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景潇第一时间得知这件事。随着路一以焦急无措的声音, 景潇也像一寸一寸坠入冰冷的无底深渊，他一把推开正在为他检查的医生, 不顾一路上的惊慌叫声, 跌跌撞撞往外冲。身子虚得不行，几步一个踉跄，浑身都在疼，他却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唯有心，像被剜了一块肉, 钻入骨髓的疼痛，遍了全身。路一以正茫然地坐在电梯旁。一看到他，景潇立刻跳下车冲了过去，跪坐在他面前紧紧抓着他肩膀，眼睛瞪出血来，嗓音沙哑至极，“怎么回事？”“我……我一回头人就不见了……找遍了也没有……”景潇失神地往后一倒。“诶！”路一以忙扶住他，看到他腹部的伤口已经渗出了血，慌乱要把他送回医院, 却被狠狠推开。“潇哥……潇哥你振作一点啊……”他情绪也不好，但还是强挤出笑容安慰,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绑架嫂子的绑匪虽然高明，但一定……”“不用找了。”“……什么？”路一以惊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紧闭着眼，没有丝毫生气, 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为什么不用找了？潇哥……”路一以语无伦次，“一定可以找到绑匪的……你要相信……”“不是绑匪。”景潇的声音很淡，淡到几乎听不清。路一以楞了，他一直以为是绑匪绑架了嫂子，并且手法高明，没一点动静，目的八成是景潇。但是此时他却说……不是绑匪？景潇的脑袋深深埋了下去，陷入沉默，背倚着冰凉的墙壁，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她……她……她……回去了……初晚……初晚……他满脑子只有这个名字，不停重复着，唯有这样他才能抓住最后一丝意识……看到他这副样子，路一以还有好多疑惑，都问不出口了，只好默默看着他。在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中，路一以甚至听见了一声抽泣。许久。忽然传来他模模糊糊且颤抖剧烈的声音：“路一以……”路一以忙凑过去，“潇哥？”“怎么办啊……”这一声喃喃让路一以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潇。脆弱，迷茫，绝望，就好像坠落在无边的虚无混沌中，被整个世界抛弃，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仿佛他整个人，都跟着那个消失的女人一块儿，死去了。……初晚在另一个世界也不好过。在电梯里待太久引来了人，管理人员看到这位美丽的女子哭得如此绝望，仿若魂都没了，那种伤心，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他实在不忍心说什么，最后还是初晚反应过来，道了声“抱歉”，摁下了她原先住的楼层，趔趔趄趄地来到家门口。她住的公寓需要密码才能进去，然而输入后，看着提示的输入错误，初晚再一次陷入迷茫。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冰冷的“嘀”仿佛无情的嘲笑。面前的门忽然被推开，初晚猛地一惊后退，诧异地瞪着从“她的公寓”出来的陌生人。“……谁啊谁啊！”是位阿姨，拧着眉凶巴巴的，“你在我家门口干嘛啊？！”初晚不敢置信，“……你住在这里？”“是啊。”阿姨不耐烦地推搡她，“你谁啊你！再不走我报警了！”“等一下……”初晚挣扎着喊，“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呢？”“原来？哦……”阿姨停了动作，但还是有些防备，“那个女孩子啊，姓初是吧？你来找她的？”“对对！”初晚像抓到救命稻草死死盯着她，“她人呢？”阿姨挥挥手，惋惜道：“半年多以前就死了，听说是猝死，啧啧啧，你们小年轻真是不注意身体啊，天天就知道熬夜……”“……”初晚整个人呆滞。阿姨还在喋喋不休，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只剩一句话不停流转——死了……死了……她死了……初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六神无主地在街道上游走着，步履不稳，眼神空洞。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会诧异地看她，偶尔有好心人上来询问，她却像没听到，木然地路过他们，跟丢了魂似的。这时，忽地感觉脸颊落下一滴凉意，像是霎时贯穿，初晚猛然一激灵，恍惚的魂拉了回来。她怔怔抬起头，几乎就在同时，乌云一瞬压下，倾盆大雨砸向人间。雨水混着眼泪模糊了眼，刺得眼睛都疼，初晚落魄地跌坐在路边，任由雨水湿透全身。暴雨如注，狂风咆哮。她凌乱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衣服粘在身上，狼狈至极。但也似乎是这彻骨的凉意，逐渐冲刷了笼罩的迷雾，让她的神智越来越清醒，渐渐下定决心——她要回去。她要回到景潇身边。初晚吐出一口气，眼底清明。她一定要回去！抹了把眼泪，初晚寻了个屋檐将就了一晚。几天没睡好觉，再下去身子要垮了，她必须睡一觉。这一觉睡的也不踏实，总是依稀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可醒来后的现实又再次浇了她一盆冷水。她坐着缓了会儿神，重新振作起来。幸好兜里揣了点钱，虽然不够她有地方住，但至少不至于饿肚子。她随便买了两个肉包子，随即向着目的地出发。她很早之前就听说，在荒郊野岭的寺庙有一位玄明高僧，据说有些邪乎，会通灵，曾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被人嗤笑而过，说他故弄玄虚。初晚曾经也认为他是个江湖骗子。但现在，谁说这种事儿不存在，她跟谁急。她跟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的牵绊了，她如今不过是个无名的游魂，连个身份信息都没有。生怕被警察逮着，她在公交车站等车时都得小心翼翼。上了公交车，找到位置坐下，她掏出手机，进入久未登陆的网站，打开那本《景少的心尖宠》。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飞速掠过，每一个名字都自动代入熟悉的脸，都是生龙活虎的人。这本完结了一年多，不算火爆，也没什么人看了。她盯着画面良久，点进作者专栏，找到作者的微博，发了一条私信。[您好，我特别喜欢您的作品，请问您有空吗？我想跟您聊一聊。]即使希望渺茫，她也要试一试，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办法。这时，忽然听闻广播：[城郊西站到了，想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莞夕墓园。]初晚愣了愣。莞夕墓园……这个熟悉的名字再度让她恍了神。父亲……就葬在莞夕墓园。初晚咬了咬下唇，忽地深呼吸，在停站时下了车。今天的风很冷，昨夜激烈的雨意犹未尽，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乌云也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显沉重。初晚平静地迈上阶梯，找到了父亲的墓碑。注视片刻，她缓缓地鞠了一躬，轻唤：“父亲。”父亲。淡淡的语气，再无往日的埋怨和敌对。也再无执意要向他证明的固执。“父亲，我来了。”父亲死后，她一次也没来过这里。她微笑着，手划过墓碑上的几个大字，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最后，她点了下头，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父亲，谢谢你。”她感谢父亲，无论好的坏的，正因此才成就了如今的她。释怀，放下，感觉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景潇，可能她现在还在与证明作斗争。景潇……她又想他了。旋即她笑了下，更加坚定了要回去的想法。那位高僧在一个很偏僻的寺庙，现在好像已经没人去了，初晚到的时候见满园的杂草和破旧的小屋，不禁心底发虚。她小心翼翼走进荒凉的院子，地上的枯树叶和断木枝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让气氛越发的诡异。小屋的门虚掩着，初晚贴上耳朵，想听一听里头有无动静。突然——“进来吧。”里面传来一道微弱又沧桑的声音。初晚身形一顿，推门进入，那扇门摇摇欲坠，发出嘈杂的“咯吱”声响。就是一间普通的小屋，屋内乱哄哄的，光线很暗，只有一张小床的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位年迈的老人，他阖着眼，脸庞枯瘦，长长的头发和胡子都似是常年没洗，粘满了灰土，乱糟糟缠在一起，活脱脱像个招摇撞骗的糟老头子。初晚心底更虚，试探着往前，“……玄明师父？您好？”他一声不响，仿佛没听到她说话，初晚继续靠近，“师……”突然被他飘渺的声音打断：“你最近接触过一缕散魂。”玄明师父慢慢睁开眼，此时初晚才发现，他虽然浑身上下都很邋遢，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初晚怔了下，不解，“散魂？”“一缕附身在物品上的散魂，魂散，物碎。”初晚瞬间想起了那枚玉佩。她心头一紧，乍然涌现出疯狂的希望，扑过去加紧询问：“那……接触了会如何？”玄明师父再次闭上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双唇微动，有声音从他唇间流出，初晚凑近，才听见他在神神叨叨地喃喃：“世界有所变动，魂魄碎裂相融，时空缝隙开启——”“……”“世界有所变动，魂魄碎裂相融，时空缝隙开启——”“玄明师父？”他仍在自言自语，像是已然进入忘我境界，初晚怎么唤也唤不醒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叹了口气，想来得不到更多的答案了，便鞠躬告辞。就在她即将迈出屋子时，背后又传来声音：“小娃娃，你的时间不多了。”初晚猛地顿住，豁然转身，紧张道：“您什么意思？”那人却又再次开始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念叨。初晚深皱着眉，伫立许久，末了轻声叹息，鞠躬，离去。世界有所变动，魂魄碎裂相融，时空缝隙开启……她的时间不多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初晚恍惚地回到市里，思绪乱的像一团缠绕的麻绳解不开。她揉了揉眉，在街边坐下，打开微博。作者没有回复，也是，她一个陌生人，又这么突兀要求。初晚深深叹气，又发了几条——[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再写作了，我只想跟说你，请你千万不要放弃。][我能和你见一面吗？]发出去后才发现更唐突了，她一阵懊恼，连忙又发了条：[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她顿了数秒，打字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半晌，她微微一笑，缓慢又郑重地打出一行字：[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带给我的世界。]发送。关上手机。她仰着头，迎着洒落的阳光缓缓站起，深呼吸。稍稍定神，她去买了碗面当午饭，看着旁边的醋和辣酱，又有些惆怅。她甩了甩脑袋，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没什么食欲，但她还是强迫地往嘴里塞了几口。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提示音，初晚一看，惊得差点跳起来。原作者……原作者居然回复了！她的心脏突突跳，手都在哆嗦，颤颤抖抖地打开——[谢谢你，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不是我不想写了，是身体不允许了。]初晚急忙回：[你没事吧？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她心急如焚的等着，忐忑不已，过了几分钟，总算收到了回音，内容却让她不敢置信——[你来找我吧，我给你地址，也好，我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狂喜涌上心头，初晚瞬时跳了起来，剩下的大半碗面都没吃，狂奔着夺门而出。作者给她的地址是某个医院。初晚收到信息时心里就一个咯噔，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而在她到达后却没在病床上看到人的时候更加慌乱，忙抓住路过的护士询问。“请问一下，这个病床上的姑娘去哪了？”护士面色沉重，惋惜轻叹，“她刚刚突然休克，进手术室抢救了……这小姑娘命不好啊，绝症，没多少日子……诶！你怎么了！”护士惊讶地扶住陡然往下倒的女人，焦急问：“你没事吧？要不要……”“不用，我没事。”初晚无神地推开她站稳，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猛地倒在椅子上。她忽地明白了玄明师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