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李总管吓了个够呛,连连摆手否认,也不敢再逼他,灰溜溜滚出了侯府大门,回宫复命去了。
唉,这两个祖宗斗法哟,怎么就老把他牵扯进来
夏挚正在紫极殿里来来回回地走,听见大门一响就嗖的一下将目光转过去,李守德被那鹰隼一般的眼神看得一哆嗦,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夏挚满怀期待地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了看,发现果然空无一人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陛、陛下大内总管哆哆嗦嗦地垂首禀报,侯爷他、他不肯来说是除非您下圣旨,不然他进宫名不正言不顺
他战战兢兢地用额头碰着地,生怕下一秒就被暴怒的皇帝叫人拖出去哪怕今天皇上心情好不要他老命,可他这把老骨头,被打一顿板子也受不了啊
果然伴君如伴虎,真是遭罪。
没想到,等了半天却没有一点动静,李总管受不了这头上悬把刀的刺激,借着双臂的遮挡,小心翼翼地抬眼往上看。
他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脾气暴虐出了名的皇上竟然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上去,一脸的神思不属,过了一会儿,竟然露出一个傻笑!
李守德:皇上这是被威远侯的违逆气疯了吗?
他不敢多看,连忙又把脸深深地埋进双臂,心里的紧张惶恐倒是一下子松了,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应该不会再迁怒只是这精神状态多少也有点不对头,啧,威远侯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就把他们皇上变成了这样呢?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过了一会儿,夏挚突然出声问,那柔婉中带着笑意仿佛少女怀春的声音又把李守德吓得一抖:侯爷还呃,侯爷只是拒绝,间或指导傅小公子几句功课,老奴不敢多打扰,就赶紧回来向您禀报了。
夏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头顶一眼:你这老东西,倒是很识趣听着,无论如何,不许对威远侯有半点不敬,也别让我在外面听见一个字的风言风语,你可明白?
是是是李守德的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也不敢去擦,心里头不住地庆幸自己面对陆阖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稍有逾矩,看皇上现在这样子分明是把人放进心里去了。
可想到那天紫极殿发生的事,别说皇上,连他心里都止不住地愁。
原本还以为那不过是皇上做出的无数荒唐事中的一件无非是垂涎护国大将军美色,借此机会想一亲芳泽。在李守德看来,这其实算不得多大的事儿,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那还是皇上退了一步用几个重犯的命换来的,他陆阖再是不忿,总也不能弑君吧?
可皇上若动了心,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夏挚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曲子,从桌子上跳下来,难得有兴趣去翻翻堆积如山的奏折,看了两眼又索然无味地放下了。
何必呢这种一看就头疼得要死的东西,怎么就有那么多人挤破了头想看?夏挚完全想不明白。
要不是为了能看到陆阖,这皇帝他早就不想干了。
李守德可不知道他家宝贝皇帝脑子里正转着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要是知道了
唉,他也不能怎么样,反正他们皇上生来就是这么与众不同,这么些年了,掰都掰不回来。
想一出是一出的夏挚随手把奏折一扔,眼中突然一亮:现在几时了?
回皇上,酉时。
去,给朕准备身黑衣裳来,方便行动些对了,再拿方面巾。
李守德:?
夏挚摩拳擦掌: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李守德:!皇上!
夏挚却已经飘然走向另一个方向了,留下忠心耿耿的老总管愣在当地,差点儿老泪纵横。
我们家皇帝画风越来越奇怪了怎么办
可皇上想干什么的时候你又不能不让他干,夏挚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从一国之君摇身一变成了夜行客,运起轻功,鬼影儿似的飘飘忽忽消失在了宫殿群中,李总管忍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含泪为他收拾现场打掩护。
一国之君半夜亲做梁上君子这都叫什么事儿
威远侯府。
陆阖正拿着一卷兵书在看,傅辰桓坐在他对面新设的小案上,面前摊开一方雪白的宣纸,上面零零散散写了些句子,和一些看不出什么意味的草图,小孩儿咬着笔杆子,眉头都皱了起来,露出冥思苦想的神情。
陆阖也不看他,随意翻了一页书,顺手挑了挑面前开始有点变暗的烛火,仍旧沉浸在手中的书本里。倒是傅辰桓纠结了一会儿,忍不住借着扶额的掩饰朝上首的方向看过去。
他在做陆阖每天给他布置的晚课在这件事情上,威远侯一点情面都不讲,傅家的事情余波未平,按说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该要求那么多,可侯爷就像完全不理解正常小孩子是需要安慰的一样,从把他带回来的第一天起就布置下了做都做不完的任务,天天检查日日监督,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可说来也怪,正是这样忙碌到脚不沾地的生活,反而让傅辰桓没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要如何完成今天的功课,晚上就寝的时候想的都是怎么把今天暴露出的缺点补起来,充实的很。
到了今日,他自己也回过味儿来,这种高强度的安排,说不定正是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将军不动声色的关心呢?
小孩儿心里不由就暖暖的,偷眼看着陆阖在烛光中愈发浓艳俊美的眉眼,忍不住悄悄勾起嘴角。
有人把你放在心上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烛光却忽然轻微地颤了颤。
傅辰桓毫无所觉,陆阖的眉毛却极轻地一挑,他抿抿唇,食指指尖轻巧地划过书页锋锐的边缘。
000尽职尽责却后知后觉地提醒道:宿主,屋顶上有一个人。
陆阖放下书卷,一手撑着下巴,慵懒的姿态瞬间竟似是有些魅惑:夏挚?
是。
他的武功与我相比怎么样?如果是原主,能发现他来了吗?
不能,000老老实实的,单论武艺,夏挚比原主高出一筹,不过若是生死相搏
陆阖轻微地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
看来今晚,又有的好玩了。
第30章 第二朵白莲花(14)
知道夏挚来了,陆阖自然不可能还让傅辰桓留在这里碍事他还要跟皇帝好好培养感情,教坏了小孩子就不好了
刚巧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陆阖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正好撞进傅辰桓正偷偷看他的目光之中,小孩儿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差点打翻桌上的砚台,耳朵尖儿都耐不住悄悄地红了。
陆阖心中暗笑,面上却装着毫无所觉,只长身而起走过去,俯身检查他写下的那些策论。
平心而论,写得很不错。
哪怕不以主角此刻才十二岁的身体年龄来讲,便算上他前世,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人,能有这番见地,也不愧他傅家子孙的身份了。
陆阖并不吝啬于赞许:想法不错,老师会为你骄傲的。
傅辰桓愣了一下:侯爷
陆阖点点头,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观念的转变并不是那么容易,况且傅辰桓现在还小,万一私底下称呼太亲密说顺了嘴,在外人面前暴露就不好了。
傅辰桓:侯爷,您过去跟、跟我父亲关系怎么样?
我没别的意思,傅辰桓连忙道,只是好奇,若是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他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陆阖再不回答反倒显得心虚:老师是我最敬重的人。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是这个国家真正的脊梁。我在边关打仗的时候,连大字不识的边民都晓得朝中傅相慈悲将士们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是老师在朝中苦苦支撑,才得按时发放粮饷、消除兵丁后顾之忧,若没有他在,大夏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傅辰桓惊呆了:您
很奇怪吗?陆阖苦笑了一下,长叹一声,朝中许多人以为我们关系不好但有时候,身在其位,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傅辰桓有些入神:可以您的能力,再加上我父亲就像唐侍郎说的,天下难逢敌
噤声。
陆阖忽然凌厉了脸色,一指按向他的嘴唇:谨言慎行,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对、对不起。傅辰桓一愣,连忙道歉可他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相比起隔墙有耳的担忧,似乎陆阖点在他唇上的手指更能令人分心,圆润的指腹上覆着薄薄的茧子,触感奇异而温暖。
傅辰桓想起之前从唐逸之家里出来,陆阖牵着他的手的时候:同样的痕迹在这个男人手上还有很多,虎口处、指节间,这是一双惯握刀笔的手,文韬武略全在其间。
陆阖却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只是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把晕晕乎乎的男孩儿拉了起来:算了,你今天辛苦,快些回去休息,别忘了明天的早课。
傅辰桓身不由己地被他推出门去,陆成在外面等着,一张脸笑得和蔼,看着却总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公子回吧,我送小少爷去松梅院。
陆阖点点头:辛苦了。
哪儿说,陆成咧着嘴拉过恋恋不舍的傅辰桓,还不忘多嘴叮嘱,您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呢。
嗯。
侯爷!傅辰桓在被拉出院门的时候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突然回身喊了一句,晚安!
喀一声轻响,院门被陆成回手关上了。
陆阖微微一怔,晚风微起,飘扬起的长发轻触额角,他拨开那缕带着清香的风,微微地笑起来。
他正站在一株盛开的广玉兰树下,嫩白莹润的花瓣轻轻飘荡下来,落在身着单衣的将军肩头发梢,香气四溢,美不胜收。
一只手从身后悄悄探上了他的腰际。
陆阖骤然一惊,原本柔软的神色顷刻间锋利如刀,他一边震惊于自己的警惕性如何会弱到被人如此接近都毫无所觉的地步,一边闪电般立掌砍向那只手腕,同时矮身向旁闪去,脑中已经做好了脱身之后接下来如何应对的准备。
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的,这在无数次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本能反应、本不该出现任何纰漏的脱身之计,竟然失败了。
那只手翻掌抓住了他切来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扣在命门上,甚至得寸进尺地顺着力道一拉,陆阖还没反应过来,便踉踉跄跄地跌进了一个热切的怀抱,坚硬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沉沉震动起来,一个熟悉到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
陆卿如此热情,可叫我可怎生消受得起
威远侯的脸色顿时铁青。
他不由对皇帝神出鬼没的一身武功感到心惊,既焦急于他听到多少方才自己与傅辰桓的对话,又被他的举动气到七窍生烟。更让人懊恼的是,自问武艺不俗的护国大将军用尽全力挣了挣,竟然没从那铁笼子般有力的禁锢中挣脱出去。
幽居神宫酒色过度孱弱无能?狗屁!
暴躁的大将军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黑着一张脸干脆放弃了挣扎,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陛下,请您自重。
夏挚低低地笑了起来。
爱卿还是这么不近人情他含幽带怨地咬着这些字吐出来,声音柔得好像含了水,陆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被这老变态箍在怀里出不来,那杀千刀的就在他耳朵边上吹气,逗猫似的,看着他慢慢红起来的耳根笑得混身都在颤。
瞧,我知道你也是喜欢的,别害羞嘛~
陆阖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他伤还没好全,此时怒火一冲,腰腹部猛地一阵痛,一股逆血冲上心窍,他喉头一甜没忍住,一口血噗的就喷了出来心间瘀滞反倒瞬间好了不少,一时间竟有些畅快起来。
夏挚却不知这其中情由,见怀中人都气吐了血,顿时吓得心胆俱裂,再不敢胡闹,连忙把人放开,急得声音都在抖:你、你别激动陆卿,陆阖?你没事儿吧?
陆阖心中一动,趁机擒住他手腕一个过肩摔,皇帝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又没掌住平衡,只听啪的一声,毫无形象地被拍在了一地润白的花瓣儿里。
陆阖:噗。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皇上躺在地上,四脚摊开,由下而上地看着他冰块脸的将军笑起来,脸色反而比吐血之前红润不少,看起来没什么事他这才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呢?
夏挚从小到大,从没如此执着热烈的喜欢过什么东西:他是先皇唯一的儿子,又生得昳丽无双,连习武的天资抖远超常人,从小泡在荣华富贵一帆风顺中长大,想要什么东西根本无须开口,早有察言观色的奴才摆在他眼前了。
唯有陆阖,一直以来唯有陆阖是不同的。
夏挚觉得,任何人见到威远侯这妖精的时候都难免被他灼艳的相貌所吸引,他也一样,但他自信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他爱的是他家小野猫漂亮的灵魂。
不,并不是什么自吹自擂的意象化说法,他是认真的这么觉得的。
本来确实不过是对美色有些垂涎,外加威远侯的地位性子都无一让人不喜,但夏挚也从没想过真的将他拉到自己的龙床上。他是荒唐皇帝没错,但如今边关未肃,若是把陆阖得罪了,他也清楚满朝文武无人能接的下这个烂摊子,到时候北戎重整旗鼓一路报仇雪恨打进皇城,那可就不好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