修能根据传说找到寻访宝物可能埋藏处,若发现灵宝,而散修便能从中得到分成,用来提升自己修为。
以散修之能,发现的宝物大多都算不上贵重,可是零零碎碎,积少成多,整合起来就是不容小觑的财富了。
墨祁玉解释完后,地上有一处突然迸发出灿烂的光芒,像是那那些光点都汇聚到了那里一样,而后那十几人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欢呼,争先恐后奔到那处,有些念咒,有些索性用手,很快在那挖出一个深坑。
坑底,东倒西歪摆了十几个碧玉瓶子,上面蒙了一层灰,看起来年代很久了,估计是什么灵药。
还真的挖到了。钟明烛仿佛被那些人感染了一般也露出愉快的神情,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那些说书人知道这里有宝物,为什么不自己来取,还有如果去抢过来,那些人会不会和她拼命。
她倒是挺想看看那些是什么奇珍异宝的,可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就觉得地面突然震动起来,以那深坑处,震动得尤其厉害。
奇怪她以灵识一探,没有在附近发觉其他人的气息,下一刻便见那不过一丈多长的深坑迅速扩大,变成了几丈长,似乎也在不断变深,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团黝黑的阴影。
这显然不是那些人所为,因为他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惊讶很快变成了惊恐。
只见那团阴影中伸出一只爪子。
那是非常锋利且有力的爪子,看起来能够轻易撕裂砖瓦,啪一声,重重拍在地上,然后又一只,接着一团散发着黑气的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从外形来看是四足兽,它往前走了几步,喉间发出低低的吼声,黑气中的眼睛大如铜铃,散发着杀戮之气,它一挥前爪,便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传出,已有一个修士被它扯到嘴边。
其他修士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竞相跳上飞剑,可已为时已晚。
在他们慌不择路时,又有七只形态各异的四足兽钻了出来,在最后一只从洞穴中抽出闪着寒光的尾巴后,地上的洞穴消失了。
紧接着就是一场单方面的猎杀,那些至多不过筑基的散修怎么敌得过那些妖兽。
墨祁玉一把抓住钟明烛,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眼中写满了惶恐,他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不住颤抖。
钟明烛却还有功夫笑。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她摸了摸鼻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四下细细张望了一会儿才从墨祁玉手里抢来一道刻有小型传送法阵的灵符。
激活传送阵后,她神情自若踏入其中,视线掠过仍旧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墨祁玉,犹豫了一下,一把将他扯进阵中。
白光一闪,将两人的身影吞没,灵气波动被妖兽发觉,下一瞬,他们原本立足之地就被拍得粉碎。
那种小型的传送阵目的地往往不精确,传送距离短,最多只能几十里,过程也不如大型法阵那般安稳,短短一会儿几乎要把人五脏六腑都晃出来,从白光中跌出后,两人只觉头晕目眩,缓了好一阵子才能站起身。
那、那那那是妖、妖兽,我、我墨祁玉反应过来后就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开口,可说了半晌都不成字句。
太上七玄宫百废待兴,并没有参与此次诛妖,他又是初次下山历练,一下子直面八只随便那只都能轻易将他撕成碎片的妖兽,心中惊恐可想而知。
钟明烛一个字都不想说,招出飞剑,将墨祁玉拽上来,便往步撵停留之处而去。
这是要去哪?墨祁玉失声问道。
他还没从八只妖兽的惊吓中缓过来,什么风吹草动都叫他害怕。
当然是去僬侥。钟明烛皱了皱眉,强忍着不耐解释道。
她是真的很想把他丢下,之前在地穴中就起过这个念头,但一想到他那厉害的小姑姑,只能按捺住脾气,心里不知道把他骂了多少遍。
传送阵将他们送到黑水岭西南的位置,和步撵隔了三个山头,她不敢直接从那片林子上头过,特地绕了道,到了晚上才行了一半路。
可有时候天算不如人算,她打定主意要离这些妖兽远远的,可才行至山脚就感觉迎面逼近一道冲天的煞气。
气势竟是比先前长离诛杀那只妖兽还要凶猛,叫她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这这这身后墨祁玉显然也感觉到了那股威压,顿时再度语无伦次起来,吵得钟明烛觉得有前只蜜蜂在耳朵前嗡嗡飞舞,不胜烦扰。
这什么这,大不了就留你给它们当个晚饭。她勾了勾嘴,笑得有些阴森,听得墨祁玉一个激灵险些从飞剑上滚落,见他被吓成这样,她才满意地抿了抿嘴,随后便张开折冲之阵,同时捻了几道灵符在手,屏气凝神待着那煞气的主人现身,不忘叮嘱墨祁玉再找些法宝出来,你小姑姑给你那么多东西,就是让你摆着看看的吗?
哦哦!墨祁玉手忙脚乱在储物戒里翻找起来,很快拿出一盏油灯,不算明亮的光线罩住二人。
钟明烛顿时觉得源源不断的灵力自灯中涌来,朱明帖上的光纹也明亮了许多,可她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的机会,嗤笑道:你学公鸡打鸣吗?还没到天亮呢。
不消多时,那股煞气已在极近处,腥臭味和浑厚的咆哮声一并传来,前者熏得叫人几欲窒息,后者震得耳朵深深发痛,钟明烛不敢掉以轻心,只待那妖兽到身前就将灵符全部丢出,可在她扬起手时,却意外发现那妖兽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越过他们头顶,绝尘而去。
这怎么回事?她疑道,话才出口,就发觉那妖兽后面,还跟着什么。
似乎是个修士,在察觉到那修士的存在时,钟明烛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原来那煞气并不是自那妖兽身上而来,而是来自那修士。
原来那妖兽竟是在逃命,所以才没注意到钟明烛和墨祁玉,那修士经过钟明烛身前时,似乎看了她一眼。
那凌厉的眼神,莫名有些熟悉,钟明烛还没想起是谁,那妖兽和那修士的身影便都消失不见了。
这倒是奇了她喃喃道,心底竟莫名浮上些许凉意。
在擦身而过瞬间她姑且探了一下,发觉那修士应是元婴中期以上修为,可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能对得上号。
还有那人身上的煞气,回想起来似乎和妖兽的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却一时捉摸不透,就在她忖度其间差异时,只见远方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笔直地没入云中,好似要将云霄都撕裂一般。
风中隐约传来凄厉的哀鸣,她觉得那大抵就是那妖兽发出的。
终究还是被追上了呢。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要去一探究竟,可她还是忍了下来,暗中记住那道血光的位置,然后驱剑飞快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三章全部修了一遍
第36章
四季常青的竹林中,简单的四合小院,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被红衣女子推攘着站到客房前,看着轻掩的木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敲了敲门,道:
是我,竹茂林,请问我能进去吗?
他问完后回头看了眼百里宁卿,后者朝他挥了挥拳头,顺带磨了磨尖锐的犬齿,威胁之意昭然,于是他只能继续苦笑。
百里宁卿前几日每天都要去长离屋里坐一会儿,然而仅仅是坐一会儿,她茶都喝了三壶,长离只管打坐调息,顶多在回话时候睁一下眼,可所谓回话,也不过是一只手数的清的几个字。
起先她还有些脾气,拍拍桌子什么的,到最后整个人都焉了,便整天在院里晒太阳,绝口不提要和徒弟培养感情的事,今日得到了千面偃的动向,有事要向长离交代,她却说什么都不愿过去,反而这事甩给了竹茂林。
你是她师公。撂担子还理直气壮得很。
她才元婴修为,你怕什么?这可不像你。竹茂林笑她。
往常被嘲笑了,百里宁卿定是要讨回这口气,最差也要咬他几口,这次却一反常态,愁眉苦脸道: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我和她说话,说得我嗓子都冒烟了,她一共就回了我两次,一次是嗯,一次是是的,我横看竖看都是逐客令,我倒宁可和她打一顿,算了算了,还是你去吧,花言巧语我学不来。
谁要你去花言巧语。竹茂林无奈,可百里宁卿打定主意不想和他废话,不由分说将他往长离屋前一推,板着脸大有不依她就要你好看的意思。
于是他只能照做。
以往百里宁卿都是直接推门进去,他性子温吞,不似她那般莽撞,加上长离是女子,他贸然闯进去未免太过失礼,所以才敲了门又求问。
他本以为长离多半不会理会,不过他既然问过了,到时候进去了也算不上唐突了她。
不料没过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一道冷清的嗓音:请进。
即便他见多了风浪,此时也露出稍许意外的神情,怔了下才客气地回道:失礼了。
说罢便轻轻推开了那扇木门。
天将晚而余晖未收,门开后,夕阳在门槛后投下大片几近绚烂的色彩,最远那块,悄无声息攀至竹塌那片白衣上,将银丝勾勒的而出图纹染得好似烫起来似的。
青丝悬瀑,仅以同样素色的发带缚起,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皮肤上印上浅浅的暗影,除却平稳悠长的呼吸,便没其他任何声息了。
若说这是李琅轩的傀儡,这炼器大师大抵真的会把这当做是冒犯他的傀儡能说能笑,哪会如此安静。
竹茂林脑海中忽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本打算进屋,可见了里面的景象却收住了脚步,驻足于门槛前,忖度片刻后开口:宁卿行事鲁莽,但绝无害你之心,还望以后莫要怪她。
长离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中映出火似的颜色,轻轻应了一声,她的声音很低,气息平稳,除却那声回答后无其余动作,仍是像泥塑木像般,纹丝不动。
听到这声毫无感情的应答,竹茂林倒是没有不自在,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来,从发梢到衣角,一寸不落,将每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细细看着她将目光落在别处的眼眸,他好似看出了什么似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不忍。他活了许多年,历经了世间百态,能看到的,比醉心武道、修为也不如他的百里宁卿要多得多。同样的平静,他却从中看到了惑。
无知是以无惑,无惑是以无忧。
反之,若开灵识,认万物,必定会自其中生出惑,以及忧。
他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问,而是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度抬起头,已恢复最初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笑道:我知道你其实有在听着,这便开门见山吧,当年宁卿将千面偃困于极北之地,虽然尚不知他为何会逃脱,但他既逍遥在外,势必要寻宁卿和你报仇,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得知他动向,便打算以你为饵,诱他前来,好将他生擒。待重新擒得千面偃,我们便不会继续干涉你,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