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陵安抚了好一?阵, 云郎才勉为其难地停下了闹腾,但他说什么也?不想?闷在衣袍底下。于是,毛绒绒的狼妖舒舒服服地躺进了道侣怀中?, 被两只手掌稳当地托住。
他们没有在清鸿崖底待上多久。
实际上,云郎一?头雾水,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周围还有一?群陌生之人,他家?夫君说了几?句后,便抱着他飞了起来。
他是有过御剑飞行经验的鼎, 此?刻缩在沉陵怀中?,更是半点都?不怕了。
云郎睁大眼睛,看着众人逐渐变为一?个个小黑点,又?望向浓翠覆顶的山峦,心情豁然激动。
“嗷嗷……”
云郎猛地闭上了嘴,将末尾的“呜”音吞回了肚子, 偷瞄了眼沉陵,转而“嘤呜”了一?下。
沉陵:“……”
云郎脸一?黑, 抬爪拍向自己的脸。
片刻后,他愣愣地看着不听使唤忽然暴起的右爪, 恍惚间感觉自己中?了邪。
为什么打?他?
还挺疼的。
沉陵摸了摸他的脑袋, 又?捏了捏他的右爪, 眼底有些担忧:“怎么了?”
云郎也?很茫然:“……它, 好像……打?我。”
沉陵:“……”
云郎缩回爪子,将两只前爪压到身下, 仰着头道:“我最近时常做梦,但醒来又?记不清了。”
梦?
云郎点点头, 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是个特别安静的地方,有一?根黑乎乎的棍子。我跟它说了很多话,可棍子怎么会听得懂?”
沉陵挠挠狼下巴。
云郎又?说了一?会儿他的梦境,而后问?:“夫君,我……我是妖怪吗?他们都?说我是妖,可我明明是只鼎呀。”他有些着急,“我,我不会是只狗妖吧?”
沉陵:“……不是。”
云郎颇为苦恼:“夫君说实话吧,云郎受得住。”
他闭上眼睛,伸出?前腿搭在了沉陵胸口,道:“早就听说妖有妖印,不久前我还在身上看到了一?个狗头印记,我……我兴许真的……”
“唉。”沉陵的叹息声?在狼妖头顶响起。
云郎感觉身体一?轻,四肢腾空地被抱了起来,而后额头被轻轻碰了碰。
“不是狗,是只小狼。”
云郎双眼失神,“被亲了”三个字不住地在脑海里打?转,以至于没有多余的脑力去思考其它,只呆呆应了声?:“啊。”
沉陵鲜少能在朔烬清醒时看到这副模样,虽说是因失魂症的缘故,但也?切实地感到一?丝心悸。
那性情大变的狼妖许久才找回些神智,乖顺地任由?人修抱着,轻声?问?:“夫君何时将我变回去,云郎变回人让你抱着不好吗?”
沉陵笑?了笑?:“那就重了些。”
狼脸一?垮,有些受伤。
然而他并没有“黯然伤神”多久,很快就贴过去,用拖长了音的语气撒起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睡醒都?觉得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沉陵:“确实贪睡了些。”
云郎:“我还梦不到夫君,梦里就只能对?着一?根大黑棍子。”
沉陵不知道“大黑棍子”是什么玩意,但看起来他的小炉鼎并不觉得这梦有趣。
云郎见沉陵不怎么说话,便四处张望了一?圈:“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问?话间,两人已达峰顶。
沉陵将云郎藏入怀中?,接着——
剑势骤起,豁然破开迷障阵法,显出?峰顶原貌。
云海依旧,峰顶岩石处,只余下一?具肉身傀儡。
云郎打?量了半天,瞧不出?什么异常,悄悄伸出?抓前爪,勾了勾沉陵的衣襟。
沉陵面不改色地捉住了送上来的狼爪:“我送你回凌道峰。”
云郎一?怔,呆呆问?道:“夫君要同?我回去了吗?”
沉陵摇头:“我尚有要事处理,你在峰上等我回来。”
云郎张了张嘴,金色的兽瞳慢慢染上一?层水雾。
沉陵:“……”
云郎伸爪勾缠住沉陵的臂膀,耳朵、尾巴、脑袋齐齐垂落,一?副惨遭抛弃的可怜模样。可惜他现?下浑身毛绒绒,不仅没能惹得尊君心疼,反而十分想?薅上一?把。
沉陵思索片刻:“罢了,不回凌道峰。”
云郎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到沉陵的后半句话。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妖界,正值晦月之期。
人间十二月为一?年,妖界却有第十三月。晦月之期,月星隐匿,日光惨淡。在这一?月,妖界灵气忽弱忽盛,妖怪们往往窝居洞中?,灵气盛则闭关修炼,灵气衰则闭眼睡大觉。
因而,这也?是妖界一?年之中?最为安宁的时间。
东术山上的大小妖怪各自蜷缩在窝里,灵力强弱于小妖而言,并无太大影响,妖界多年平静,许久未起纷争。方圆百里,都?是狼王妖印留下的气息,足以威慑那些心怀不轨的敌妖。
树上,一?只黄毛狐狸正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好老虎,让我进去睡一?觉嘛。”
拖长的尾音仿佛带着妖力,带着难以言说的蛊惑意味。
大树猛地颤动了几?下,抖落一?地绿叶,顺带着把黄毛狐狸一?并抖了下来。
“呸!有用时就求爷爷告奶奶,无用时立马翻脸无情!”狐狸恼怒地叫骂起来。
树底下横陈着一?只巨大的白老虎,正摊成一?张皮子似的趴着。他收回拍打?摇晃树干的前爪,掀了掀眼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黄毛狐狸再次“啐”了口:“能够救你侄儿的宝物,摸一?摸也?是好的嘛。”
白虎呲了呲牙:“你个黄毛公狐狸,好好说话,别吊着嗓子!”
黄毛狐狸跳上虎背,四脚一?顿乱踩:“那你倒是让我进去沾沾光!这么抠门,这么抠门!”
白虎被踩出?了一?顿气,站起身抖起身体。
狐狸四只细爪瞬时改踩为抓,刁钻地扣住白虎颈上的皮毛,纹丝不动。
白虎:“黄皮,快给我下去!”
狐狸眼睛一?眯,“噗通”化作人形,骑在了白虎背上:“哟,虎大王快带我去巡个山,驾!”
正巧,路过几?只小妖,听到了动静纷纷看过来,脸色惊讶。
狐狸作势学起了人族骑马的样子,双腿夹了夹虎腹两侧:“怎么不跑呀?”
小妖们急忙低下头,快步走远,生怕晚一?步就要被虎大王杀妖灭口。
白虎伏低了身体。
狐狸脸色微变。
下一?刻,一?虎一?狐咬做一?团,黄白毛发扬了一?地。
正当两只妖兽互扯起尾巴的当口,从洞穴里慢吞吞走出?来一?头白色的狼。
白狼比老虎和狐狸都?小了一?圈,就算是放在凡间,也?堪称是一?只营养不良的瘦狼。可他只是这么缓缓地走过来,蹲坐在两妖跟前,就让他们齐齐停下了动作。
白虎化作人形,长臂一?捞,抱起了白狼,手掌熟练地探到狼肚皮处,感知了一?下妖丹情况。
“东儿,不错啊,身体越发强健了。”
云东眯了眯眼,从老虎的掌中?跳落到地上,道:“白叔叔,厉叔叔。”
白斛立马应声?:“怎么了,东儿?”
云东:“长青松木有异动。”
狐狸厉离也?从地上爬起:“什么异动?”
云东:“它跑了。”
三妖陷入沉默。
不久前,也?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长青松木忽然飞至东术山,从天而降,砸向熟睡中?的云东。
而后,云东涤筋洗骨,在长青松木的相助之下重塑妖身。
可现?在,长青松木消失了?
白斛皱眉:“莫非老狼那边出?问?题了?”
说到这儿,厉离眼尾轻挑:“你去人界到底看到什么了?长青松木不是御道剑门的镇派之宝吗,老狼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真弄来了这等至宝?”
这一?连串发问?使白斛陷入了沉默。
遥想?他与朔烬分别之际,还为着双修一?事大打?了一?架,若说使了什么法子……不是他多想?,而是他实在想?不出?其它可能。
他知晓朔烬与云卿姐弟情深,朔烬对?云东更是极为看重,但他没想?到,骄傲如朔烬,竟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他说什么也?要为老友保全颜面。
于是白斛呵斥道:“你个碎嘴狐狸,怎么弄来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它现?下没了!”
厉离瞬时起火:“死老虎,去了趟人界脾气越发大了,还对?着我摆起谱来了?不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凑近白斛,狐疑道:“你怎么脸红了?”
白斛怒吼道:“秃毛狐狸,你眼瘸了吧?这算哪门子脸红!我分明是给气的!”
厉离循循善诱:“气?谁敢给我们虎势山大王气受?”
白斛难得精明了一?回,警惕地不说话。
厉离:“……”
云东站起身,淡淡扫了眼两只大妖,出?言打?断争吵:“我妖身已成,长青松木有没有都?不重要了。”
白斛立时转移了注意力,一?掌拍向狼背:“好侄儿果然天赋异禀!修成你舅舅那样的大妖必定指日可待。”
云东忍住背后沉痛,面无表情道:“我这就起身前往人界,接舅舅回来。”
白斛:“……”啥?
厉离也?变了脸色:“不行!人界不安稳,你虽然重塑了妖身,但却连人身都?化不出?了!去了是会被扒皮做成毯子的!”
云东:“哦。”
厉离长吸一?口气:“好歹等化形了再去!”
云东:“我担心舅舅。”
厉离:“你舅舅这死德行,去哪儿都?不吃亏!”
云东沉默。
厉离悄悄向白斛使眼色。白斛反应过来,也?道:“没事,老狼未曾落难,这长青松木还是他替你争取来的。”
云东:“如何争取得来的?”
厉离也?好奇地看向白斛。
白斛表情扭曲:“这、说来话长。”
云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屋,半晌后,身上已经背好了包裹。
厉离:“这……”
白斛“嘶”了一?声?,大掌一?挥,毫不客气地提住了小狼的后颈皮子,重新丢进了洞府,又?上了层禁闭,末了叹气:“小狼崽子,说又?说不听,非要逼我动手,果然不管教不行啊!”
厉离露出?佩服的眼神。
“白大王,不好了!有人挑事,打?、打?起来了!”
远处,传来乌鸦精嘶哑的鸣声?。
两妖对?视一?眼。
东术山已许久没有别妖敢上门挑衅了。
这几?月朔烬前往人界之事,知晓的妖并不多。大小妖怪们只以为自家?大王闭关修炼去了,何况还有隔壁虎势山的大王时不时登门威慑,是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妖怪敢来惹这对?狼狈为奸的虎狼兄弟。
妖怪们大多各立山头,鲜少有交心挚友,狼妖与虎妖都?非善茬,也?不知怎么就凑到了一?起。
也?因此?,东术山上有段时间曾暗中?流传过一?些孤本画册,满目虎狼之词。后来愈演愈烈,不知怎的,话本就传到了苍狼大王的手中?。
东窗事发后,涉事话本统统毁尽,传谣的妖怪们也?被狠揍一?顿扔出?了东术山。
对?此?,老龟精特地为朔烬焚书之事留下了“恼羞成怒”的四字评断,再趁着朔烬杀来之前,重新沉入河底不问?世事。
但也?由?此?可见,白斛与朔烬二妖的感情之深。
一?只大妖就够难以对?付,何况是两只大妖呢?
白斛并不觉得替东术山出?面有什么不对?,于是当机立断,就要去教训挑衅之人。
可是等到他冲到山下,却没看到人影。
“人呢?”
乌鸦精扑扇着翅膀追过来,张头望了望,“嘎”叫一?声?:“咦,大王呢?”
白斛猛地瞪过去:“你说谁?”
乌鸦精歪头:“大……大王啊。”
白斛搓了搓手,而后将那讲话不利索的呆毛畜生教训了一?顿,方才问?出?原委。
“我与麻雀正值守山门口,忽然天边有黑影闪过,紧接着,大王便从天而降!然后,又?一?道人影追了下来……大王就与他拉扯起来!我寻思不对?,赶紧上山给白大王您通风报信了!”
白斛又?从树上抓下来一?只雀鸟:“你说,怎么回事?”
麻雀哆嗦发抖:“我我我,我看到大王被提到一?柄剑上,掳走了。”
白斛咬牙:“什么方向?”
麻雀指了指。
东术山,山腰。
刚从“睡梦”中?醒转的朔烬,望着眼前熟悉景色,脸色黑沉如水。他昏睡前尚在清鸿崖,接连诸事发生,让他心绪烦乱,没想?到一?睁眼,竟是回到了东术山。
“你趁着我昏睡,对?我做了什么!”
回想?到刚才的情形,朔烬再次暴跳如雷。
他原以为沉陵会是正人君子,谁能想?到悠悠醒转之际,察觉到身体正被一?只手掌翻弄。虽说挺舒服的……但这就更令妖生气了。
于是反应过来的狼大王旋即收敛了一?身皮毛,化作人形,出?现?在沉陵怀中?。
两人对?视片刻。
沉陵收回了探入衣襟的手,表情有些许困惑,似乎没有从毛绒绒到细腻肌肤的转变中?反应过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被轻薄了的狼大王,气急败坏地拢住了衣服:“这本来就是皮毛所化,你在……摸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这是何等无耻的行径吗?”
沉陵低下头,移开视线,不过表情仍是出?尘持重。
“既是道侣,算不得无耻。”
朔烬“轰”地气红了脸,一?跃从剑身跳至地面,扫上一?眼后,才惊觉分外眼熟——竟是回到了东术山?
许久未归,东术山仍是原来的模样,就连守在山门口的小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呆头呆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