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面又是鲜血横流的小巷,他像个索命的恶鬼,她却是误入的小鹿,她甚至都不一定认出了他。第三面、第四面……分明行/事也颇有章法,怎么就这样冒冒失失地信任他、依赖他。谢石看着小姑娘柔软红/润的脸颊,眼睛是一夜未眠的干涩和刺痛,心中却无声无息地宁定下来,升起一股罕见的、失控的柔软。作者有话要说:石哥是真的龙傲天大男主(。这几章男主视角比较多,主要是给石哥一个交代,很快就会切回到阿楚身上啦,么么哒——感谢在2020-04-16 20:59:45~2020-04-17 20:1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荻野鹅鹅子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十三章谢石站在床前,眼前娇儿浅眠,鼻端柔香清冽,昨夜种种,宛如一梦之中。短短数日之内,从朋友反目、生死一线,到痛失师长、旧识异变,骤然发觉自己十年挣扎,不过身陷命运泥沼,以作困兽之斗。昨天在客栈门口,只因为陌生伙计接近了童先生停灵的行棺,就生出无边的恚怒……而后来“桓康”的所作所为,更刺激了他心中的暴虐和杀机。那个“桓康”留下来的手札,薄薄的小册子被撕毁了后面一半,存留的怪异而凌/乱的文字和不成篇的语句,他看了整整一夜。那不像是什么天书,更像是癔症病人无知无觉的呓语,荒唐而可笑——上面写他以上善老人嫡传弟子的身份进入朝廷,一路平步青云,出将入相,平民乱、克蛮夷。又写他遇见许许多多的绝色/女子,无一不对他一见倾心,生死相随……对那些朝政、军政含糊带过的手札,却把这些女孩的名姓、年岁、家世、样貌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样一册如同酸腐书生意/yín一般的垃圾,却堂皇安排了他的一生。写手札的怪物就以此为依仗,毁掉了他为数不多的牵挂的人。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将那册手札撕碎、焚烧、毁灭到天地间不存一点残灰的欲望。而那火焰还在他心中无边无涯地燃烧。没想到此刻,在这个阴差阳错之下际遇相交的小姑娘身边,那滔天的毁灭欲却得以稍稍平复,还复心中片刻的安宁。或许真如那人将死之言,这个小姑娘是他认知之外的存在,也是所谓天命所不曾安置的“意外”。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会顺着命运的轨迹运行。少年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了抚楚烟的脸颊。而他,即使真有冥冥天命,也不愿做那颗驯服的棋子。如果注定他要一无所有、向死而争,那就把他所能短暂拥有的一切,都留给这个小丫头吧。如果她能活得足够好。也算他命如微尘,没有白白存在这一遭。满室沉寂,乳娘屏息站在一旁,不敢对面前这一幕有片刻的惊扰。床/上的小姑娘被他粗砺的指腹摩挲,却似乎感受到了微微的疼痛,懵懂地睁开眼来。俯首在她头顶的黑衣少年目光垂落,但又仿佛透过了她,沉沉看着不知名的深渊。楚烟抿了抿唇,莫名地有些心痛。她伸出手去,试探着牵住了他的指尖,轻轻地晃了晃。谢石指尖刹那绷紧,连同脊背的肌肉都蓄满了力,却最终慢慢地放松下来,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身上还有不适?”音调还是一向的寡淡。楚烟却从中听到了少年生涩的温柔。她抿着唇,笑意却抑制不住地从弯弯的眼角溢出来,一面撑着手臂起身,道:“今天感觉好多了……”一旁的乳娘忙凑上来要服侍楚烟,黑衣的少年却已经俯下/身来,托起了女孩儿的腰背,手势僵硬而谨慎。靠的足够近,少年人身上极细微的血腥气就传进鼻子里。楚烟微微错愕,瞬息间抬起头来看着谢石,慢慢地道:“谢谢哥哥。”谢石低头看着她。小鹿一样清透的圆润黑眸,少了一点谨慎试探,多了信任和期待,也藏了说不出的……担忧和怜惜。长长的眼睫扑朔着,片刻后细细密密地垂下去,遮蔽了眼底粼粼的微光。谢石却好像被那双眼睫扫在了心上,所到之处诸火寂灭,万劫翻灰,荒芜之地生出一丛新碧。这个小姑娘好像比他预期中还要聪慧机敏、还要镇定自若。还要可爱。他低着眸子,沉沉地嗯了一声,道:“不用担心了。”谢石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房间,一旁侍立的乳娘重新凑上来,服侍楚烟洗漱,凑趣地和她说话:“小公子果然十分的关心小姐,恐怕也是担心昨夜的声音吵到了小姐吧?说起来还真是怪吓人的……”楚烟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念头却全挂在了方才的猜测上,忍不住地担心起来。-早饭后重新套了车准备上路的时候,楚烟坠在后面,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果然都没有再看到那个锦衣少年的身影了。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也已经在谢石的反应中寻到佐证,但楚烟一颗心仍旧紧紧绷了起来。谢石仍旧和她同乘一辆马车,从上了车就倚在榻上微微闭了眼。少年裸/露在外的脸颈都是匀称而细腻的蜜色肌肤,轮廓锋利的眉弓压着眼,投下一层阴影,使他即使不带表情,也有一层生人勿近的冷酷意味。或许是楚烟的注视太过明显和专注,谢石忽然微微睁开了眼,问道:“要什么?”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从昨天就是谢石在照顾着她——楚烟面色微红,轻轻摇了摇头。她放轻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他是你的师兄吧。真人不会因此责罚你吗?”谢石微微一怔,凝视着她。楚烟慢慢地道:“你不能再回到镇上去了。你是因为受我的挑拨才动手的,即使真人生怒,也该由我来承担……”谢石忽然道:“楚烟。”他声音沉沉的,不像是同龄男孩子正在改变音色时的低哑和刺耳。楚烟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片刻的失神之间,有只柔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额顶,轻轻地揉了揉。“他不重要。”“但你记住,你叫我一声哥哥,凡我未死,就轮不到你来担责。”少年的声音低缓,楚烟心里却霎时间一酸。有种灼干脏腑的炽/热,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来。她极力地眨眼,止不住眼泪流珠般的滚落。“哥哥。”抚在她发顶的手微微顿了顿,像是无声的回应。世间荒唐,该照顾她的人将她待价而沽,素昧平生的人分明轻易就可以把一切推到她的身上,却对她说“凡我未死”,无条件地把她护在了身后。楚烟眼底的水珠越落越急,咽不下的哽咽里听到头顶似乎有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被韧而薄的手掌贴着脑后,伏在黯黑色裹着体温的衣料间。-少女压抑的啜泣被风吹着,偶尔有细碎的一两声传进前面不远处的另一架车里。行进间也稳如平地的车厢当中,年轻的侍卫左使跪坐在老人的身边,耳廓微微地颤了颤。上善老人阖着眼盘膝而坐,面前是一尊青铜的罗盘,二尺见方,因为日久摩挲而边缘生出明光。外面风轻云淡,但车厢里的空气却有种无形有质的低沉,压在人心头上沉甸甸的。在这样的沉寂里,原本轻不可辨的低泣也变得清晰起来。巫马臣垂在一边的手动了动,却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压抑的气氛仿佛一瞬间荡开了,罗盘正上方的空气里甚至在一霎间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漩涡,又在瞬息之间破碎、消弭。有风尾卷过盘面,没有在坚硬的铜质上留下一点痕迹。巫马臣倾身扶住了上善老人的手臂,老人向后仰了仰,面上的表情依旧平和,仿佛那声长叹并不出自他的口中。“还是校不准啊。”“一个闲帮少年,从来没有学过方术,却能蒙蔽天机,以至诸星易轨……我确实是老了。”巫马臣知道他说的是桓康,不由得沉默。上善老人似乎只是自嘲,嘴角甚至挂上了一点无奈的笑:“阿石,还是太年少气盛了些。”作者有话要说:每个大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两个孤独的未成年相拥取暖。——感谢在2020-04-17 20:13:23~2020-04-18 19:3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燃 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知 11瓶;吱吱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十四章上善老人是真心实意地叹息。他闭关数年,此番出山,专为这颗天星而来,没想到却被一个乡野小子蒙蔽了神机,误收入门庭。若不是心神交感,促使他去探望多年不见的旧友,险些要与真正要找的人擦肩而过。而桓康的入局,不但搅乱了他多年精心筹算的星盘,还使早已排布清楚的星轨重新错落。龙宿倘若长久游离,牵扯之力日消夜磨,到再也弹压不住,就将有一飞冲天之势。他明知受了蒙蔽,还要带着桓康回山,就是为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从他身上入手,再看能不能不伤根本地把这件事解决。谁知道这孩子触怒了谢石,谢石已经得了他的警示,却依然选择了出手。到底是可惜了。可惜两者相权,自然有轻有重。他微微地闭了闭眼。巫马臣是个纯粹武人,不入阴阳玄门,这时只是恭敬垂首。上善老人看向他,忽然问道:“你观阿石如何?”巫马臣微一沉吟,道:“虽因年少,或心性未定,但已有大成气象。”迎着老人审视的目光,顿了顿,依旧补充道:“我如他这样大时,应不及他远矣。”上善老人轻轻颔首,轻描淡写地道:“那今后你就到他身边去。”“你要永记此刻对他的钦敬,保护他,效忠他——”到此戛然而止,似有未尽之言。-夏日昼永,到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他们才进了雁栖山。永州周遭多山,但尤以雁栖诸峰最为雄健奇险。早些年即使是世道还太平昌盛的时候,环山一带也常有山匪作恶,依托地势之险,使官府也莫可奈何。这样的格局,一直到二十年前,上善真人孤身至此,剿灭一方凶匪,在雁栖山中辟“天一庄”以后,才得以解除。后来时局渐乱,重新又有些悍民被逼上山,啸聚一方,但吃了天一庄几回教训,渐渐再也不敢在雁栖山周边放肆,雁栖山就这样成了永州城第一等的太平之地。上善真人高名远播,永州一地的寻常百姓受真人的恩惠,渐渐也把天一庄和所在的雁栖山视同仙人禁地,可敬不可狎。雁栖山群峰山高壑险,远入云巅,历来少有人烟,载于地志,也无非以“雁栖”之名泛泛以概之,到天一庄择址之时,方有上善真人弃此号,就为主峰拟名“播星”,盖世间言其高峻者,无非摩云、摘星,真人有神游九极之概,谓此崖高于天京,无须举手摘星,而垂手便可播辰种斗。这些逸闻有些流传于州县民众之口,有些是庄中侍童使婢如数家珍般拈来,言辞之间骄色不掩,楚烟也在这样的观察中渐渐了解到天一庄的静水深流。但此时此地,还没有正式踏进山庄正堂的两位小客人对此还几无所知。山里夜黑得快,车马前挑起了灯笼和火把,照着道路从平坦变得崎岖。楚烟从来没有在天黑后/进过山,只记得小时候阿耶教导她夜里山中会有狼出来猎食。荷叶镇外的小小山丘尚且如此,承天之险的雁栖山呢?但一行人擎着火在山里走了这些时候,外头有簌簌风涛,唧唧虫鸣,偶尔有极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猛兽的低啸,却始终没有近前过。楚烟心中好奇,但身子端端正正地坐着,面上一点都没有露出来。谢石初来乍到,贵为庄主弟子,却如空中楼阁,全无根基。她和谢石进退一体,她做出失礼的事,伤的却只会是谢石的脸面。即使心里再是好奇,到底也压住了。谢石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探过身来,将垂落的窗帘撩起了一半。夜里风凉,不知道谢石有意无意,挑开的是前头的一边,沁凉的山风涌进车厢里,转过一圈染上微温,才徐徐拂上少女的面庞。楚烟微微一怔,虽然止不住对谢石肆意举止的担忧,却依然无可阻挡地生出暖意来。谢石却已经闭上眼重新靠回了椅背上。“想要什么只管去做。”他语气淡漠:“来这里不是为了委曲求全。”楚烟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远山嶙峋的黑影连绵不绝,看得久了,竟生出一种巨龙无声蛰伏于此的错觉。巫马臣策马靠近了车厢,对上楚烟的眼睛,含笑道:“楚小姐闷了么?马上就要到索桥了,楚小姐可畏高?”高?楚烟怔了怔,有些迟疑地道:“大约还好。”巫马臣又微微笑了笑,道:“那就好。”他视线越过楚烟的头顶,车厢里的少年不知何时睁眼看了过来,面色沉淡。巫马臣低低地笑,道:“是属下多虑了,想必小公子会照顾好楚小姐的。”谢石漠然颔首,巫马臣轻夹马腹,微微笑着远离了车厢。楚烟在家时听过有人畏高如赴死,即使在镇中的酒楼三楼用餐,也不能靠近临窗的桌席,那时她并不以为然,有时候被阿耶带着上山,站在山坡不矮的陡岗上,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畏高,一直到众人弃了车马,站到断崖的此岸上。两座山峰宛如被摩天利刃一刀劈开,留下相对两扇陡峭如镜的断面,夜里看不见崖底的浓雾,只有不可测的黑暗沉沉涌动。一条长长的索桥孤零零地悬挂在天堑的两岸上——大约是因为夜色的关系,索桥的中间部分几乎目不可辨,宛如荡进了不知名的幽冥里。所幸对岸或许已经得知了庄主回归的消息,炎炎的炬火光芒递到这一边,像夜渡里唯一的一点慰藉。楚烟面色煞白,抑制不住冷汗涔/涔地从鬓角和背上沁出。在她忍不住牵住谢石衣角的片刻工夫里,这一边随侍的天水卫里已经有一名男子吊上了索桥,低沉的机括声响起,年轻侍卫的身影很快离开火把笼罩的范围,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楚烟抵着谢石的手臂,机械地数着心脏凌/乱的跳动,却仍旧止不住无穷的恐惧,几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有双手抚在她颈后轻轻地按/揉,让她得以保全最后一点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听见这一边重起的人声,对岸的光芒似乎更明亮了一些,有一根火把忽上忽下,打出约定的旗语。巫马臣含/着笑意走过人群,单膝跪在了谢石的面前,道:“凌云渡的索桥乃是雁栖山天堑,小公子第一次走这条路,属下请公子负于属下肩,属下愿护公子过桥。”他顺着谢石的目光落在楚烟身上,微微地笑着,补充道:“属下也会安排得力人手护持楚小姐。”谢石全副心神都放在楚烟的身上,对他的言辞毫无反应,他也只是静静地等着,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片刻改变。巫马臣说的话楚烟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她低着头止不住地干呕,如果不是抵在谢石的身上,此刻恐怕已经瘫软下去难以维持直立。连意识都几乎再难维持,最后一点灵光里,她有些懊恼地想着,她又一次成了谢石的短板和弱点。鼻底却传来一阵痛楚,将她从漫漶的状态中唤回苏醒,她听见谢石有些严厉的声音:“不要睡。”——她不能昏过去。楚烟勉强打起了精神,挽着谢石的手臂紧紧闭上眼,竭力不去描想那断崖和孤索的景象。谢石道:“我要一根绳索,要足够结实。”那语气不容拒绝,楚烟不由得睁开眼仰头看他。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8 19:38:47~2020-04-19 04: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隅桑榆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十五章侍卫左使也在看着谢石,脸上的笑容淡了,显出些真实的错愕。谢石抚了抚楚烟鬓角的冷汗,顺手拂过她的眼睑,低声道:“闭上。”楚烟下意识地顺从他的话。巫马臣很快就带着一卷麻绳回来,谢石接在手中,扶正了楚烟的身子,手腕微微一抖,绳索一端绕过女孩儿的腰/肢,将两个人紧紧缚在了一处。绳索比楚烟的手腕还要粗/壮,缚在腰间并不觉得多么勒痛,但亲密无间的距离里,少年暖炉般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袷衫,熨过她的脏腑,把山中夜风吹卷的冷意都驱散了。巫马臣沉默地看着谢石将楚烟绑缚在自己的身上,忍不住道:“公子千金之躯,不容毁损,属下愿为公子分忧。”“抱紧我,不要放手。”谢石低声叮嘱楚烟,一手将她撑住了,视线才扫过巫马臣,神色无波无澜,淡淡地道:“走吧。”火把的焰光猎猎照进他眼瞳,巫马臣不由自主地屏息,深深低下了头。楚烟伏在谢石的肩上,感受到少年行走时肌骨有力的牵引,玄色的衣料遮蔽了她的视野,也看不见大恐怖的无底深涧。风声在山壑间呜咽,身子微微一沉,四面八方的山风刹那间掠过鬓发、腰脊和脚底,少年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楚烟偏头枕在谢石颈间,原本狂乱的心跳到此却渐渐舒缓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道浮沉了多久,有人声在不远的地方呼喊,明亮的火光隔着眼角的薄膜映进来。楚烟小心翼翼地侧过一点头,看到少年冷峻不带情绪的侧脸。谢石单手抱着楚烟,踏着崖边开凿的石阶走上高岸,一众侍卫大约也没有想到他这样强悍,短暂的面面相觑后有人簇上来,拥着两人退到了一旁。楚烟还没有全然回过神来,腰间乍然一松,谢石指间的刀片挑开了绑得紧紧的绳索,低下头来问她:“累不累?”她怔怔地摇头,道:“我不累,哥哥你才真的辛苦……我是不是很重?”跳跃不定的火焰光里,少年嘴角似乎微微地挑了挑,又很快消弭,以至于楚烟几乎以为那是一个错觉,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来,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对岸的一行人陆续地渡过来,这一边的山崖上也提前做了准备,谢石带着楚烟上了同一架肩舆,目光轻扫,不意外地发现有近一半的侍卫留在了对面。他在路上就察觉这个世人口中仁慈悲悯的山庄,并不如它表现出来的无害——但或许也是因此,一面彰显自己的仁德,一面又要藏匿暗中的獠牙,难免于不经意间进退失据。谢石目光沉敛。肩头微微一重,身边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倚在他肩上,静悄悄地睡着了,睡梦中夏目不知道惦念着什么,柔软的唇浅浅翘/起,在月光下镀着柔和的微光。少年侧头看着她娇憨的睡颜,神色终于微微柔软下来。-楚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天光照进空旷而明亮的房间,南墙上半掩的明窗迤逦,天青色的绫帐被信风吹起,涨鼓起时又被窗前的落地屏阻隔。空气中有种清冽的凉意,迅速地唤醒了沉睡多时的大脑。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柔软的府绸中衣贴在肤上,轻/盈又温暖。楚烟摸了摸颈后,久睡过后一身的疲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记忆慢慢回到脑海里。昨天夜里她是……倚在谢石身边睡着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送到这里的。她掀开被子下床,竹帘簌簌一阵轻响,有个梳着小鬟的丫头挑帘进了屋,有些惊讶地看她:“姑娘醒了。”她把手里的茶盘放在了桌上,敛衽向楚烟行礼:“奴婢是鹤庭的丫头菡萏,奉了庄主老大人和公子的令,前来服侍姑娘。”“鹤庭。”楚烟不由得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侍女菡萏声音也温柔和气,仿佛懂得楚烟的疑惑,主动替她解释:“早在公子没有回山的时候,老大人就已经在庄里替公子准备了居处,就是这一处‘鹤庭’,原本不知道还有姑娘在,该单独为您收拾住所的,公子不放心您,特地把您留在了这里方便照顾。”楚烟“嗯”了一声,听见菡萏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留雪楼本是老大人替公子收拾的寝居,一应物什都是按照公子布置的,不知道小姐住着习不习惯?倘若有不惯的,只管使奴婢更换过。”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楚烟终于抬起眼来,把她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叫菡萏的丫鬟穿着藕色的衣裳,头上簪了朵酒盅大的木芙蓉,肌肤又白又腻,桃心脸儿生得一副笑面,眼角低垂,唇角弯弯,看上去十分的讨喜。楚烟静静地看她,她恭顺地低下头,并不与楚烟对视。说这里是上善真人替谢石定下的寝居,处处都按着“公子”来布置,又请她“有什么不习惯的叫人换过”,一句赶着一句,倒像是提醒她鸠占了鹊巢一般。楚烟看着她恭谨的姿态,移开了视线,问道:“哥哥在哪里?”菡萏面上笑容微僵,似乎没有想到她完全不接自己的话,一面忍不住观察她是不是没有听懂,一面低声道:“老大人召见公子,此刻正在前厅议事。”楚烟点了点头,浅浅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了。哥哥回来的时候你再来报我就是。”她目光清澄,端了桌上的空茶杯在手里,一副坦然送客的姿态,菡萏顿了顿,恭声应了句“是”,垂首退出了屋子。楚烟目光落在微微摇曳的竹帘上,片刻才徐徐走向窗前,隔断的屏风后掩着一扇门,通向房间外宽阔的露台。楚烟推开了门。露台上错落设着清幽的花木大盆,围栏一排美人靠,湘帘半垂半卷,被斜飞的滴水檐完全笼罩。凭栏处临高一望,楼下丛竹掩映,有长阶沿山势一路铺落,青石的广场上间有烟气升腾,中央挖着一池碧水,卧虹般的拱桥横跨在池上,说不出的壮丽和秀美。再向远处,广场外仍是亭台楼阁、回廊连绵。但极目而眺,周遭竟再无一处如此楼居高望远、占尽风光。楚烟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心中生出愧疚来。那侍女说的话并没有错。是她占据了原本该属于谢石的住所。她垂下眼睫,转身走回了屋里。-谢石回到鹤庭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正。侍女菡萏手里捏着柄纸伞,沿着游廊迎出来对他行礼,姿态温柔而恭谨,豆蔻年华的少女,一低头时白/皙的颈项像一截脂膏,明晃晃地露在年少的男主人眼前,声音也如水波般温存:“公子回来了。”谢石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并没有激起一点异样的波澜。他大步流星地向内走,问道:“阿楚醒了?”菡萏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因为疲惫而细喘微微,还竭力地举起伞来替谢石遮阳:“小姐上午醒了,没有交代别的话,奴婢也不敢打扰小姐……”谢石忽然停下了脚步,侍女收势不及,险些一头撞在他的背上,他脚下却微微一错,蓦然转过头来。“奴婢失礼了,请公子恕罪。”侍女语气微微惊惶,仰头看着谢石,眼波盈盈满是祈求的意味,却接上了少年森然的视线。他问道:“她吃了什么?”菡萏沉默了片刻,道:”小姐没有吩咐奴婢,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谢石目光幽冷。菡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头一直痛,感觉像是昨天下雨开窗,吹风感冒了t t大家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像我啊——感谢在2020-04-19 04:59:34~2020-04-20 03:4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燃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知 17瓶;荻野鹅鹅子 9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十六章菡萏跪伏在谢石脚下,哀声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玩忽职守,没能好好照料小姐,公子责罚奴婢,千万恳求公子不要赶走了奴婢。”她生得娇小,妆束又精致,但到此时灰尘仆仆,鬓发都松散了,木芙蓉跌落在地上,花瓣零落了一地。谢石垂眼淡淡看她,神色间不见动容。菡萏伏在地上,随着谢石的沉默,心里渐渐越来越沉。面前的靴尖忽然离开了视野。“休息好了?怎么出来了?”她听见谢石问话,语气平缓,听不出半点片刻之前的冷意。“哥哥。”楚烟是在楼上了看见广场上谢石走过来的身影,特地下楼来迎他,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她笑着应了谢石的话,目光在不远处低伏的背影上打了个转。她问道:“是菡萏姑娘惹了哥哥生恼?”谢石眉目淡淡的,道:“不用心服侍主家,当逐。”楚烟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动作幅度极小,只稍稍彰显出不赞同的态度,谢石眉峰微凝,垂首看着她。一路上这个小丫头对他太过顺从依赖,以至于他都快要忘了,这是个心思灵巧又胆大包天的姑娘。楚烟也在看他的表情。少年眉目间有淡淡的困惑,却没有认为她僭越的不悦,像是耐心地等着她回答,让楚烟浅浅抿了唇一笑。山风吹卷,她穿得单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谢石蹙起了眉,道:“先回去再说。”楚烟笑盈盈地应了声“好”,仿佛把跪在地上的菡萏遗忘了一般,两个人肩并肩地回了小楼。留雪楼楼高三重,谢石没有回来的时候,楚烟已经上下地走过了一遍,只觉地步宽阔,陈设精致,无处不见用心。她和谢石在堂左的茶桌边坐了,先道:“我听菡萏说会另替我辟一处住所,哥哥不如早点迁进来……”谢石断然道:“不必。”楚烟没想到他这样坚决,不由得看他。谢石眸光沉敛。上善真人也好,天一庄的有些人也好,对他或许寄托着什么厚望,但他身边这个小姑娘,显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你一个小姑娘家,当然要跟着兄长居住。”他声音沉沉的,不容置疑地道:“我住在前庭,出行也更便利。”他看到楚烟唇角微翕,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索性加重了语气,道:“这件事你不必再操心。”楚烟抿了抿唇。她对谢石的情绪总有种特别的敏感直觉,在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或许他有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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