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提前一个月发来信函,他们会派使臣来访拜仁。得知使臣是哈维后里奥开心极了,在哈维抵达都城的那天,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及众臣一起迎接了他,国宴之后里奥先回到宫中,过了一会儿哈维也过来了。施魏因施泰格知道他们久不相见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提前告诉里奥他在睡觉前再过来。里奥自然想像少年时那样和哈维一起住、通宵畅谈,但这不合规矩,他不想看施魏因施泰格吃醋或为难,也就没提这要求。
里奥回到宫中等了一会儿,下人通传说哈维来了。里奥立刻迎出去,到了门口一见到哈维便一把抱住他。
“哈维!”他扑到哈维身上,两人紧紧拥抱着。
哈维拍着里奥的后背,“我还以为要过上十年八载才能再见到你。”
“别这么说,现在不是见到了吗。”里奥答道。哈维的声音沧桑了不少。
“看看你,已经是拜仁的皇后了,”哈维放开里奥、打量着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里奥点头,拉着他走进会客厅,那里早已准备好酒水点心,两人在软椅上坐下。
“不痛不痒,没什么劲头,但也还算顺利,抱怨不得。”
“他对你好吗?”哈维问,没直接提施魏因施泰格的名字。
“再好不过了,”里奥微笑,“他从未在别人身上花过心思,这么久过去了还是只在意我一个。”
“算他有眼力。”哈维笑道。
“快告诉我国内怎么样了,杰拉德他们还好吗?还有塞斯克、普约尔——”
“杰拉德和塞斯克要结婚了,”哈维笑道,里奥高兴地叹了一声,哈维讲起他们的趣事,讲起巴塞罗那的众位朋友。里奥和他们平常也有通信,但信件都要经过检查,写的也只是些不甚详细的近况,只能得知朋友们还安好,幸福与否、状态如何就全然不知了。
里奥与哈维久久地聊着。那天里奥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巴塞罗那,回到久违的故乡,被朋友包围,还是那个随性快意的年轻储君。很久未有过地,他忘却了皇宫的束缚和烦闷,与哈维谈天说地,一直到深夜才让他告辞,回住处睡觉了。
“明天还要见面呢,”施魏因施泰格打趣里奥,“看你依依不舍的样子,好像哈维明天就要走似的。”
“我很久没见他了呀。”里奥说,到底看着哈维和侍从们的身影在转弯处消失才回到房中。
那晚和施魏因施泰格就寝时,里奥滔滔不绝地说起他和哈维的聊天内容,巴塞罗那如今怎么样了,那里的朋友们都在各自做什么,闹出了什么样有趣的事。他说个没完,施魏因施泰格好久没见到他兴致这样好,也不忍打断他。
“好久没见到你这么高兴了,”待他终于停下时施魏因施泰格说,“里奥,你不喜欢拜仁吗?这里让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你别乱想,”里奥说,“哈维是我的朋友,好久没见的朋友来探望你,你也一定高兴。”
“你在拜仁有朋友吗?”
“当然有了,马克就是。或许马尔科也是,我很喜欢他们。”
“但在巴塞罗那朋友更多吧?”
“当然了,我在那里长大,如果这都没朋友,我的人缘是有多差?”里奥笑起来,“不仅杰拉德、普约尔、哈维他们,还有好多将士,我们都是朋友。大家一起出生入死,早就不分彼此了。”
“我希望你在拜仁也能有那么多朋友,”施魏因施泰格说,“我在意你的快乐,里奥。”
“我很快乐,巴斯蒂安,”里奥握住他的手,面庞在夜色中洋溢着喜悦,“在拜仁有你就足够了,我只要你就好了。”
“见到家乡的朋友那么高兴,倒好像是这里亏待了你似的。”
“你再这样乱想我要生气了,巴斯蒂安。虽然我在巴塞罗那长大,但这里是你的国家,我是你的皇后,我一刻也没忘过,”里奥说,“……说到这个,要是什么时候能回去一次就好了。你说不忙的时候会陪我回巴塞罗那看看,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事情太多,我走不开,里奥。”
里奥靠在他身上,轻声说道:“我没怪你,巴斯蒂安,我们可以等,等到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做好准备、一起回去看看。现在都两年多过去了,巴塞罗那一定变化很大……”
施魏因施泰格吻了过来,两人缠绵许久后,里奥问起施魏因施泰格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我想带哈维去附近转转,不想整天闷在都城里。他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想带他去周围走走。你去过格雷弗尔芬吗?那里远吗?好玩吗?”
“哪个地方我都不觉得好玩,”施魏因施泰格笑道,“怎么忽然想要出城了?慕尼黑更繁华也更安全,你在都城里我还放心些。”
“嫁过来两年多了,连出个城都不让,”里奥撇撇嘴,“怎么说我也是征战沙场的人,去旁边的小城玩玩、还能有谁伤了我不成?”
“我是担心你,万一有人伤到你可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有朋友来一趟的,你还不让我出门……我在慕尼黑呆了两年半了,最多只去过郊外,这次哈维来了,你就让我和他出门去逛逛,我都憋坏了。”
施魏因施泰格略想了想,答道:“那好吧,但一定要早点回来,最多三天。”
“三天都不够赶路的!七天。”
“五天,宝贝。”
“六天,就这么定了,”里奥说,不等施魏因施泰格说话,忽然捧着他的脸吻了起来,“谢谢你,巴斯蒂安!”
施魏因施泰格笑了,搂着他接吻。
“别忘了向宫里报备,让他们提前把马和人都准备好。”
“放心吧,不会出错的。”
“一定按时回来,宝贝。”
“不按时回来我还能去哪?”里奥笑道。
两天后里奥在原定时间出发了,施魏因施泰格对他又叮嘱一番,看着他的背影在道路尽头转弯后消失时,施魏因施泰格心中怅然若失。他从没让里奥离开过都城,这次他匆忙和友人离开,要过上六天才能回来,自己这六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回到书房,施魏因施泰格拿过未处理的文书挨个看着。没处理的事物很多,他一直忙到晚上,直到夜深了才起身离开。施魏因施泰格还未离开书房,下人忽然通传说诺伊尔阁下来了。施魏因施泰格示意让他进来,诺伊尔立刻大步迈进房间。
“陛下,刚刚皇后宫中人来报,说在整理房间时发现皇后的后印不见了,”诺伊尔说,施魏因施泰格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却注意到诺伊尔神色惊恐,如临大敌,“同时莱万多夫斯基也刚刚告诉我说书房中有几份机密的文件都消失了。皇后宫中人说,不仅是后印,连同皇后从巴塞罗那带来的佩剑、戎装都不见踪影,下人们想到皇后今早和哈维一起离开皇宫,担心会出事,于是通报给我,皇后今天忽然出城,事出蹊跷,为还皇后清白,我已经让赫迪拉带人去追他回来了。”
施魏因施泰格一时懵住,问道:“你的意思是——”
“皇后似乎打算离开拜仁,回到巴塞罗那——我们绝不敢诽谤皇后——但他带着机密文书一起消失,很可能早有预谋。”
“荒唐!”施魏因施泰格怒斥,“你在污蔑皇后叛国!他不可能离开拜仁,更不会离开我!”
“陛下,赫迪拉已经去追了,如果能追得上,您可以亲自问问皇后,也好洗刷他的冤屈。”诺伊尔说。
“他只是和哈维一起去附近的城镇散散心,怎么可能是逃回巴塞罗那!他是我的皇后,是拜仁的皇后,他怎么可能离开!”
“请您息怒,陛下,现在赫迪拉将军可能已经追赶上他们,待他们回来,您自然可以向皇后问个明白。他将军事文书、后印和自己从巴塞罗那带来的佩剑都拿走,如果只是去附近的城镇走走,怎么会拿着这些东西?”
施魏因施泰格不说话了,这时克洛泽也来了。
“陛下,我听说了皇后打算离开拜仁,已经让信使赶去最近的几个边境出入口、让他们严守边境,不让皇后离开。赫迪拉会追上他的,您暂且放心。”
听到他也这样说,施魏因施泰格不禁有些动摇。没过多久,莱万多夫斯基也来了,他说机密文书共丢了十三份,外人一旦掌握这些信息,会对拜仁的军事弱点了如指掌,文书的泄露对国家极为不利。皇后宫中的人也将丢失的东西列了清单,除了后印、从巴塞罗那带来的佩剑与戎装外,皇后宫中最名贵的几件珍宝也不见了。
虽然夜色已深,但大臣们还是纷纷赶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施魏因施泰格愈发相信里奥决意离开自己已经是事实了。他们都在等赫迪拉的消息,到了午夜,信使先回来了,转告施魏因施泰格说皇后已经被赫迪拉将军拦下,现在大队人马正在向都城返回,再过半天就能到了,信使还说文书、后印均在,他的衣物、佩剑等丢失的东西都找到了。
“皇后或许只是被巴塞罗那使臣蛊惑,加之思乡心切,才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举动。”克洛泽说。他一反常态,为皇后说话,但诺伊尔等人均未有惊讶的表现。
“叛国罪的罪名太大,请陛下千万三思,不要重罚皇后,以免拜仁与巴塞罗那再生事端。”诺伊尔说。
“巴塞罗那同样是强国,惹怒他们没有好处。请陛下宽容皇后这一次,既顾念了陛下与皇后的感情,又不会破坏两国关系。”莱万多夫斯基说。
施魏因施泰格一言不发,他被里奥想要离开他的念头震惊,好一会儿都听不见别人的话。大臣们左右劝着他,有人说皇后这样的叛国行为不可饶恕,一定要重罚,甚至要废除他的皇后身份,但克洛泽等一直在劝说施魏因施泰格让这件事小事化了,不要惹怒巴塞罗那,不要伤及他和皇后的感情。
施魏因施泰格心乱如麻,克洛泽遣散众人,和他单独谈了一会儿,最终说道:“陛下,拜仁可以容下一个异国的皇后,但却不知拜仁在皇后心中地位如何……我和您一样震惊,原以为您与皇后感情深厚,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一次或许皇后只是被人蛊惑,请陛下宽恕皇后,但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拜仁是不会容忍的。”
他的话像是已经认定里奥是有预谋离开一般。施魏因施泰格仍在里奥可能离开他带来的震惊中,他好半天没答话,最后用没有底气的声音说:“米洛,我想这件事可能只是误会……里奥不会离开我。”
克洛泽不反驳他的话,只是以并不信服的口吻说道:“当然,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可能只是皇后受了别人的挑唆。”
他越是这样说,越像是已经确认了里奥今天出城确实是为了偷偷潜回巴塞罗那。这时已经过了午夜,波多尔斯基和拉姆也赶来了,提到皇后时两人都说他或许只是太想家了,并说他离家多年难免想念、独自在异乡居住一定有很多难处等,那些话浸到施魏因施泰格脑子里,愈发让他恐慌。
第二天清早,赫迪拉带着里奥与哈维回来了,里奥面有怒色,他只是和哈维出城去附近游玩,早就报备过,也早就告诉施魏因施泰格了,还没等到地方就被赫迪拉和兵马追上,说他要在没有离境许可的情况下逃回巴塞罗那,并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东西。他说里奥带了文书后印之类的物件离开了,里奥让他只管搜查,原以为查不出什么东西后他就会离开了,自己和哈维好继续赶路去附近的城镇,可从换洗衣物的包裹里忽然掉出一堆里奥没见过的东西,先是一大堆文书,接着又是后印,赫迪拉口口声声说他叛国、要逃回巴塞罗那,现如今证据确凿,让他跟自己回去,里奥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人陷害了。
回到宫中,里奥和哈维一起被带进议事厅,施魏因施泰格不开口,别人也不敢说话。他的眼睛落在里奥身上,里奥向他坦荡回望。施魏因施泰格略有犹豫,踌躇片刻后走到里奥身边,在他耳畔低声问道:“你真要离开我?”
“那怎么可能?”里奥回问,“你知道我只是和哈维去附近走走,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施魏因施泰格深陷里奥可能离开的恐惧中,昨晚又听众臣轮番说了许多,先入为主以为里奥确实想要离开。众人轮番分析这件事,施魏因施泰格认为克洛泽的解释合理些,他说或许皇后也只是被蛊惑了——哈维一来皇后就要离开,这很可能是哈维的主意。
“那今天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里奥问,“我好好的出门去玩,没走多远就被赫迪拉追上,还说我要回巴塞罗那,这怎么可能?”
“你带着后印离开,我以为……”
“我都不知道那东西怎么跑进我的行装里的!我拿着它干什么!”
“陛下,”克洛泽开口道,“陛下,还是让皇后证明自己的清白吧,他奔波了一天也累了,洗刷冤屈后也好回宫歇息。”
“证明我的清白,”里奥紧紧盯着克洛泽,“那首先也要说说我犯了什么错吧?”
克洛泽垂下眼,貌似恭敬说道:“皇后于今晨随巴塞罗那使臣哈维·埃尔南德兹共同离开都城,并携带后印、国家重要文书等物件,众臣下心生疑虑,唯恐皇后在没有离境许可的情况下意图返回巴塞罗那。”
“什么文书和后印,我根本碰都没碰过,我的行装里不过带了几件换洗衣物,这些东西是谁放进去的我根本不知道。”里奥回答。
“是谁给皇后收拾行装的,还不快带进来!”克洛泽喝道,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被带了进来。
“是你整理行装的?”克洛泽问。
“是我,但我发誓,我什么都没见过,我听大人们说什么文书,诸神作证,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女孩吓坏了,一面发抖一面抽泣。她是里奥成婚后就一直在里奥身边服侍的人,里奥知道她细心却胆小,不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不是你,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皇后的行装里?”诺伊尔问,“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碰过皇后的行装?”
“我把他交给皇后的随从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女孩哭着说。
克洛泽让他指认随从,随从又说他把行装交给了装车的下人,于是又牵出一个人来,三人谁也不承认自己向行装中装过其他东西。克洛泽审问一番后又叫来里奥宫中的人,询问还有在今天进过皇后宫中,下人们都回答说宫中只有皇后一人,除此之外只有哈维·埃尔南德兹大人在启程前来过。
“哈维只是去叫我一起出发的。”里奥说,眼睛里闪着火,众人见他表情忽然阴沉都紧张起来,仿佛只要有人说哈维有嫌疑他就要对那人挥剑似的。
“埃尔南德兹阁下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克洛泽结尾说,“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埃尔南德兹阁下这次来拜仁、为什么会想去慕尼黑附近的城镇?”
去附近城镇是里奥的主意,但哈维不想让人认为里奥有心离开,自己答道:“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和皇后一起逛逛罢了。”他板着面孔望向克洛泽。
“这么说你不是为了将皇后带离拜仁?”克洛泽问。
“不,我不是,”哈维回答,“我是来探望他的,不是来接他走的。”
“那你怎么解释后印和文书?”
“我和皇后一样不知情。”
“那您呢,皇后?”克洛泽转向里奥,“埃尔南德兹阁下刚来你就和他以及重要文书等物品一起消失,您怎么解释这件事?”
克洛泽审问起两人来,天色黑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他一次次用误导性的话语提问,让里奥和哈维看起来仿佛真的准备离开拜仁一般。过了半天事情仍旧没有结果,克洛泽最后宣称说可能是下人们的失误和陷害,对施魏因施泰格提议说将三个下人都送去牢狱里审问,并说这件事或许确实与皇后无关。
他用非常明显的息事宁人口吻在议事厅中这样对施魏因施泰格说,在场人都心照不宣,认定了皇后确实想要逃回巴塞罗那,他们被抓现行后,陛下为了维持两国关系才给了他们台阶下。事后克洛泽将三个倒霉的下人关进狱中反复审问,一口咬定是他们将后印等物品放入皇后行装中,到底将三人判了罪、关在牢狱中了。
所谓的皇后叛国出逃事件在正午时收场了,众人散去,只有施魏因施泰格与里奥还留在议事厅中。
“你不是真的想离开我,对吗?”施魏因施泰格问,想起他前天晚上忽然重提想回巴塞罗那一事,今天就被人发现带着后印和文书消失。
“我当然没那样想过!我是被人冤枉的!”里奥立刻否认,“你的大臣们从来都不喜欢我、从来都将我当做外人,他们说我叛国、要离开拜仁,你就相信了吗?”
“我只是担心你真的要离开我。”施魏因施泰格说,没向里奥说出他心底的恐惧,以为里奥就此远走、赫迪拉无法追上他时,施魏因施泰格忽然陷入慌乱,忘了思考,只以为自己此生再不能见到里奥。
“你两年多从没提过出城,这次哈维一来,你忽然就说想去外面走走……”
“我从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才什么地方都不去!”里奥对他怒目而视,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移开目光,低声说道:“这次朋友来看我,或许是我太高兴了,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可以提些任性要求……看来还是我奢求太多了。陛下放心,今后我什么地方都不去,就呆在慕尼黑都城里,一步都不离开。”
“里奥,别这样,”施魏因施泰格拉过他抱住,“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里奥忍着胸中堵着的一团闷气,说道:“请陛下允许哈维·埃尔南德兹即刻离开都城。陛下无需再担心他将我带走,我也不必担心他再出事。”
施魏因施泰格求之不得,立刻同意了。里奥转身告退,说要送朋友一程。施魏因施泰格立刻让一排侍卫跟着里奥,以护卫皇后安全的名义跟在他身旁。
从议事厅离开后,里奥立刻催促哈维离开,以免其他人再生事端、把他困在拜仁。哈维原打算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如今不过三天就离开了。
下人们收拾好东西、装车备马,里奥和哈维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里奥难以想象两天前他还那样快乐,他见到了久违的朋友,他们叙旧,像从前那般一起喝酒打猎,并打算去附近的城市游玩。可这一切都被所谓的“叛国出逃”终止了。
“有人在为难你,”哈维说,“你一定要小心些。”
两人站得位置远,身旁无人,他们说话别人也听不见。
“我宁愿回到战场上,哈维,”里奥说,忽然发作,“我宁愿一个人和千军万马作战、宁愿万箭穿心、战死沙场,也不想在小人的阴谋里被他们摆布和暗算。”
“你不在战场上了,里奥,你在拜仁,在皇宫里,从前你是储君,就要做储君做的事,现在你是皇后,自然有皇后的职责。”
“皇后的职责不是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我为……”里奥声音一抖,低沉了语调,“我为爱情来到这里,却要活在屈辱和污蔑中。他们排挤我、诽谤我,我都忍了,这次却要连你也一起怀疑!怀疑你要带走我的那些人——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斥责我的朋友!”他陡然抬高声调,“什么后印,什么文书,我要是想走,会在乎他拜仁的后印?会想要他们的军事文书?这偏远蛮荒的地方又有什么好处了,难道我会想要!”
“里奥,小点声,”哈维握住他的手臂劝着,“今时不同往日,说话再不能这样没顾忌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哈维?多少日子我没这样说过话了?什么皇后,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里奥泄了气,“今天你在这儿,也只是和你我能说说这样的话……”
“我本以为你一切都好,现在出了这种事……我很为你担心。他们今天能说你叛国,明天就能说你通敌,把你从后位上拉下来还在其次,如果限制你的自由,甚至加害你……后果不堪设想。”
里奥被这件事搅得乱了心智,哈维如今即将启程,他只摇摇头安慰他说道:“没事的,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至少我还有巴斯蒂安。”
“我承认他是个可以信赖、可以托付的人,”哈维说,“但他是一国之君,坐到这个位置上,往往有许多身不由己。你曾经也是储君,更明白这道理。”
里奥低头不语,知道哈维所言非虚,今天他忽然背上叛国的严重罪名,也让里奥第一次意识到他所见到的平静有多不堪一击,所谓宠爱又多么无用。
下人已经准备好车马,恭敬站在一旁等待哈维出发。哈维抱住里奥。正以为他要说出道别的话时,里奥却听他说道:“我担心你的处境,里奥,你是巴塞罗那的王,无论如何不能被人欺辱。如果事情有变,别忘了慕尼黑城中还有你一只jūn_duì。”
他忽然提到那支分散着隐藏在城中的jūn_duì,里奥已经遗忘这件事很久了,听到哈维这样说时自己还吃了一惊。那是他远嫁拜仁后巴塞罗那偷偷派遣来的,jūn_rén们分批前来,扮成平民的模样,生活在城中四处,只为里奥若有朝一日身处险境时能护他周全、将他带离拜仁。
拍拍里奥的肩膀,哈维与他道别后走了。
哈维离开后,施魏因施泰格在晚饭前照常去了皇后寝宫,他们一直是一同用晚饭、一同就寝的。他到了里奥宫中后,刚迈进前厅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陛下,皇后嘱咐过我们,说他最近身体不适,这几天不能陪您了。皇后还叮嘱说罗伊斯殿下有孕,陛下若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施魏因施泰格惊讶极了,他知道里奥会不开心,却没想到他会不见自己,这种情况还从未有过。
“他什么时候说的?”
“下午回到宫中时就嘱咐了。”守卫答道。
正是他刚刚送走哈维的时候。施魏因施泰格问道:“他心情怎么样?身体有不舒服吗?”
守卫露出为难的神色,答道:“皇后确实脸色不好,可能确实身体不适。”
施魏因施泰格在心中叹气,这时通向大厅的门忽然开了,特尔施特根见到他后行了个礼,说道:“陛下别在前厅里站着了,进来歇一会儿再走吧。”
他把门拉大,知道施魏因施泰格惦记里奥,让他和自己一同进了正厅。
“他不高兴了吗?”施魏因施泰格问。
“皇后高不高兴可不是我能揣测的,”特尔施特根说,“我只奉命守着他、陪着他。”
“他是不想见我才推说身体不适。一定是生气了。”施魏因施泰格叹气。
“‘推说身体不适’?”特尔施特根重复道,“您这样说就委屈皇后了,他确实不舒服,眼下不到六点钟,他已经睡觉了。”
“睡觉?我以为他只是推脱不见我……”施魏因施泰格问,“他连晚饭都没吃?”
特尔施特根摇摇头,带他穿过走廊,走到里奥卧室门口,轻推开门,施魏因施泰格看到里奥蜷缩在被子中睡得正熟。特尔施特根把门关上,两人走回正厅。
“他到底怎么了?”
“皇后没说什么,只是没精神,回来之后一直无精打采的,没多久就说困了,一直睡到现在。”特尔施特根说。
“这时候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下半夜一定要失眠了,”施魏因施泰格忧心说道,“他还是不高兴了,我从不记得他有过作息这么反常的时候。”
“或许皇后只是累了,这一两天的事都太费心力了。”
施魏因施泰格望着卧室的门。
“不为难你们了,他说不能见我,我还是回自己宫里吧——不行,那地方多少年没住过了……我还是去马尔科那儿,皇后不也是这么嘱咐的。马克,要是皇后什么时候醒了,你一定告诉他我来了,他要是想见我,你马上派人叫我过来,无论什么时候。”
特尔施特根点点头,送施魏因施泰格出去了。
施魏因施泰格没等来皇后想见他的消息,仍只是每天晚上去里奥宫中问问情况。三天后,施魏因施泰格再去皇后宫中时,守卫没再说皇后身体不适,他向施魏因施泰格行礼时面露微笑,显然皇后没再让他把国君拦在门外、他自己也松了口气。施魏因施泰格迈着大步进去,里奥没像平日那般在正厅等他,而是在卧室外的小会客室中。他脸色还好,只是身上懒懒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你来了。”里奥向他微笑,施魏因施泰格在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
“身体好了吗?”
“已经好了。这几天让陛下担心了,请陛下别见怪。”他答道,面色平静,仍对施魏因施泰格微笑着。
他一口一个“陛下”,比从前疏远了不少。
“你还在生我的气?”施魏因施泰格问,自己立刻补充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该听信别人的话,可我真的怕你会走……哈维应该在这里多住几天的,应该让他多陪陪你,可事情变成这样,我们也是不得已才让他提前离开……”
“让他提前走是我的主意,不是陛下的错——”
施魏因施泰格环顾四周,只有旁人在场时里奥才这样叫他,现在屋中只有他们两个。
“里奥,别这样叫我,你从前不这么生疏的。”施魏因施泰格握住他的手。里奥似乎疑惑片刻才反应过来,说道:“我大概是睡糊涂了,巴斯蒂安。我没事,也没生气。好几天没见你,脑子反应不过来了。”
“别吓我,”施魏因施泰格环住他,手在里奥的臂膀上滑着,“这几天我仔细想了,确实是我错怪了你。我太怕你会离开了。那天的事我们都忘掉吧,你想出城,我明天就陪你出去,我们去附近的小城上住几天,或者在外面扎营,就像你从前在军营那样。”
“好啊,但过段时间再去好吗?”里奥轻声说,“这几天我累了。”
听到他话语温柔,态度如常,施魏因施泰格宽心不少,但里奥可能离开自己的设想仍让他忐忑。
里奥消沉了几天。他知道自己再沮丧也无济于事,他爱上了施魏因施泰格,由此必然会成为拜仁的皇后,也必然会有许多身不由己。巴斯蒂安并未为难自己,他只是一时着急和误解罢了,那次小小的争执也不过是夫妻的平常争吵。里奥振作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生活。虽然这皇宫在他眼中愈发寒冷和陌生,但他的爱人在这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第 6 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