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样子和当年的季梨园重合在了一起,和苏鄞第一次见到困兽般的季梨园时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候季梨园还没有爱上他,而如今,他们已经经历过两世光阴。
“哥哥!”苏鄞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卡勒斯的怀里。
卡勒斯听的心里一酸,狠心向外面喊道:“来人!把兰波先生带走!”
“是!”
苏鄞奋力的挣扎,“我不要离开你!不能离开你!哥哥!哥哥!我答应了你的!”
听着这两声哥哥,卡勒斯觉得自己心痛的快没了知觉。
兰波这么不愿意离开自己,是想起了他已经死去的爱人么?
怕自己也像他一样离开?
怕再找不到这样一个替身?
不过,这样也好。
他不爱自己,自己离开的时候,苏鄞想来也不会太难过。
卡勒斯想的出神,却被再次扑到他怀里的,一具温热的身体打断。
原来不知何时,苏鄞竟然挣脱了两个骑士的束缚,跑回了自己身边。
苏鄞满脸泪水的哀求道:“求求你,别让我离开。我不能没有你!”
卡勒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轻轻擦着苏鄞脸上怎么也擦不完的泪水,最后索性吻上了那些眼泪,贴着苏鄞的耳边呢喃道:“真是胡闹。”
苏鄞知道卡勒斯这是同意了,虽然眼眶依旧含泪,人却笑了出来,亲亲搂住卡勒斯的脖颈,“才不是胡闹,这叫殉情。”
第24章 魂梦
随着病情加重,卡勒斯再一次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他做了一段很长的梦。
梦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一片大陆,那里不同于赛斯大陆上石块累堆的城堡,房屋全是木头建造的,虽然看起来很奇怪,却也雕梁画栋,别有一番韵味。
梦里还有兰波,他留了一头漂亮的乌黑长发,穿着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不过还是那么好看。
虽然相貌和如今不一样,但他知道,那就是兰波。
就像他知道那个季梨园就是自己一样。
他看到了季梨园后背的那个伤疤。
看到了他和兰波度过的每一日。
听到了兰波在喊着他“哥哥”。
而他……
“阿音。”
卡勒斯昏迷多日未醒,这天终于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音”,苏鄞的眼泪几乎瞬间就掉了下来。
苏鄞扑进卡勒斯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终于记起阿音了!”
卡勒斯勉强抬起自己因为久卧而有些无力的胳膊,轻轻顺着苏鄞的后背,“阿音,对不起。”
自己真是一个混蛋。
疼了那么多年的阿音,自己竟然忘了他,还像上一世那样折磨他,让他落了一身病痛。
卡勒斯认识到了时光的残酷,体会到了任性妄为的后果,他终于后悔了,但一切却已无法挽回。
虽然苏鄞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曾经受过的苦却再也不会消失。
两年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留下的不单单是□□的痛苦,更是精神的折磨。
苏鄞自从眼睛恢复之后,夜晚卧房里总会长燃着一个烛台,他也再也没有在晚上出去过。
从前那么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变得怕黑了。
卡勒斯抓着苏鄞后背的衣服,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卡勒斯记起了前世,让苏鄞喜出望外,但笼罩在王宫上方的阴云并没有散去。
卡勒斯命在旦夕,外面的情况也是岌岌可危,致命的瘟疫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蔓延。
大量的百姓因为瘟疫被夺走生命,让本就遭受了战乱的赛斯大陆危如累卵,其他两个大陆虎视眈眈,想报经年之仇。
卡勒斯不敢认输,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是为了护住在他身后为自己付出全部的阿音。
卡勒斯拖着病躯处理政事,焦头烂额精疲力尽,就像两年前的苏鄞一样。
可那毕竟是瘟疫。
每日死亡的人数还是在持续增加。
卡勒斯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再也无力处理国事,躺在床上时昏时醒,身上的血斑开始大片的溃烂。
王宫里的仆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昔日繁华的城堡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就在每个人几乎都要绝望的时候,苏鄞脑海中的文档开始闪烁蓝光。
苏鄞疑惑着点开文档。
“苏鄞先生:见字如晤。总局最近有关快穿的科研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观察到您所在世界正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特意送上治疗光环,请查收,勿泄密。”
苏鄞压抑着因为紧张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颤抖着点开信里的附件——杏林光环。
轻轻点击链接,一个盛大的黄色光圈便从苏鄞的脑海中弹出,把他整个罩了进去,然后开始飞速给苏鄞传送最先进的医学知识和各式各样的药物,三秒后光环融入苏鄞体内,彻底消失。
而一旁正好醒来,深情望着自家阿音的卡勒斯:!!!
苏鄞:糟糕,太兴奋,忘了屋里还有一个病人。
卡勒斯缓缓的撑起身子,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而接收完光环的苏鄞看着卡勒斯的表情,悄悄吞了吞口水,后退了一步。
卡勒斯迟疑着开口问道:“阿音……你、你不是人?”
“这个、嗯、哥哥你听我解释。”苏鄞挠了挠头。
“我不听!我不听!”仿佛被什么附体了的卡勒斯捂住自己的耳朵,见苏鄞闭上了嘴,才神情严肃又紧张的继续问道,“阿音,你是不是从天庭上偷偷下凡跑出来的?”
“……”
苏鄞又吞了吞口水,“哥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刚才满身金光……”
“好吧,我确实是从天庭下来的,但不是偷跑出来的,是因为有任务被玉帝指派下凡的。”
想着文档里的那句“勿泄密”的苏鄞顽强的给自己穿上了神仙的马甲。
“太好了,我还以为王母娘娘会把你抓回去,然后拿簪子画道银河分开咱们,我就只能挑着扁担一年见你一次了!”
卡勒斯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眉头立马又皱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下床抓住了苏鄞的手腕急问:“那你完成了任务之后是不是就要飞升了!我不许你离开我!”
哥哥!你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到底都背着我看了什么话本啊!
怎么对天庭这么了解!
“不会的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像之前在西北那座小镇一样。”苏鄞安抚着踮起脚亲了亲卡勒斯的鼻子,“先别说这些了,来,我帮你治病。”
说着苏鄞便拉着人坐回床上,从杏林光环的储藏空间里取出治疗瘟疫的药,喂卡勒斯服下。
卡勒斯吃下药,坐在床头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这两世因果,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在轮回中一直相遇?我们还会有来生?”
苏鄞虽然不能确定,但为了哥哥安心,还是点了点头。
卡勒斯瞬间笑的嘴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拦腰抱起苏鄞大笑,“太好了!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老天爷对我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苏鄞乖乖窝在卡勒斯怀里心想,才不好呢,这都是你每一世受那么多苦换来的呀。
情况不容许二人温存太久,苏鄞和卡勒斯休息了一下,就急急召来负责疫情的官员,了解情况。
宫外的状况和王宫相差无几,一样几乎陷入瘫痪,包括王宫在内的九个大区差不多一半的人口感染了瘟疫,被隔离在一些神庙之中。
剩下的百姓都躲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外出,靠存粮和各个大区的粮仓度日,大片的农田荒废,青草长得比人的膝盖都高。
而这一切,显然不能支撑太久了,等粮食被吃完了,后果不堪设想。
而苏鄞的杏林光环里成品药数量是有限的,满足不了数目庞大的病患,苏鄞能做的就是按照药方去各地抓配药物,分给患病的人。
卡勒斯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苏鄞的想法。
苏鄞有些生气,站起来仰头瞪向卡勒斯,“你为什么要反对?现在每拖延一分钟,就可能会有人死去。”
“我自然要救他们,但绝对不同意你去涉险!”卡勒斯的脸也沉了下来。
“我不会有危险,我只是去找药。那些药材不是每个人都认识,我要去各个大区告诉他们那些药材长什么样子,才能把正确的药配出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吵架,苏鄞不想这样,便耐下性子认真解释。
可卡勒斯还是臭着脸硬邦邦的甩了一句,“我不同意!”
苏鄞气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你!”卡勒斯眉头紧皱,深邃的褐色眼睛狠狠瞪着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气的不轻。
苏鄞却理也不理,转身从衣柜里往外掏出远门要带的东西。
卡勒斯瞬间被气的绕着苏鄞团团转!
“我自私?我自私?对!我就是自私!”卡勒斯一边追着苏鄞一边吼,像一只受困的雄狮,“那些人跟你比算什么?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用你的生命去为无关紧要的人涉险?!便是染病的全死了,立昂和朴塞也休想动赛斯分毫!”
苏鄞放下手里的衣服,叹了口气,安抚的摸了摸卡勒斯的炸毛,“哥哥,这当然与你有关,你有帮助他们的义务。何况,当年在海上的绝望,你忘了么?你也要成为那样凶残、没有人性的国王么?你的父亲,他会多失望?”
卡勒斯神情微动,却还是心有不甘,“可是!”
“没什么可是。”苏鄞笑的温和,“我向你保证,我会离神殿远远的,教会他们辨别药材就走,好么?”
卡勒斯无奈的认了输,还是带了点怒气的点点头,抱住了苏鄞,贴着他的耳边认真说道:“你一定要小心啊,染上瘟疫真的很痛的。”
他受过的伤,再不想自己的阿音承受一遍。
苏鄞搂着卡勒斯的腰笑弯了眼睛,“没关系的,你别忘了,我可是神仙啊!”
第25章 求生
把需要的药材教给大祭司,让他负责王城的疫情,一人一“仙”便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坐马车去了离王城最近的一个大区。
因为离着王城较近,这里的秩序维持的还不错。
神庙和粮仓等关键场所被重兵把守,死去的人就近焚烧,活着的人待在家里或者神庙,街上空无一人。
苏鄞来到大区的督府,找了几个看着机灵的,带着他们认药材,认清了便让他们自己上山去采。
好在治疗瘟疫的几种药材,除了一味露丝果数量稀少,需要苏鄞给他们,其余的基本都能在山上找到。
几次下来,那几个人就掌握了这个本领,苏鄞便留下足够的露丝果,和卡勒斯去往下一个大区。
而随着距离王城越来越远,情况也变得越来越糟糕。
感染的人数一个大区比一个大区多,苏鄞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手来教他们辨别药材,有时还要帮忙给健康的人分发粮食,耽误的时间就会更多,而下一个等待他们救命的大区,情况也就会愈加严重。
等到了最后一个大区时,这里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但不同于其他地区的人烟稀少,这里的大街上有很多人。
因为督府的官员们也几乎全部感染了瘟疫,神庙没有足够的兵力把守,也没有足够的人给各家各户或者神庙里的人送粮食。
受不了饥饿的人便纷纷跑了出来,去粮仓抢粮食,得了瘟疫的,和没得瘟疫的人,全部掺杂在了一起,疫情彻底失去了控制。
苏鄞赶到的时候,正赶上其中一个神庙的病人们暴动,杀了门口的士兵跑了出来。
他们的眼里没有了同胞,只有对生的渴求。
好在卡勒斯想的周到,发现后面的大区疫情严重,抽调了一支jūn_duì,跟随他们二人左右。
卡勒斯一声令下,提前服用了能阻止瘟疫传染药物的士兵们便把暴动的病人们重新制伏,压着他们往神殿里面走去。
本以为有了生的希望,却又要被抓进封闭的牢笼,万念俱灰的百姓们发出凄厉的哀嚎。
“万能的神啊!您什么时候才能降临人间!”
“大人们,可怜可怜我们吧!”
“妈妈!我饿!我不想进去……呜呜……”
……
苏鄞不忍的转过头,可一张张绝望的面孔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卡勒斯安抚的搂住他的肩膀,“不要难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救了很多人,他们都很感激你。没看有的人开始在院子摆放你的雕像了吗?也许过些日子,我的雕像只能用来压咸菜缸了!”
苏鄞曲肘用力怼了一下前一秒还一本正经,后一秒就胡说八道的卡勒斯,振作精神往督府走去。
卡勒斯揉了揉自己的肚皮,也大步跟了上去。
“神仙哥哥!等等我啊!”
到了督府之后,卡勒斯负责带领jūn_duì把人按照感染和未感染分在了一条长街的两侧住下,方便管理。
没有感染的人加多人手观察,一旦发现异样,马上送到长街的另一侧,与他一间的人,也要着重观察。
苏鄞则负责带着jūn_duì的人去山里采药,去做好干粮送给百姓。
有了药和食物,百姓们看到了活的希望,□□也就停止了。
这日苏鄞亲自做好了一炉烤面包,送去给一直守在长街的卡勒斯。
奔波在外,事情紧急,便是国王也只能风餐露宿,卡勒斯本就大病初愈,苏鄞很是心疼,但自己也无暇分身,只能趁着午饭的时候去看一眼。
等到了地方,却发现卡勒斯不在屋内,问了人,才知道卡勒斯去了疫情区查看情况。
苏鄞眉头一皱,心道你让我离得远远的,自己却往前送人头。
找了个人领着,苏鄞也去了疫情区。
卡勒斯看见苏鄞来了,连忙把人拽到一边,“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来这里。”
苏鄞翻了个白眼,“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吃了药。”
“我也吃了。”
卡勒斯见苏鄞油盐不进,无奈道:“我知道有药,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哥哥,你婆婆妈妈的样子,和上辈子真的一模一样。”
“……”
走了,伤自尊了……
苏鄞好笑的拉住卡勒斯,“哥哥,不吃我给你带的烤面包了么?”
卡勒斯凶巴巴的瞪了苏鄞一眼,“吃!”
面包做了不少,苏鄞给卡勒斯留了一些,剩下的便去分给各个房间的病人。
推开一间房门,发现里面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眼睛大的出奇,睫毛又长又密,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棉布裙子,上面有很多漂亮的蕾丝,看起来家境不错,父母应该很宠爱她。
苏鄞过去把面包塞给小姑娘,小姑娘倒是不认生,把面包抓在手里,一把抱住了苏鄞的大腿,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哥哥”。
小小的一个人,还没有苏鄞的腿高,像足了腿部挂件。
苏鄞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一把把人抱在怀里,苏鄞温柔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爸爸和妈妈都叫我波波。”
“哦,波波。那咱们两个名字很像哦,我叫兰波呢。”
小姑娘嘻嘻笑了,叫了一声“兰波哥哥”,可随后又苦了脸,莲藕一般的小胳膊搂住苏鄞的脖子,“兰波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妈妈她们啊,我想弟弟了。”
苏鄞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辫子,悄悄从杏林里拿出一粒药,“波波把这个吃掉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小姑娘开心的拍拍手,直接把要塞进了嘴里,都没有问苦不苦。
苏鄞抱起波波,去找管事的官员,“这个小姑娘的家人在哪,你知道吗?”
那官员清楚苏鄞的身份,急忙点点头,恭敬的领着人去了一座二层小楼。
苏鄞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木门从里面慢悠悠的打开,露出了一位形销骨立的妇人。
那妇人见了波波,眼里瞬间充满泪水,喊了一声“波波”便把人抱进已经怀里,吻个不停。
波波也哭的厉害,不停的喊着妈妈。
苏鄞站在一旁,有些陌生的看着母女间久别重逢的欣喜。
父母之爱对于苏鄞是陌生的,他从有记忆之时,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成年人,承欢膝下的滋味,苏鄞是不知道的。
即使很多的世界里,苏鄞会拥有父母,父母也很爱他,譬如季准。但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也许是鸠占鹊巢的身份,他总觉得那和真正的,与父母间的感情是不同的。
我要是也有父母就好了,苏鄞落寞的想到。
“这位先生,谢谢您送波波回来,不介意的话,进来喝杯茶吧。”
妇人的话语打断了苏鄞的思索,苏鄞点点头,跟着妇人进了她家的客厅。
这户人家确实家境不错,装修精致,墙上挂着几张漂亮的油画,家具也很华丽,只是很多应该摆着摆件的地方,是空着的。
妇人沏了杯红茶,恭敬的递给苏鄞。
波波似乎喜欢苏鄞喜欢的紧,又伸着小胖手想要苏鄞抱。
苏鄞含笑着伸出双臂,突然,一双手斜伸出来,直接把波波抱走了。
波波望着眼前有些一头棕色短发,看起来很好看,但又有些凶的叔叔,呆住了。
苏鄞无奈的把波波抱回了自己怀里,“卡勒斯,你吓到她了。”
卡勒斯撇撇嘴,小声哼了一下。
醋精即使转世投胎一万次,也还是醋精。
波波心满意足的趴在苏鄞怀里,左右望了望,“妈妈,我怎么没有看到爸爸和弟弟呀?”
妇人勉强笑道:“弟弟生病了,爸爸要照顾他呢。”
波波乖乖的点点头,懂事的听着大人们说话。
过了一阵,苏鄞看波波睡着了,让人把她抱走,这才对妇人说道:“不知夫人的儿子在哪里,我这里有药。”
那妇人凄惨一笑,“不必了,我是骗波波的,我儿子早就不在了。”
苏鄞倒是不太意外,那个妇人的表情骗得了波波,却骗不了大人,“那您丈夫?”
夫人擦擦眼泪,娓娓道来:“我先生是最早得了瘟疫的,病情很重,没多久就病的起不来了,粮食也没了,大家都去粮仓抢,我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哪里抢的过那些男人,只能把一些古董卖了,换些粮食。后来粮仓的粮食越来越少了,谁也不要身外之物了,我换不来粮食,孩子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那后来呢?”
“后来,我的邻居敲了我家的门,问我要不要他的女儿。”
苏鄞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易子而食的故事,竟然真的发生在他的眼前。
妇人掩面而泣,“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大家一起饿死……呜呜……我做了两张纸条,让他们抽……波波没有抽中,可她后来也染了瘟疫……我没有了希望,呜呜呜呜呜……”
苏鄞愣在了沙发上,或许那个未谋面的小男孩也曾在这个沙发上打过滚,也曾在客厅里和爸爸妈妈做过游戏。
他不知道若他是那个妇人,会如何选择,是全家一同赴死,还是牺牲自己的孩子,换取全家的一线生机……
生于安乐,总是站在高处的苏鄞,第一次亲眼见证了生活的残酷。
求助无门,四处碰壁,遭受欺凌。
如同长河里滚滚的泥沙,不管如何挣扎,只能随着洪流倾泻而下。
摒弃良知,剜心之痛,所求,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第26章 争执
从波波家里出来,卡勒斯察觉到了苏鄞情绪的低落,便也安静的没有开口,只是紧紧握住了苏鄞的手。
二人一路回到督府,苏鄞便蹬了靴子躺到床上,拿被子盖住了头。
卡勒斯没有打扰,把靴子放到床边摆好,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给苏鄞按摩因为长时间走路而有些酸痛的小腿。
过了一会儿,苏鄞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我们要是早来几天就好了。”
“阿音,你该知道,你救不了所有人。”
“我明白。”苏鄞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可是,我总觉得对不住她们,我们有能力,但却没能救她们。”
卡勒斯温柔的抚平苏鄞因为匆匆坐起而有些翘起来的长发,“可这不是你的错,阿音,你尽了力,一切便只能交给时间。”
苏鄞扑到卡勒斯怀里,觉得有些想哭。
曾经的他从不觉得时间算什么重要的事情,时间于他无穷无尽,毫无意义;可现在的他,却发现时间是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
哪怕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最有权力的人,你也留不住光阴。
时间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哥哥,下一世,你会忘了我吗?”
卡勒斯内心一颤,他想对苏鄞说自己会一直记得他,可他自己也清楚,这不过是一句毫无意义的空话。
卡勒斯的手心覆上苏鄞的后脑,一下下慢慢的轻抚苏鄞的长发,语含悲戚低吟道:“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两人沉默的抱着彼此,不知到那一日,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前路迷茫,执手并肩。
等最后一个大区的瘟疫基本被控制住,苏鄞和卡勒斯在离开王宫大半年之后,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路走来,和来时的风景相比,如今的赛斯大陆逐渐恢复了元气。
杂草丛生的农田已经有农夫开始耕种,大黄牛哞哞叫的高兴,甩着尾巴一遍遍犁着土地,小孩子们拿着风车在田埂上跑来跑去,被大人们吼了几声,便笑嘻嘻的跑远了。
街上的铺子很多也重新开张了,香喷喷的栗子面包,泛着油光、滋滋滴油的烤猪肉,引得路人垂涎欲滴,有的铺子甚至已经开始酿酒。
看到苏鄞的马车路过,周围的百姓便会自发的单膝跪在马路两侧,左手按上胸口,行上最为庄重的大礼,发自内心的感谢救他们于水火的国王和……呃?王后?
苏鄞坐在马车里,不明白百姓们内心的纠结,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群,被感动的眼泪巴巴。
“哥哥,我好高兴啊!”苏鄞抓着卡勒斯的胳膊,摇摇晃晃。
卡勒斯也由着他闹,明明是清冷至极的相貌,可对他却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只对他一个人。
卡勒斯把窗上被苏鄞掀开的帘子一把扯了回来,长臂一伸,便把苏鄞堵在了马车的角落。
一个熟练的马车咚。
苏鄞的脸蛋开始变红,眼睛也飘忽不定的左瞧右看,就是不肯看卡勒斯,可嘴巴却十分诚实的撅了起来。
卡勒斯心里被萌的抓心挠肝,“嗷”的一声,饿狼扑食般的扑了过去。
外面驾车的还未娶妻的士兵流下无声的眼泪:现在都流行一边让狗干活,一边杀狗了么……
两人回到宫里,已经快到了夏季,大祭司管理的很好,瘟疫早已经没有了踪迹。
王宫已然恢复了秩序,仆人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苏鄞又能在每天早上收到卡勒斯摘给他的玫瑰花了。
两个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除了卡勒斯每日早晨在大殿召开的早会,两人几乎任何时候都会腻歪在一起,看的周围的仆人牙酸。
两个人还会在卡勒斯不忙的时候一起去外面转一转,看看戏剧,听听音乐,去街边吃小吃,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卡勒斯觉得便是梦里也没有这么快乐。
苏鄞走在已经恢复繁荣的长街上,感慨哥哥确实比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国王。
卡勒斯建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极富现代性的帝国,这里没有压榨,只有平等;没有服从,只有自由;没有奴隶,只有公民。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付出劳动,就会收获美好的生活,再也没有贵族来夺走它们,而一旦像之前那样有了灾祸,他们也不会害怕,因为国家不会舍弃他们。
他们深深的感谢着这位带给他们新生的国王,为他建造了一座又一座高大的神像和神庙。
每个人的家里也都会摆放一个小型的卡勒斯的雕像,并没有拿它来压咸菜缸。
他成为了这片大陆的神。
终于得到了本应属于他的天选之子的地位。
苏鄞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而这日,两个人专门去了一趟埋葬着希雅公主的墓园。
苏鄞对于这位美丽女孩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喜欢自己,对自己很好,还救过自己,可却也差点杀死自己的爱人。
可这一切爱恨,都已经随着她的离开结束。
苏鄞把棉布放进小木桶里浸湿,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心里暗自祷告,希望这位此生走入迷途的美丽公主,能够在下一世得到平安和幸福。
卡勒斯站在一旁,弯腰给希雅清理杂草。
他知道希雅为什么那么想致他于死地,她想替苏鄞报仇,报那两年□□的仇,报一身病痛的仇。
卡勒斯直起身,出神的望向一无所知正在认真擦着墓碑的苏鄞,陷入了迷茫。
自己,
该告诉阿音真相么?
苏鄞擦净墓碑转过身,看到卡勒斯正在望着他,笑弯了眼睛,“哥哥,好了么?咱们该回家了?”
卡勒斯犹豫着向前走了一步。
他想,那位公主为了苏鄞付出了很多,做什么都不怕,哪怕是谋杀国王这样的重罪,即使苏鄞并不爱她。
而自己得到了苏鄞全部的爱,却一直在欺瞒、伤害苏鄞。
“哥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苏鄞迎过去,担忧的抚上了卡勒斯紧皱的眉头。
“阿音,你记不记得之前你被关在地牢的事?”
卡勒斯停顿了一下,觉得胸口被什么揪着,喘不过气。
他双手握拳,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不是他们害的你,是我!你被关进去的第一个月,我就救你出来了,但我没有……阿音,我是个混蛋……我、我对不起你。”
“你说什么?”苏鄞瞪大了眼睛,吃惊的后退一步。
他真的不能相信让自己受了两年折磨,让自己失明的人,正是自己每日在牢房里心心念念的爱人。
可笑他还在牢里担忧卡勒斯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危险。
他想起了上一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淹死的季梨园。
苏鄞觉得灰心透了。
似乎总是自己一腔热情,而对方总是提防。
苏鄞知道这是他每一世的经历决定的,他什么都不记得,每一次都是新的人生,每一次都受尽苦难,不可能上来就全心全意毫无隐瞒的爱上一个相识不算很久的人,可自己,还是会伤心啊……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哥哥啊,你的心,怎么总是这么难捂热啊。”
“阿音!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你只喜欢那个哥哥,我不知道那就是我,我才……”卡勒斯慌忙解释。
“哥哥,让我好好想一想吧。你不要跟过来了。”苏鄞无力的摆摆手,抬起脚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卡勒斯追了几步,却又颓然的停了下来。
宫里的佣人们发现国王和准王后好像吵架了,每日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今天是分着回到王宫的。
等到了就寝的时候,佣人们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卡勒斯陛下被赶出了卧室,穿着一条四角裤,抱着枕头在拍门:“阿音,哥哥真的知道错了!不要不理我啊!外面真的好冷>_<!”
回应卡勒斯的是准王后的一句凶巴巴的“走开!!”
佣人们找来衣服却进退两难,直到陛下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走开!!”
到了第二天,卡勒斯倒霉的得了感冒,披着厚厚的斗篷,一边批文件,一边擤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