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萧仲麟在心里清点着自己的小金库。
时不时的, 他经商的一面就会显形,手痒不已。那毕竟是前生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今生不得不放下,说实话,总觉得可惜。
归他私有的产业,都是圣母皇太后和先帝留下来的。宫中库房存着诸多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等昂贵或矜贵之物, 宫外有田产和几个营生, 有专人打理着。
前生他通读正史野史的时候, 对帝王将相的私产很感兴趣。
有比较, 就不难估算出自己是穷是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不了的是大多数。
都说帝王坐拥万里江山,天下的一切都属于他。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如果把小金库里的财产败光, 平日有个什么事,都要跟户部张嘴要银子, 待遇比乞讨好点儿:关乎朝廷百姓的才算合情合理, 关乎自己的私事都不合理, 合理与否, 户部都要讨价还价。国库充足还好点儿,赶上国库亏空的年景,刚一张嘴, 言官就会变着法子上折子数落。
私有的银子不够花可不行。
他还想把小妻子的坤宁宫内部重新修缮、布置一番呢。为这件事把自己弄得一穷二白或是跟户部要银子,她恐怕会怀疑他缺心眼儿。
这件事得记下,过个一年半载的,争取找到拓展财路的机会, 给自己和许持盈多攒点儿梯己银子。
小金库的事情有了定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国库。这两年,因为战事的缘故,国库银子一直吃紧。
这才是当务之急。
朝廷缺银子的时候,往往是百姓最不好过的时候。京官跟地方上伸手,地方上便会加重百姓的赋税,一来二去,陷入恶性循环。
这情形绝对要避免。倒也不是太难办。
去年冬季,部分官员找由头跟南北两地要银子,许之焕强行拦下了,原主也是满口赞同。
习惯了原主带来的种种麻烦之后,他慢慢发现了原主不少优点。
原主脾气一上来就犯浑,怎么样的人都会被气得吐血。
本质其实不坏。
例如对待沈慕安,并没有下狠手;例如体恤百姓的事,从来都很赞成。
真的有一颗爱民之心,可惜的是不切实际,连变法的事情都张罗过。龙椅还没坐稳就想变法,实在是费力不讨好。
再有一件事,便是关于影卫指挥使沈令言。
隶属皇室的暗卫,有暗卫、影卫两个分支。暗卫皆是男子,影卫则由身手绝佳的妙龄女子组成,她们主要负责正宫和东西六宫的安全。
沈令言身世凄苦,自幼无亲无故,四五岁的时候,上一任影卫指挥使在街头看到她,见样貌资质都属上乘,当即把她捡回府中,让她随着同龄的孩子们习文练武。
十三岁起,沈令言进入影卫,当差尽心尽力,上峰又有心提携,一步一步熬出了头。
十六岁那年,沈令言出嫁,对方是那一年的榜眼贺知非。
贺知非生得仪表堂堂,学问又没得说,人们都觉得这段姻缘极好。
然而,三个月后,沈令言与贺知非和离,惊掉了人们的下巴。具体原因,沈令言和贺家都守口如瓶,外人自然也不好意思打听。
两年前,贺知非自请外放,到地方上做了父母官,表现很出色。
去年秋日,沈令言向萧仲麟告了半年的假——进影卫这么多年,她除了成亲、和离请过几日的假,一直没休息过。
萧仲麟爽快应允,说休息多久都行,其实是在委婉地表示:我不想用你了,到了期限,上个辞官的折子就行。
去年冬日,沈令言与影卫指挥佥事交接完毕,离开京城,一路南下,游山玩水。
算算时间,将到半年,沈令言没有回来的意思。他索性传密旨召她从速回京。
有她带着影卫在宫中,起码能保证他与许持盈的安全。
许持盈与沈令言是通过郗明月相识,见面次数虽然不多,但是很投缘——沈令言比许持盈、郗明月大五岁,一向把她们当小孩儿逗着、哄着。这些,宫里的人都知道。
沈令言允诺这一两日就能进宫——明日要是再见不到她的人影,那么,很可能是委婉地让他降罪,罢免她的官职。
那可不行。
横竖只能等到明日才有结果,干着急也没用。
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想睡了。
但是,了无睡意。没办法争气地忽略掉身边的女孩。
就抱着,什么都不做就好,有什么好回避的?想到这儿,他不由分说地挪到她那边,拥住她。
“还以为你不会了。”她诚实地道。
“不抱着睡不着。”萧仲麟让她依偎着自己,又把她一只小手放到自己腰际。
“……”许持盈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仲麟亲了亲她的额头,“睡觉。”
“嗯。”
萧仲麟安然闭上眼睛,“我再抢被子,你推或打都行。”
“好。”许持盈无声地笑了笑。
过了一阵子,他柔声唤道:“持盈。”
“嗯?”许持盈很意外。这是第一次,他唤她的名字。
他有些别扭地道:“我喜欢上你了。”
“说梦话呢?”她认真地问,仰脸瞧了他一眼。
萧仲麟轻轻地笑起来,“论煞风景的本事,我再练十年也比不过你。”
许持盈不接话。
“我喜欢你。”萧仲麟的手转移到她胸前,点一点她心口,“记住。你别让我等太久。”
许持盈慌乱地打开他的手,“往哪儿瞎摸索呢?”
“……”萧仲麟托起她的脸,不轻不重地咬了她的唇一下。
许持盈翻身背对着他,“你真不能安安生生地睡觉么?”
第一次跟女孩儿表白,就得到这么个结果。萧仲麟又气又笑,把她身形扳过来,“合着我白说了是吧?”
许持盈怕他变本加厉地胡闹,柔和地道:“我听到了,也记住了。刚才在琢磨事情,就有些不耐烦。别生气。”
这还差不多。萧仲麟心里舒坦了不少,问:“在想什么?跟我说说。”
真是属小毛驴的,要顺着、哄着。许持盈腹诽着,接话道:“白日太后不是唤我过去了一趟么?跟她说了一阵子话。她希望宁王娶平阳郡主,要我帮衬。我当下就回绝了,估摸着她可能会给我使绊子,就想着,能否先下手为强。”至于涉及郗骁的事情,她没提。
他就算心再宽,也不可能丝毫不介意她与郗骁的流言蜚语。
她若反复提起郗骁,他保不齐又炸毛。正如他若总跟她絮叨符锦相关的事,她肯定会气急败坏。
“这种事儿……我能帮你的有限。”宫斗这种事,他没头绪更没兴趣,只是提醒她,“你千万小心,防着人把你与巫蛊之类的大罪扯到一起。我也会吩咐卓永、文鸳和暗卫帮你留心各处的动静。”
许持盈听了,不由得心生暖意,“我会的。多谢。”
“谢什么?谢我给了你一堆麻烦?”萧仲麟自嘲地笑了笑,“至于你整治别人,随心就是,不需与我说。记住我会尽力护着你就行。”
“那我就放心了。”因着心头的愉悦,许持盈完全放松下来,不无戏谑地拍着他的背,“我哄着你,快睡吧。”
萧仲麟失笑,“不准对我动手动脚。”她只要稍稍不安分一点儿,他就只能回自己的位置睡。
许持盈心头大乐,顺势收回手,安然闭上眼睛。
早间,许持盈醒来的时候,萧仲麟已经不在身边。
她扬声唤木香进来,洗漱穿戴的时候,问起萧仲麟。
木香笑答:“影卫沈指挥使奉召回宫面圣,卓永通禀之后,皇上就去了御书房。”
“令言姐总算是回来了。”许持盈展颜一笑。这件事,是萧仲麟给她的又一个意外。在今日之前,她以为他早把沈令言、影卫忘到了九霄云外,却不想,他不声不响的下旨把沈令言召回。
·
御书房。
萧仲麟认真审视着沈令言。
他对这女子的印象是清丽绝尘、寡言、冷血。
此刻,沈令言穿着影卫指挥使的大红官服,身量纤纤,身姿挺拔。
作为西越最受人瞩目的女官员,且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她应该给人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但是没有。
她敛目看着脚尖,神色是那种很特殊的平静:让人觉得她没有七情六欲,不会让人生出任何情绪,虽然就站在人面前,却能让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
这种修为让萧仲麟由衷钦佩。
沈令言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影卫就只是摆设。原主最信任的是暗卫统领和暗卫指挥使,一度想废除影卫这个衙门。因为沈令言与许持盈相识。
也算是人之常情。
如今的萧仲麟,保留了原主对暗卫两个头领的信任,摒弃了对沈令言的不信任——这当然不代表打心底开始信赖,但是会用一些手段,给予倚重,逐步试探。
有些事,就得抱着赌徒的心态去做。
萧仲麟斟酌片刻,温声问道:“今日午后起,可以如常当差么?”
沈令言语声柔美,语气恭敬:“回皇上,可以。”
萧仲麟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近来宫里出了不少事情,别人告诉你的,未必属实。朕与你仔细说说。”
沈令言拱手一礼,“微臣洗耳恭听。”
萧仲麟把自己中毒箭的事情如实告知沈令言,末了道:“暗卫统领那边,一直没什么进展。无妨。朕将此事交给你,留心查证,不需对外人提及。”
“微臣领旨。”
“再一个差事,便是确保皇后在宫里安然无恙。”
“微臣遵命。”沈令言行礼,随后告退。
真是惜字如金的一个女子,从始至终,萧仲麟始终没看到她神色有一丝变化,比男子还善于控制情绪。
都在宫里,沈令言与许持盈相见的机会多的是,为此,他就没特地安排两个女子见面。拉拢人心也得有个分寸,做多、做过有害无益。
·
郗骁奉懿旨进宫。
路上,他与沈令言不期而遇。
沈令言拱手行礼,“微臣见过摄政王。”
郗骁笑微微地道:“还活着呢?”
沈令言仍旧是长期示人的平静神色,“是,微臣还活着。”
“这半年都在游山玩水,也没出意外?”
“是,没有。”
附近的宫人听到,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这两个在宫里碰面的时候不少,每一次,摄政王都没好话,沈令言也一直就是这样平静地应对,看似逆来顺受,更像是懒得计较。
郗骁唇角微微上扬,“去忙吧。”
沈令言称是,侧身站到路旁,等他走开去才离开宫廷,回往自己的府邸。
郗骁大步流星地进到慈宁宫,给太后行礼之后,问道:“又有何事?”
太后屏退宫人,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今日哀家要问摄政王一些话,请王爷看在你爹娘的情面上,照实回答。”
郗骁落座,道:“要看什么事。”
太后面色冷凛,“第一件,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上次就跟你提过,你答不答应?”
“上次您说过什么?事多,忘了。”
太后忍着火气,道:“我要你娶许家女。”
“不行。”郗骁毫不犹豫地道,“这件事,我只能当笑话听听。”
“不想娶许家女,也好。那你跟我说说,想娶的是谁?”太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没想娶谁。”
太后语声转低,语气却是冷森森的:“你是不是真的看中了正宫那个妖孽?”
“别绕弯子,您是想害我,还是想害皇后?”郗骁坦然回视,剑眉微扬,“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不管你想娶谁,我都会成全你,总这样含糊其辞,你可别怪我随意找个人给你指婚。”
郗骁失笑,“您敢赐婚,我就敢抗旨。不妨一试。”
“可你都多大年纪了?嗯?”太后被他气得不轻,脸色有些发白了,“你又不是没有一等一的样貌、出身、地位,眼下朝廷没有战事了,你却还是如何都不肯娶妻。这到底该怪有心人妄加揣测,还是该怪你不知轻重?”
郗骁气定神闲,“不娶妻而已,触犯了哪条律例?”
太后加重语气:“可你是郗家顶门立户之人,就该为家族开枝散叶,总这样下去怎么成?!”
“过两年再说。”郗骁淡淡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也罢了。”太后无力地叹息一声,“你的婚事,我再等等。”
“这就对了。”郗骁问道,“还有何事?”
“还有宁王的婚事,你……”太后刚要说出自己的打算,郗骁已经摆手道:“对宁王这个人,我只想把他打成残废,看着您的情面,一直强忍着没出手。”若非是表兄弟的关系,那个混帐东西早就没命了。
语毕,他站起身来,举步向外,“我走了。没事别总唤我进宫。这是皇上的后宫,不是郗家的府邸,总让我整日里进进出出算是怎么回事?”非常不耐烦的样子。
太后怒声喝道:“你给我站住!”这个侄子,简直是天生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情。上次就把她气得失态,摔碎了茶盏,这一次,则把她气得心里直哆嗦。
郗骁吁出一口气,止步回眸。
太后缓了好一阵,才能语气如常地说话:“眼下皇上是什么样子,不需我多说了吧?他称病到底因何而起,你到如今也不知道吧?”
郗骁不说话。
“他如果不是遭了人的毒手,吃了天大的亏,何至于有这样大的转变?”太后道,“这也就罢了。可你看他最近行事,分明是把这笔账算到了我或是宁王头上。我倒是无妨,横竖都要老死在深宫,如何度日都一样。可宁王呢?宁王要是处境艰辛,你能不被牵连?当今皇上与当朝宰相联手算计,夺你的兵权还不是早晚的事?”
郗骁冷眼睨着太后,“我如今这个处境,拜谁所赐?”
“我在跟你说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却想与我清算旧账?”
“不敢。”郗骁弯唇冷笑,“我就是要跟您说说生死攸关的大事。前两年算过几卦,卦象一样,我就是不得善终的命。您想听,我说就是。”
太后身形微微前倾,神色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皇上有成为明君的资质,他就算是处以我极刑,我也认;若是注定是个昏君,那我只能做郗家不孝的子孙,做谋逆篡权的佞臣。”郗骁说着话,转回到太后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是,这些与您和宁王无关。明白没有?”
太后嘴角翕翕。
郗骁语气低低的,柔柔的,言辞却分外刺心:“姑母,如果我连造反的胆子都有,为何还要扶持别人?况且,皇上是不懂事、常犯浑,你的儿子却是卑鄙下流。万一我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你们也会跟着获罪。早作打算,离我和明月越远越好。日后,我不会再来。”
太后身形一震,铁青着脸扬起手来。
郗骁唇畔逸出温柔的笑意,后退一步,转身阔步离开。
太后望着微微晃动的珠帘,脸色变幻不定。过了好一阵子,她情绪恢复平静,唇角慢慢上扬,逸出残酷的笑容。
这就是她的侄子。翅膀硬了,不再服从她的支配,并且打心底鄙视她的儿子。
心肠何等冷硬。
过度的惊怒之后,她心神反而出奇的冷静下来。
萧仲麟所谓的生病,必是遭了宫里的人的暗算,不管是否与宁王有关,都会让宁王卷入这场是非。
儿子再不成器,也是她此生唯一的指望。她不能坐视他陷入天大的凶险。
不管他有没有做过,她都只能帮他脱险。别无选择。
眼下,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确凿的答案,如此才能妥善布置下去。
午后,太后驾临乾清宫,提出要去宁王府探病。
萧仲麟略一思忖,道:“命人把宁王送进宫中。”太后没有随意离开宫廷的道理,而且,人在宫里憋坏,总比到外面出幺蛾子要好。
不管怎样,能见到儿子就行。太后笑着说好,当即回了慈宁宫。
此刻,许持盈坐在水榭中观赏风景。这只是个借口,她是想见见沈令言。
以前沈令言一直把她当小孩儿,阔别几个月,再相见已是君臣之别,且会在宫里时常见面。
她心里倒并不觉得别扭。沈令言那样的女子,她特别钦佩,情分算不上深厚,但是打心底盼着对方过得好。
坐了一刻钟左右,沈令言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
沈令言平时的穿戴与寻常影卫一样,玄色深衣,衣缘用银色镶滚,长发如男子一般束在头顶。她吩咐了随行的影卫两句,脚步轻盈地进到水榭,躬身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问皇后娘娘安。”
“快平身。”许持盈抬了抬手,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岸边。
沈令言随着走过去。甘蓝等人留在原地不动。
许持盈这才细细地打量沈令言。离京半年,沈令言毫无变化,固然是因为过于平静的神色所致,但是容颜也如离开之前,肤色仍然莹润如玉,眉宇间不见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
“是真的出门游山玩水了?”她问道。
沈令言颔首,眼里有了笑意,“回皇后娘娘,是真的。路上遇见过一些故人、仇人,绝非谎言。”与许持盈说话,她做不到寡言少语。
许持盈连连摇头,“真是奇了,跟你与我们道辞那日一般无二,是不是晓得什么驻颜术啊?”
沈令言眼中笑意更浓,语气愉悦:“皇后娘娘说笑了。”
许持盈蹙眉抱怨:“别一口一个皇后娘娘,我不爱听。”
沈令言颔首,“那我今日少说几次。”
“刚回来就进宫当差,会不会太累?”
“不会。皇上交给我两个很重要的差事。”沈令言把萧仲麟的吩咐如实相告。
一天之中,许持盈第二次意外了,“除了查那件事,还要保护我?”
沈令言笃定地点头,“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许持盈欲言又止,笑了,“那我心里更踏实了。”
“那位爷,算是脱胎换骨了吧?”沈令言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把他改造成这样的?”早间在御书房,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情绪外露。
许持盈笑出声来,“太瞧得起我了。他是吃了太大的闷亏的缘故。”凭谁怎么想,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也对。”
“你这是要去何处?没耽误你吧?”
“耽误了。”沈令言弯了弯唇,“离开的日子太久,得抓紧踩踩点儿,看看各处有无变化。之后要去皇上出事的地方转转。”
“那你快去吧。”许持盈忙道,“得空了我们再说话。”
“嗯。”沈令言没跟她客气,行礼之后,快步离开水榭。
尽快上手,她才能确保许持盈的安全。皇上难得倚重影卫,她就算是为了许持盈,也不能辜负。
这样的局面,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除了手下,她只与郗明月、许持盈来往,很投缘。她被重用,能帮她们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去年的形势,影卫分明成了碍太后、皇上眼的摆设,她心灰意冷,觉得帝后大婚之后,她不但帮不了许持盈,而且很可能成为累赘,索性识趣地离开,做好了过个一年半载就辞官的准备。
许持盈回身落座,唤甘蓝、木香到跟前,悄声吩咐了一番。
两个丫头凝神聆听,正色点头,服侍着许持盈回到乾清宫之后,便回了坤宁宫,依照许持盈的吩咐安排下去。
再过几日,宫里就真的热闹起来了。
·
许持盈捧着亲手沏的一盏茶走进御书房,送到萧仲麟手边。
宫人已经了解萧仲麟现在的习惯,不等吩咐,便悄然退出。
萧仲麟放下手里的卷宗,喝了一口茶,满意地颔首,“这茶不错。”
许持盈柔声道:“要少喝。”他每日服药,其实不喝茶最好,但他不喝甜的,更不爱喝白水。这一点,只能由着他。
“看起来心情不错。”萧仲麟跟她开玩笑,“去御花园捡到宝了不成?”
“算是吧。”许持盈笑道,“遇见了沈指挥使,很高兴。”
“怪不得。”萧仲麟指一指砚台,“趁着你高兴,给你找点儿事情。”他总觉得她平日耗费力气的事情太少,运动量约等于零,就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没事就给她安排下厨、磨墨的小差使。
“好啊。”许持盈爽快应允,站到他身侧磨墨,“宁王进宫了没有?”
“已经到了。”萧仲麟想了想,“估摸着得天黑才能走。”
“这样说来,你大约知道他们为何要碰头?”
“这不难猜吧?太后前脚唤摄政王进宫,后脚又见宁王,一定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要跟宁王当面细说。”停了停,他蹙眉道,“我就不能主动给他们点儿苦头吃么?”总是要等着mǔ_zǐ两个惹出事来,他才能趁机给他们添堵。没意思。
许持盈轻笑道:“这就要看你了。”
看他有什么用?他只能预感到mǔ_zǐ两个对自己居心叵测,却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软肋。大男人,总不能主动找太后的麻烦,想想都觉得丢人。
忽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面带欣喜地看向她,却是刚一张口就把话咽了回去。
许持盈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想到了一个人,她兴许知道宁王一些事。用她的家族换取几句实话,她应该不会拒绝。”
“你说的是符氏?”许持盈猜测道。
“对。”萧仲麟拍了拍案头一份奏折,“符家大罪没有,小罪名一堆,从轻发落、严惩都可以。”
许持盈催促道:“那还不快派人去讯问她?”
“嗯。”萧仲麟扬声唤卓永进来,吩咐下去。
卓永领命而去,派自己的心腹从速赶去符锦所在的落霞庵,逗留一段时日,见机行事。知道符锦藏身之处的人,只有萧仲麟和乾清宫一些太监。
当然,太后、宁王有没有命人追踪,是不是已经知晓符锦身在何处,萧仲麟不敢断言。
符锦不可能轻易说出实情,要观望一段时日。倒也好说,等符家的男丁在刑部大牢住上一段时日,经受几次刑讯,符锦应该就会松口,抖落点儿有用的事情。
有了开头,就不用愁了,早晚会走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如果符锦的确无辜,罪过只是先前被太后怂恿、利用,就让落霞庵的人待她好一些。
又斟酌片刻,萧仲麟认真地问许持盈:“于你而言,沈令言可信么?”
许持盈点头。
“那么,你命人去知会她,派几个人去落霞庵,暗中监视。符锦要是被不明不白的灭口,我就又输了一局。”符锦的底细,太后似乎都不太了解。他这边呢,原主对符锦的回忆主观的很好的一面,变相的成了最大的干扰。为此,不得不以防万一。
许持因正色称是,“还是我走一趟吧,当面说说原委比较好。”
“也行。”
该安排的事情都已安排下去,能否如愿,要看好运气愿不愿意眷顾。
·
宁王在慈宁宫逗留到夜幕降临时离开。
没过多久,卓永来禀:“太后娘娘晕倒了,婉容命人传太医的时候,哭哭啼啼的。”
萧仲麟笑了,“这次是真的?”
“是。”
许持盈道:“要不要臣妾过去侍疾?”
萧仲麟摆一摆手,“不准。”
许持盈笑着称是。
应该是宁王跟太后说了什么大事,把太后硬生生气得病倒在床了。但现在不是太后生病的时候,稍稍缓过来一些,她就会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一门心思地跟许持盈斗法,为宁王斡旋。
萧仲麟对卓永道:“让文鸳过去看看,听太后怎么说。情形严重的话,朕会过去侍疾。”
“是。”
文鸳去了一趟,很快回来,道:“婉容跟奴婢说,太后娘娘没事,是她沉不住气,小题大做了。太后娘娘请皇上只管放心,早些歇息。”
萧仲麟对许持盈眨了眨眼。
许持盈笑靥如花。他一日一个样子,今日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
接下来的三日,太后需要静养,许持盈去请安的时候,都被婉容拦在门外。
沈令言妥善地安排了手下分散在宫中,搜集消息、留意异象。她自己则对萧仲麟出事的那座山发生了莫大的兴趣,每日都要山上山下走几趟,要么就是在周围来回地转。
在这时候,暗卫统领陆乾主动求见萧仲麟,说起一些发现:“那座山上,有个十分隐秘的山洞,贯穿山前山后,里面十分曲折,有人刻意用了障眼法,让人误以为只是寻常的狭小的山洞。微臣无能,到这两日才发现蹊跷。”
萧仲麟淡淡地道:“有进展就好。”
陆乾又请示道:“这两日,沈指挥使一直都留在山上,不知是不是奉旨行事?”
“对。”
“那么,这件事,微臣是否转交给沈指挥使?或者,与她协力查证?”
“不必。”萧仲麟道,“朕只是让她在山上寻找遗失的一个物件儿,你等她几天。”
“是。”
“退下吧。”萧仲麟其实很生陆乾的气:沈令言接手之前,他一直装死,沈令言一回来,围着山转了三两日,他就有了进展,把谁当傻子糊弄呢?他想:你最好别让我发现有异心或是打定主意混吃等死,一旦发现,暗卫统领就要换人。
许之焕和郗骁每日进宫,关切地询问萧仲麟的病情,恳请他早些上朝,处理几件比较棘手的事。官员请他上朝主持大局的折子与日俱增。
萧仲麟每日一大早起身,戌时才睡,投入全部精力熟悉朝政,反复温习上朝的规矩、礼仪。等火候差不多了,应允上朝。
事到临头了,他有些忐忑,还有些兴奋。
也清楚,这种日子一开头,就要做好长期早睡晚起忙忙碌碌的准备。官员有休沐的日子,他没有。除非自己撂挑子不干,谁都不会张罗着给他放假。
忙碌无所谓,就怕到时候顾不上跟许持盈培养感情。
上朝前一晚,他失眠了,心情与第一次面试通过、上班前夕相仿。
再一个原因,是腿部结痂的地方痒得厉害,总想狠狠地挠记下,总要竭力克制。
太难受了,让他疑心明日早朝上会心神不宁。
早知道是这样,就缓几日了。
他开始翻来覆去。
“是疼还是痒?”许持盈坐起来,“要不要把灯点上,我帮你上点儿药?”
“不用。洗漱之后才上的药。”萧仲麟歉意地道,“折腾得你睡不着了?”
“没。”许持盈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七上八下的,睡不着。”
“担心我明日到了金殿上,被打回原形?”
“有点儿。”许持盈笑着把枕头拉到他那边,窸窸窣窣地挨着他躺下,“不要变回去了,好不好?”
“好。应该不会再有天大的意外,我往后就这样了。”说的时候,他心里不是很有底气。
如果再有意外,他的灵魂离开这具身体,在最初的日子,他可能只有解脱的感觉。可到了现在,他开始抵触、害怕那种可能。
舍不得离开她了。
她跟他掐架也好,用冷暴力也好,都能算是别出心裁的陪伴的方式。
他一点点地让她的心绪变得明朗,她又何尝不是一点点地让他振作、生出信心。
她的孤独,来自于方方面面。
他的孤独,只有自己知道原因。
就这样携手相伴走下去吧。
许持盈的手轻轻搭在他腰际,“这样能好过一些?”相拥在一起,他不再来回翻身了,呼吸也变得匀净、平缓。
“好过了很多。”萧仲麟趁机要更多的甜头,低头点了点她的唇,“亲我一下,兴许就不痒了。”
“胡说。”许持盈忍俊不禁。
“没试过,怎么就能确定我胡说?”
“……”许持盈抬眼与他对视,知道习武之人在夜间也能把人看得清清楚楚。犹豫一小会儿,她抬手蒙住他的眼睛。
他等了片刻,她柔软的唇落在他唇上,停留一下,便与他拉开距离。
萧仲麟无声地笑了起来。
“快睡吧。”她语气软软的,“明日要很早就起来。”
“我尽量。”
许持盈给他出主意:“你可以在心里背诵三字经或是千字文之类的文章,专心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好,我试试。”她开始出自本心地照顾他,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我们何时能做真正的夫妻?”每日搂着她睡,是享受,更是修行——真是一点儿邪念都不能起,不然一定会管不住自己。
许持盈讶然,不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刚跟你提了很正经的事,你怎么就想到了那些?”
“那些怎么了?不正经么?”萧仲麟反问之后,笑道,“是要问问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都结痂了,不是过几日就没事了么?”许持盈觉得他无聊并且多余。那件事是她与他能等的?说不定,明日敬事房太监就会让他翻牌子。
萧仲麟又问她:“那你愿意么?”
“……”许持盈懒得理他了。
“不说话就是愿意。”萧仲麟语带笑意,“那我们就等着生米煮成熟饭。”这件事比上朝还让他兴奋,并且浮想联翩。
“你闭嘴吧。”许持盈忍无可忍,掐了他一下。
他低低地笑起来。以为等会儿就得跟她各睡各的,不然一定是邪火烧身,却没料到,出了一件让他转移心绪的事情——
卓永急匆匆走进寝殿,在屏风外通禀:“皇上,今日有人突袭落霞庵,意欲除掉符氏。幸亏影卫及时发现,符氏只是受了点儿轻伤。符锦不能再留在落霞庵,影卫已经将她带回城里。沈指挥使在殿外,请皇上示下:要把符氏带进宫中,还是安置在宫外?宫外,沈府最为妥当。”
果然有人对符锦下手了。萧仲麟正色斟酌片刻,“把符氏安置在沈府。命沈令言带贺太医回沈府。可行的话,连夜审问符氏。”
符锦大难不死,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审讯的话,应该比平时容易许多。出手的又是沈令言,说不定明日就能带回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超慢,熬夜到现在才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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