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庸凡吃得还挺香。吃罢饭以后依旧无聊,他只能又掏出书来看。过了没多久,他听见隔壁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兵械相交,战况惨烈。他赶紧去把门窗都锁了,继续看书,十分淡定。这些天来的无数次刺杀,已经练就了他波澜不惊的气度。事实上殷旭给他派的这六名侍卫真不是吃干饭的,个个以一打十,这么多次刺杀,没有一次能伤到他分毫。而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无非是五王爷或者七王爷喽。皇权之间的争斗还真是纷繁复杂,充斥着血腥与算计。片刻之后,有人来敲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禀告驸马爷,已经处理好了。齐庸凡也没开门,问道:我可以睡觉了吗?我想可以。齐庸凡便换了衣服躺到床上,翻来覆去还没睡觉时,又听到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激斗声。烦死了,又来。他用被子蒙住耳朵,终于沉沉睡去。天气愈发冷了,深秋的寒气令人遍体生寒。齐庸凡没带那么厚的衣服,在路上跟人买了一件貂皮袄,披在身上,总算舒服了一些。马车里也时时稍着炭火炉子,否则他一定会得冻疮。不知不觉,已经到十一月了。齐庸凡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信件无法跟随他到达,应该已经寄到了南山镇。而这天下午,他们终于到达了越川县。相比离开之前,越川县显得更加冷清了。许是因为征兵的缘故,县城里大量青壮年都被抓走。道路上几乎只能看见蒙着头巾的女人。然而越川县还是那般繁华,起码比北边热闹了许多。齐庸凡让马车开到市集上,寻到夏星酒馆,推门而进。店里的摆设装修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并不是饭点,所有人也不多。午后的小院里,三三两两的女人坐着晒太阳,或喝点小酒,如画般惬意。他刚一进门,便有店小二迎上来,殷切道:客官,喝酒还是吃茶?这店小二估计是新聘的,不认识他。齐庸凡想了想,道:你这儿还能喝茶?是啊。店小二将白布披在肩膀上,领着他往内走,笑道:咱们店里有上好的碧螺春,以前的好酒虽没了,但现在的也算筋道。齐庸凡心知是当初留下来的那一批酒卖光了。屋里挺热的,他脱下貂皮袄,挂在椅背上。店小二适时递上菜单,他才发现上面的菜色几乎都变了,想必是原先留下物资卖光的缘故。他仔细翻看着菜单,食指弯曲在桌上扣了扣,道:那就来壶茶吧。店小二弯腰道:什么茶?随便。齐庸凡道:顺便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店小二讶然道:请问您是叫他出来就是了,我是他朋友,好些阵子没回来了,你可能不认得我。齐庸凡说。店小二便回了里间,对掌柜说了这怪事,道:外边来了个客人,非要见老板掌柜正擦着一只上好的瓷玉花瓶,漫不经心道:谁啊?你去跟他说,王老板现在不在店里了。他说,他姓齐。挺年轻的男人,穿貂皮袄,瞧着特别打眼在越川县这边,打眼其实是乡下的土话,意为长得特别好看,抢眼的意思。啪嗒。掌柜手里的花瓶落地,他急匆匆地掀开帘子往外走,不忘回头冲店小二吼道:你赶紧的!去把老板叫回来!第八十二章店小二很快端来了茶盏, 配送一碟糕点,毕恭毕敬的态度,仿佛变了个人。齐庸凡却并不在意, 搓了搓手,抬起茶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握在手心中,暖气由上至下,直到冰冷的脚底。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走进夏星酒馆, 裹挟着风尘仆仆的疲倦。偶尔也有男人, 要么是白发苍苍的老翁,要么是身带残疾。就连这店小二,也是个跛子, 走路一瘸一拐,怪不得没被官府抓走充军。露天的小院坐着好几桌人,她们似乎并不惧怕寒冷。吃着茶,或糕点,谈笑风生。很难相信这是古代女子该有的模样,她们全然不在意女德之类的, 或者说整座城市近乎已经没有像样的男人, 也没人再能予以指责。闲适的午后, 女人们织着毛衣,或在绣布袋沙沙的针刺声听起来真的无比悦耳。齐庸凡如此想着。其实看来兵役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现在看来, 男权社会的无上权威在退化。齐庸凡继续喝茶,桂花糕有些软酥,大概放了太久了,入口绵软,搭配苦涩的茶味,让人联想到这场萧瑟的寒秋,风也太热烈了些。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感到心烦,遂将目光投向大堂入口。那里站着一个男人。他刚踏入店里,脱下外衣随手扔在木台上,那姿态,那模样,一如齐庸凡最初见到他那般漫不经心。他揉了揉脸,像要把寒气都驱散似的,接过店小二递来的茶盏,径直往前走。自从他进店那一刻起,几乎就吸引了所有女人的目光。当然,在此之前,她们一直都在盯着齐庸凡看。有人情不自禁站起身,笑着与他打招呼,热情道:王老板,好久不见。王奎微微颔首,越过她走到齐庸凡面前,定定地望着他,道:你回来了。齐庸凡心想,这人的语调挺奇怪的。说不上什么味道,怪怪的陈述句。他点一点头,将茶杯搁置到一旁,这么久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王奎的变化真的很大。他褪去了昔日的玩世不恭,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尤其是他还留了长长的胡鬓,也不知道多久没剃了,显得极有男人味。要说以前,王奎这种成熟老男人类型正是齐庸凡最喜欢的。他特别喜欢男人留胡子,觉得很性感。但如今,他望着王奎,惊讶地发现内心却没有丝毫波澜。原来爱上一个人,喜好也会随之改变。你倒是没变。王奎淡淡道。坐下吧,我有事跟你讲。王奎便坐在他身侧,右手握着茶盏,来回摩挲着,缓缓道:你这次回来多久?不知道。齐庸凡耸了耸肩,看情况,也许就不回去了。那你和公主?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容我多想。齐庸凡喝了口茶,道:保命最重要,你觉得呢?嗯。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比起京城,起码这里更安全些。嗨,别说我了,你呢?这段时日过得如何?酒馆的生意经营得还不错吧,改日我拨一些物料给你。王奎沉声道:生意难做了,城里人不多。齐庸凡不得不承认,他的赚钱大计只能暂且搁置。乱世之中,想要平稳做生意发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只有铤而走险,才能收获与风险成正比的财富。不过也无所谓了,目前来说,他并不缺钱。那就先这样,你和马风卧还有联系吗?王奎:他经常来找我,询问你的近况。毕竟你只给我写信。齐庸凡讪讪道:这不是寄信很麻烦嘛。王奎:我嘛,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老样子,可能要孤独终老了。倒是柳元子,她被丈夫休了,过得不太好,我前些日子去探望过她。被休了?齐庸凡皱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在信里怎么从来没跟我讲过?王奎:我以为这种事并不重要。那是对你而言好吗?齐庸凡想了想,道:说实话,我还是挺关心柳元子的。王奎笑了一下,你喜欢她?不不,我怎么可能喜欢她?齐庸凡笑道:只是亲人之间的感情,我把她当妹妹看的。你在说谎。王奎毫不留情道:你根本没把她当亲人看待,或者说,你对我们都没有任何感情。齐庸凡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说?王奎冷笑道:从头至尾,你只是在演戏罢了。也是,您是状元郎,堂堂驸马爷,我们高攀不起。不过当初将我们所有人愚弄于鼓掌之间,是让你很有快感吗?我什么时候愚弄过你们?齐庸凡垂下眼,道:我刚回来,不想和你吵架。王奎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情,道:抱歉,我只是一时太激动了。我只是在想,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你不告而别的事情。我不是给你写信了吗?那你的信呢?你知道你的信是多久以后送到的吗?!王奎有些哽咽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你,们?还有马风卧,他也很担心。齐庸凡喝了口茶润润喉,思索了一会才道:改日你把他约出来,我想见他一面。王奎:哦。齐庸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老弟,你啥时候变这么矫情了?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了,我好感动哦。我当初也是有苦难言啊,兵役在前,不得不走。王奎嗤笑,别骗我了,我看你是急着去参加婚礼吧?是又如何?齐庸凡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道:老弟,我想你应该找个伴了,之前那个苏钟意就很不错啊。王奎面无表情道:首先,我想,以我的年纪,你大概要叫我老哥。好吧,王兄。齐庸凡笑道:你年纪也不小,该考虑成亲了。王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说:我以为你知道的。齐庸凡决定装傻,我当然不知道。王奎闭了闭眼,似乎就想鼓足勇气说出来,其实我一直在等齐庸凡打断了他的话,我以后也不会想知道。王兄,我已有家室。王奎苦笑道:你对那个公主没感情吧?否则当初也不会逃婚。不,你说错了。齐庸凡弯了弯唇角,道:我很爱他。王奎沉默了。他忍不住偷看齐庸凡,却发现这一回对方没有骗他。他从来没有见过齐庸凡这样真正发自内心的模样。从来没有。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回来?王奎觉得刚入喉的茶水简直要命的苦涩。齐庸凡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好了,我现在要回南山镇,没空再跟你闲聊,改天见。他知道侍卫在门口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他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南山镇。对了,还要顺便去探望一番柳元子。这回,王奎没有挽留。他只是安静地望着齐庸凡拿起椅背上的貂皮袄转身离去,不带丝毫留恋。傍晚,南山镇。马车停在巷口,齐庸凡走下车时,深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由衷地感受到了尘封已久的怀念感。他安排其余侍卫住在殷旭当初买下的房子里,稍微收拾一下还是能住人的。而他又去了趟南山镇的夏星酒馆,匆匆解决晚餐。他牵了一匹马,向莲花村疾行而去。他听酒馆里人说,柳元子在被休以后便狼狈地回到老家。她的丈夫段铁屡次科举不成,已近乎疯癫,动辄对她拳打脚踢。段铁还偷了柳元子的嫁妆。大家都知道夏星酒馆的幕后老板对柳元子很好,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段铁靠这笔钱贿赂了县令,逃过征兵,并终日流连青楼。柳元子当时怀有身孕,一时间气不过,与他理论,竟生生被他打到流产。而段铁更是冷情冷性,毫不在乎昔日感情,连个大夫都不愿意请来给她看病,丢下一封休妻书便前往越川县的青楼继续快活了。齐庸凡放心不下,便决定连夜启程去看望柳元子。然而天色太黑,他实在看不清路,只寻到了一座山头,凭着记忆走了两个时辰,才找到当初停房车的地方。毫无疑问,此地从未有人来过。房车的轮胎已经扁压了,这辆陈旧的庞然大物颓废地躺在地上,身上爬满了藤蔓与苔藓。齐庸凡废了好大劲才把这些杂草撩开,推开门进去。屋内一切依旧如旧,散发着一股沉闷已久的难闻灰尘气味。尽管他感到了身体上的疲倦,但还是撩起衣袖,心知得大干一场,打扫卫生。令他欣慰的是,仓库里堆满的零食。做了大半天家务活,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镇啤酒灌进肚子里,抹了把嘴。呼,很久没这么痛快了,还有空调,自动抽水马桶,电灯。他感激这些科技发明。齐庸凡心想,要是将来把殷旭带来这里,他一定会很喜欢。第八十三章第二日, 齐庸凡是被树林中的鸟叫声吵醒的。他揉了揉眼睛,抓起床头柜的闹钟一看,早晨七点钟。说实话他昨晚睡得并不好, 也许是习惯了身侧有人陪伴,抑或是太久没有睡这样软的床,辗转到深夜才睡去。他关掉空调, 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惬意地眯了眯眼。从某种层面来说, 这样的生活状态也很美好。他饿了。于是决定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太久没有使用这些现代化的自动按钮, 他甚至感到了一丝陌生。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冷冻牛排,加黄油煎至七分熟。一股浓香扑面而来。还煮了一锅速冻蘑菇浓汤,搭配金黄色的荷包蛋与几条培根, 典型的西式风格。齐庸凡独自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他的目光横越小厨房,望向窗子,满脑袋都在想着别的事情。他想殷旭了,想起带回来的那笼大闸蟹,在半途就在一家客栈清蒸吃了个干净。他有点怀念那种滋味, 平淡的, 温馨的, 稍微裹挟一些入骨的甜,就像蛋液。然而新的一天还有无数琐事等着他去干。吃完饭,将盘碗丢进洗碗机。他得拿出修车工具, 给像漏了气的皮球的轮胎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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